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林其乐总想见到蒋峤西
对于这个问题,林其乐百思不得其解。
这周周五,傍晚放学回家,林其乐拿了妈妈给的钱,去工地小卖铺秦叔叔那里买醋。秦叔叔正坐在柜台后面练气功,他双眼闭着,仿佛世外高人。林其乐屏住呼吸,踮起脚,隔着柜台观察了他一会儿。
“秦叔叔,你练的是什么功啊”她问。
秦叔叔听见她的声音,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笑说“你怎么今天不跟在人家蒋峤西屁股后头打转啦”
林其乐一愣被他发现了
秦叔叔不是平时都不出门吗。林其乐心想。难道他真有神功,能知道外头发生的事
秦叔叔吐出一口气,从垫子上摇摇晃晃支着拐杖站起来了。
林其乐往左往右看了一圈,发现秦野云那个讨厌鬼不在。她放心大胆地问“秦叔叔,你练的是不是龟派气功啊”
秦叔叔接过了林其乐的钱,他在货架上拿醋,不解地问“龟派气功是什么功啊”
龟派气功是一种很厉害的功夫。林其乐提着手里的醋走进了余樵家门,杜尚正和余樵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吃炸虾片,看点播台上放的七龙珠。
杜尚边看还边舞着虾片比划“我的动作也没错啊怎么就是发不出光球呢”
杜尚说他今年过年之前誓要练成龟派气功。林其乐觉得够呛,杜尚的武学造指实在太低,欠缺悟性,只有挨揍的份儿。林其乐走进厨房,那里头烟雾弥漫,排风扇狂转也没起什么作用。
林其乐两眼一摸瞎,只管喊“阿姨我来拿虾片”
话音未落,一只装满了黄澄澄油亮亮大虾片的小竹筐被人从烟雾中递过来了,就横在林其乐面前。
余樵的妈妈正在厨房的烟雾里咳嗽,挥舞着锅铲“樱桃啊,阿姨明天做炸酥肉,你再过来拿啊”
林其乐美滋滋应道“好”
她一手拎着沉沉的醋瓶子,一手抱着满满的虾片筐,正要回家,一位老太太这时从门外进来了,不是别人,正是余樵的奶奶。
“哎呀,樱桃,我正要找你呢”余奶奶眼前一亮道。
她一头银发,颤巍巍过来了,拉住林其乐站到卧室门口,省得被电视里的动画片吵到。她小声问“樱桃啊蒋经理在你家,是不是给蒋峤西的妈妈打过电话啊”
林其乐听了,愣一愣,点头。
老太太一看她点头,一双老眼都不浑浊了,掉没了牙的嘴瘪瘪着笑“那你听见他们吵架吵什么了吗”
林其乐嘴巴张开了一点,想了想,摇摇头。她早忘了。这时余樵扔掉手里的虾片,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扶着余奶奶肩膀把她往屋里头推。“我亲奶奶,”余樵不客气道,“您不是耳背吗,成天还打听什么闲话啊。”
余奶奶在卧室里生气道“哎呀,我和樱桃说几句话怎么啦,我确实耳背啊我都听不清的。”
余樵说“她和您说一句,不出半小时全工地几百口子人都知道了。”
余奶奶说“那我有什么办法,工地上没人和蒋经理熟,那我只能问她嘛。”
余樵说“她和人蒋叔叔也不熟啊。”
“她不是成天围着蒋经理那个儿子打转嘛”余奶奶说,“现在全工地都知道的呀”
林其乐抱着醋瓶子,拿着一筐炸虾片。她出了余樵家的家门,站在台阶上小愣了一会儿。
林其乐家那排宿舍门前有条小路。有辆深灰色轿车正停在路口。
林其乐认得这辆车,这是蒋峤西爸爸的车。她绕过车头,沿小路往自己家走。还没进门,她就听见里头有人讲话。
“哎,好啊,”是林爸爸的声音,“这样,你要是有事,再给我们打电话。”
蒋经理说“那我就先把蒋峤西放这儿了,我可能下周才能从莱水工地回来。”
林妈妈说“怎么这么突然就要出差”
林其乐拉开了纱窗门,看到大人们在客厅里高高站着,围在一起聊着林其乐听不懂的话题。林其乐也不关心他们,她径自走到了暖气片前。
蒋峤西就在靠近暖气片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他背着他那个方形的皮书包,一个人坐在这里,面无表情。乍看之下,他和刚转学过来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转过脸看见林其乐了。
林其乐搁下醋,手里拿着一只翠绿色的小竹筐,里头是丰莹莹、油亮亮的炸虾片。
蒋峤西也不问,伸手从林其乐筐子里拿了块虾片,放在自己嘴边咬上了一口。
这虾片酥脆得很,咬一口是咔嚓咔嚓的脆响。林其乐在蒋峤西身边坐下了,她也拿了一块,放在自己嘴里吃。
大人们说的话听都听不懂,吵都吵死了。林其乐吃着虾片,突然偏头看蒋峤西,她一笑,蒋峤西就看她笑。
蒋经理和林电工夫妻俩还说着话呢,听见身后突然有动静,回头一瞧。
蒋峤西正吃林其乐挑给他的第二块“超级大虾片”。他刚咬了一口,抬起眼,正好和他父亲对视上了。
他过去总是很安静的,无论人前人后,从不“聒噪”。蒋经理突然觉得不适应。
林电工这时候笑了“就让峤西周末跟着樱桃他们去玩吧,工地上孩子多,不会有事儿的。”
外面那辆车还等着,蒋政交代完几句话,就拿着他手里的文件袋走了,原来他连晚饭也不留下吃。走之前,和蒋峤西也没什么话说。
林妈妈进厨房去忙活做饭了,林其乐放下了小竹筐,赶忙跑去把醋给她。林电工在客厅收拾饭桌,顺道打开了电视。快到六点了,樱桃每天都要看大风车播的欢乐伙伴,家里谁也没法儿跟她抢电视。
