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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crush”

除去总跟密友提到的“狼人哥哥”,周谧还曾在心底将张敛定义为“crush”。

所谓crush,形容得大抵是一种迅猛的爱恋,它很短促,但足够惊心动魄,如爆破的焰火,蝴蝶曳过水面,万木生长又极快凋朽,总之,是个美丽且高级的词汇,同时也是张敛给她的感觉。

那会的张敛并非她老板,而是她的固定性伴侣。

那会的周谧还是研究生,刚与她的工科男友分手。

但每一次见面,他给予周谧的“被爱感”远比前男友给她的要多,他欲望真诚,情绪热烈,能在败类与绅士之间切换自如,能将她拆解为优美的文字,融入某本童话或诗集。她就是当中的叛逆女主角,可以对着魔镜做鬼脸,可以在南瓜马车里脱鞋翘脚,但王子永远爱她。

天亮之后,这种令人浓情蜜意,心旌摇曳的魔法也不会立刻消失。

王子会俯身与她吻别。

睡眼惺忪时,男人的轻啄就像个梦,但又异常难舍,足以让她信以为真,并萦生一种错觉——他还会在午后或傍晚回家,并带着一束花。

但事实上,关上门的一刻,书壳就阖拢了,她的光环也消散了。

这也是周谧每每落差的原因。

尤其第一次从酒店回来,她先是兴奋难耐了半小时,接着就在寝室枯坐了一下午,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像待在一条穿风的隧道,之前那些关乎失恋的不甘、难解荡然无存,被一种更隐秘,也更庞大的空落取而代之。

“我好想他啊,却不能跟他说一句话。”

第三天,她终于忍不住在语音里对朋友坦诚了一切。

朋友起先诧异,震撼于她的放飞自我,随后又给出分析:“会不会是因为你刚分手急需移情,他正好又撞枪口上来了,所以你把他当消遣?”

周谧感叹:“那也是老天赏赐的消遣!”

朋友啧一声:“他那方面就那么好?路鸣也不差吧。”

周谧皮笑肉不笑:“对比之后,路鸣就针线活吧。”

朋友为她的刻薄前俯后仰。

当然,这也仅是开始。

等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周谧就渐渐适应,渐渐习以为常,一夜过后,她不会再长吁短叹伤春悲秋,跟朋友叨叨感怀狼人哥哥多好多好,懊悔当初为什么不狮子大开口,只小家子气地选择一月一度的形式。

这种秘密往来成了她在校苦修生涯的彩蛋,15号也被赋予特殊含义,晋级为她最爱的日期。

她从不缺席,疯狂又沉溺,每月相见,恨不能时刻扒黏在他身上,甚至为此钻研多国作品,用于参考与学习,力求精益求精。

毕竟,取悦他的同时亦是取悦自己。

有一回她悄咪咪咬耳朵告诉他:“偷偷告诉你,我电脑中毒了。”

男人浓眉微微一挑,显然明知故问:“怎么中毒的?”

她声若蚊音地嘤出三个字。

他听笑了,神态继而整肃,与讲堂上那些一板一眼的教授无异:“想学什么,我教你。”

周谧用力点四下他胸膛,并咬牙切齿:“你、很、懂、噢?”

他扣住她手,无辜看过来:“那你教我?”

……

周谧以为这种天黑后的绝乐会持续很久。

还将其命名为《神秘的爱人》——这真不是什么高分文艺电影吗?每每这样想起,她多少带着些窃喜与得意。

然而,上天总爱恶趣味地撑开那些过分陶醉之人的眼皮,让现实的阳光刺进去。

那是她收到奥星offer的第二天。

周谧应聘的职位是AE(客户执行)。这间广告行业的大厂,招intern的条件多少也带了点孤高与严苛,仅收211、985本科生或研究生,大三及以上学级优先。

这次奥星的实习生名额只有两个,一个在客户部,还有个在创意。

可谓狼多肉少。

周谧思虑良久,投了前者。

靠着名校buff加持与面试中的那点机灵,周谧脱颖而出。

她并不意外。因为临走前,当中一位最年轻的HR还出门叫住她,互加了微信。

她很好奇地小声问:“这是某种通过的暗示吗?”

