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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博压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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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瘫痪症经常出现在人将要进入到深度睡眠或者快要清醒的时候,多发于青少年时期,经常熬夜压力大休息不好的人最容易发生这样的情况。

因为意识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像是有千斤大石压在胸口,再加之与梦境相结合产生的幻境,所以被人形象地称之为“鬼压床”。

说来也奇怪,医生从未遇到过鬼压床。

所以在刚刚意识到的时候,医生还很严肃地反省了一下最近是不是太忙了,身体都受不了了,在向他隐晦地抗议。

但随着身体上的疼痛完全无法忍受了之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恐慌了起来。

再加之他分明看到屋内黑暗的角落里,那条一闪而过的赤色身影。

医生回忆着淳戈的话,从他描述的遭遇之中,完全没有提到过会看到一条赤龙啊!

难道是木盒里的……不对,那是只老虎啊!并不是龙!

越是思考,医生就越是混乱。

他告诉自己这是鬼压床而已,身上疼是因为被子虽然晒过但还是有了跳蚤……不对,因为肢体临时性瘫痪,处于麻痹状态,他应该是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才对!

所以,这一切都应该是他的脑电波在快速动眼期产生的幻觉,准确地说他看到的也都是他的梦境。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据说日前有研究表明,梦境有可能是大脑根据过去一周里发生的事情所形成的。也许是他平日里看到的东西,影射到他的脑海。

对,之前电梯坠毁事件里,出现的那个唐装男子,身上就穿着一件绣着赤龙的唐装。

也许因为此人救过他一次,在潜意识里,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对方。

看,再仔细看看,那里果然有个人。那条赤龙是那人身上唐装的刺绣,因为衣服的布料是黑色的,屋里也没有开灯,所以一眼看上去才只看到那条赤龙。

医生简直都为自己严谨缜密的逻辑推理点赞了,但他也觉得幻想出来的人影并没有什么用,他身体上的感觉是越来越痛了,甚至让他都忍不住想要大叫。

跟淳戈所体验过的一样,他也喊不出声。

医生心中焦急,虽然他理性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因为从未遇到过鬼压床,难免有些心惊肉跳。也不知道是因为淳戈之前的渲染,还是身上无法忍耐的痛感,他总觉得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他也许会永远醒不过来了。

正焦躁不安时,他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喃喃低语。

“奇怪,有长命锁护体,阳气旺盛,理应不会遇到此等灵异之事……”

长命锁?怎么有人知道他戴着长命锁吗?还是他幻想着自己从小戴到大的长命锁是什么特殊的护身符,而产生的幻听?

医生呆呆地看着慢慢接近的年轻男子,视线里一张俊秀的面容越来越清晰。

怎么连对方的长相也都幻想出来了?

这个唐装男子好像拿出了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医生瞬间感觉到手脚恢复了知觉,蚀骨一般的疼痛也如潮水般退却。

医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正在床畔站着的年轻男子,自言自语道:“咦?居然还在?那我是还没醒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

看,冰凉冰凉的,果然是没有温度。

捏了捏。咦?这种触感,这是……真人?

医生连忙松开手,震惊地揉了揉眼睛,把床头柜的眼镜戴上。他还掐了下大腿,痛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质问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明明锁好了门的!”

唐装男子却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反而在屋内四处查看起来。

医生跳着脚下了床,去按墙上的开关,却毫无反应,依旧是一片漆黑。“怎么这时候还停电了?”医生为了缓解心惊胆战的气氛,尴尬地笑了两声。

唐装男子却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什么,客厅那边就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崩裂开了,震得地板都晃了晃。

“难道是新买的暖瓶爆了?网上买的就是不好啊!”医生干巴巴地猜测着,但实际上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信。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一个暖瓶爆了就能发得出来的。

唐装男子抬脚往客厅方向而去,医生环顾了一下黑漆漆的卧室,觉得一个人留在这里更恐怖,连拖鞋都来不及穿,立刻跟了上去。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个人莫名其妙地闯入了他的家里,身份也不明,但医生下意识地就觉得对方不会对他不利,反而让他有种可靠安心的感觉。

毕竟,若是这唐装男子想要对他做什么,刚刚也早就做了。而之前的电梯事件,其实也可以说是阴差阳错的巧合,但医生却觉得是对方特意救了他。

从卧室走出来,就能看到厨房那边隐隐传来淡淡的温暖光芒,破开了这一片阴气森森的黑暗。

“这不有电吗?看来是卧室的灯坏了。”医生松了口气,觉得他把走马灯整夜开着当小夜灯,是个很明智的决定。他扫了眼客厅,发现没有人,便朝厨房走去。

那名唐装男子果然是站在走马灯旁边,温暖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俊秀的脸容之上,更显得他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他听到医生的脚步声,却并未回头,而是轻声叹道:“原来是走马灯,怪不得……”

这声音如清风拂耳,摄人心魄。医生怔然,原来他之前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的声音,果然是这个人说的。他连忙追问道:“这走马灯果然有问题吗?”

