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真面露为难之色:“小师叔你也知道那位道君被关押在扃月牢中,那扃月牢离偃月镇不远,前几天,岭梅仙君察觉到扃月牢附近异动,准备差人去看看。”
孟玉真愣了半秒,又像是被突然惊醒了,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师叔你送信回蜀山找天机阁的刘师兄帮忙呢?原来是查那只猪妖的下落?”
玉琼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一下,“我们俩被师门差遣,心里着实有点儿忐忑。又听刘师兄说小师叔就在附近,这才想找小师叔帮忙,请小师叔陪我们走一趟。”
常清静沉默了片刻:“我能追踪到那猪妖一直未曾离开偃月镇,但恰逢妖市人多气味繁杂,再想往下深入却没有办法了。”
“道君?”苏甜甜杏子眼睁得溜圆,好奇地问,“什么道君。”
孟玉琼顿了一顿,微微蹙眉,好脾气地解释,“苏姑娘你有所不知,是那位度厄道君。”
眼看苏甜甜犹是懵懵懂懂的样子,想到这位狐狸姑娘不通这人间的事也实属正常,便耐着性子继续说:“度厄道君,本名楚昊苍,曾经是阆邱剑派首座,是个惊才绝艳的道君剑仙。”
“扃月牢?他被关押在扃月牢中吗?”
玉琼微微颌首:“是,度厄道君行错踏错,翻下滔天罪孽,便由岭梅仙君亲自捉了,镇压在这扃月牢中。前几天,岭梅仙君察觉到扃月牢附近异动,下令几家弟子去周遭查探。”
常清静沉声问:“除了蜀山还有谁?”
玉真忙道:“除了咱们蜀山,还有阆邱的,凤陵的,其他各家各派俱都派了不少弟子过去。”
苏甜甜咋舌:“这位度厄道君这么厉害?竟然需要这么多人去?”
玉琼苦笑:“度厄道君性情暴虐,未踏上歧途前,是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绝杀榜上不知有多少人都是他一剑枭首,他割下的那些人头数不胜数。”
“他修习的风雷双系,本就是罡正凶猛的招式。小师叔的风雷剑法也是学自度厄道君的,虽说他声名狼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为这世间功法作出了不少贡献。如今,有大半修士的功法都是学自于他。”
这位度厄道君,不止天资过人,更兼之身材高大,容貌俊美,常穿一身玄色的飞鱼纹曳撒,黑色描金云龙纹长靴,器宇轩昂,曾经是不少女修,甚至男修的梦中情人。
人人都猜测,或许是楚昊苍练就这罡正暴烈的九天震雷刀法,练得走火入魔,反噬了自身。又或者是造了太多杀孽,冤魂缠身,最后走火入魔,神志不清。
不过度厄道君楚昊苍带给修真界的恐惧,至今尚未消散。
一听说要去扃月牢附近查探,玉真心里就直打鼓,就连一向沉稳温和的玉琼也有些担心,这才想到了他们这位小师叔常清静。
他们这位小师叔常清静,虽然还未及加冠,但隐约已有了当年度厄道君的风采。为人严肃清冷,谦恭清素,虽说不苟言笑了点儿,但一颗赤子之心,仗义任侠,自下山起救助过不少凡人,人人称道,是个怀珠韫玉,光彩耀人,高高在上的小剑仙。尤其是风雷剑法,更是惊才绝艳,不过这风雷剑法里第三式“归元”,常清静一直没学成,还在和这一招死磕。
想到宁桃,孟玉真有点儿忧心忡忡:“我觉得说不定宁姑娘的失踪和那位道君也有关系!!”
“苏姑娘不是说,买走宁姑娘的是个猪脸妖怪吗!”孟玉真有些激动,“我听说,最近这几年,一直有个猪脸妖怪在扃月牢中出没。”
常清静瞳孔微微骤缩,
另一个嗓音从背后,几乎和他异口同声地说出来。
“此话当真?!”
吴芳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瞪圆了眼,扯着常清静袖口,一向苍白的面色激动地有点儿泛红。
“此话当真?有桃子消息了?”
