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八】
左云起再度强行拉回话题:“你自己的楼,你肯定很熟悉罢,有没有什么法子直接毁了那栋楼?”
林开道:“对对,我们在京城还是留了几个人的,至少可以试试埋个□□什么的。”
楼主道:“没用。”
“为何没用?”
“因为那栋楼炸不倒。”
林开大惑不解道:“世上哪里会有炸不倒的楼?”
“当初建楼的时候,皇帝很慷慨,那栋楼的支柱用的是四株千年神木,木材本身水火不侵,坚硬如岩,还有剧毒。别说被虫蛀了,连人都要戴上手套才能碰。”
“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木头……”
楼主木然道:“木头外面还包了一层金属。是你们这儿特有的朱银,极其轻巧,却刀枪不入。四根支柱炸不断,楼就基本倒不了。他们加盖的登高台倒是可以炸毁,但要从衔接处下手的话,依旧必须闯上楼去。”
林开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还是得搞空袭。”
“这里没有飞机。”
楼主笑了笑,道:“我刚穿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
【缘起·六】
女人心中很清楚,自己无权无势,即使将奇点的秘密公布于众,也不会从中捞到好处。
事件会立即被立项、接管,到那时候,她连靠近工厂的资格都没有。
触碰到奇点的人究竟会怎样呢?是真的飞向另一个陌生的世界,还是仅仅化为一缕亡魂?女人对此并无把握,但也不那么在乎。
对她这样的人而言,能让这世界更痛苦,也是一种好处。
她开始惩罚组织里不听话的小孩,让他们轮流去那块不祥的空地上罚站。
一年之后,出现了第一个死去的孩子。那是一个刚学会讲话的小女孩,她化为了女人的第一个数据。
与此同时,组织里的同谋都被派去天南地北搜集“容易死人”的地点。世上或许有不少热衷于猎奇的家伙,但从未有人像他们一样,年复一年地收集着坐标与时间的数据,企图找出那学者飘渺猜测中的规律。
数年后的一天,女人掐着秒表奔过一条暗巷,将一个路人撞向了偏僻的角落。
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然后忽然如机器断电一般,无声无息地栽倒了下去。
【缘起·七】
路边的姑娘被小偷夺了手机,追着追着就倒地而亡,医生称是过劳死;抢红灯的男人横穿马路,被突然冲来的车撞进绿化带,当场咽了气……
一千次谋杀里,总有一次恰巧成功。于是女人得到的数据越来越清晰,预判也原来越准确。
她视之为游戏,一次次策划着充满创意的死亡,世人却懵懂不觉,只当天灾降临。这让她有一种扮演上帝的快感。
直到有一天,她听说学者已经成了业内公认的疯子。
人们说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因为他居然提出了一个新猜测——奇点趋向于出现在有生命活动的时空。
换句话说,那些触碰到奇点而穿越的人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有可能继续存活。
【缘灭·九】
武林盟上下都被发动了起来;左近所有的能工巧匠都被请了过来。
营地里“砰砰砰”的杂声不绝于耳,木屑尘埃如暴雪般飞散于半空,打铁的热浪让视野浮动不止。
楼主要造一只会飞的木鸢。
仿佛嫌这个设想不够离奇,还加了一个时限:三日内。
每个人听到消息都是眼前一黑。
本土的工匠冷汗直流:“造一只木头鸟,或许还有门道……可你说上面要载人?还要装武器?”
“凭空把文明进程往前推数百年,想得很美啊,我们下个月是不是能登月了?”盟中的穿越者吐槽道。
“别说造飞机了,我连台蒸汽机都造不出来。”
“我连牛顿第一定律都背不出来。”
“我脑子里的元素周期表都只剩前十位了……”
【缘灭·十】
时过三更,嘈杂的营中无一人安眠。
月光被烟尘遮蔽,楼主去施工现场巡视了一圈,负着手兜回了卧房。
“其实你心里清楚,对不对?”
楼主闻声抬起头,见左云起正坐在房中桌边。屋内烛火昏黄,少年的面容半隐在暗中,愈发显得眉目孤冷。
楼主笑道:“你在等我?”
