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两人天各一方的生活便这么愉快地开始了,就像陈羽宗说的,米绪的往来不方便,而随着他教学工作的深入,这样的交流就更少了,因为他和学生们的牵绊多了起来,支教比普通的校园要更注意的是老师对他们身心上的关爱,你不一定要教出一个成绩优秀技能出众的孩子,但你要教会一个孩子去学会思考去更多的认识这个世界,哪怕他们最终也走不出这一方天空,但是心也要出去看看。
但是即便再忙,米绪的一周之约也没有怎么错过,两人坐一道,说风景,说吃食,说米绪最近又干了什么伟大的事儿,当然偶尔也会就学术问题进行友好高端地讨论,毕竟米绪高考后为了进u大记住更美好的生活,早就把高中以前的部分知识从脑子里都清空了,现在还要轮到某人替他来抓一抓。
不过有一两回米绪实在是太累了,在等陈羽宗做题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如果时间尚早,陈羽宗不会喊他,一边笔走如飞一边还能抽空听听对方打呼磨牙的声儿,实在是万分怀念。
陈羽宗也好奇过米绪这回出来是怎么和他家里说的,就米妈这脾气,轻易应该不能答应。
果然,米绪说起来也是一肚子的苦水。
“你是不知道,为走这一趟我可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破釜沉舟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才得以达到目的,喏,瞧见没……”米绪扒开顶上的头发给陈羽宗看,“我这儿本来可是鼓的,装的都是智慧,为这事儿硬是被我妈捶凹了一块,还差点跟我断绝关系,你说说她这思想觉悟。”
陈羽宗看了看那处白嫩的头皮就要说话,却被米绪打断了。
“你不用劝我,道理我都懂,我知道她是嘴硬心软,心里指不定多舍不得我多爱我呢,唉,我这虽然走了,但是只要想到她老人家一定日日以泪洗面,郁结于心茶饭不思,我就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去,但是我不能!大丈夫就该为事业未来奔波,我现在这样也是为了他们以后的美好生活而努力!”
陈羽宗不由想着前两天还给米家去了电话,说是问问米绪,其实也是关心一下两位被留下的长辈,但是却听着米妈在那儿乐不可支地跟陈羽宗说自个儿最近参加的社区活动还和米爸到处去旅行去玩的景象……他暂时闭上了要开口的嘴。
可是下一刻,就听米绪又道:“他们这么点打击都受不住,以后要真来大的,不知道会惊吓成什么样……这擀面棍儿好像不能当木杵用吧?”
米绪表情害怕又浮夸,但是他眼中的紧张和忐忑在陈羽宗看来并不是假的。
陈羽宗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态度忽然就认真郑重了起来。
“别急,这事儿急不得,我们慢慢来,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十年,总有一天会成的,最好的说服他们的办法,就是见到我们过得好。”
米绪本不过那么一说,却见陈羽宗回得条理清晰,想来就这个问题他早就考虑过很多回一样。
“但我爸妈不像你……”米绪想说他们未必有你家那么开明。
陈羽宗却道:“他们爱你。”
这一句话直接把米绪的担忧惶惑都堵了回去,想到他妈说过的“我的要求就是你只要‘活着’就行了”,米绪就觉得也许在识图让他们信任你的同时,你也该信任他们……
米绪:“那我要再被打出个‘凹’怎么办?!”
陈羽宗沉默了下:“换个发型吧。”
米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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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绪参加的其实是u大校内一直在不间断举办的农村支教活动,虽不到人人行动的地步,但每年的确有不少想不太开的学生会去主动报名,米绪这一批一共走了六个,基本上都分布在北方的大小村镇里,要不嫌远,彼此花上个几小时爬两座山运动运动,也是可以见面的。
就好像去年先一步离开的吴涛,他就在离米绪三十多里的芭蕉村里,吴老对这里也是颇为适应,自从米绪抽空和他见上一面后,便从他那儿学了不少生活和工作上的经验。而且熟人相见分外暖心,自此以后,米绪要没和陈羽宗约好,吴老那儿有空,两人就会找个地方聚一聚,回忆回忆从前,还顺带拍点照什么的,也算是两个寂寞男人的彼此安慰。
这样想来日子好像也是很不错,虽然米绪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没有朋友、家人、爱人、但是他们却还是在他的身边,离得不远,矫情点说,甚至一抬头就能看得见,只要他想。
但是生活毕竟不全是美好的,米绪也遇到过困难,而最大的便是寒冬腊月时的难熬。
那时候刚过完年,米绪回去了两天,只和父母吃了顿年夜饭又和葛妈匆匆见了个面就来了,因为学校里不能没有人,他们班还有几个是留守儿童,家长却好些年都没回来过了,基本就靠年迈的老人帮衬,学校的老师得知后,就想尽办法给他们搭手,这回得知俩老病了,反而是毫无血缘的米绪跑得比他们亲儿子还快。
山里的冬天冷得简直刺骨,米绪从学生家里回来裹了两层羽绒服都一边走一边抖,不过得知对方身体无甚大碍,这心里倒也算轻快。
本打算回去洗个热水脚在钻进被窝里好好暖一暖,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那景象惊呆了,自己住得这破瓦房竟然有一面墙被风给刮塌了,破落的砖块撒了一屋不说,最重要的是这模样还要怎么住人?!
