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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一次非比寻常的巡逻

有时候,人们那些突如其来的行为是很难理解的。有时候,当然,他们会想,反正早晚都要这么做,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就趁现在了。有时候却恰恰相反,人们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早就该做了。欧维大概从来就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但对于时间,所有人都太乐观。我们相信总能腾出时间来与他人一起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就只好站在那儿,脑海总盘旋着一个词:如果。

他迷惑地在楼梯中央停下脚步。自从索雅死后,屋子里还没出现过这样的味道。他格外谨慎地走完剩下的几级楼梯,脚轻轻落在木地板上,同时朝厨房的门洞里探着身子,那姿势就像在宣布自己捉了个贼。

“是你在烤面包吗?”

米尔莎德不安地点点头。

“是的……可以吗?”

欧维看到他还煮了咖啡。猫趴在地上吃着吞拿鱼。欧维点点头,但没有回答。

相反,他生硬地交代:“我和猫得去小区里走一圈。”

“我能一起去吗?”米尔莎德立即问。

欧维看着米尔莎德,就像刚被身穿海盗服的人在步行街上拦了下来,要他猜三个茶杯中哪个下面藏着银币。

“或许我能帮上忙。”米尔莎德还在争取。

欧维走到门口,穿上木屐。

“这是个自由的国家。”他边嘟囔边打开门放走猫咪。

米尔莎德显然把这句话理解成“非常欢迎”,于是飞快地穿上外套和鞋跟了出去。要是欧维以为这是今天唯一的不速之客,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

“嘿,伙计们!”他们走到房子间的小路上时,吉米冲他们喊。

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欧维身后,一身翠绿色的运动衣紧绷得让欧维误以为那是人体彩绘。

“你好。”米尔莎德羞涩地说。

“吉米。”吉米气喘吁吁地伸出手。

此刻,猫咪看上去像是想蹭蹭吉米的腿发个嗲,但是为吉米着想,还是改变了主意,毕竟蹭过之后,他很可能又要因为急性过敏反应进医院了。于是它选了排名第二的爽事——在雪堆里打起滚来。吉米得意扬扬地冲欧维笑。

“我经常看到你这个点出来散步,所以我想过来打个招呼应该不坏。你知道吗,我开始运动了呢!”

他满足地点头,脖子上的肥油像迎风的帆绕着肩膀飘扬。

“你总是这个时间起床吗?”

吉米捧着肚子隆隆大笑起来。

“靠,才没有。我还没有睡觉哦。”

于是就出现了如下场景:一只猫、一个过敏的大胖子、一个玻璃和一个叫欧维的男人,一大清早一起在小区里巡逻。他们排成行朝停车场进发,欧维看着这伙人,心里认准自己一定是刚组建了世界上最没有威慑力的治安委员会。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来到车库跟前后,吉米好奇地问米尔莎德,同时捶了捶他的肩膀。

米尔莎德简短地解释说他和他爸爸闹矛盾,目前暂住在欧维家。

“那你为什么要和爸爸吵架呢?”吉米问。

“这不关你的事。”欧维立刻回答道。

吉米有些吃惊,但马上耸耸肩,似乎一秒钟后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米尔莎德感激地看看欧维,欧维踹了一脚标牌。

“老实说,阿叔,你真的每天早晨都来吗?”吉米喜滋滋地问。

“对。”欧维不怎么喜滋滋地回答。

“为什么?”

“看看有没有贼。”

“真的假的?有过吗?”

“没有。”

吉米看上去不是很明白。欧维摇了三下车库门的把手。

“防患于未然。”他嘟囔着朝访客停车位走去。

猫咪看着吉米,好像对他的天赋非常失望。吉米噘噘嘴,抚抚肚子,就像想要控制一下,不想在如此剧烈的运动中燃烧掉太多脂肪。

“对了,你有听说鲁尼的事吗?”他吼了一嗓子,在欧维背后小跑起来。

欧维没有回答。

“社保的人要把他带走了,你知道吗?”追上来后,吉米解释道。

欧维拿出小本子开始记车牌号。吉米显然以为他不作声就是默许他继续往下说。他就说了下去。

“你知道吗,事情是这样的,一开始安妮塔只是想申请家庭援助。鲁尼反正完全瘫得跟块饼一样,安妮塔一个人支撑不住。然后社保的人就开始调查,后来一个欧吉桑就打电话来,说他们认定她处理不了。他们说要把鲁尼送去一个什么机构,你知道的。安妮塔就说,这样的话,就请他们去吃屎好了,她连援助也不要了。然后那个欧吉桑就翻脸了,开始跟安妮塔过不去,唧唧歪歪说调查不能撤回,还说安妮塔是自找的。现在调查结果已经摆出来了,就只好认命喽。不管安妮塔怎么说,社保的欧吉桑都要豁出去喽。懂了?”

