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饭店的厨房是设在顶楼,这是因为根据建筑师的最新发现,气味是往上走的。原本的设计是一个完全电气化的厨房,这也是近来众多建筑师所信奉的教条。
不过在大厨亨利的教条中可没有这一条。亨利是普罗旺斯人,用电力来烹调,天啊,简直是恶梦一场!如果上帝要我们用闪电来煮饭,它就不会发明火了。因此亨利还是用他的炉子和火盆。也因此现在是凌晨三点钟,闷熄了的炉火还发着柔柔微光,照亮了这间宽敞的白色厨房。房里满是发光体:铜器、银器和搪瓷。(没有铝制品。
一提到铝亨利就要晕倒。)门半开着,炉火不时轻轻地发出噼啪声。
不久那扇门动了一下。被稍微推开了一点。一个男子站在门缝中,显然是在倾听动静。他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像个鬼影一般,然后往餐具桌走去。幽暗中亮光一闪,是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刀。但是没发出半点声响。他再从桌子走到墙边,墙上一块小木板上有几排钩子,每个钩子上面都挂着一把钥匙。他用不着摸索,一伸手就拿到他要的那一把。正要离开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走到炉火前面去,好似受到某种魔力的召唤。在火光中他的眼神明亮而激动,但脸上则黯淡无光。
炉床旁边放着早晨生火要用的引火木条,底下铺着一张报纸好让它干透。这男子注意到了。他把木条推到一边,掀起空出来的报纸,让一小方火光照在上面。他读了一会儿,不敢稍动,安静的厨房里仍像空无一人一般。
突然间一切都起了变化:他一跃而起,跑向电灯开关,把灯打开,再跑回去把报纸从木条下抽出来。他以颤抖的双手把报纸摊开在桌上,一个劲地轻拍,努力将它抚平,好像对待一个活生生的动物一样。然后他放声笑了起来,用拳头轻柔但十分激动地敲打着斑剥的桌面。渐渐笑声愈来愈大,已非他所能控制。他再度跑向开关,把厨房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个耕的想法揽住了他。他跑出厨房,通过铺着磁砖的走廊,像团鬼影一样安静。他加快速度在昏暗的阶梯上飞奔而下,下了一层楼又一层楼,活像一只蝙蝠。这时他又开始笑了,夹杂着阵阵呜咽。他一溜烟冲过黑暗的大厅休息室,来到亮着绿色灯光的接待柜台。
但是没有人在。晚班的门房巡逻去了。男子翻开房客登记簿,一根手指在纸面上来回游移。接着他离开柜台再往楼上跑,动作仍旧十分安静,除了浓重的呼吸声之外。
他从二楼服务室的钩子上取下一把万能钥匙,然后跑到七十三号房的门前。房门顺利打开,他伸手一摸电灯开关,随即往床上的男子扑了过云。
格兰特从一个关于非法买卖的梦境中挣扎着醒来,准备对付一个跪在他床上抓着他猛摇的疯子,只听见这人一边啜泣一边重复说着:“你果然错了,但是没关系!你果然错了,但是没关系!”
“提司铎!”格兰特说道:“天啊,看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你到哪里去了?”
“在储水塔上。”
“海洋饭店?你一直都在这里?”
“从星期四晚上到现在。那是多久了?我是半夜从侍者出入的门走进来的。那天雨下得像棍子一样粗。就算光着屁股从城头走到城尾,也不会有一个人注意到你。
我知道这里有一个小阁楼可以躲人,因为有一天我看到一群工人在那里面。除了工人之外没有别人会在那里。我晚上才出来去储藏室拿吃的。我猜有人因为那些食物而遭了殃。还是说他们都没发现?你想会吗?“他那双明亮得很不自然的眼睛热切地扫视着格兰特。这时他已经在打冷颤了。
不用猜就知道他现在是何种体温状况。
格兰特轻轻地推他坐在床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套睡衣裤,递过去给他。
“来。把它穿上,然后赶快进被窝。你那天到饭店的时候应该都湿透了吧?”
“是的。衣服重得我几乎走不动。不过已经在阁楼晾干了。而且还很温暖。白天的时候可以说还太温暖了一点。你对晚——晚上穿的东西还真——真讲究。”他的牙齿开始打颤,不适的反应充满全身。
格兰特帮着他穿好睡衣,为他盖上被子。他按铃叫门房要一份热汤,并请他找医生来。然后他在电话前坐下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警场,提司铎用他那明亮得过分的眼睛调皮地看着格兰特。他挂上电话之后回到床边来,说道:“我没法形容我对这一切有多抱歉。我会尽力来弥补。”
“毯子!”提司铎说道:“被单!枕头!鸭绒被!天啊!”
在打颤的牙齿和留了一个礼拜的胡子所容许的范围内,他尽可能地笑开了嘴。
“替我说‘我现在要安歇了’。”话一说完。随即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