客厅空间有限,拉开了饭桌,就只能再搁几个小板凳了。蒋峤西把他的书包解下来,他给林叔叔搭了把手,帮他把饭桌上的报纸、烟灰缸收拾到一边。林电工笑道“峤西,洗个手去吧。”
蒋峤西进去了厨房,却没直接洗手。他推开那扇通往后院的纱窗门,果然看见林其乐正蹲在兔笼前头,忙活喂兔子。
蒋峤西走过去,在旁边台阶上坐下。
林妈妈从厨房推开门,看见自家闺女又把兔子搁到人家怀里。“快别玩了,”她催促道,“进来洗手吃饭了”
天快黑了,林其乐把兔子放回去,她还有白天晒的青草要收拾。小兔子不能吃鲜嫩的草,会拉肚子,只能吃晒干晒好的。蒋峤西站起来了,却不自己进去。
他看着林其乐把旧轮胎上晒的青草叶收进碗里,一条一条地收,一条一条地摆在碗底,认真极了。两条马尾垂下了她的肩头,这么坠下来,弯曲着。有那么一会儿蒋峤西免不了想女孩的长发是这样的。
“走,”林其乐回头看他,道,“去吃饭”
后院檐下的灯暗。林其乐把码好草叶的碗搁在窗台,她拉过蒋峤西的手就跑进了厨房。
其实蒋峤西不需要任何人招呼,他现在在林其乐家就和在堂哥家一样。
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用林电工一家人像以前一样来来回回地让菜。蒋峤西想吃就吃,胃口很好,饭量比林其乐还大。也可能是因为他父亲不在,也就不会有母亲打电话来,也就不会有那些无穷无尽的,看似与他有关,实则从来不属于他的家庭纷争发生。
*
周五夜里,工人俱乐部要放映香港电影赌神,林其乐想去看,可蒋峤西要在家里学习。
“你不和杜尚他们去看电影啦”妈妈问。
林其乐帮妈妈擦着盘子,摇头。
电建公司给工人们发放了新的劳保,其中有两箱可口可乐。林其乐用爸爸杀鱼用的胶皮大剪刀费劲地剪开箱子,拿了两罐可乐抱进怀里,她又拿了余樵妈妈给的那筐炸虾片,就这么颤巍巍地进了卧室去。
蒋峤西正坐在林电工的书桌旁做题。他自己一个人时,从来都安静得不出声,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静。
笔尖书写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书页时不时翻动过去了,翻书的是个爱惜书的人。
林其乐蹑手蹑脚进门,从他背后走过去,绕过了大衣柜,到自己的小床边坐下。
她先是打开了衣柜门,搬出里头成卷的竹席,把竹席打开,铺到自己小床边的地板革上。林其乐站在竹席上想了一会儿,去把可乐和虾片拿过来了,在竹席上依照野餐的样子摆放好。她又爬上小床,拉开窗帘,把窗台上那盆长势茂盛的万年青费劲儿搬下来。
蒋峤西正在看书,忽然感觉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他手握着笔,向后回过头,看见林其乐正在背后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看。
林其乐的眼睛大,这么猛地盯着人,还怪吓人的。
“你干什么。”蒋峤西问。
林其乐也不说话,上来就要拉蒋峤西的手腕。
蒋峤西说“你干什么,我要学习。”
林其乐道“你过来学习好不好,在哪儿学都一样啊。你看,我有可乐,还有零食,还有绿色的植物。吃了炸虾片,做题也不头疼了。你做一道题,抬起眼看看绿色的叶片,老师说会对眼睛好,不会得近视眼”
蒋峤西无奈道“我真的要学习。”
林其乐说“学习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你能不能别耍赖”蒋峤西低头看她,“林其乐,你能不能站起来说话”
余樵和杜尚几个人看赌神看了一半,觉得实在太无聊了。工地上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部电影轮着放,赌神他们已经看得都快背过了。
“林叔叔,”余樵站在林其乐家门口,透过纱窗门往里问,“林樱桃在不在家”
“在家,在家,”林电工正看电视上重播的雍正王朝,听见动静,他转头看见三个大小伙子在自己家门口,“你们进屋去找她吧。”
余樵推开了卧室门,直接往里面林其乐那小屋走。
杜尚从后面说“放什么赌神啊,还不如放泰坦尼克号呢。”
蔡方元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他们三个男生挤在林其乐家卧室那个大衣柜旁边,目瞪口呆朝里面看。
林其乐就坐在地面铺的竹席子上,她两条腿贴着地,印着草莓印花的裙子搭下去。林其乐手捧着一只蓝色的波比小精灵,正和它对话。
小精灵问“你是谁呀”
“妈妈。”林其乐一字一顿教它。
“妈妈”那小精灵马上用僵硬的尖细机械音回应道,“妈妈妈妈”
旁边放着喝空了的可乐罐,还有吃了一半的虾片筐。虾片筐下面垫了几张写满字的演算纸,沾着油渍。
而在更靠里面的竹席子上,还坐了个哥们儿。
蒋峤西正盘腿坐着低头算题。他身边堆满了书,还有打开了的文具盒,仿佛是把一整个书桌都搬到林其乐这边儿来了。林其乐在一旁玩闹,蒋峤西学得专心,也不嫌她吵。
这会儿余樵几个进来,林其乐只顾和手里的玩具说话,一声招呼都不打。反倒是蒋峤西抬起眼来看他们“你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