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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 雪子的失踪

S村村长之子大宅幸吉被警方以谋杀未婚妻山北鹤子的罪名拘留了。

幸吉坚称自己无罪,但警方又握有毋庸置疑的染血浴衣,而他犯罪当晚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成立,甚至还具备了杀害未婚妻的动机。

幸吉极端讨厌鹤子。他在N市有个名叫绢川雪子的爱人,两人为了持续这段恋情,把向幸吉逼婚的未婚妻鹤子当成最大的障碍。此外,幸吉家对于山北家还有不得取消婚约的俗世因素。要是幸吉不接受这桩婚事,父亲大宅就得放弃村长一职,并离开S村。

另一方面,山北家则是高举这些威胁,像狂风暴雨般,逼婚逼得又猛又紧,毫无余地。因此,大宅氏夫妻半哭半骂地劝说幸吉。疯狂热恋的年轻人陷于这种境地,若说会憎恨、诅咒未婚妻,终至引发杀意,岂不是极有可能吗?这就是预审法官及警方的看法。

有动机,有证据,没不在场证明。幸吉有罪似乎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是,除了幸吉的双亲以外,尚有一人相信他无罪。那就是幸吉的好友——回S村探亲,恰巧碰到这件事的推理小说家殿村昌一。

昌一自幼年时代便是幸吉的好友,熟知他的心性,不管怎么想也无法相信幸吉竟会因迷恋雪子而杀害无辜的未婚妻鹤子。

昌一一直有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那就是在命案发生的四天前,在几乎相同的地方,一具等身大小的稻草人同样被匕首刺入胸口,这让他展开唐突至极的猜测。他很清楚,若是将这个想法如实说出,只会被国枝法官等人一笑置之,认为那仅是小说家的空想,因此他从来没说出口。然而,好友幸吉如今声称自己无罪却还是被捕,为了拯救好友,他必须基于这个幻想,好好推理一番。

那么,该从哪儿开始呢?没有经验的他一时找不到方向,但觉得必须先从拜访N市的绢川雪子开始。

幸吉说自己在犯罪当晚去找过雪子,而雪子却在警方面前否认了这件事。这莫名其妙的矛盾究竟从何而来?他认为弄清这一点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

因此,幸吉被捕的隔天早上,他搭上前往N市的公车。他与雪子自然是第一次见面,由于幸吉在好友面前也不曾谈论过情人的事,别说是S村的村民,就连幸吉的双亲也不认识雪子,直到预审法官调查时,幸吉才把一切说出来,大家这才知道了雪子的地址与姓名。

殿村抵达N市后,立刻前往位于车站附近的雪子的住处。那是一间夹在小工厂之间的脏污的两层长屋。

敲了敲门,一名六十多岁的阿婆揉着惺忪睡眼出来了。

“婆婆您好,我来拜访绢川雪子。”

阿婆把手掌搭在耳朵上,伸长了脖子问:“啥,你是谁啊?”

看来这位婆婆不但眼睛不好,耳朵也有点儿不好使。

“有位名叫绢川雪子的小姐住在这里的二楼吧?我来拜访她,我姓殿村。”殿村把嘴巴凑近阿婆耳边大声说道。

或许是声音传到了二楼,楼梯口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孔。

“请上来吧。”对方说道。

看来,这名女性就是绢川雪子。

殿村走上漆黑的阶梯,二楼有两个房间,分别是六个榻榻米与四个半榻榻米。六个榻榻米大的那间应该是雪子的房间,整洁干净,布置得很有女人味。

“突然来访,十分抱歉。我是S村大宅幸吉的朋友,我姓殿村。”

打过招呼后,雪子很有礼貌地点了头,说:“我是绢川雪子。”

或许是害羞吧,雪子说完便一直低着头,一语不发。

仔细一瞧,雪子的长相令殿村十分意外。他原本觉得,能让幸吉如此迷恋的女子肯定是个大美人,但眼前呆坐的雪子别说称不上美人,甚至还相当有娼妇气质。

她梳着西式发型,扎法非常拙劣,额上的刘海长长地垂落下来,仿佛为了掩饰眉毛的缺陷似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刷了腮红。她的牙齿也不太好,右脸颊贴着一块面积很大的止痛药布。

殿村对幸吉的喜好实在无法理解,疑惑他怎么会爱上这么奇怪的女人。总之,还是先将幸吉被捕的经过向雪子详细说明一下吧,然后再询问了一次,幸吉在案发当天到底有没有找过她?

多么冷漠的女子啊!听到爱人被捕一事,雪子一点儿悲伤的表情也没有,连回答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仅淡淡回应一句幸吉当天并没有来访。

在与雪子谈话的过程中,殿村心里的疑惑逐渐累积起来。他觉得雪子这女人若非无情,就是非人的怪物,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异样的恐惧感。

“因此,我想请教你对于这件事有何看法,你认为大宅会杀人吗?”

