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中,刹时云翻如浪。三枚雷锥携电光灼烁,破云而出。
商无漏一见那三枚雷锥,神色大变。他稳下心神,抛起手中法印,令道:“三元大帝,水官解厄。护佑我身,镇恶消灾。洞阴大帝,请!”。
随他话落,那方法印瞬间变化,转成墨玉之质,印上铭着四字,正是“水官解厄”。他一跃而上,执印在手,向那江面一盖,令道:“翻江!”
褚闰生见状,眉峰轻轻一皱。只见那法印盖出一方红章,落上江面,刹时,波涛翻滚,浪起滔天。江水如巨龙苏醒,翻搅腾跃,再无片刻安宁。
眼看那波浪层层铺远,直冲宋军战船而去。褚闰生挥手一扬,瞬间,无数砗磲珠子如雨坠落,沉入江中。珠子绽光,江水如镜,被全然照透。那滔天巨浪刹时宁静,翻涌波涛转眼沉寂,江面之上,一片宁静安然。
褚闰生满意一笑,再抬头时,却不见了商无漏的身影。想来那翻江之术不过是幌子,若能成功,自可阻宋军东下。如若不能,也可制造空隙,好让他安然脱身。
“帐算得真好……”褚闰生赞了一句,复又往江面上望去。先前那一众上清弟子并未来得及逃脱,方才浪翻滔天,不少人在江水中沉浮,生死一线。
褚闰生抬手,做了托举之姿。江中的砗磲珠子瞬间浮出,顺势将所有上清弟子一并托出了水面。待众人上了岸,褚闰生收去术法,缓步走了过去。
众人见他来,无不惊恐。无奈江水寒凉,众人先前又被剑气所伤,如今早已没有还手之力。
褚闰生站定,并不理会众人,径自扣诀念道:“坤元厚土,泽庇万物。化我坛庭,隐我身形。”
言罢,地面之上,沟壑顿生,绘成道坛。树木拔地而起,转眼茂盛。从江上看来,此处再无岗哨军营,唯有一片华林,郁郁葱葱。
而在坛中之人看来,却是景物依旧。但见战船千百,顺流而下,疾行如飞。夜色初上,月光皎洁,那一众战船气势非凡。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水,威武霸气,难以言表。
众人皆看傻了眼,却听褚闰生悠悠开口,道:“诸位师兄乃是修道之人,何必插手俗事,自惹麻烦。秋夜皓朗,饮酒赏月岂不快哉?”
众人并不解他话中之意,却见他手腕一翻,变出一壶酒来。他将酒壶托在掌上,揭开封盖。酒香甘冽,瞬间弥漫。
众人闻得酒香,无不觉得耳目昏眩,四肢酸软。重重倦意席卷而来,一时间,皆东倒西歪,沉沉睡去。
褚闰生笑了笑,捧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甘香醇冽,穿喉而过,继而在五脏中燃了火。他拭了拭嘴唇,叹了一声:“无论怎么酿,都不似那个味道呢……”
他无奈一哂,抛下酒壶,转身望着江面。眼见战船远去,他才收去道坛,腾身离开。
……
却说千里之外,茅山之下,有一处城镇。小镇民风朴实,耕田养桑,与世无争。茅山乃是修道圣地,往来朝拜之人多聚集于此。镇上更有数十户火居道士,更添一分仙气。
数月之前,镇上新搬来了一户人家。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一下子便买下了镇北的空地,更在一月之内,造起了大宅来。镇民虽觉奇怪,但也未见异象。而这户人家更有乐善好施之德,定居之后,补路修桥、怜贫济弱。久而久之,镇民也不再多做猜测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让镇民称奇。那宅中虽有婢仆侍从数十人,却只有女主人掌事应人。那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有好事之人一番打听,知她名为凌霄,却不知是孀居孤寡或是金屋藏娇。