左云起抬手替他斟了杯茶,道:“你心里清楚,他们毫无知识储备,何况只有三日,就算真的造出能飞的东西,也绝不可能负重。”
楼主踱到他对面坐下了。烛光虚晃,两人的神情都瞧不真切。
沉默片刻,左云起困惑道:“我以前总觉得你永远有办法。原来你也会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楼主收起了虚无的笑意,摊开手慢吞吞道:“术业有专攻……我也不是神仙,业务没那么广。”
左云起愣了愣,仍旧难以置信道:“你是真不行?我还猜你摆个阵势给拓荒组看,说不定另有一套计划。”
楼主道:“计划倒也算有一个。但是实施不了,我就索性不提了。”
“说说看。”
楼主乐了:“怎么,小云起想接我的班?”
左云起固执道:“说说看,万一呢。”
【缘灭·十一】
楼主略低下头,不知想着什么,片刻后起身转到书柜前,取回了一只细长的匣子,推到左云起跟前。
“打开看看。”
匣子是铁制的,有一臂长,泛着金属的灰白色泽。
左云起毫无防备地打开来朝里一窥,骇得险些将它摔出去:“这是什么鬼东西?”
只见匣子被一条巨大的蠕虫填塞得满满当当,那蠕虫浑身覆盖着色彩浓艳而诡异的甲片,头部更是奇丑无比地皱成一团,根本看不出哪里是眼睛、哪里是嘴。除此之外,匣中还散落着某种黑漆漆的碎屑。
楼主似乎也嫌那虫子伤眼睛,别过头道:“这是我找陶大夫讨来的。这种虫子原是一味珍奇药材,名叫糜蛇。糜蛇嗜木,不管什么树它都能啃,包括……”
“包括你楼里的剧毒柱子?”左云起歪过头盯着那些黑色的木屑。
楼主点头,又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问过你一个问题——我的楼一共有几层?”
“记得。天下人都以为是七层,但你告诉我有八层。”
楼主微笑道:“我其实是个挺小心的人,总怕皇帝哪天要我的命。地底下的那密室有个出口,连通一条逃命的暗道。但暗道不敢修太长,只延伸到京城里的一所私宅……”
左云起恍然大悟道:“不能从天上过,就从地下釜底抽薪!”
楼主掩饰住了一抹苦笑,道:“没错,计划就是从密室继续往下挖,一直挖到根基处,然后避开外面那层朱银,让糜蛇把中间的木头啃空。只要啃空一根柱子,楼就能塌。”
左云起见楼主仍旧神色平淡,皱眉道:“那我们还在等什么?”
“怎么说呢……”楼主道,“这虫子全天下只能找到一只。等它啃完那柱子,你大概已经抱孙子了。”
【缘灭·十二】
左云起从楼主的房中出来,步履麻木迟钝,思绪却仍在不知疲倦地飞转。像无头苍蝇,固执地试图撞出一条路来。
其实左云起也有一个模糊的计划。
但他不愿对楼主提起。
他耻于让任何人知道。
远处火光闪烁,左云起抬起头,只见陶钟池披衣提灯,正匆匆赶来。左云起迎上前道:“陶大夫,何事这样着急?”
陶钟池花容憔悴,双眼却亮晶晶的:“我赶制出来了。”
左云起一凛:“难道是……”
“厉若虫蛊的解药。我先前的方向一直错了,服用这解药的不该是太子和李克,而应该是左道。母虫在左道体内,若他喝下解药,连带着母虫一并死去,太子和李克便不会以命相赔。”
“也就是说……要左道自尽?”
陶钟池叹了口气:“正是如此。左道真是奇人,似乎在昏迷中也知道那是剧毒,牙关紧闭灌不进药,连大汉都撬不开来。我方才去禀告林盟主,他说楼主主意多,因此我前来求助了。”
陶钟池正要告一声失陪,便听左云起缓缓道:“等等。”
“怎么?”
