入侵后的第八十二天·【第三更】穿梭雷暴区（下）
程声的脑海里再次跳出一个倒计时。
00:25:00
程声能看到的, 坐在货舱里的其他人自然也看得到。
许英脸色煞白, 头一次看到那么大的鸟，也头一次看到闪电击中的瞬间。
被大自然完全掌控的恐惧感和陡然生出的渺小落差, 让她头皮发麻。
“这就是雷暴区了？”林谦抓紧他能抓到的坚固东西作为把手, 大声吼道。
“不然呢？！”杜南荣也跟着吼。
“这他娘也太颠了！”林谦脸色惨白惨白。
“别说脏话！有孩子在！”杜南荣吼道。
林谦噎了噎，看了眼哇哇尖叫的罗小南和杜静书，觉得他们可能压根听不见他的脏话。
“我们这架能扛得住雷暴吗？”林谦强忍着不适问。
“扛不住也得扛。”许英白着脸说道, 她紧紧攥住把手。
虎耳草飞快地野蛮生长, 用叶瓣温柔但有力地紧紧压迫住所有人，以防他们被甩出座位。
——这一套几乎是驾轻就熟了。
绵延十几公里的雷暴区, 几乎同一时间就有十数道雷电同时落下, 谁也不知道谁是下一个大难临头的人。
段奕和张九章在驾驶舱里, 雷暴的威力在他们面前更是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前方的视野能见度只有几米，密集的雨点和冰雹打得前挡风玻璃劈啪作响。
张九章额头上都是冷汗，手里的操纵杆剧烈晃动。
强烈的气流颠簸和无时无刻的雷电，极大地考验着驾驶员的技术和心态。
张九章看了一眼雷达上的显示，距离他们穿过雷暴区只剩几公里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 紧紧盯着前方。
他们从带状分布的两团雷暴云层缝隙之间穿过。
“只有四十五千米的缝隙。”张九章沉声提醒段奕。
穿梭云隙空间范围是不小于五十到七十公里。小于五十公里的云隙空间，对于穿梭雷暴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有别的选择。”段奕说道，他推动操纵杆, 目光沉稳。
张九章没再说什么，他们的确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们已经在雷暴区的云团外飞行绕了十多分钟，他们的剩余油量不足以让他们继续盘旋。
中运量运输机的吨位限定了他们的飞行升限, 同时油量也不足以让他们升到云顶上面；
另一方面，雷暴太强，降水和冰雹过于密集，云下能见度极差，也断绝了飞行到云下穿过的可能性。
除去穿梭在云隙之间外，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段奕双手死死控制住操纵杆，四十五千米的空隙，是他们唯一的生命宽度。
当机身穿过阴沉厚重的云隙之间，谁也没想到，雷暴云团外竟是一副金灿干净的阳光，就仿佛一瞬间来到了新天地一般。
张九章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们真的从四十五千米之间穿梭过来了？！
“小心！”段奕突然一声暴喝，猛地把张九章拉回神。
下一秒，机身狠狠一晃，猛地往一侧倾斜过去。
头顶上方盘旋起机身受损的警鸣，示警的红灯不不断闪烁。
“怎么回事？！”
“机翼被击中了。”段奕冷声说道，“必须尽快迫降了。通知博士他们。”
“收到。”
舱内，林谦几人原本看到窗外金灿色的阳光天色，还以为雨过天晴侥幸躲过去了。
林谦欢呼了一声，见程声还是一脸难看，不由笑道：“博士，我们闯过雷暴区了！”
程声笑不出来，他脑海里的倒计时分明还有十五分钟。
下一秒，比之雷暴区还要强烈的颠簸和晃动，把人晃得几乎要从座椅上甩出去。
张九章的声音再次从喇叭里传出来，带着比以往更加糟糕的坏消息。
杜南荣吼道：“我再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了！”
“我们要坠机了！？”
“杜静书！你来看看最近能迫降的地方！”程声喊道。
杜静书脸色惨白惨白，被颠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听到程声说的，勉强点开电子地形图，晃得眼睛都花了。
“我们现在在哪儿？”杜静书喊。
程声一顿。
紧接着下一秒，舱内播音喇叭里传出段奕沉稳的声音，播报他们目前的位置参数，让程声他们尽快找出一个适合迫降的地方。
张九章打开驾驶舱，吼道：“找到了吗？”
“收到，我找找我找找……”杜静书晃晃叨叨地说道。
杜静书头一次觉得自己脑子能转得那么快。
她很快报出一个地理参数，喊道：“这里是一条内流河！宽度和深度应该都够这架运输机迫降！”
“收到。”张九章飞快看了一眼小姑娘，二话没说，立即回去告诉段奕。
段奕应了一声。
张九章重新设定了目的地参数，说道：“还有五十八公里，预计还有十三分钟。”
他说完，同时提醒货仓里的程声几人。
杜南荣几人闻言，立马吼道：“都做好着水的准备！”
林谦一手捞着罗小南，另一只手紧紧拉住程声的轮椅：“收到！”
许英仓促里找到几股绳子，飞快将程声和自己绑在一块儿，她低低说道：“以防冲击下在河流里被冲散，博士先忍一下。”
程声没有异议，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他们已经能明显看见底下的河流，宽广程度比得上一汪小湖泊了。
“这么宽的水面，着陆应该不成问题！”林谦喊道。
机体飞快降落滑行，眼前宽广得如同一汪湖泊的内流河肉眼可见地开始缩窄。
