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番外（六）
再去青城门看切磋已经是几天后。
青城门弟子一贯懒散没个正行, 就算师兄师姐在也一样，然而约莫是江湖传言太多，积威过深, 陆承杀背着剑从旁路过时, 那帮青城门弟子顿时噤若寒蝉, 各个站直, 好像生怕他会突然出手似的。
当山派倒好些，他们本来就规矩甚严，领队的还是左惊霜，只是一个二个看着青城门弟子眼中流露出无言的嫌弃与鄙夷，总觉得若不是上头有师长压着, 这会就想动手互殴。
花焰瞧着有趣，就立在一旁看着。
两边看来也是时常切磋，寒暄都没两句，很快便进入流程，一对一持剑较量起来。
虽然这些年轻弟子武功不大精深，但打起来剑法用的是花里胡哨，打到后面还各使阴招——比如那青城门弟子就躺在地上装作重伤不支，等当山派弟子靠近，再一跃而起, 那当山派弟子也毫不示弱, 见对方装作不敌, 抬腿一脚便踹上那青城门弟子的腚部。
台下弟子也立刻吵起来。
“你们青城门的太阴险了！”
“还好意思说我们, 你们当山派踹人屁股几个意思！”
花焰看了两场, 忍不住爆笑起来。
旁边陆承杀本来看得十分认真，见状也不由转过头来，花焰扶着他笑道：“没事, 你看，别管我了！”
只是，花焰也没想到，她不过随便跟陆承杀提了一嘴指导剑法，他应下之后，现下居然真的正儿八经指导起来。
那边两个弟子打完正要下去，就见陆承杀走过去，他也没用剑，只是随手摘了对方的剑鞘，便攻了过去，那青城门弟子吓了一跳，慌忙接招，才发现陆承杀用的是他刚才用过的剑法，当然犀利精准不可同日而语，只在个别处带了点杀气——全是他刚才剑法用得不对，或者疏漏的地方。
旁边当山派弟子也看得冷汗涔涔，因是拆解，陆承杀剑法使得不快，精准可怖之处反倒看得更加清楚，近在咫尺沐浴着陆承杀的剑意，只觉得也有些领悟呼之欲出。
片刻后，陆承杀便把剑鞘又塞了回去，随后转身折返。
两个弟子回过神来，连声道谢。
花焰刚才在爆笑，这会是嘴角情不自禁上扬，眼眸闪光，忆起往昔，总觉得他果然是用剑时最迷人——毕竟最开始她就是被他那时候肃杀强势又无与伦比的气场所吸引。
照理说他一个停剑山庄弟子来着指导青城门弟子，虽是邀请，但也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因为是陆承杀，所以众人反倒都没什么意见，甚至好些弟子也一改之前的随意，认认真真架起剑来，刻意想表现自己，和问剑大会时的专注程度都差不多，比完之后再眼巴巴望向陆承杀。
陶师姐在一旁吃惊道：“他们平时要是有这一半的认真，我们问剑大会还不得……”
花焰也没顾上听她说什么，道：“快、快……借我块帕子！”
她袖子里放的不是蛊就是毒再不然就是暗器。
陶师姐不明所以，但还是从袖子里翻出块帕子给她，然后就见花焰迈步上去，在陆承杀指点完剑招回来之后，非常做作地，踮起脚尖，给他擦了擦其实也并不怎么存在的汗。
花焰觉得自己好贤惠哦！
陆承杀眸中微微露出些惊讶，不过还是站在原地任由她擦。
“……会不会太麻烦你啊？”
“不会。”陆承杀说完，又道，“很轻松。”
不如说陆承杀其实还挺喜欢这件事的，他以往不在意，因为她说要教她堂弟，他还琢磨了一会，觉得可以试试，便来试试了。
除了杀人，他能做到的比想象中还多一点。
花焰指尖在陆承杀额头轻点，闻言莞尔，大眼睛浸满笑意，看得陆承杀又是心头一紧，不得不握住了她的腕，她才把手收了回来，但还是在笑。
旁边众人一时都静默了，就连接下来要比武的弟子也不由得停下愣住，生出了一种——“成亲了了不起吗”的微妙感觉。
