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我好像明白了。”高千点点头,“昨天晚上老师说的那件事——”
“是吧。肯定就是这么回事。附赠礼物把遗失物归还给失主的那件事,可以肯定,就是美也子夫人干的。她一开始就是抱着这个目的而开始在FOXY里工作的。”
“在某处听到你在安槻大学读书的消息之后——”
“那家店是安槻大学的老师们经常会去光顾的一家店。抱着能在那里得到些什么情报的期望吧。说不定在那家店可以找到某个人,借助这个人的力量可以回到我的身边,她就是抱着这种想法而开始在那里工作的吧。从结果上来看,幸运是站在她的那边的。因为她发现了白井教授,这个平时不太会去店里的人物。可以说她的运气好得可怕。”
“白井老师去FOXY的时候,碰巧她正好不在店里。但是,之后她肯定从其他职员那里听说了老师谈到过我的事情。”
“恐怕是的。当美也子夫人听说,有个老师非常喜欢一个名字很像女孩子的名字,叫做匠千晓的学生的时候,就想尽办法调查了这个老师的来历吧。不过,那个职员应该连白井老师的名字都没有记住吧。毕竟那个时候老师是个只去过一次的客人。”
“但是,她知道了这个老师的名字里有带有颜色的汉字,而且是教英语的老师。因为提到过初级英语会话课的事。”
“美也子夫人应该是很想搞到大学职员名册吧。不过,这种东西出乎意料地,外部人员很难搞到手。所以她就心生一计。”
“把目光盯到了一直把职员名册放在包里的黑田竹城老师。”
“把名册从包里偷出来然后复印一份。但是,如果只把名册偷出来的话,说不定从黑田竹城老师的嘴里会说出这件事,搞得校内外人尽皆知。而要把整个包一起偷掉的话,作为店里新人的美也子夫人有非常高的概率被怀疑到。于是,在她发现到黑田竹城老师名字里有黑这个汉字之后,想到了一个办法。”
“伪装。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伪装成店家开的一个玩笑,一个恶作剧,做一系列的事情让被害者不自觉地产生这种想法。”
“就是这么回事。恐怕,她还想到了经常会光顾的老师里面还有茶谷老师和赤塔老师吧。如果只拿了黑田竹城老师一个人的包的话,说不定会被发现他的包才是唯一的目标,为了掩饰,根据名字的不同而准备了不同的礼物,给人一种在玩游戏的错觉,一切都是为了掩饰真实的目的。”
“虽然不知道黑田竹城老师是第几个受害者,不过在那个阶段,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过就算这样,她还是小心谨慎地,在犯下三起案件后再辞职。”
“一定是的。然后,瞅准机会,在白井教授经常会去的书店里打工。非常漂亮地变成了他的妻子……简直就是执念的奖赏。”
“执念——啊。”
“就像刚才所说的,我不觉得美也子夫人会做白井夫人一直做下去。如果我再一次逃开的话,她一定会追过来,直到我无处可逃。”
“直到你无处可逃——”
“到了这个地步就再也不想继续颠沛流离下去了——人,总会面临这样的一个时期。我也会有。这个人……只有这个人,我不想离开她的身旁。这样的人——这样的女性一定存在,美也子夫人肯定知道这点。然后,在抛弃白井教授之后,就准备对这位女性的相关人物下手。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她的计划。只是,美也子夫人本来一定以为为了找出这位女性肯定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吧。昨天晚上的聚会,只是她对我的一种婉转的恐吓,以及稍微窥视一下我目前的状况而已。不过,幸运又一次地站在了她的那边。因为——”
匠仔,一下子抬起头,眼神不再想刚才那样空虚。
“因为,你也一起来了。”
“这么有效率真是太好了。”高千露出微笑,“一下子就发现了目标。说不定这也是执念的礼物呢。”
“……她简直就是个魔鬼。”很少见的,匠仔的声音里带着焦躁,“这么说或许有点太夸张了,不过对我来说,就只能这么说。”
或许他觉得自己的说明还不够,还不不足以让人产生紧张感。因为高千的样子实在是太过于轻松了。
“魔鬼啊——是呢。说不定所有的女人都是魔鬼。不对,应该说是不成为魔鬼就没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吧。如果是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的话——”
“我爱你,千帆。”
我一点都不惊讶。
最——明明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受刺激的这个时候,我却一点都不惊讶,对此我感到非常疑惑。
我爱你……
这么对她说着的他——
到底是为什么呢?匠仔的告白,还有他管高千叫做千帆,这种直呼其名的称呼,不知道为什么,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习惯了这样的情景,然后就一直留在我的脑里。
然后。
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不,其实在此之前,我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是在看到美也子夫人身影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不想失去你……但是,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为什么?”