吉米住了嘴,冲米尔莎德点点头,寻求认可。

“不爽……”米尔莎德支吾了一句。

“超不爽的。”吉米一点头,整个上半身都跟着颤抖起来。

欧维把钢笔和小本子收进内侧口袋,朝垃圾房走去。

“唉,他们做个决定可得花时间了。他们说现在来接他,不过一两年是不会动一动手指头的。”

欧维很清楚该死的官僚机构是怎么运作的。

“但是决定已经出来了呀,伙计。”吉米边说边挠头。

“只要他妈申诉一下不就行了吗?又是好几年。”欧维愤懑地说着经过他身边。

吉米望着他的背影,仿佛在决定值不值得花力气追。

“她有申诉啊,信也写了,有的没的都做了,两年了唉。”

听了这话,欧维并没有停下脚步,但他放慢了速度。他听见吉米沉重的步伐踏着雪地追上来。

“两年?”他头也不回地问。

“两年多了。”吉米说。

欧维看起来就像在心算一共几个月。

“胡说八道。那样的话,索雅肯定知道。”他斩钉截铁地说。

“安妮塔不让我告诉你和索雅。是这样。”

吉米沉默了,视线坠落在雪地上。欧维转过身,皱起眉头。

“是什么样?”

吉米深深吸了口气。

“她觉得……你们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他静静地说。

紧接着的沉默厚重得经得起刀劈斧凿。吉米没有抬起头。欧维什么都没说。他走进垃圾房,又走出来。走进自行车棚,又走出来。但他的身上起了变化。“钢镚儿掉下来了。”索雅总是这么说。吉米最后那句话,就像一层薄纱包裹住他的一举一动,心中无法平息的怒火在欧维胸口燃烧起来,越烧越旺,就像长了血栓。他摇摇门把手,踹踹门框,越来越用力。当吉米终于开口念叨起什么“就是现在了,他们马上就要来把鲁尼送去养老院了,你知道吗”,欧维砰地关上一扇门,整座垃圾房摇晃起来。他沉默地背对他们站在那里,呼吸越来越沉重。

“你没事吧。”米尔莎德问。

欧维转过身,强忍着怒火,指指吉米,问:“她是这么说的?她不向索雅求助是因为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吉米惊慌地点头。欧维低下头,胸膛在外套下起伏着。他想索雅听到这一切会怎么想。要是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没向她求助,就因为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索雅一定会心碎的。

人们那些突如其来的行为有时候是很难理解的。欧维大概从来就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死之前还需要去帮助什么人。但对于时间,所有人都太乐观。我们相信总能腾出时间来,与他人一起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

总有时间申诉。

他再次转向吉米,换了一副冷峻的神情。

“两年?”

吉米点点头。欧维干咳了一声,平生第一次显露出迟疑的神色。

“我以为就是最近。我以为……我还有更多时间的。”他嘴里嘀咕着。

吉米看上去像是在分辨欧维在对谁说话。欧维抬起头。

“他们现在就要来接他了吗?当真?官僚主义的那套鬼花样已经用尽了?千真万确吗?”

吉米又点点头,他张开嘴想再说点什么,但欧维已经拔开双腿。他迈着黑白西部片里主角上路报仇雪恨时的大步,消失在小道尽头。他拐了个弯,来到拖车和斯柯达仍停着的地方,开始“咚咚咚”砸门,那力道,仿佛再不开,门被砸成木屑只是时间问题。安妮塔惊恐地打开门,欧维一步冲进门厅。

“政府的那些文件都在吗?”

“在,但我以为……”

“都给我!”

之后,安妮塔会对邻居说,上回见欧维这么生气,还是1977年电视上说萨博和沃尔沃可能合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