他们江湖人一般成亲都比较迟，年轻弟子更是以习武为重，哪怕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也会等到混出些名头了再结为夫妇，至于长得磕碜点的就更难了，强如当山掌门凌天啸也三十好几才找到对象，然而成亲迟不代表慕少艾也迟，刚才还摩拳擦掌要表现一番，现在又都有点心猿意马……恨自己为何不能早日出人头地，然后娶一个……
然而不少青城门弟子看见自己前面的大师兄沐雪浪时，都冷静了下来。
他们大师兄可算是相貌堂堂，成名也早，暗地里慕恋他的小师妹也不是没有，奈何大师兄一直当爹又当妈的拉扯师弟师妹们，又忙着门派事务，也不见回应哪个，硬是拖到了现在。
大师兄都还单着呢！他们急什么！
花焰贤惠完了，才想起她的当山青城绝恋，当初她还觉得隔着门派身份的恋情没有好结果，现在自己过得舒心，不免也希望她旧日里看好的一对能有个好结果。
两人如今一个站在当山派弟子之首，一个站在青城门弟子之首，两方比试，倒也没什么机会交谈。
花焰又去找陶师姐打听。
陶彩舟这会正捂着心口，好一会，才回神道：“就、就你看到的这样啊，很规规矩矩。也就是那次在白崖峰，左女侠力竭，他照顾了她一天，结果她醒来就问‘我师兄呢’，褚浚人没事，她肯定问的是那位尤少侠，我们也不知道那位尤少侠去哪了，答应帮她留意，她谢过之后也就没下文了。她最近好像一直在找那个尤少侠……”陶彩舟此时语气里浮现出一丝不耐，“我劝她最好别再拜托到我们大师兄头上了，她拜托大师兄肯定会答应，真帮她去找我得气死……谁人心不是肉长的啊！我们大师兄人好，也不是个圣父啊！”
花焰若有所思了一会。
只是她也没想到，左惊霜居然会问到她头上。
虽然花焰萌了这么久，但两个人一直以来也没什么交集，是以左惊霜一脸病急乱投医的神色来问她有没有见过尤为天，花焰还有些恍惚。
然而她确实知道一些，只是不能说。
尤为天为帮谢应弦杀阴相思，经脉尽断形同废人，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多月，才能下床，他武功全废身体比寻常人还要虚弱，唯一庆幸的是阴相思留在他身上的烙印也全没了，谢应弦是不介意多养一个人，但尤为天自尊心极强，不肯做个被养的废人，执意要走，谢应弦便给了他一笔足够丰厚的酬劳，放他离开。
相识一场，他走时，花焰还去送了。
尤为天脸色苍白，没穿红衣，而穿了一身赭石色的长衫，说是当初他们那个小门派石山派的门派服就是这个颜色，他身体尚未好全，走路还拄着拐杖，神色间倒没有什么不虞和愤恨，语气依旧吊儿郎当，道：“反正我仇也报了，人也杀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花焰道：“你真的不去找左惊霜？”
尤为天还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她？我现在丁点武功没有，更加不可能是她的师兄了。”
“可她对你……”
尤为天打断她道：“她一时想不开而已。时间长了，人总会长大，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还活在过去，慢慢也就忘了。她有她的生活，我也会有我的。”
这人自尊心真是强得离奇。
不过毕竟是别人的事情，花焰也不好插嘴太多，她只好道：“那你多保重，你帮教主，也算帮我们教的忙，回头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尤为天道了声谢，又跟她叮嘱道如果左惊霜来问就说不知道，便拄着拐杖走了。
现在他可能回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了，尤为天靠着强横的刀法名声鹊起了几年，但一旦长久不再出现，慢慢也就被人遗忘了，这个江湖从来不缺惊鸿一现的江湖英侠。