“就像刚才所说的,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她能做什么呢?”
“她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如果是为了得到我的话……”
“你刚才说,会毁灭我的家庭吧。就像她曾经对铃木先生和白井老师做的那样,这一次她也会想办法潜入到我的家庭中的某个人的身边吗?”
“这是最确实的方法,你的父亲,或者是——”
“或者是正在跟我的嫂子分居中的哥哥。”高千轻轻的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危险。如果是被那么有魅力的人诱惑的话,我的那个哥哥可是会被秒杀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你并不知道那个人的可怕之处。”
“她也并不知道我的可怕之处。”
“不,不是这个问题。”
“我在不该退缩的时候,是绝对不会退缩的。绝对不会。”
匠仔慢了几秒才发现,这句话是越过自己头顶向着自己身后说的。他慌慌张张地回过头。
追随着他的视线,我终于也发现了。
美也子夫人正站在那里。
她穿着长袍一样的纯白色的和服外卦,下摆下面露出来的,应该是睡袍吧,也是纯白的裙摆,一直延伸下去。
在我们视线的注视下,她从本馆走下天井。
慢慢地。
脸上露出冷冷的微笑。
她的睡袍的下摆好像擦到了被雨水润湿了的地面,又好像没有擦到,这种似擦到又没擦到的危险的样子,更凸显了她婀娜的身姿。
我抬头看看天空,刚才还在下着的小雨已经停了,就好像在等着她的登场一样。
“——怎么了?”高千向着美也子夫人说到,“有听漏掉什么吗?”
我一下子没有理解她话里的意思,看起来在很久之前美也子夫人就已经在本馆里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了。虽然我和匠仔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高千好像早就注意到了。
“没有。”
美也子夫人露出微笑。这就是匠仔的母亲吗……一想到这点我都有点晕眩了。这个人,这个美丽到如此地步的人。这个看上去非常年轻,跟自己的儿子年龄没有相差太多的人。这个人。
“省了你的工夫呢。”
高千抱起手臂。离开匠仔的身边,慢慢地向她走去。
一身黑色高领无袖衫的高千,和一袭白衣的美也子夫人对峙着。这样鲜明的对比,在我的脑里浮现了黑咖啡和牛奶的映像。
把白色的牛奶吞没的黑咖啡……
不对,又或者,被吞没的其实是黑咖啡吗?
“工夫?是指什么呢?”
“调查的工夫。就像你听到的,目标设定成我的哥哥就行了。”
“这样啊。”红色的双唇微微动了动,“如果是你的哥哥的话,一定是个非常有魅力的男性吧。”
“不要再说了!”
匠仔怒叫道。好像要劈裂早晨的寂静的叫声。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完全剥离出激情的叫声。
“怎么了嘛?千晓,叫这么大声会把大家都吵醒的哦。”
“美也子夫人,你真是个非常过分的人。”
“……果然,还是不肯叫我妈妈啊。”
“你、你到底有什么权利,把白井老师的人生搞乱。老师和他的夫人,都因为你的原因……”
露出蛊惑般的微笑,美也子夫人盯着匠仔。
就像是蛇的眼神——我终于知道了这种非常陈腐的比喻的意义。
“都是你不好吧,千晓。”
“为、为什么?我……”
“如果你平时能时不时地来看看妈妈的话,我也没有必要做这些事。”
这。
这就意味着,她承认了刚才匠仔的说法。为了逼近自己的儿子,而把白井教授的前任夫人赶了出去,跟教授缔结了没有爱的婚姻关系。
“事情就是这样吧?为什么要责怪我呢?”