左云起望着她,面容平静无波:“楼主在忙飞鸢的事,恐怕抽不开身。陶大夫若不嫌弃,我倒有个法子,不妨一试。”
【缘灭·十三】
“左公子当真觉得此法可行么?”陶钟池担忧地望着药房里横躺着的俘虏。左道双目紧闭,面颊凹陷,若不是胸口仍有微弱的起伏,乍一看倒像一具干尸。
左云起道:“不会出差错的。以他现在的状况,不可能有力气反抗。弄醒他之后,我来劝服他自己吞下解药。也请陶大夫留神着,只消他露出一点用意识操纵太子的端倪,就再次弄晕他。”
陶钟池踌躇道:“我们中唯一可能劝得动他的,恐怕也只有左公子了。”
左云起苦笑了一下,道:“怕是如此。好歹父子一场,我也想在他死前跟他说两句话。”
此话在情在理,陶钟池不疑有他,端来了解药放在床头,又打开药箱取出一副金针。医者的手干燥稳定,在俘虏身上不疾不徐地行了一回针,方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好了,左公子……”
语声戛然而止。
左云起伸臂接住她无声软倒的身躯,将她抱到一旁座椅上,低声道:“抱歉,一点迷药,很快就好。”
床上的左道已经有了动静,呼吸渐渐加重,半晌干咳了两声,缓缓张开了眼。
这双浑浊的眼中首先映入的便是左云起的脸。
左云起坐在床沿,心平气和地道:“有两件事求你,爹。”
左道半张着眼沉默了片刻,大约在分析处境。待他终于开口,却不问是什么事,直接道:“若我不答应呢?”
左云起慢吞吞地俯身,凑到左道耳边,轻声道:“我从你身上搜出了几样东西。比如旁门的令牌……还有一枚小小的铁蒺藜。”
“……”
左道那灰败的脸色登时变得更难看了。
左云起轻笑道:“一直忘了告诉你,小时候,我曾偷偷看见过一次,你用那铁蒺藜当钥匙,打开过药房深处的密室。”
他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左道:“你若不答应,我就放一把火,将你毕生研制的□□全烧了。”
“……”
左道的喉间发出模糊的响动,逐渐变成了嘶哑的笑声。
他边笑边咳道:“先夺其所爱,则听矣。你终于有了点恶人的出息,真叫为父欣慰。”
此话正中左云起的心魔,少年近乎恼羞成怒道:“少废话。第一件事,喝了这碗解药。第二件事,交出厉若虫蛊的药引。”
左道挑眉道:“那碗里是什么东西,我闻都能闻出来。可你要用虫蛊做什么?”
“你是如何对付豫王的,我便要如何对付拓荒组。”左云起冷声道,“既然拦不住他们,我就控制他们自行留下。”
左道怔了怔,而后真心实意地大笑起来。
他皮包骨头的胸膛起伏着,笑得喘不过气:“你不是最鄙夷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么?不是一心弃暗投明么?怎么,跟那群武林正道厮混这么久,还是改不了本性,步上了为父的后尘?”
“闭嘴。”
“云起啊云起,各人的命都是天定的,你还不明白么?我早说过这天下迟早要完——”
“你根本是希望它完蛋!”
左道笑道:“不破不立。”
左云起不欲再多言半句,从怀中摸出铁蒺藜,一把举到左道眼前。他发觉手指在打颤,愤怒地加大力气攥紧了:“药引藏在哪里?”
左道笑道:“烧药房还是找药引,你不是都得回旁门么?惯着孩子不是为父的风格。有胆子你就自己去找,看那□□认不认你。不过,作为你进步的嘉奖——”
他费劲地支起身。
左云起冷眼看着他端起床头那碗解药,仰起头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左云起没有出手阻拦。
空药碗滚落于地,碎成了几瓣。左道始终嘴角带笑,凹陷的双眼空洞地盯着儿子,直至失去光泽。
……
左云起从歪倒的尸身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像一只无喜无悲的牵线木偶。
现在不能坐下,还不是怀疑人生的时候。那些可以等到一切结束以后……
他强迫自己加快脚步,朝马厩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