常清静抿紧了唇,如今没有桃桃的头绪,倒不如跟着玉珍玉琼去扃月牢看看,说不定,说不定,路上能打听到桃桃的消息。
苏甜甜自然是没有异议的,顾忌到吴家小少爷没有修为,常清静本意是先送吴芳咏离开。
没想到少年揉着脑袋,苦笑了一下:“桃子不见了,也有我的错在里面,现在让我走,我可不走。”
常清静皱眉,并不赞同:“你是凡人,并无灵力傍身。”
瞥见常清静不苟言笑的少年老成的模样,吴芳咏满不在乎道:“嗐,我这从小到大碰到多少妖怪了,再说不是有那么多人都去吗?还有清静你保护我,我正好还能问问其他门派收不收弟子。”
常清静他本来就不擅长言辞,说话的一向都是桃桃和苏甜甜,如今宁桃一走,拗不过吴芳咏,只好任由他去了,只是这一路上,多留了个心眼。
少年总是看一眼看一眼的,看得吴芳咏毛骨悚然,:“你别看我,怪变态的。”
常清静面色立刻一红,眼角抽了抽,微窘。
这回“探查小队”的集合地点安排在距离偃月镇不远的一家客栈里,等常清静他们赶到的时候,客栈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三家子弟。
……
“大致就是这样了。”主导这次行动的,凤陵仙家师姐——金桂芝,柔柔一笑,“大家今日早点儿歇息,等人齐了我们一道儿去扃月牢。”
吴芳咏新奇地看着这一圈儿世家少年少女们。
道家崇黑,那打扮得像黑颈鹤的少年们是蜀山剑派的,黑金二色,背负剑匣,臂弯里搭着把拂尘,肩宽腿长。
那一身白的,乌发高束的,是阆邱仙府的,阆邱山多雪,阆邱剑派的弟子穿得也暖和点儿,帅气疏朗,个个皮肤极白,白得发光。
至于那凤陵仙家的弟子,俱都穿杏色,鬓角攀附着些桃花,清丽又柔和,颇有些世家弟子的仙气飘飘。
见到小师叔常清静,蜀山剑派的弟子都很高兴,虽说在蜀山大家关系不算好,但如今出门在外,自家人总要抱团的,这些少年们长腿一跨,像叽叽喳喳的鹤,“小师叔!”
“小师叔!”
又看到牵着裙子走进来的苏甜甜,一众世家少年不由微微红了脸,推推搡搡的,说不出话来。
苏甜甜看了一眼金桂芝,冲金桂芝甜甜一笑。
金桂芝莞尔,走上前来,轻声低斥道:“你偷偷溜出来这事儿,家主已经知道了,想好之后怎么和家主解释了吗?”
苏甜甜脸色立刻就变了,耳朵也耷拉了下来:“我、我……”
看她“我”个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金桂芝叹息了一声,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常清静:“这蜀山的小道士是怎么回事?”
“你和溅雪之间?”
苏甜甜腾地红了脸,吞吞吐吐:“我……”
金桂芝面色微微一变,戳着苏甜甜的脑门,沉下嗓音:“你年纪小,控制不了自己的魅惑之术倒也正常,但可不能胡乱招惹人家小道士。”
魅惑之术,这属于狐妖一族的天赋技能,算是个神识类型的法术,简单来说,能让人情不自禁地甫一照面,就对狐妖这一族生出淡淡的好感与倾慕之意。
不过这门法术有作用范围,像隔着传信玉符那种的自然就不起作用了。它也没那么玄乎,到不了任意动摇更改人心神的地步。
苏甜甜年纪小又贪玩,控制不好这门术法,金桂芝一直为这发愁。这门术法说好也好,说危险也危险。
“我都听蜀山的说了,这小道士本来身边就跟着个凡人姑娘,你喜欢溅雪就老老实实喜欢,别去做插足人家之间的这事儿知道吗?”
“到时候让楚沧陵知道,可抽不死你。”
一提起“楚沧陵”这三个字,脑子里浮现出男人那阴沉的模样,苏甜甜便不由打了个哆嗦:“楚沧陵一直不喜欢我,师姐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总而言之,桃桃这事儿的确是我做的不对,”苏甜甜咬咬牙,一想到宁桃又愧疚有自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我一定会负责的。”
金桂芝轻轻叹了口气。
她性格要强又直爽,和苏甜甜本来也不是一路人,对苏甜甜也没多少感情,只是身为师姐总要照拂小师妹一点儿,看她这样,也不忍心再说了。
金桂芝走后,苏甜甜撑着下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常清静。
自打和自己的同门会面之后,小牛鼻子就更加沉默清冷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守礼又死板。
等到常清静走进了卧房,苏甜甜在卧房门口绕了一圈,敲了敲门。
“小牛鼻子,我能进来吗?!”
卧房内,一盏青灯如豆。
常清静如今心情纷乱,腰杆挺得笔直,垂着眼在抄《清静经》。
和桃桃接触的那段时间里,让常清静几乎又回归了少年的本性。
而如今,见到了其他蜀山同门,自觉要肩负起作为小师叔的模范作用,少年又成了那清冷的,“装在套子里”的小剑仙。
听到门口的动静和那脆生生的嗓音,常清静顿了半秒。
是苏甜甜。
这么一想,反倒觉得坐姿愈加局促。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苏甜甜……
少女天真可爱,又霸道娇气,将他几乎打了个落花流水,措手不及。
常清静微微皱眉,思量再三。
不开门到底还是失礼。
于是搁下了笔,打开了门。
一开门,苏甜甜就宛如个炮弹一样冲了进来,笑容灿烂。
“小牛鼻子!!”
少年看了一眼门外,将门大开,礼貌地问,“苏姑娘深夜来这儿,是有何事?”