“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匠仔哭了出来。就像决堤一样。
大声哭了出来。
就像小孩子一样。
“全、全部都是你的错。哥、哥哥的事也是……哥哥的事也是你的错!”
“关于千治的事情,你也有一定的责任。”
“什……什么?”
“千治不得不死。”
——那个人杀了他……
耳边又响起了刚才匠仔的告发,感到背后一阵恶寒。
不得不死……
这。
这是身为母亲该说的话吗?
“为了你。”
“为、为什么……为什么,为了我,哥哥不得不死?”
“因为你总是在逃避妈妈。所以,这是不行的。就为了这个,千治就不得不死。”
“为什么……为、为什么?这是什么道理?这纯属胡说八道。”
我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
那个匠仔……
平时是那么理智的一个人,那么能言善辩的一个人。在美也子夫人连续不断的连珠炮下,只能不断地发出呜咽声。完全受到感情的控制,一句有效的反驳都说不出来。
魔鬼——
对,说不定美也子夫人真的是魔鬼。我的心也开始震动,从心底里这么想着。
让匠仔的理智和感情,全都变得乱七八糟的魔鬼。
而且,还一点都不手下留情。
“全部,都是你的错哦,千晓。就因为你的逃避。就因为你一直在逃避,所以千治才会死。”
“不对……不对!”匠仔当场就崩溃了,蹲到地上。抱着头。抽抽搭搭地哭泣着。
这样的场景,到底该怎么表现才好呢?
被雨水润湿的泥地里,母亲俯视着蹲在地上痛哭着的儿子。
眼神里充满着怜悯。
不对,在怜悯的同时,也蕴含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冷酷。
“差不多够了,不要再这么胡搅蛮缠了。”
可以看到母亲笑了起来。
是因为怜悯想要逃出自己手掌心的儿子的愚蠢而笑吗?还是因为儿子想要逃避这想逃却逃不开,要切断却却断不了的血缘的羁绊而在惩罚他呢?
“还是爽快点承认吧,怎么样?”
匠仔没有回答。他也没办法回答。
只有继续哭泣。不停地揪着头发。后背颤抖着。对着放声大哭的儿子。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千治这个人了。”母亲劝说着。
果然声音里充满着怜悯。
只是这声音还带着柔媚的语调。果然还是能听到语调中的笑意。就好像在怜悯、在嘲笑一直不愿屈服于自己的儿子一样。
“你没有办法再依靠你的哥哥了。千晓,你只剩下妈妈一个人了,只有妈妈可以让你依靠。”
母亲的脸上浮现了邪恶的微笑,她弯下身,凝视着儿子的脸庞。
“你也知道吧?事实上,你也是知道的吧?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吧,千晓。”
就好像是在施展催眠术一样,一点一点地渗透进人内心深处的轻声低语。让无法逃开自己的咒缚的儿子,对自己许下永远忠诚的誓言。
对着他呜咽着不断颤抖的后背,魔鬼伸出了她的魔手——就在这时。
“哦?真的是这样吗?”
高千的语调轻快到好像搞错了场合一样,美也子夫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直起已经弯曲
的上半身,刚才还在脸上的胜利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我在很久之后在意识到她是在生气——还差一步就能完成对儿子的完美的洗脑了,居然在这个时候有人妨碍了自己的行动,为此而怒火中烧。
“夫人——不对,现在,应该称呼您为伯母吧?”
“……叫我名字就行了。”
“那么,美也子夫人,请问,您的前一任丈夫怎么样了?我只从他那里听说了铃木先生这个假名,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
“前一任丈夫——”美也子夫人错开了高千的眼神,“已经死了,四、五年前就死了。”
“虽然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可能性,不过,难道是美也子夫人您杀了他吗?”
“……你这个女孩子还真会说一些危险的话。”
“因为,您的前一任丈夫——老是这么说太麻烦了,就叫他铃木先生吧——是不可能自愿让你获得自由的吧。”
“只要他不死?”