米绪就着那破房子绕了几圈,认命地仰天一身长叹。
这时候学校的几位老师都还没来得及赶回来,镇上倒是有两位负责人,说学生有困难随时可以去找他们,但是都这么晚了,米绪还真不好意思打电话让人赶山路给他修房子,而周围的乡里乡亲又都睡了,就他们那条件,哪怕人家愿意,米绪也不能跑对方炕上和人全家一起挤着。
他无奈地从废墟里扒拉出了自己的被子,拍掉一片落灰后,披上就缩在了一处角落。从他这儿还能瞅见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却莫名的显得格外凄凉,都还没过元宵,这又黑又冷的地方却只有他一个人,米绪瞪着瞪着,不禁怀念起他妈的唠叨和他爸的嘀咕来,临走的时候他妈一边训他一边还给他带了两大包的卤味酱鸭,米绪想,估计是料到自己有此一劫,特意来犒劳他的,果然是亲妈。
米绪想了想着,没忍住拿出了手机,这时候父母肯定早睡了,米绪也不会打过去给他们添堵,他犹豫了下,拨了另一个一直在心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上上下下游荡了n回的号码,平时打去市里都要跳线,更别说跨洋过海了,所以电话自然是不通的,但米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倔劲,硬是要得出个结论来,哪怕只是听到嘟嘟地响两声回复,让自己知道可以联系到对方也够了。
米绪也没计算自己走了多久,从村子的这头到那头寻觅信号源。如果有人此时路过……应该也不会被吓到,因为幽魂不至于那么臃肿。也许是厄运大神瞧他实在是晃荡得脚脖子都废了,终于同情心大炽的走开了那么一下下,让米绪的手机信号得以脱离这一片盲区,忽然就飞了出去。
片刻之后,嘟嘟声响起……
米绪本想掐着点儿的就给挂了,改天对方要问起就说按错了,谁知许是他手被冻僵了速度慢了点又或是那头反应实在灵敏,不过几秒,就被接通了。
而在听见那声低缓的“喂”时,米绪只觉整个胸口都像被一记重锤给打中了,连着脑袋都嗡嗡地响。
陈羽宗没有回去,a国的寒假向来很短,他的行程也排不开,此刻正在往上课的路上,一瞅见手机上的来电就急忙给接了,这么些时日,米绪还没给自己打过电话,这么一通来电也算稀奇,结果他这儿“喂”了半天那头却没动静。
“米绪?”
陈羽宗扬起了声,就在他的心也跟着一道吊起的时候,米绪终于回了。
“嗯、嗯?哈……哈,怎么通了啊……”
然而这一个回答却没让陈羽宗放下心来,因为即便信号断断续续,但还是能感觉得出米绪的嗓子在发抖。
陈羽宗皱起眉,语调却轻柔了下来:“你怎么还没睡呢?在哪儿?”
“就、就……睡啦,在被……窝里啊,这不玩手机不、不……小心按到了嘛……我得赶紧挂了。”米绪的声线又轻松了起来,如果不是咬字还有点僵硬,还真不觉有什么异样。
陈羽宗凝神听着电话后头背景的呼呼声,像是杂音,却又像是风声,陈羽宗下颚一紧,牙关似是咬了咬,但再开口依旧若无其事。
“你手机里没钱了吗?”陈羽宗问。
米绪道:“当然有啊……我这么土豪,少说也有二十多呢。”
陈羽宗脚步一转,寻了个安静地树荫下靠着:“那我们说说话。”
米绪那边顿了下才大方地应了:“行咧,我就知道……你想我了。”
陈羽宗“嗯”了一声,是想了。
说是要说话,但米绪已经冷得嘴都张不开了,他真怕一个不察就给陈羽宗听出来,但他又不能乱动,姿势一变会影响信号,于是搞得有好一段时间电话里都只剩一片呼啸。但是谁也没有先挂,哪怕只知道那头有人在,在听着,也就够了。
就在米绪勉力要把战栗压下去正常和他聊天时,那边的陈羽宗倒先说了,他说得无非也是屁话,说自己这两天做了什么,学了些什么课,见了什么人,有些米绪是知道的,有些完全就觉得像在听天书一样,但他还是时不时给出一个感兴趣懂很多的“哦,这样啊~~~”的感应,让对方不至于对牛弹琴。
每过几分钟,手机里就会响起时间提醒,米绪知道自己的钱不多了,趁着停机的前两秒,他抓紧时间对陈羽宗用力喊了一声。
“羽宗,新年快乐!!!!”
明明只是第三次而已,但陈羽宗却已经仿佛每一年都有熟悉他这样一句道贺了。
陈羽宗忽然问:“米绪,你觉得值得吗?”
米绪听着这话怔了下,然而不等他开口,电话已是中断了。
米绪盯着那余额为零的手机,顿了顿后,轻轻地说:“当然值得……不是你说的嘛,你说得对。”
重新披上棉被,米绪跺了跺冷到快失去知觉的脚,把电话揣回去后,慢慢地朝着来处蹒跚而回。
……
当然值得。
你说过的。
而你说的对。
我有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