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 平时里学校玩的比较好的朋友组了个火锅局, 这顿饭从傍晚一直吃到天黑才散场。
期间唐帆一个劲儿得要把林酌拉到家里过年, 林酌都拒绝了。
虽然知道唐帆和陈欣阿姨是一片好意, 但这种事吧……平常到家里吃饭还行,过年年夜饭他一个外人坐那里, 就算再怎么亲近, 不是一家人也会尴尬的。
大年三十晚上不好打车,不过好在吃饭的地方距离家里也不远,林酌跟朋友告别后,打算步行回去。
街道两边挂满了一排排的灯笼,树上和路灯上都悬着贺岁装饰, 红融融一片,只可惜路上人烟稀少, 并没有人来欣赏这片热烈的年意。
叶闲的父母长期两地分居, 爸爸住在C市,过年的时候,妈妈和外公外婆都会到那里和父亲一起过年。
林酌见过叶闲家里的全家福, 满满一大家子, 虽然父母只有周末或节假日见面,却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两方的感情。
林酌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后退一步找着角度,对着街道上长长一排灯笼拍了张照。
原相机拍的,没有任何修饰, 街道两边各一条红光沿着笔直的路蔓延着向前,照片底部是他长长的影子。
他看了看,觉得还能看,便点开叶闲的对话框给他发了过去。
自从从新视杯回来后,两人约会时间占据了日常的大部分,林酌差点以为叶闲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回家之类的。
直到前两天,叶闲才发消息说需要回爸爸那里住一段时间。
林酌本来觉得不就是几天,最多也就一个礼拜就能见着,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结果这才过了两天,他就已经有点想他了,恨不得看到路边有块儿颜色不一样的地砖都想跟叶闲报告一下。
林酌:【除夕快乐。】
等了一会儿,叶闲没有回消息。
一方面有点失落,一方面他又安慰着自己,今天可是除夕啊,估计这时候在跟家人吃饭吧……也不能要求人家永远都秒回吧,自己有时候还做不到呢。
想着想着,林酌踢了一脚路边的花坛。
“嘶……”
没把握住力度,还他妈有点疼。
还记得去年他是在章玉君家里过的年,林酌本来不想去,但章玉君说了好几次,于是他最后还是去了。
虽说和那个何叔叔相处的有点尴尬,但总体上还是挺开心的,晚上睡觉就到林鑫房间挤了挤,走的时候林鑫还泪汪汪的不舍得。
今年和往常不太一样,章玉君自从上次跟他通过电话就没怎么联系过他,林鑫来找他玩过几次,章玉君也没说不同意什么的,惯常是第二天的一大早何叔叔就会出现在他家楼下,等着接林鑫回家。
其实说实话,林酌对过年本身也没什么兴趣。
林建业当初和父母的关系并不好,他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过年也就是一家人都在一起吃个饭,都来不及寒暄几句就散场了。
串门和人情来往对一般孩子来说可能是枯燥无聊,但对林酌来说就是另一种种方式的折磨。
这就和他不喜欢过生日,不喜欢过任何节日一样。
没有什么让他留恋的,也就习惯性地不愿期待。
从这里到家需要经过一个悬索桥,桥下的是春月江。
桥名听说是第一任市长题的字,潇洒飘然的“春江一桥”四字静默在夜色里。
桥和桥下水都是这座城市的名片之一,以春日桃花绵延两岸的盛景出名。
林酌本来觉得自己已经穿得够多了,结果走到桥上的时候还是觉得冷风直往脖子里灌。
他沿着人行道走,虽然冷是冷,但是冬天的江景还是很漂亮的。
江流平缓,水面静谧,两岸是未盛放的桃花林。
将所有的凋零都隐藏在夜里,万物都像是已经安心入眠。
正走着,身后忽然有一辆银色卡宴慢慢跟了上来。
有件事情林酌一直觉得很讽刺,林建业对老婆和情人总是喜新厌旧,却对一些看起来并不重要的东西格外怀旧。
一辆车可以开很多年不换,一套老房子可以住很久,甚至是一颗袖扣都习惯很执着得留着。
整个大桥上桥面空旷,只有对面车道偶尔经过几辆车。
开车的是林建业的秘书,兴许是了后座上的林建业的吩咐,小秘书沿着靠近人行道的车道开,匀速地跟着林酌的步伐。
后座的车窗降下,男人看着林酌的背影,叫了一声林酌。
自从上次跟林酌谈过后,他本以为事情已成,只是需要给林酌一点接受的时间。
可事情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林酌没有按他想象中的来找自己,而是在今早给他的私人邮箱里发了一封邮件。
这是这么几年,林酌第一次主动和他交流,虽然是用摸不到温度的电子邮件方式。
内容简略,甚至连寒暄的语句都没有。
整封邮件的大体意思是,让林建业不要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他以后不会再拿自己的一分钱,自然也没有膝前尽孝的打算。
至于他这些年拿的钱,以后等他工作后,会陆续以汇款的方式偿还。
林建业看见这封邮件的时候,在屏幕前整整愣了十分钟。
林酌虽然总跟他唱反调,但却并不是一个冷酷的孩子。
他总觉得毕竟他是自己的儿子,血浓于水,两个人始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难以斩断——无论是从亲情还是法律上。
他突然发现林酌在某些方面跟自己越来越像了。
那种果断和冷漠,那种站在自己立场上俯视他人的姿态,一切都是他掌控他人的方法。
林建业逐渐陷入了困境。
眼下已经接近三月,他在国内待不了多久了。
林酌对这林建业的声音并没有视而不见,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车窗后的男人。
他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轻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声叹息。
是该见见林建业了。
有些事情总是很奇怪的,林酌好像早有预感会有这么一天,并且还能预感到这天晚上的情景。
“外面风太大了。”林建业车窗降到底,虽然是问候,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上下扫了一眼林酌:“上车谈谈?”