“正是如此。对美也子夫人来说,铃木先生的存在是个障碍。是为了紧逼他——紧逼千晓的障碍。”
“说这种话实在太蠢了。到了万一的时候,只要逃出来不就行了。就算丈夫的支配欲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强到不杀掉他就逃不出来的地步吧——”
“其实,我认为这其中大概是有什么原因的。”
“……什么原因?”
“要问什么原因的话,铃木先生应该是跟匠先生——也就是千晓的父亲,有过一个交易。”
美也子夫人眯起眼睛凝视着高千。
蹲在地上抱着头的匠仔,慢吞吞地直起上半身。
他还是有点精神恍惚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显示,美也子夫人的催眠术还没有完全解除。
“什……什么?我父亲他……?”
“恐怕匠先生这么拜托过铃木先生:带着美也子夫人搬离这个地区。然后一生都监视着她,让她永远也不能再接近自己的儿子。”
“就算这么拜托那个人,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答应——”
“当然,这是有交换条件的。”
缓缓蠕动的红色双唇,突然停了下来。
“作为谢礼,匠先生为铃木先生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美也子夫人沉默着。
“不用再说下去你也知道了吧。不对,美也子夫人,你应该早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铃木先生杀了自己的母亲。他杀了自己那个被支配欲所支配,把自己的儿子束缚在古老的家庭中的那个母亲。”
高千向匠仔伸出手。
在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他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高千一边拭去粘在匠仔的手腕和脸上泥印,一边继续说道。
“铃木老太太被杀事件并不是强盗的所作所为。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在哪里谈好条件然后付诸实施的,总之在一切都谈妥之后。铃木先生离开和匠先生碰面的地点,向自己的家走去。”
“……然后,就杀了自己的母亲,你是想这么说?”
“杀完人后,再回到匠先生正在等着的地方,整理好不在场证明的证词。不用再说明一次他们两个人合力犯罪的理由吧。铃木先生在处理了家宅后逃向远方,为了这个目的必须要杀死自己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是一个不管他怎么想逃都不愿放手的,非常固执的一个人。”
大概是想到,这些话同时也是在指她自己吧,美也子夫人微微苦笑着。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平时就有的习惯,她无意识地,有点神经质地不断地揉着这自己的上臂。
“另一方面,匠先生希望铃木先生带他的妻子,也就是您走的越远越好。真可谓,双方的利害关系完全一致。”
“确实如此。”
“铃木先生一定会想尽办法把您束缚住。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如果您逃开了他的身边再一次出现在匠家的周围的话,匠先生不会再沉默下去。因为这跟当初约好的不一样,说不定就会因此而翻供,推翻好不容易才做好的不在场证明。真正意义上的攸关生死的问题。所以,只要铃木先生还活着,你是不可能有能力来追逼千晓的。所以,我才会觉得,虽然觉得有点不太可能——但是,还是不自觉地这么推测到。”
“你这女孩子说的话还真是可怕。”
“还比不上你的所作所为。”
“哪里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我杀了我的前一任丈夫呢?”
“没有任何证据。而且,这也不是问题所在,对我来说,问题在于你对千晓的所作所为。”
“我对他做了什么呢?”
“你对千晓的虐待。”
美也子夫人的额头上浮现出了青筋。虽然只有一瞬,不过对于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她来说,这就象征着她真实的年龄吧。
“你在他的心上刻下了一生都无法痊愈的伤痕。在此之上,还为了明哲保身而利用了他的软弱之处。甚至连他所追求的救赎都被你所利用。为了能够在遥远的地方,也能支配、束缚他的一生。”
“你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呢?”
“我不明说你就不明白吗?我当然是在说你和千晓共同孕育的那个孩子。”
……美也子夫人和匠仔共同孕育的孩子。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
不要。
高千。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简直就像是在跟我的心声相呼应一样,匠仔呻吟道。
“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千晓。”
高千的声音冷静而透彻。甚至让我一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她要舍弃他一样。
“如果你没有勇气面对的话,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没有办法摆脱美也子夫人的束缚。”
“不是我,不是我!我……我……”
“相信我!”