“这是搭讪,”男人笑出一口皓齿:“即使不录用你,我也想跟你有联系。”

周谧眼微微睁圆,内心直呼牛逼。

翌日早上她来公司报道,也好巧不巧地在电梯口碰见了他。

男人握着一杯纸杯咖啡,身穿烟灰色立领T,配上薄薄镜片,有几分雅痞。

他的人设与前一天基本一致,带着浑然天成的自来熟,同周谧打招呼:“hello,周谧。”

又将手里咖啡推近:“喝咖啡吗,我还没动。”

“不用啦,”周谧笑了笑,抿唇的模样略显拘谨:“谢谢你。”

他弯起眼,视线在她面部与上半身游走两秒,暗含审视与打量,但快到根本来不及让人感到冒犯:“你帆布包上图案很独特。”

“啊?”周谧脸微微热了,低头瞥自己咯吱窝下边被指出的帆布袋,上面是她大学社团时期的涂鸦,灵感源自爱丽丝梦游仙境,整面的纸牌,当中嵌着一只面部崎岖的兔子,佩戴的怀表配有对话气泡,在bah bah怪叫,不大友善。

周谧反应过来,忙解释:“是大学时自己乱画的。”

男人的赞美春风化雨:“你应该去做创意,这样才不屈才。”

周谧不知道如何接话,手指关节都紧张到轻微抽搐。

他静待须臾,结束这个话题,作自我介绍:“认识下吧,我叫张爵。”

周谧暗舒口气,看去一眼:“周谧。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张爵笑了下,刚要启齿,面前“叮”了声,电梯来到1F,银色的金属门不急不缓地往两旁开启。

现今的周谧,愿将其称作潘多拉魔盒,史诗级戏剧揭幕,荒诞的bad ending。

但当下那一瞬,她大脑里白光乍破,接着就是火山喷发,球状闪电,飓风暴雪,多种自然/灾害轮番上演,全无思考能力。

电梯里站着的正是自己的神秘爱人。

他高而显眼,身着白衬衣,单手虚虚插兜,面色原本是散漫的,游离的,但四目相汇的下一秒,他的视线聚焦了,生出不动声色的施压感,那是情绪在作祟。

情绪难以分辨,但周谧能从他瞳孔细微的变化里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似乎也不那么乐意在这里遇见自己。

复杂的感觉涌上来,将她包裹进一圈失重的薄膜里,与周边全然隔离。

接着,她的迷惘在顷刻间被扎破,真相如泄洪,哗啦啦迎头浇下,滂沱,窒息,措手不及。

她听见身侧的张爵正寻常地同他问好:

“早啊,老板。”

周谧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与他交错着走进电梯的。

毕竟在极致刺激下,人会选择性遗忘一些经历的细节。

但之后一整天,她几乎把自己分裂为两份,一份负责应付人事安排,结识部门同事,被leader认领;另一份则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处理这场翻车事故,体面收场她与狼人哥哥的关系。

收拾好东西,周谧坐到了属于自己的工位上,她四下张望片刻,开始查询更多有关奥星的资料,并附上其他关键词,比方说“总经理”,“管理层”。

如窥伺秘境,周谧心砰砰直跳,按键盘的响动都局促鬼祟。

她发现了几个行业号,常会发布分享一些广告圈的消息,比如高层人事调动,比如优秀品牌案例。

在某条新闻里,男人的半身照居中高挂,优越的履历被一段文字简略带过,最终定格在他目前的职位上——宜都奥星董事总经理:张敛。

那张写真黑白质感,镜头角度偏低,男人黑色西服,高鼻深目,五官完全不输男星,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当杂志内页或封面。

但他的神态并不亲和,相反还比较倨傲与疏离,与刚刚在电梯里看到的他更为相近。

周谧被点沸,心率直抵峰值。

她在快开水尖叫之前忙将其小窗,关闭。

【上班第一天发现公司BOSS是自己炮友怎么办??!!】——这种标题发在小组或论坛绝对会有不俗的点击。

而以往刷到类似帖子,周谧多半是不屑的,摆明写手编出来骗流量,可反观今日今时,她只能对命运的恶作剧五体投地。

期待已久的社畜初体验被焦虑挤占,周谧七上八下了一整天,时鼓噪,时悬浮,像踮脚站在顶楼的边缘。

倒不至于想死。

只是意外,惊吓,不安以及反射弧颇长的可惜。

可惜的原因是她知道狼人哥哥不会再联系自己,她也不会再联系他。

不然呢,给他条一惊一乍的消息?“哇原来你是我老板啊真是意想不到呢”?

她可不想当那个悖约者。

当然这不代表她对他没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他主动与自己对上暗号,给双方一个富有人情味的退场。

结果显而易见,一整天,直到下班,她都没等来张敛任何消息。

她猜到了。

走出大厦时,变幻的霓虹似这座城市时温时冷的眼。周谧在风里冷却了下来,并彻头彻尾认识到:她根本不需要去考虑任何收尾方式。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他们从真正认识彼此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形同陌路。

童话就此封存。

王子根本不是王子。

而是生杀予夺的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