大抵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山门破落，因为缺乏天赋哪怕哭跪也被当山派拒之门外，最终投入邪门歪道压榨自身换来惊鸿一现大仇得报的年轻人到底付出过什么。
如今左惊霜来问，因为答应过尤为天，花焰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会有希冀，也是觉得她和尤为天大抵不太可能了，她估计都全然不知他投入万蛊门的那一段。
左惊霜神色是不加掩饰的失落，她轻声道了谢便走了。
她这段时间也问过不少人了，但得到的结论是出奇的一致，都不知道，她也去东风不夜楼打听过消息，但东风不夜楼如今万事混乱，也问不出尤为天的具体下落，自白崖峰一别，他就仿佛是人间蒸发。
甚至她恍恍惚惚间，还错认过一次，把当山派山门外一处新开的药铺老板认成了师兄，模样不一样，但身形和动作都有些相似，可惜那个老板跛了腿也不会武功，神色平淡地跟她道：“女侠你认错人了。”
左惊霜这才觉得尴尬，她师兄并没有跛腿，武功也不差，自然不可能是眼前人。
他或许只是不想见她。
这个认知让左惊霜有些沮丧，但她仍然不想放弃，虽然来了当山派这么久，但她心中亲眷的也只有她师兄一个，虽然好像有什么变了，但她固执地觉得她师兄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他们总能说清楚的。
毕竟石山派这世上，也只剩他们俩了。
***
花焰和陆承杀在青城门留了一日，他白天指导完，众人见陆承杀似乎不像以往那般冷酷不近人情，都不免还想再来讨教，尤其是当山派的。
因为受青城门邀请，白天陆承杀只指点了青城门弟子，他们难免眼红——他们自家大师兄褚浚脾气也很不好惹，最近被掌门凌天啸指使的忙前忙后更是脾气暴躁，以前就不会指导师兄弟，现在更不会了，去找他只能自讨没趣，还会被骂一顿。
然而他们这个水平的指导对年轻弟子来说，异常有用，回去顿悟顿悟说不定就能进步飞速，更上一层楼，在下次问剑大会上一鸣惊人，所以一群人都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跑来求指教，据说甚至还有听闻消息当天从当山派赶过来的。
花焰想拉着陆承杀逛逛青城门的想法瞬间泡汤，她仿佛又想起了当初陆承杀在离山城里，被一群人轮番请教的模样。
做个大侠真不容易。
花焰只好自己四处逛逛，还碰到了一个不知算不算的熟人。
那青城门弟子正望着她，眼中凝满了欲言又止的哀伤，仿佛花焰和他有过什么一般，花焰只好离他远了点，又严肃道：“我嫁人了，跟你不熟。”
赵攸默默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他还记得两年多前，她送解药到了青城门，他还没太在意，直到身上蛊毒发作，如万蛛噬心，疼痛难忍，他才知道她是真的对他下了蛊，也是真的对他没什么真心，赵攸很是消沉伤心了一段时间——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人家心里根本只有陆承杀而已！
然而此刻看到她，赵攸到底还是有些心情复杂，他动了动唇，道：“……上次人太多，还没祝福你和陆少侠……新婚……”
花焰也松了口气，道：“谢谢了。”
正说着，旁边来了个更年轻的弟子叫道：“师兄，你不去……啊……”
花焰闻声，不禁感慨三年前大伙都管他叫小师弟，这会已经有人叫他师兄了，真是时过境迁……就见那小弟子看着她露出些兴奋又奇怪的神色。
“我们见过吗？”花焰奇道。