匠仔塞着自己的耳朵。
只是不断地摇着头。
“我爱你。”
甩来甩去的头发停止了动作。
不过,他到底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呢?
他还是塞着自己的耳朵,完全凝固在那里。
“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我会接受你的一切,所以——”
匠仔的两手从耳朵上移开,从他的侧脸,我看不到任何表情。
“所以,向美也子夫人告别吧。联系在你跟她之间的,你们两个的孩子的遗骸,就在这里彻底舍弃吧。”
美也子夫人好像想要接近她的儿子,稍微动了一动。
但是,她的动作马上就停了下来。
她看着高千。大概是想要说些什么吧,红色的双唇动了动。
但是,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们两个的孩子的遗骸……”
“如果现在不舍弃这个遗骸的话,今后将继续背负着这沉重的包袱的是你自己。如果现在不舍弃这个遗骸的话,你永远也得不到自由。”
“你、你,”美也子夫人终于发出了声音,“不要再对我的儿子说这些意义不明的话了!”
“你怕了吗,美也子夫人?”
“怕……怕什么?”
“怕千晓在这里说出一切的真相。”
“你到底在说什么?”
“千晓如果在这里亲口说出一切的真相,并且直视现实的话,他和你之间的联系就会被切断。换句话来说,到目前为止,你之所以跟跟他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只是利用了他的软弱之处。他无法正视现实,让欺瞒蒙蔽了自己的双眼。说起来,一开始他之所以不得不让欺瞒蒙蔽自己,就是因为你的原因,是他自己的一种救赎。连这种救赎,都被你拿来加以利用。为了能够跟千晓永远联系在一起。为了就算相隔万里,让他也绝对无法忘记你的存在。太卑鄙了。美也子夫人,你实在是个非常卑鄙的人。”
“住嘴。”美也子夫人第一次提高了自己的声调加以反击,“我不说话,你还越说越——”
“所以,你并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如果害怕的话,躲到房间里去怎么样?”
“我……”美也子夫人咽了一口唾沫,“我、我到底会害怕什么?”
“你怕的就是自己的罪行暴露出来吧?”
“你说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就让他来亲口说出来吧。”
“千晓,”勉强在嘴角浮现出嘲笑的表情,美也子夫人朝向匠仔,用下巴指了指高千,“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在跟这种奇怪的女人交往吗?这种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一幅知道一切的口气——”
“这样啊……”
匠仔自言自语道。
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美也子夫人的声音一样。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凝视着虚空。
“哥哥……千治,其实是我的孩子啊。我和美也子夫人一起孕育的孩子啊。”
“美也子夫人生的并不是双胞胎,而是只有我一个。”
高千慢慢地把视线从匠仔身上移到美也子夫人身上。
“那么,千治是?”
“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不存在。刚才我所说的所谓哥哥做的事,其实全都是我自己做的。全部都是发生在我和美也子夫人之间的事。”
我的脑里浮现出了乖离症状这个词。
那么,也就是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的母亲所诱惑的是匠仔本人。然后,两个人发生了关系。之后被父亲知道了实情,他的精神被逼到了危险的境地。为了回避这种危险,于是就产生了自我欺瞒。
和美也子夫人发生关系的不是自己,而是跟自己长的非常像的双胞胎哥哥。
“从父亲那里听到实情的时候,我一定是快要疯了。那时候我根本不想再见到美也子夫人。但是,说到底,她对我却非常执着。为了对我使用怀柔政策,于是对我说了出乎意料的话——像这样跟我结合在一起的并不是你,只要这么想就行了。”
恶魔……这个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高千为什么会说美也子夫人“卑鄙”的理由,我也终于明白了。
“比如说……对,比如说,你有一个双胞胎的哥哥,名字叫千治。像这样跟我结合在一起的不是千晓,而是你哥哥千治。”
还只有十二三岁,精神还不是非常成熟的匠仔,一下子就接受了这种欺瞒的说法。
“我,相信了这些。这都是名叫千治的双胞胎哥哥做的。但是……但是,这种欺瞒也总有不完善的地方。在这之后,就算美也子夫人继续诱惑我,我的身体却无法再继续接受她。身体上出现了排斥反应。只要看到美也子夫人的脸,就会头疼,感到恶心想吐……自然地就想避开她。不要说继续维持肉体关系了,就算只看到她的脸,身体就会出现障碍。”
“于是就不再去见她了。”
“但是,美也子夫人却无法理解这些事。只是胡乱地指责不想再继续见自己的儿子。于是,我就——”
“你就做了什么?”