殿村有点儿不满,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只不过对方的回答和态度依旧极其冷漠:

“我认为他应该不是那种会惹出大麻烦的人……”这回答非常暧昧不明。

这女子究竟是因为羞耻而压抑情感,还是真正的冷血动物?抑或,她就是唆使幸吉杀害鹤子的元凶,如今因内心恐惧过度而变成了这副德行?这个女人看起来深不可测的,好像置身于浓雾之中。

但她确实表现得非常害怕。这间长屋后方恰巧位于火车站内部,火车往来之声不绝于耳,尖锐的呜笛声时常从窗外传进来。每每传来这些声音,雪子就像受到惊吓般轻颤一下。

雪子租下这间长屋独居,从放在房间里的摆设用品来看,她似乎是一个职业妇女。

“请问雪子小姐曾经在哪里高就?”

殿村试着开口问。

“有的。之前曾任某位先生的秘书,现在就……”

依旧是暧昧不明的回复。

殿村试图以各种话题来引出她的真心话,最后均以失败告终。雪子始终保持沉默,殿村无法突破她的心防。她总是低着头,垂下眼帘,即使开口说话时也不正眼瞧殿村,仿佛说话对象是榻榻米似的。

他终究无法应付雪子执拗的沉默,只好暂时撤退,向女主人告辞。下楼时,雪子仍低着头坐在客厅,也不肯下来送客。

殿村来到玄关前的泥土地面,阿婆出来送行,慎重起见,殿村将嘴巴凑近她耳边再次询问:

“从今天算起的三天前,也就是大前天,有没有一位男性客人来找过绢川小姐?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子。”

他一边留意避免被二楼的雪子听见,一边重复了两三次,之后,阿婆回答:“这我也不清楚啊!”

仔细一问,原来一楼虽为阿婆独居的住所,二楼包租给雪子,但由于阿婆行动不便,无法一一接待来客,因此雪子的客人通常直接上楼;即使到了夜晚,客人晚归时,也是由雪子自行下楼关门。这里的一楼与二楼就像是两间完全独立的公寓,就算当天幸吉确实来找过雪子,阿婆也毫不知情。

殿村极度失望地离开了,接着陷入沉思,低头看着脚尖走路。

“嗨,你也来啦?”

突然听到有人跟他说话。

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在S村小学临时侦讯室见过的N警署的警官。虽觉得碰上了麻烦人物,但也不好说谎,便老实告知前来拜访雪子。

“那么说来,她现在在家喽。这更好,其实接下来要传讯那个女人,我正要过去通知她。赶时间,先走一步了。”

警官说完,头也不回地朝雪子租住的长屋方向走去。

不知为何,殿村觉得不该就此离开,于是伫立在原地,眼看着警官的身影消失在格子门后。

殿村带着些许好奇心,猜测被警官带走的雪子将会显露何种面容。格子门再度拉开时,警官出来了,身后却不见雪子的身影。不仅如此,警官一见到殿村还在原地,立刻很生气地说:

“你这家伙,说谎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麻烦的。绢川雪子根本不在家嘛!”

“什么?不在家?”殿村觉得莫名其妙,“怎、怎么可能!我刚刚才跟她见过面啊,我才走了五六间远的路,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外出啊。真的不在吗?”

殿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真的不在。我问过那里的阿婆,问了半天对方也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我直接上二楼一看,连个猫影子也没有。说不定从后门出去了!”

“不知道。只不过说后门嘛……这房子的后半部恰好在火车站的站内……总之,我也一起去看看吧,她不可能不在。”

于是,两人再次打开那房子的格子门,询问阿婆,再上去搜索一番,得到的答案就只有雪子像一股烟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才警官进来时,阿婆才送走殿村不久,仍然站在玄关处,而且还是楼梯口附近。就算视力听力再怎么不好,也不可能没发觉雪子下了楼。

两人还很慎重地检查了鞋子,发现不仅雪子的鞋还在,就连阿婆的鞋也一双都没有消失。

雪子并未外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因此,两人打算再上二楼调查一番,这次连壁橱及天花板都检查了一遍,里面完全没有藏人的迹象。

“恐怕是从这个窗户爬出去,沿着屋顶逃走的吧。”

警官望向窗外,喃喃自语地说道。

“逃了,她为什么要逃?”

殿村惊讶地问道。

“如果那女人是共犯,听到警察来访的声音难保不会逃啊。只不过,话又说回来……”

警官环视附近的屋顶。

这里的屋顶确实没有逃走的空间,而且底下的铁轨附近又有许多工人。窗户底下是车站内部的一部分,有好几条并列的轨道,其中一条轨道似乎正在进行修缮,四五名工人正齐心协力地拿着鹤嘴锄施工。

“喂,请问刚才有没有人从这扇窗户跳到铁轨上啊?”