苏甜甜牵着裙子,闻言不满地噘嘴:“我来看看你啊!”
“怎么,我就不能来吗?”
她轻巧地越过了桌案,熟稔地坐在了常清静的位子上。
常清静原地站了一会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少女已经拿起了桌上的字帖,惊讶地说,“小牛鼻子,这是你写的字呀!真好看!”
常清静神色莫名地垂下眼,轻声说:“不如桃桃。”
的确不如桃桃。
自小师长便称赞他的字,但桃桃的字写得比他更好。
提到宁桃,苏甜甜眼神微黯,忍不住安慰:“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找到桃桃的。”
常清静继续抄书,苏甜甜便撑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苏甜甜看着他颀长挺直的身影,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就像青松一样。
“小牛鼻子,你不无聊吗?”她问,“你在蜀山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呀。”
常清静搁下笔,思忖了半刻:“练剑,学经,做些杂务。”
苏甜甜掰着手指头说:“你们蜀山也太无聊了,不像我,我每天就是去爬树摘果子,到春天,山里的那些山莓啊桃子啊杏子啊都熟透了。”
“最讨厌的就是蛇妖了,还有那些山猫,总是偷我的果子,还说我是妹妹,合该让给他们。”
常清静听着听着,笔势便不由又是一顿,听得有些入神起来。他几乎能想象出少女在山野间赤足奔跑的模样,就像是乘赤豹兮从文狸的山鬼。
这些山野间琐碎的趣事仿佛一阵风吹入了耳畔。
常清静一顿,听得也不禁入了迷,心里生出了点儿向往之意,他的生活和苏甜甜相比,确实古板乏味了点儿。
说着说着,苏甜甜便闭上了嘴。
少年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皎洁的光,细腻白皙。平常和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常清静都鲜少束冠的,都是梳个简单利落的马尾,高高的。
如今束冠,更显得禁欲不近人情。
嘴唇是淡色的,有些薄。
听说薄唇的人薄情,小道士他一心向道,肯定是个薄情的人。
在灯光下,少年的唇可真好看啊,就像是山莓。
苏甜甜忍不住将身体往前倾了些。
她原本是双手托腮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兴致勃勃地看着常清静。
这个时候,苏甜甜忍不住凑近了点儿,眼里波光潋滟。
“小牛鼻子。”
少女乌黑的瞳仁里雾蒙蒙的,像喝醉了酒一样,白皙的肌肤上也漫起了薄红。
常清静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半步,喉口发涩。
苏甜甜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打量着他的神色,忍不住牵起裙摆,像蝴蝶一样落在了少年身边。
她挽住少年僵硬的手臂,试探性地去亲他,一个带着山莓味道的吻将要落在他唇角。
常清静瞳孔骤然收缩,眼前几乎浮现出了那穿着蓝白色“运动服”,背着大书包的少女。
头倏然一偏。
束在道冠中的乌发滑落,那个吻就落了空。
空气中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苏甜甜僵在了原地。
常清静却没有看出她的尴尬,缓慢地闭上了眼。
这山莓的微醺让他觉得不安,比起这山莓的微醺,那股甜甜的,更让他觉得安心自在和放松。
只是一直萦绕在鼻尖前的那淡淡的再也找不着了。
吻落偏了,苏甜甜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僵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犹豫了半刻,苏甜甜又鼓起勇气,咬咬下唇,小心翼翼地又伸出手在少年冰凉白皙的颊侧摩挲了两下。
少年脸上这稀疏的细小的绒毛显得温软。
常清静猛然惊醒,宛如惊弓之鸟一般,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手上用了很大力气,紧紧皱眉看着她,语气比之前都更为严厉和不客气,眼神骤冷。
“苏姑娘!!”
苏甜甜立刻退后了半步,眼里泛起了雾气。
“小牛鼻子,”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生气了?”
“对不起,我忍不住。”苏甜甜抬起脸看他,“小牛鼻子,你的皮肤真白,又干净,就像凉糕一样,冰冰凉凉的,我看着就想咬一口。”
浑然不知自己这天真的话会带给情窦初开的少年多大的的震撼,常清静浑身一震,移开了视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苏姑娘,回去吧。”
“小牛鼻子,”苏甜甜咬了咬下唇,含着泪看着他,“你难道就没喜欢的人吗?没有爱人吗?”
常清静垂眼,没有答复。
但这态度无疑已经给了回答。
苏甜甜又问:“你谁都不爱吗?那桃桃呢?”
桃桃?
常清静皱紧了眉,微微一怔,想了想,又说。
“我并无爱人。”
他能看出来苏甜甜对他的接近,她大胆妄为,在她身上,他好像看到了个那个憧憬自由的自己。
在苏甜甜步步逼近之下,就算不喜欢,也难免觉得窘迫和不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常清静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她接近,她喜欢的地方。
至于宁桃。
他只是,把他最好的朋友弄丢了,他想把她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