“我就对她说了——来见你的明明是哥哥千治。确实,我没有再去见她了,但是哥哥应该还在继续跟她往来。”
原来如此,从道理上来说确实是这样。都到这种时候了,我却感到有点佩服。
“所以,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我这么跟她说了。”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呢?”
“美也子夫人,越来越生气……终于,她把哥哥杀了。”
杀了……
明明是在说空想中的不存在的人物,我还是不自觉地心中一紧。
“那一天,美也子夫人对我说:千治死了,上吊死了,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他再也不能来见我了,所以,你就代替你的哥哥来跟我往来吧。”
“为什么,你会相信美也子夫人的话呢?”
“这是因为……”匠仔的脸变得呆滞,“这是因为,美也子夫人这么说了。”
是匠仔和美也子夫人共同创造了千治这个架空人物。如果其中的一方宣布这个人物已经“死亡”拒绝继续协助的话,那么之后,另一方确实不得不接受这种说法。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把匠仔(=千治)当成千治来对待,那么千治也就再也不存在了。从道理上来讲就是这样。
“对于美也子夫人所说的,你无条件地全盘接受了。”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而且一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通过千治,这个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我们两个一起孕育的遗骸,在精神上跟美也子夫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逃到哪里——”
“
这一切都无关紧要。”美也子夫人好像再也忍不住了,插话进来,“千治这个空想人物,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意义。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就算没有这些,我们两个也是通过深深的羁绊而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因为,难道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吗?千晓,然后,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这更深的羁绊吗?”
“——看,匠仔,这下你知道了吧。”
突然间,高千会恢复了平时对他的称呼。口气还是完全不慌不忙的。
“知道了什么……?”
“就是因为被血缘关系这种虚假的装饰所迷惑,事情才会变得越来越复杂。归根结底,这个人只是追着你不放的一个女人而已。”
也就说了,她是一个跟踪狂。这个词出现在我脑里的时机跟高千所说的话配合地太过绝妙,这么说虽然有点奇怪,以至于我差点笑了出来。对,确实如此,高千说这句话时所掌握的时机可以说是绝妙之极。
这个女人只是个跟踪狂而已……对,就跟那个K一样。而且,跟我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想到这里,我有点意料之外地松了口气。反过来看,也就是说一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把美也子夫人当成个非常恐怖的存在。真的感到她就是一个魔鬼。
而美也子夫人本人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目前被怎么评价了,稍微呆了一下。然后她的脸上露出怒气,向高千逼近,就在这时。
“美也子夫人,”高千说道,“我劝你还是什么都不要说走开一下比较好。”
“什、什、什么?”
“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我们不会对白井老师说的。”
一瞬间,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我感觉到这就好像是美也子夫人在斟酌高千提出的交换条件一样,这段时间看起来就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
“不管你的动机为何,你作为白井夫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要想着再去诱惑我的父亲或者哥哥,就这样维持现状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也是你的一种选择。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这种好像什么都知道了的口气,难道就不能想办法改改吗?”
“我觉得只有这么做才能平安无事哦,对你来说。”
“什么,你是说对我来说?”
“是的,至少,比选择另一条道路要——”
“另一条道路是指什么呢?”
“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跟我斗到底的这条道路。当然,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的话,那么就请随意吧。只是,还请你不要忘了,我曾经劝过你,要你选择另一条道路。之后如果后悔的话,我可不负责哦。”
美也子夫人的额头上再次出现了青筋。脸上露出了想要痛骂却强忍住的稍微带点恶意的微笑,两眼发直,紧紧地盯着高千。
“是嘛。”她假装礼貌地点点头,“这样啊。你想把这个孩子从我的身边夺走。”
“我不会夺走任何人。”
“你想把他据为己有。”
“千晓不是属于任何人的。”
“你刚才不是说了爱吗?不是说了你爱他吗?”