林谦甚至能看到两侧的河岸了。
“我他娘这张嘴……”简直反向开过光了。林谦瞳孔狠狠一缩。
他们没有起落架，在水面滑行的减缓速度效果甚微，仍旧以每分钟十几公里的速度飞快滑行。
再这么下去，河道势必会窄得撞上两边河岸。
倒计时 00:00:05
“所有人准备好撞击！”喇叭里传出张九章的吼声。
倒计时 00:00:02
“有没有人恐水的？”林谦喊，“博士怎么样？！”
倒计时 00:00:00
机体狠狠蹭过河道的两岸，借着摩擦产生的巨大阻力，硬生生停了下来。
河水开始渗入舱内。
“开舱门了！”张九章大吼一声提醒所有人，旋即打开舱门。
河水猛地倒灌进来，分分钟冲散了舱里的人。
他们还是低估了河流的力道。
所有人狼狈地沉入河下。
林谦一手抱住罗小南，费力浮出水面。
他们被河流一下子就冲到了距离河岸最近的地方，他匆匆拽上延生垂到河岸下的树枝，将将固定住自己，猛一用力把罗小南抛上岸边。
林谦刚要爬上岸，就看见博士的轮椅顺着激荡的河流从一侧飘到眼前。
林谦：“……”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的命运。
他飞快把树枝绑在腰上，猛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几乎是伸手就能抓住的距离，林谦精准一抓，感觉到腰上的树枝几乎要撑不住力道，他急急忙忙冒出河面，另一只手猛地拽住河岸边的另一段枝头。
罗小南爬上岸后，就在找林谦，看见林谦好不容易冒出了头，连忙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两只手紧紧拉住林谦的手，哭得歇斯底里：“哥哥哥哥，呜哇——”
林谦费力拽着轮椅上岸，呛着水边咳嗽边安慰罗小南：“没事了没事了。”
杜南荣抓住杜静书，虎耳草落水后就扎根在河底淤泥下，直接把杜南荣和杜静书一把从河里捞了起来。
只剩许英和程声还没冒出头来。
林谦几人茫然地盯着河面，林谦猛地站起身吼：“许英？！博士？！”
许英在河面下，她腰间绑着程声，在落水的瞬间猛地一沉，被河流一冲，迎面撞上一根横在水中央的横木。
许英一口气被撞得咕噜噜直往外吐，她很快缓过劲来，一手紧紧拽住程声，一手扒拉着河流，费力往河面上蹬。
程声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他浑身僵硬地杵在水里，直到落水，他才确认自己对水的恐惧有多严重。
——他泡过一次浴缸，然后深恶痛绝泡在浴缸里的滋味，并且自那之后永远采用了淋浴。
但程声不觉得那是恐水的缘故，他只当是厌恶需要双手撑起自己挪来挪去、却又摔进浴缸，再一次提醒他是个残废。
程声微微仰起头，看着被自己完全拖累住、拼命挣扎却难以浮出水面的许英，他在水下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他转动眼睛，看到手边就是一丛水生植物，牢牢扎根在河床淤泥下。
程声僵硬地伸手抓住那丛植物，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猛地割断许英绑在自己腰上的绳子。
许英只觉得身体一轻，下一秒就浮出了水面。
“许英！”
她听见林谦和杜南荣几人的喊声，她猛地反应过来，用力一拽绳索，拽出一股被割断的绳子。
段奕就在她不远处，刚刚从水下冒出来，就看见许英手里拽着绳子，他瞳孔微缩，旋即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扎猛子深入河下。
河流间的暗流又急又妖。
明明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却被暗流搅和得难以靠近。
段奕抓住手边一丛丛水生植物费力靠近，另一头，许英也同样深吸气，一口气扎入水下。
程声透过昏沉肮脏的水流，看见段奕朝他这边游来。
他在心里计算着氧气被逼出肺部后，他还有多少时间失去意识，又计算着失去意识后还有多少时间留给段奕做黄金急救。
——其实他脑海中早就有了一个数字，但他还是在心里慢慢做了一遍演算。
否则他天才的大脑就将在对水的恐惧下变成一团被水生植物塞满的废料，这是程声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他感觉到自己对手脚的感知越来越迟钝，似乎温度的差异都离他远去。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黑暗落下的前一秒，他看见的仍旧是段奕，朝他伸出了手。
程声微弯起一点嘴角。
……
当程声再一次有知觉，第一个感受是肺部火燎火燎的疼痛。
他剧烈地呛着水咳嗽着醒过来，一睁开眼，就看见浑身湿透的段奕趴在自己身上，双手用力挤压他的胸口，仿佛胸口肋骨都要被段奕摁断了。
程声艰难地抬起手拉住段奕：“够、够了……咳！”
段奕猛地停下。
他看向程声，呼吸都是小心翼翼颤抖着的，他轻轻抬起程声的脖颈，手心摩挲着程声微凉没有血色的脸颊：“你在拿你的命赌我能不能救回你？”
“不是赌。”程声咳嗽着，他费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朝段奕咧开一个虚弱的笑，“这里计算出来的，你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