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空调费又用完了, 大中午的教室即使前后门门窗都大大敞开着, 空气里的炽热依旧挥之不去。
林酌一个中午被热醒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才进入了一小会儿深度睡眠。
也许是因为环境不够好, 他睡的很不安稳,连着做了好几次的噩梦。
几年前的夏天, 一样的炎热。
他站在办公室门外, 听着办公室的老师围坐一团正讨论地热烈。
这场景陌生又有点熟悉,七七八八的谈话声忽远忽近。他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的捏着手里的试卷,想动却动不了。
“林酌这孩子不行啊,这几次考试表现也太差了。”
“太傲了, 比赛拿了几次金奖心思就飘了,这几周旷课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这样下去能不能过线都是一个问题。”
“这孩子年龄小, 管呢管不住,性子又不好,太难教了。”
“要不然跟他班主任商量一下, 把他退回原来的班算了, 咱们附中特招班的名额太宝贵了,这么耗谁也耗不起。”
“偏偏他班主任还捏着林酌这一个孩子像个宝一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正好最近其他班有几个特别勤奋刻苦的好苗子,直接跟主任反馈一下,调过来培养一下应该也能到不错的水平。”
“唉,这孩子怎么越到关键时刻这孩子越掉链子呢, 以前不是挺好的。”
“你看这孩子整天朋友兄弟一大堆,也不知道天天在玩什么。”
“天赋那么好,怎么就是不肯努力。”
“这么就是……”
耳边忽然嘈杂起来,声像模糊,贴近耳膜的吵闹把他从梦魇里拉了出来。
林酌懒懒睁开眼,眉头皱着,扯下黏在胳膊上的试卷,觉得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
头顶的吊扇咯吱咯吱地转着,混着班里七嘴八舌的讲话声,把空气的热度推到了最高点。
林酌的烦躁程度也到达了最高点。
他姿态松散地单手撑着脑袋,盯着前座几个围坐一群正聊得热火朝天的男生,桌子下的长腿一伸,正要一脚踹过去,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
林酌动作一顿,侧头看过去。
“你脸怎么这么红?”叶闲用手背碰了碰林酌的额头。
林酌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叶闲的那一刻起,心里积攒的郁闷就消了一大半。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红吗?”
“嗯。”叶闲放下手:“你发烧了。”
林酌正了正身子,不太在意:“没吧,我没什么感觉。”
叶闲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着镜片,长睫低垂,语气很平静地问他:“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叶闲一般作息都比较有规律,如非必要,他一般不会熬夜。林酌虽然有时候会睡得有点晚,但一般也只是一周一两次的样子。
但自从进入高考百日倒计时以后,叶闲发现了一个问题。
林酌开始连续熬夜了,起初还控制在一两点,后来有几次他清晨五六点醒来,发现林酌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肘下面压着的是写完的习题册。
曾经的林酌最不屑于的就是牺牲休息时间追求任务量,而现在的林酌,好像逐渐已经把自己曾经的那些话忘在脑后。
叶闲一向认为每个人做事都有不同的方式,起先也没太多说。再说,林酌在他眼里一向是个有分寸且不喜欢别人干涉的性子,所以他认为有些事情他也不必过度操心。
但最近林酌白天在学校时的气色有点不太好,虽然与平常没什么太大的差异,休息时间还是跟一群朋友吊儿郎当地说笑几句,但眼里的光彩总似黯淡了几分。
特别是午休的时候,某一瞬间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全是疲惫。
他觉得林酌有点反常。
高三下学期的压力的确一天比一天大,但林酌一路走过来,心态看起来一直处于最优秀的一等,考试发挥地也一次比一次好,为此年纪还专门给他做过几次表彰。
但就这么一两个星期,林酌的状态开始毫无预兆的波动。
也许这个问题,林酌自己都没有切身地体会到。
“不记得了,我把卷三写完就睡了。”林酌靠着墙壁,扫了一眼班里躁动的同学,发现大家都在一边整理校服一边聊得热火朝天,有些女生还躲在桌子下面偷偷互相给对方化起了妆。
林酌看着这一副场景,愣了愣:“这他妈干什么呢,大中午的。”
“你刚睡着的时候老曹来过了。”叶闲说:“说等会儿要下去拍毕业照。”
“啊,毕业照。”林酌想起来了,这件事昨天曹礼丰似乎还在班里提前预告过的。他自己不是经常拍照,也对这种活动不太感兴趣。
“热死了,有什么好拍的,操场地表温度都能把人烫破一块皮了吧。”林酌活动了一下颈椎,站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叶闲把凳子往后一挪,挡住了过道:“外面起码三十八摄氏度,你确定?”