“是的。所以我不会原谅让他陷入不幸的人。”
“你说让他陷入不幸?”美也子夫人的眼里浮现出黄色的薄膜似的雾气,“你居然说什么让他陷入不幸?你这是对指着谁说的?你……你的手,把你的手移开!”
美也子夫人脸上所假装的微笑,第一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惊骇的憎恶,向高千逼近着。我觉得这一次高千大概要被她抓住了,就在这一刹那——
美也子夫人的动作非常突然地停了下来。
她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比她高的高千,在她的脸上露出了畏惧的表情。无法相信,她的身体居然开始颤抖。她到底看到了什么,让她这样僵在那里?不用问,她看到的,当然是高千。但是,从我的位置,看不到高千的表情。
“我再说一次。”高千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平静,“伤害千晓,让他陷入不幸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原谅。绝对不会,就算以我的生命为代价也不会原谅!”
“生命?”美也子夫人发出尖锐的笑声,“你居然说生命?!这个小丫头,说的那么伟大,明明连小孩都没生过,这个孩子……”笑声逐渐变成了带着抽泣声的撕裂的声音,“这个孩子是我生的啊!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是我给了他生命!不顾生命保护这个孩子的应该只有我!”
“够了。不管怎么说你就是不想放弃他——这就是你的选择吧。”
高千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一点愉快的笑意。
真可怕。
我不禁这么想到。
虽然美也子夫人也很可怕……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她们两个的可怕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不过我真的要同情那个女人了。
突然之间我脑里浮现出昨天学长说过的话。
原来是这回事啊……我能理解了。
“无论何时,我都会接受你的挑战——妈妈。”
有那么一会儿,美也子夫人在无意中露出仇恨和留恋的眼神盯着高千。
“千晓……”终于,她发出了声音,“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是妈妈的儿子,我都是你的妈妈,这一点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无论……”
她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盯着高千看了一会儿,然后往回走去。
“无论发生任何事。”语尾带着余音,她慢慢走回本馆,“你,是属于我的。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千晓,是属于我的。是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发生任何事。”
美也子夫人的背影是败北的背影。无论她说的台词里包含多少怨念和诅咒,她的败北都是决定性的,要问为什么的话——
在目送她离开之后,朝向我这边的匠仔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美也子夫人的诅咒没有任何效果。
证据就是,他马上就——
马上就发现了我。
“咦……小兔?”
“咦?”高千也回头看向这里,还是跟往常一样明亮的表情,“难道,你一直在听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想起来前天匠仔说的那件事。
把狗拴在那里完全不去照顾的未亡人的事情。就是在那件事里第一次出现了“千治”这个人物。跟未亡人的儿子是朋友的设定。
但是,这个千治是空想中的人物。那么,也就是说,关于狗的这件事也是虚构的吗?不对,把“千治”的角色用匠仔带入的话,这个故事也是能够成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难道,这个故事里出现的未亡人其实就是美也子夫人——我总觉得是这样的。她的丈夫是失踪的陶艺家,本人是钢琴教师,虽然有些跟事实有出入,但是我还是觉得,说不定那个未亡人指的就是美也子夫人。
不存在的不仅仅是“千治”而已,还有被锁链拴着,完全不去照顾的那只狗。说不定这只狗也是不存在的。那只狗说不定其实就是在暗喻匠仔自己。把藏在自己心底的苦恼,借助这种空想的故事,若无其事地吐露出来……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是我就是忍不住这么想。关于所有地问题,之所以会有那么多详细的细节,那是因为现实中也出现了同样的纠纷。虽然他一直没有说两家之间的位置关系,不过我觉得匠家和铃木家说不定是隔壁邻居。
就因为我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导致过了很久我才回过神来。看起来高千和匠仔都有点担心一直在发呆的我。
“高千……”我终于发出了声音。
“恩?”
“终于……终于,击退了美也子夫人啊。那么轻松地就赢了。”
“那是当然。”她理所当然地顺着我的话接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紧张到了什么地步。全身一下子弛缓了之后,泪水忍不住一下子涌了出来。
“怎么了,小兔?”