待到日后,镇民看到那宅子的男主人时,无不惊讶。
那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样貌打扮皆无出奇之处,看来全如普通人家的子弟。但那凌霄姑娘见了他,却是诚惶诚恐、亦步亦趋。不禁让众人大呼不解。
那少年,自然就是褚闰生。数月之前,他命凌霄往茅山去,在山下置宅,设法力屏护。自己则着手宋军东下之事。如今到了镇上,听到这些传闻,不禁失笑。
凌霄见他如此,笑道:“世人俗陋,多以貌取人。公子只需换一身打扮,便能堵上悠悠众口。”
“无妨。”褚闰生看了看自己的那身布衣,笑道,“我还怕人说么。”
凌霄听得此话,自不再多言。她举步,引褚闰生进了花厅。厅中早已摆下案桌软榻,置下酒菜,为他接风。
褚闰生也不客气,走到榻前,悠然倚下。
凌霄随上,倒了一杯酒,捧到了他的面前。“这是凌霄新酿的‘四神酥’,公子尝尝,看与仙子所酿可是一样。”
褚闰生接过酒杯,轻抿一口,继而笑着摇了摇头。
凌霄见状,道:“仙子之酒,是以卯符为炉,以仙草为曲,以仙法酝酿。凌霄道法粗浅,岂能企及。”
“这样就好。”褚闰生放下酒杯,淡淡一笑,“功效差不多就罢了,也不必拘泥味道。”
凌霄微笑颔首,又道:“数月之前唐室使者来访茅山,如今上清派已全力辅佐唐室。公子这一路,可有耳闻?”
褚闰生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公子便是与整个上清为敌……公子,这……”凌霄面露忧色,柔声问道。
褚闰生抬眸一笑,带几分轻蔑,道:“我若败了,你转投上清就是。”
“凌霄不敢。”凌霄忙低了头,怯声道。
褚闰生抬手挥了挥,懒懒道:“若无他事就退下吧。”
凌霄闻言,福身行礼,“凌霄遵命。”她说罢,刚要离开,却又顿步,转身道,“对了,公子,昨夜茅山的护顶金光又生,恐怕是有事发生。”
褚闰生听罢,沉默颔首,并不言语。
凌霄再不多言,退了出去。
她刚离开,厅内火光一闪,现身之人,正是幻火。他眉头紧皱,微有不满,但语气依旧谦恭:“师兄总算回来了。师兄办事,为何不让我随行?我虽失了身躯,但法力仍在,定能助师兄一臂之力啊。”
褚闰生笑了起来,“哟,你这是跟我抱怨?”
“幻火不敢。只是……”幻火看了门口一眼,“在师兄眼中,我是不是跟那女人一样,是无用之辈?”
褚闰生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冒着酸味啊?好了,算我小看你了。明日,你跟我一起上茅山,如何?”
幻火的脸上笑意骤生,他点了点头,复又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师兄既然助宋军东下,此番上茅山,难道是……”
“自然是劝他们弃暗投明。”褚闰生一脸认真,如是说道。
“若是他们执意与师兄为敌呢?”幻火又问。
褚闰生眉睫一动,摇了摇头,“那就没办法了……”他话语一顿,望向幻火,道,“幻火,你也是上清弟子,要你与他们作战,可会为难?”
幻火摇头,语气坚定泰然,“幻火早已说过,无论如何,都会护师兄周全。不论对手是谁,绝无迟疑。”
褚闰生垂眸,抬手拍上幻火虚无的肩膀。幻火看着他的手,有些怔忡。他如今肉身已失,不过幻像,这般举动是……
“此去茅山,我定会找到替你重塑肉身之法。”褚闰生开口,话音坚定,如同誓言。
幻火心中一震。他本就是金轮火焰化作的虚形,昔日地府一张还身符,让他暂得肉身。如今失却,虽有惋惜,却无不舍。可褚闰生却还将此事放在心上。明日茅山一行,想必凶险,自已无能护卫主人也罢,难道还要多添麻烦么?