林酌看了一眼窗外,揉了揉太阳穴:“操,班里太吵了,吵得我头疼。”
林酌因为有点发烧,面额都带着红,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叶闲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也站起来,说:“行,那我带你去医务室。”
林酌一听医务室就皱眉,毕竟他以前每次去医务室都没什么好事,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更不愿意去了。
“去什么医务室啊哥,我很好,I am fine.”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林酌还是很一脸无可奈何地跟着叶闲出了教室。
走到楼梯道口,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迈步子的时候忽然觉得头重脚轻,腿上没有力气,旁边的叶闲迅速伸手扶住了他。
在班里的时候没发现,结果这一出来还没走两步,林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点不舒服。
午后的大太阳照在身上,他竟然一点温热也感觉不到,微风拂过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叶闲冷笑一声:“现在还觉得你很好吗?”
林酌依旧身残志坚,面不改色:“问题不大。”
叶闲侧过身,忽然朝他逼近,林酌被这忽然的靠近吓了一跳,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几步。
夏季校服的料子本来就比较薄,贴着墙的时候,墙面的凉意透到脊背。
林酌刚在想我靠这个人难道还他妈要揍我,就看见面前的叶闲背过身,蹲下。
看林酌在后面宛如一只呆头鹅,叶闲叹了一口气,忍不住笑了:“上来啊,不是走不动?哥哥背你。”
林酌有点手足无措摸了下头发,清了清嗓子,冷面道:“别了吧,没必要。”
“有必要,快点儿,等着你呢。”叶闲活动了下有点发麻的腿。
林酌看着叶闲那一脸觉得这么光天化日的在学校里背男朋友是很正常的表情,开始怀疑自己。
难道只有觉得他自己觉着这事情有那么一点点让人觉得不好意思吗。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自己太过羞涩?
林酌从小到大都没让人背过,不太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刚认识叶闲的时候,觉得这个人金贵到可能一碰就倒,但后来熟了,慢慢知道了叶闲这个人的各种套路。拿着小时候的病历招摇撞骗,挡下了学校里大量琐碎累人的活动,听说叶公子靠这个连军训都没参加过。
他倒是不是怕叶闲把他摔了,主要是觉得这举动会不会有点过于嚣张了,还是在教学楼。
但当他再看了一眼叶闲的时候,忽然就觉得去他妈的嚣张不嚣张吧,男朋友背自己一下怎么了?
叶闲的肩背是少年特有的挺括,贴近的时候,能闻到他身上他衣服上淡淡的香味。
“要休息好,才能学好。”正在下楼梯的叶闲忽然说。
林酌笑了:“你跟老曹学的名言吗?”
叶闲:“再这样下去,我可以直接说,你是不可能达到自己的要求的。”
“靠,你这么狠。”林酌吸吸鼻子,牵了牵嘴角:“你打击到我了,男朋友。”
叶闲侧头看他:“是吗?”
听林酌没有说话,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路,轻声道:“那对不起了,我必须得说。”
叶闲:“关键时刻精神和体力都跟不上,心神不定,效率低下。”
林酌有点恹恹的,刚想说这些我都知道,然后就听见叶闲最后又补了一句:“这些都是以前困扰我的问题。”
林酌愣了一下:“什么?”