林酌转过身,双手插在羽绒服两侧的口袋里,看了看他,说:“要谈就下车谈吧。”
林建业有时候觉得自己根本就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林酌似乎永远都在跟他唱反调,而对方反抗的越厉害,他的掌控欲反弹的就越厉害。
自己觉得只要听到一丝逆风的东西,心中的火焰就轰得一声燃烧起来。
尤其是林酌对他顺从最少,他也就越来越吝啬于给予对方耐心。
记得有时候的深夜,以往自己年轻时理智失控时的所作所为回循环往复地出现在梦里。
半夜一身冷汗醒来时,他也会有片刻的忏悔。但在下一次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他还是会忍不住暴躁起来。
因为这种只对家人才有的情绪,他约见很多不用的心理医生,却总是无疾而终。
秘书小心翼翼看着后视镜里的林建业,试图想劝说林酌:“林少爷,要不您还是上……”
“不用。”林建业冷冷打断他,望着林酌的背影:“我下去走走。”
小秘书吓坏了,刚想要下车给林建业开门,就看到林建业连外套都没穿,推开车门直接下去了。
林建业瞥了他一眼:“到桥头等着。”
“好的,那我先过去等您。”小秘书战战兢兢地应着。
人行道上冷冷清清,只剩两个人的身影。
林建业盯着林酌的侧脸轮廓,问:“那封邮件是你本人发的?”
林酌没有看他:“嗯。”
林建业冷笑了一声:“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林酌说。
林建业依旧觉得他的想法不切实际:“以后不拿我的钱,你怎么活?”
林酌望着他说:“我有手有脚,还不至于没了你的钱就饿死。”
林建业笑了:“我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不是你这三言两语就能不承认的东西,这是法律你明白吗?”
“法律?我真希望我能早一点明白法律。”林酌转头盯着他,淡漠的眼神里带着另一种刺人的情绪。
林建业对这种眼神太过熟悉,他慢下脚步:“你想说什么?”
“如果几年前我成熟到知道如何运用法律这个东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送上法庭。”看着林建业眼神里的耐性逐渐散去,林酌耸了耸肩,云淡风轻道:“不过我妈当时并不愿意跟你纠缠这些事情,如今也更没有什么证据留下……你运气太好了,不是吗?”
“多久远的事情了。”林建业没有想到林酌会直接跟他说这些,扯了扯嘴角:“你真的要记这么久?”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林酌看着他说:“拜你所赐。”
林建业被这个眼神惊得微愣。
过去,林酌看他的眼神里从来都只有冷漠,自己却从没有读出仇恨。
他转念,又忽然笑了起来,嘲讽道:“行吧,我输了。”
林酌淡淡扯了扯嘴角,并没有觉得如释重负。
他父亲把和他们之间的感情当成一场以输赢论成败的博弈,多可笑。
林家并不是世代的大富大贵。
林酌祖父当初靠不正当手段发了横财,拿着第一桶金投资,然后用几十年来呕心沥血地搏来了林氏家产。
一切都太来之不易,林建业虽出生富贵,做为独子,他却从来没有安然过一天。
几十年如一日,脑内的那根弦绷得紧紧,锋利尖锐,渗着他一滴滴鲜红的血迹。
林建业脚步忽然放慢,心内翻涌,觉得这世间有时候难熬又不公。
他都能忍受过来,为什么林酌要紧紧抓住这件事不放。
为什么只有自己在遭受苦难。
为什么。
林酌伸手扯下颈间戴的东西。
那是一颗黑色细线穿着的平安扣,玉色温润匀称,躺在掌心里,还带着他的体温。
这是他从小就戴着的东西,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分别,却从来没有动过这个东西。
他一直以为是习惯,后来长大后,才发现自己是在留恋。
他到底在留恋些什么呢,这么多年。
“我出生的时候,也许也是带着祝福出生的吧。”林酌平静地看着林建业,语声很淡,不知道是在问对方还是问自己。
这平安扣是林酌出生前,林建业和妻子提前为他定制的,上面刻有林酌的生肖和名字。
林建业已是天命之年,林酌出生时的记忆对他来说已经算是遥远。
他都快忘了,自己还送过林酌这么一块玉。
浑浑噩噩下来,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六年。
“不是也没关系。”林酌转身,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手里的东西,扬起手。
“小酌——”林建业下意识地要去拦。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那块玉对于江水来说太过渺小,落下的时候甚至连一声响动都听不到,耳边只有风声和水浪声。
“我不需要你们的祝福。”林酌说。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写到闲闲出来orz下章
还有就!是!!这个人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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