他虽有这般思虑,但却终是不提,只是点了点头,应道:“多谢师兄。”
褚闰生笑了笑,“不必。”
幻火垂眸,平下自己的不安,又问道:“师兄,那茅山的护顶金光……”
“那护顶金光的确厉害,可在雷锥之前,也算不得什么。”褚闰生悠然道,“再说,人家打开金光,也不是冲着我们。”
幻火不解。
褚闰生道:“上清派又怎知我会回来。想必是另有他人,意图攻上山去,惹得茅山严阵以待。”
“会是什么人……”幻火思索起来。
“呵呵,这有什么难猜的。”褚闰生笑着,说出四个字来,“太上圣盟。”
幻火微惊,继而了然。他思忖一番,担忧道:“如此情势,师兄上茅山,岂非腹背受敌?”
褚闰生笑了笑,走到花厅的窗边,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茅山。山上金光覆顶,威严圣洁。那金光映在他的眸子里,熠熠生辉。
“腹背受敌的人,不是我……”
……
翌日,起了一场秋雨。雨色,将山水晕成墨画,铺开霖霖清寒。
茅山的山门之外,聚集着数百骑人马,更有上千妖精怪物混杂其中,来势汹汹。只是,碍于那护顶金光,众人皆不敢妄近一步。
何彩绫执伞,站在众人之前,仰望着山巅。淅沥雨丝,随风飘扬,沾湿她的裙衫,让她看来分外单薄。她的神色微带落寞,目光中隐了一丝虔诚。
许久,她轻轻一叹,道:“这金光奈何不了我,我先行一步解开金光,你们随后来吧。”
众人闻言,颔首称是。
何彩绫再不多言,曳起裙裾,悠然迈步,走入了金光之中。她并不以法力飞翔,更不唤出使符策骑,只是慢慢地,一阶阶地往上走。金光之中,雨丝晶莹,愈发靡丽。残桂幽香,染在雨中,萦绕不绝。
她眉睫低垂,默默行路,周遭景物全不在意。
忽然,那清冷桂香被一股馥郁芬芳驱散,四周刹时被甘甜清馨之气充盈。那味道,她再熟悉不过:瑞香。
她的心里,刹那下起了大雪,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冰冷来……
她定了定神,缓缓抬眸,望向前方。
数阶之上,褚闰生执伞而立,微微含笑。
今日,他着了藏青绸衣,更仔细束起了发丝,平添几分清俊。她记得这身装扮,昔日他衣衫残破,她以此衣相赠,更调侃他人靠衣装云云。一时间,往事翻涌,让她生出纠结思绪来。
褚闰生见她沉默,开口唤了一声:“仙子,别来无恙。”
她闻言,轻轻吁了口气,掩唇而笑,道:“哟,好巧呀。怎么进来的?”
褚闰生抬手指了指头顶,雷锥电光尚未完全消失,依稀闪耀。
何彩绫了然,又笑道:“小子,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当真不怕死么?”
褚闰生应道:“怕。不过我有自信,今天仙子杀不了我。”
“哦?”何彩绫走上几阶,“愿闻其详。”
褚闰生笑道:“仙子来茅山,想必是为了取《上清真经》吧。若我没猜错,盟主并未一同前来。”
何彩绫笑了笑,不置可否。
“盟主现在怕是在绞尽脑汁,阻止宋军东下。天下一日未定,他就还有机会。而取得《上清真经》,集齐道藏,于泰山封禅更是重中之重。如今上清派已折损数位高功,此时来袭,自然十拿九稳。”褚闰生说完,笑问,“可对?”
何彩绫轻叹一声,“好一个货真价实的聪明……怎么,你今日来,是为了保护师门?”
“那倒不是。”褚闰生笑道,“我仔细想了想,能得天下者必是宋室。所以,我特地来劝掌门方丈别逆势而行呐。”
“得天下者必是宋室?”何彩绫笑了起来,神色中露出一抹轻蔑之色,“好生狂妄啊。这是你说了算的么?”
“仙子……”褚闰生的话音一沉,言语间带上了冷冽之意,语气中更透出了霸道狂傲之气,“我说了算。”
“既然如此,我如何能不杀你?”何彩绫敛去笑意,问道。
褚闰生笑了起来,气定神闲地说道:“因为能帮你的人,只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