“我以前就这样。”叶闲又说了一遍。
林酌盯着叶闲的侧脸:“不可能吧。”
他印象中的叶闲,永远都是那么从容不迫,这些词怎么看都不可能与他有关。
“怎么不可能?”叶闲淡淡说:“小时候经常对自己太过苛刻,有时候习惯了,自己都感觉不到。”
林酌顿了顿。
他有时候也很迷茫。
有时候放纵自己的是他自己,苛责自己的还是自己。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林酌说。
“嗯,我知道。”叶闲低声道:“很多事情过去了就已经过去了,你过去怎么样不代表你现在和以后还怎么样。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除非是你不想。”
这种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态出现了波动,却没真正想办法解决,一味地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却还总是拒绝别人帮助的心理,有时候连林酌自己都会很讨厌。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转到三中来重拾的意气张扬,又在似曾相识的紧要关头,在被什么东西渐渐消磨。
他总是不愿意去宣泄这些不好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如果足够强大,这些问题都是不该出现的。好像只要不面对,这些问题就不存在。
“我很心疼。”叶闲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看他,但林酌能感受得出来他言语里的温柔。
林酌是见过叶闲对不相干同学的客套和冷漠的。
他明白至今为止,叶闲所有的柔软,都只是在自己面前。
“这次有我陪着你。”叶闲能感受到林酌的头发在自己耳边若有若无地蹭着,软软的,轻挠着肌肤。
每个人都会陷入不同的泥沼,叶闲自己是一个总能及时理性的找到问题,淡然脱身的人。他知道有些问题只能靠自己解决,旁人可能并起不到什么真正的作用,但他还是想试试。
在他心里,林酌永远是最优秀的,没有之一。
“如果可以,就让我替你分担一些。”叶闲道。
林酌垂眼,觉得心有点化掉的微妙感,笑着问:“分担什么呢?”
叶闲答道:“你的一切都可以。”
林酌有点生疏地勾住叶闲的脖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脏越跳越快。
要说起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不短了,但每次亲密一点的时候,他还是会控制不住的紧张。
叶闲忽然叫了他一声:“林酌。”
林酌:“嗯?”
叶闲:“不用紧张。”
林酌愣了愣:“我没有啊。”
“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叶闲说。
林酌眨了眨眼,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垂眼,喃喃了一句:“大概是因为太喜欢了……”
虽然林酌的说话声音很小,还很模糊,但可能是因为两人凑得太近了,叶闲把他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叶闲侧头看他,问他。
林酌万万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把自己心里所想的说出来了,追悔莫及地闭了下眼睛。
“大概是因为什么?”叶闲丝毫没有让这一茬就这样过去的意思。
林酌抬手把他的脑袋扳过去,没好气道:“喜欢你,因为我喜欢你——”
话刚说完,他忽然瞪大眼睛:“诶诶诶台阶,看路啊看前面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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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照实在学校的正门的广场上拍的,架子早早就搭好了,中间正对着教学楼上巨大的校徽,辉煌而明媚。
年纪大合照拍完以后,还要轮流拍各自班级的毕业照。
高二九班男生居多,一个个都只顾得聊天,兴奋地完全不听指挥。
曹礼丰知道从哪儿借来一个扩音器,怼着麦克风喊:“后面那几个往前站,怎么站前面老师能把你们吃了还是怎么地?!”
“脸露出来脸露出来!”
好不容易站好,各位老师就坐,摄影师拍了两张,抬头对大家说:“大家表情都放松一点,来,看镜头……”
阳光的方向有点变了,总是有同学闭眼,摄影师看了一下前面几张,准备再拍一次。
林酌站在最后一排的边上,左手边就是叶闲。
趁着大家走在整理衣服活动面部表情,前面的唐帆身子向后撤,低声道:“诶酌哥,老曹今天喷发胶了,发现没?”
林酌笑了笑:“有什么奇怪的,你仔细看,老曹还是很帅的好吗。”
“哈哈哈,听说老曹专门去那个理发店做的发型,听说那里的tony老师是行走的帅哥制造机。”唐帆调笑道:“哥你不去搞一个?留个纪念嘛。”
林酌面无表情:“搞个毛,你自己去吧谢谢。”
摄影师在前面再一次叫大家准备。
林酌下意识往叶闲的方向侧了侧头。
他常常想,如果没有遇到他,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
两年,也许在一生之中很短,但在他的十七岁,已经足够漫长。但在某个瞬间,他才恍惚觉得一切都那么短暂。
也许以后还要碰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身旁这个人,一定永远是他悬在心尖的人。
如果要留纪念,那所有的纪念一定要与他有关。
摄影小哥高举起手:“来看这边,一,二……”
林酌手指微张,抬手靠过去。
然而,他却没想到对方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手背相碰,两人都忍不住笑了笑,继而心照不宣地贴近彼此,十指交缠。
林酌想,如果时间真的能定格,那一定要是此时此刻。
“三,茄子——”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出现.jpg
还有一篇大学的,五月结束前一定搞完,万年咸鱼梨给各位老婆们鞠躬,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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