高千脱掉鞋子,走进离馆。
匠仔跟着她一起走了过来。
“因为……因为,我害怕。我怕,万一高千输了的话,万一高千输了的话,匠仔就——”
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救匠仔了……我本来想这么说,但是却说不出来。
我们三个人重新穿上鞋,离开离馆,向书库走去。
“我?我怎么可能会输。我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知道?”我和匠仔对望了一眼,“你觉得你会赢?一开始就这么觉得?”
“当然。”
“……为什么?”
高千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理由非常简单,因为美也子夫人是女人,而我也是女人。”
“咦?这,这又是为什么——”
“小漂不是说过嘛——知道女人可怕之处的,只有女人。”
就在这么说着的高千的眼前,书库的门打开了,从里面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出来的,正是漂撇学长。
“恩——”他一边挠着头,一边看着我们,“怎么了怎么了,你们怎么了?三个人一起上厕所吗?真是臭味相投啊。”
“啊,正好,小漂,有件事要拜托你。”
“哈?”
“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带着匠仔先走一步?”
“诶?为什么?”
“你不用管为什么了,我们跟老师打个招呼以后就先回去了。”
“那个……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我还没睡醒吗?”
“你什么都不用管了,快点。”
“不用了,不要紧了。”一直在发呆的匠仔也终于恢复到了平时的语调,“我已经不要紧了。”
高千紧紧盯着他的脸看着,“真的?”
“恩,虽然——”
虽然……在这之后,匠仔会继续说什么呢?说不定他会说:虽然哥哥已经不在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的话吧。
“……我不是独自一人。大家都在一起。”
漂撇学长交互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过来一会儿,一拳锤在匠仔的肩上。
“——算了,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匠仔,你就听她的吧。”
“咦?”
“听高千的话,总会不有错的,恩。”
“不用了,真的,我真的没——”
“高千,”学长无视匠仔,“小池先生那辆车的钥匙,在你那吧?”
“现在?在我这。”
“我那辆车,也并不是坐不下五个人,硬挤还是能挤下的。”
高千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么——拜托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教授那里,我会去跟他好好说明的。就说匠仔吃坏了肚子之类的。啊,这个借口大概不行吧,会变成昨天晚上的便当怎么怎么了的问题。恩,算了算了,反正我会想办法随便找个借口的。”
“那就谢谢了,拜托你了。”
高千抱着匠仔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非常自然的动作。
就这样向玄关走去。
学长跟在他们两个后面,我也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踏着被雨淋湿的沥青道路。小池先生的车停在包月停车场里。
高千让匠仔坐进副驾驶座。
然后她自己坐进驾驶座。
启动引擎。
逐渐远去的两个人。
终于。
再也看不见了。
“这样……”我一边挥着手,眼里再一次渗出泪水,“这样就好了吗?”
“喂喂,小兔,不要问我啊。我刚刚才起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再也……”
“什么?”
再也没有“高千”了啊……我差点就这么说了出来。对我们来说,再也没我们的“高千”了。而对匠仔——不对,是对“千晓”来说,只剩下了他的“千帆”。
“总觉得……”
“到底怎么了?”
“总觉得,这两个人会就这样逐渐离我们而去……”
“喂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两个人会就这么走到我们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去……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介入到这两个人之间了吧。”
“到了现在你还在说什么啊?”
抚摸着我的头的“边见学长”,还是平时的那个“漂撇学长”,没有任何迟疑的开朗的声音。
“照你这么说,听起来就好像曾经有人能够介入到这两个人之间一样。”
“学长……”
“这就是命运。”
“命运……”
“除了匠仔以外,没有
其他任何人能够拯救高千,除了高千以外,也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够拯救匠仔。这两个人能够相遇的意义,我想就在这里吧。”
“学长……”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就是这样吧?一定是的。恩,虽然,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早晨。在我大学三年级那一年。
七月二十八日。
那一天早晨——
一直深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我的恋爱,悄悄地结束了。
然后。
从现在开始,即将生成新的羁绊。
我和我爱的人之间的新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