警官大声向工人们询问。

工人纷纷惊讶地抬头望向那扇窗。不过,雪子不可能从这么显眼的地方跳下去,因为工人表示什么都没看到。同时,就算雪子想沿着屋顶逃跑,工人也不可能没察觉,因此这个可能性也被排除了。

也就是说,那个满脸白粉、妆化得像妖怪的女孩子,除了像气体蒸发一样消失以外,毫无理由就此无影无踪。

殿村的心情就像被狐狸精恶整般,他仿佛陷入梦境,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脑海里闪现无数片段,胸前扎了一把匕首的稻草人、雪子犹如粉墙般死白的脸庞、血肉模糊的烂脸、掉出眼眶的眼珠子……种种景象如走马灯在脑海里快速闪现一遍。

接着,他的脑袋仿佛陷入黑夜,一切事物的轮廓都模糊了。在这片黑暗中,有个异样的影子缓缓浮现。这是什么?像一根棒子,绽放出哑光的棒子,而且是两根并列而立。

殿村痛苦不堪地试图捕捉这棒状物的实体。

突然间,脑袋里闪过一道灵光,谜团解开了。仿佛奇迹般,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是高原疗养院!我懂了,喂,我知道凶手目前在哪里。国枝先生在吗,在警察署吗?”

殿村如疯子般大叫起来,警察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但还是老实回答,国枝预审法官目前正好在N警察署。

“太好了。那么请你马上回去替我转达,请他等我一下。我会亲自把杀人凶手交给他。”

“咦,你说凶手?凶手不是大宅幸吉吗?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警察吃惊地大喊。

“不,不是,凶手是另一个人,我直到刚刚才了解,这种邪恶令人无法想象。啊——多可怕。总之,请你向国枝兄转达,我会立刻赶过去说明的。”

警官虽然不了解状况,但在殿村不断的拜托下,还是慌慌张张地返回署里。毕竟殿村是国枝法官的好友,他的请托不可怠慢。

殿村与警官道别后,立刻冲进火车站,抓住一名站员,询问一些奇怪的事。

“今天早上九点发车的载货上行列车,是否载了木材?”

站员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望着殿村,但还是如实回答:“有,我记得那班列车确实有三节无加盖的车厢载着木材。”

“好,那么那班列车会不会在U站停车?”U村位于与S村的反方向,是过了N市的下一站。

“是的,会在那里停车。一部分的货物装卸通常在U站进行。”

殿村获知这些信息后,立刻奔出火车站,来到站前的自动电话亭打电话到位于U町近郊知名的高原疗养院,询问一些入院患者的细节。不久,他似乎获得了满意的答案,一结束通话,立刻奔向警察署。

国枝独自坐在署长室,而殿村在没有通报的情况下突然闯入,吓了他一跳,慌忙起身。

“殿村兄,你的疯狂行径真叫人无所适从啊。专业就交给专家处理吧,小说家想冒充刑警是不可能破案的。”

国枝很不高兴地埋怨道。

“不,不管我是冒牌警察还是什么,了解事实真相却隐瞒不说,那才是真正的罪恶。我已经发现真正的凶手是谁。大宅是清白的。”

殿村由于太兴奋,顾不了场合,大声叫嚷了起来。

“请你安静一点儿。我们虽然是朋友,但若是被其他同事看到我如此放任你,总是不好的。”国枝万分困扰地安抚发了疯似的殿村,“好吧,那你所谓真正的凶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就得有劳你亲自走一趟,亲眼目睹真实情况。只要到U町走一趟就行了,凶手目前是高原疗养院的患者。”

殿村的话越来越叫人摸不着头绪了。

“是病人吗?”

国枝吃了一惊,反问殿村。

“嗯,算是吧。虽说凶手打算装病避祸。但毋庸置疑,凶手是个无可救药的精神病患,是个疯子。若非如此,怎能想出如此恐怖的杀人方式,就连写小说的我都很惊讶,想必你也认同吧!”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搞不清楚哪……”

国枝甚至担心起殿村会不会也疯了。

“你当然无法了解,因为,不管是哪个国家的警方记录中都没有这种先例啊。听好,你们的推理犯下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如果这件案子就这样继续审理下去,将会在你的职业生涯中留下一个无法挽回的污点。你就当被我骗了,跟我去一趟高原疗养院吧。如果信不过我,你也可以放下法官的身份,以个人名义过去。就算我的推理是错误的,你的损失也只是短短两个小时而已。”

经过一连串互不相让的争执,国枝终究不敌老友的热忱,就当做是老友的监护人吧,与他一起去高原疗养院。当然,这件事他没有向任何同事透露,而是以私人拜访为理由,请警署替两人备了一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