那小弟子立刻点头道：“你劫……当山的镖，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我还问过你……是不是陆少侠情根深种的魔、呃……是不是真的对他恨之入骨……”
花焰想了一会，依稀从记忆里翻出这么一段模糊的印象，道：“哦，你进青城门了？”
“是啊！”他立刻兴奋道，“当时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没想到你们之后真的喜结良缘了！”
花焰也想起当时对方对她并没有什么敌意。
那时她没在意，满心都是郁闷时，什么也听不进去，现在都过去了，才感觉到这个世界总归还是有些零星的善意。
花焰不由又笑了笑：“也谢谢你了！”
***
她这边逛了许久，陆承杀那边还没结束。
有那么一瞬间花焰有点后悔让他来指点，尤其是到了夜已深时，陆承杀还被他们耽误在校场里！
怎么还不让人睡觉的！
最后，花焰气势汹汹双手叉腰立在陆承杀边上，那帮人还没被她吓退，倒是陆承杀自己意识到问题，非常冷酷地打断了下一个弟子，道：“到此为止。”
其他还在排队的弟子顿时都露出了十分遗憾的表情，然而当他旁边那位漂亮姑娘挽着他的胳膊开开心心走时，众人又露出了更加一言难尽的表情……
***
离开青城门，花焰和陆承杀在百江城多住了一段时日，都玩遍了才转道去了青州其他地方，她二伯一家还依依不舍塞了她许多东西，包括吃的用的，又装满了小半个马车。
一家人确实都待他们很好，花焰久违地体会到了家人的感觉，就连陆承杀也若有所感，临别时对她道：“下次再来。”
花焰笑眯眯道：“我家里人是不是还挺好的。”
陆承杀点头道：“嗯。”
花焰继续道：“比你家人好多了吧！”
陆承杀不得不继续点头道：“嗯。”
花焰靠在他怀里哈哈大笑。
他们就这么游山玩水，顺便路见不平，碾压相助，日子过得当真是逍遥似神仙。
若干时日后的某天，花焰早起醒来，忽然感觉不太舒服，隐约有些作呕，她疑心是不是昨晚吃得太多了，毕竟最近好吃的太多，她又有点贪嘴，胃疼也不奇怪。
陆承杀见状也有些担心，便给她揉了揉肚子。
花焰被他环在怀里，陆承杀的手臂穿过她的腰际，十分轻柔地在她的小腹揉着，只觉还有些旖旎，两个人穿得又都不多，花焰呼吸顿时软了，能感觉到耳畔陆承杀的呼吸也微微凌乱，他的发落下来，发梢拂过她的颊，花焰按着他的手，刚想小声说点什么，然后——
她又有点干呕。
真的太煞风景了！
陆承杀也觉得不对劲，于是暧昧全消，两人起身，准备去医馆抓点药。
花焰贪嘴贪得不少，对什么能消食养胃倒也很熟，不过医馆里的小二不放心她随便抓药，非要她拿药方出来，花焰只好随便找个大夫想应付一下，谁料那老大夫抓了一把她的脉息，片刻后表情略微慎重，又看了一眼陆承杀道：“两位是……”
花焰已经能很坦然道：“我们成过亲了，他是……我夫君。”不过脸上还是有一抹红晕。
陆承杀跟着点头道：“嗯。”
两人神色间还有一丝微妙的扭捏，那老大夫闻言，倒是一下笑了，道：“两位成亲不久吧，夫人你……”他小声问她癸水可来了。
花焰不太记日子，摇了摇头：“好像还没……”
老大夫顿时笑意更深道：“恭喜两位了。”
花焰道：“嗯？”
陆承杀也很茫然。
“以老夫多年经验来说，夫人这是有了啊，只不过眼下月份还有些小。”
花焰还傻不愣愣道：“有了？”
老大夫看了一眼花焰的肚子，意指明确。
不等花焰说话，只听旁边稀里哗啦一阵脆响，陆承杀一紧张，把手边的桌子给按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开始我们的揣崽日常了（？
5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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