唐装男子低垂眼帘,沉吟了片刻,像是在犹豫是否说实话。眉宇间沉积的郁色,最终化为了惆怅无奈,开口叹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盏福祸走马灯,是民间以为做走马灯的大师所做的精品,画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故事,本意是告诫世人看淡世情,以平常心处世。”

“福祸走马灯……”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盏福祸走马灯的灯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破损,流传到某人手中之时,被人指点,用暗琉璃遮住了五面,只留一面示人。这盏福祸走马灯,便彻底成了邪物。”

“邪物?!”医生大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又觉得离这位唐装男子远了不太安全,悄悄地朝对方又靠近了一小步。

“这盏灯每次只会显出一张纸画,会预示着拥有这盏福祸走马灯的主人即将遭遇的是祸事还是福事。祸事之后是福事,福事之后是更大的祸事,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让人难以承受。”

医生回想着,他最开始遭遇的祸事,也不过就是没有被医院聘用。而第二件祸事就已经要摔断他的腿了,那么这么推算,第三件祸事岂不是要他的命?!

那唐装男子转头看向了医生,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点了点头道:“没错,这盏福祸走马灯从改造以来,从来没有转到过第六张纸画,没有人能转完一个轮回。可叹那位最初的拥有者,本想着是要拥有最大的福事,却因为贪心而丧命。”

医生刚想冲口而出说他骗人,就忽然想起这盏福祸走马灯是殷韩的遗物。而后者也是被省医院录取之后,遭受意外而亡……

越想越心惊肉跳,医生立刻上前把电源插头拔了下来,可是断了电的走马灯依旧亮着,那原本看起来温暖柔软的光芒,现在在医生眼中却是如幽冥鬼火般恐怖。

“这……这都断电了……”医生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断电了也没用,这福祸走马灯只要走到了第五张纸画,就无法再停止下来了。”

医生瞪着眼睛看着那张画着饥荒的纸画,又看了看那名唐装男子,期待对方能搞定这件事。

唐装男子伸出手来,在医生希冀的目光中,拎起了那盏走马灯,往厨房外走去。

医生连忙跟上,却见那名唐装男子并没有走出大门,反而朝客厅而去,其间时不时地拎着那走马灯上下晃动,不知道有什么神秘其妙的意义。

最后,那唐装男子在一堵墙面前蹲下,皱眉道:“这墙裂了。”

医生震惊,原来这家伙真的只是把这么恐怖的福祸走马灯当成照明来用啊!喂!这样大意真的没有关系吗?!

内心吐槽归吐槽,医生还是走了过去,面前的这堵墙裂了一道手指宽手臂长的缝隙,黑黝黝地像是有一阵阵冷风从里面吹出来。他又仔细看了看,发现地上的木盒被掀开,而那根红色的电话线不知道怎么缠绕上了那个铜老虎,整个都嵌在了墙壁的缝隙之中。

就像是……就像是那根红线是有生命的,想要把那个铜老虎拉到墙壁中去,被墙壁阻隔,进而裂开……

医生不寒而栗,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一些。他强迫自己从实际来考虑问题:“这墙裂了可怎么办?是不是要给房东赔钱啊?我才住了没多久,要不找个水泥工糊上吧……不过不知道邻居那边有没有影响,明天抽空还是要去隔壁问问看。”

“不用去隔壁。”唐装男子打断了他的碎碎念。

“啊?为什么?”医生奇怪。

“因为这道墙壁的另一边,根本就不是另一户。”唐装男子的声音凝重,却并未解释。

医生刚想追问,就听到卧室那边传来了手机铃声,他来不及多想,直接回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淳戈来电,医生便按下了接通键。

“终于打通了!你刚才在干什么?怎么一直不在服务区内?!”淳戈的大嗓门从手机听筒里喷出来,医生立刻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家啊!”医生无力地说道。

“就是因为你在家我才担心啊!”淳戈忽然声音压得很低,“你知道你住的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啊?什么问题?”医生又把手机贴回了耳朵上。

“我去拜托人查了下‘李桦’这个名字,结果没想到居然是十几年前骇人听闻的案件凶手!”淳戈的声音都透着寒气,“这位李桦是我们的学姐,因为男友背叛,便用手术刀一刀一刀地片下了对方的血肉。最后据法医鉴定,那个可怜的男人在还剩下一个骨架的时候,居然还活着!”

医生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手机都扔在了地上。

“当然,最后那个男人还是死了,李桦自首。由此可推断,你住的那间房子是凶案现场啊!快搬出来!”淳戈着急上火地催促着。

“可是……凶宅也没什么吧?”医生还是舍不得这么便宜的房租,虽然遭遇了鬼压床,但他也没发生什么嘛!

“没什么?!我又查了一下你那栋楼的平面图,你住的那间房根本不对劲!本来应该是两室一厅的!也就是,客厅那堵墙后面,用水泥封了一个房间!”淳戈恨铁不成钢地吼道。

医生毛骨悚然,突然想到刚刚那名唐装男子所说的话,墙壁另一边根本就不是另一户……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吗?!

“而且更恐怖的是,据说那男人被割下来的肉并没有全部找到,谁知道那个房间里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喂?喂!你在听我说话吗……喂……”

电话忽然间就断掉了,医生盯着屏幕上“无服务”的字样,背后窜起了阴寒的冷意。他几乎同手同脚地往外面挪去,路过客厅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那名唐装男子还蹲在那里研究着墙上的裂缝。医生却越想越觉得恐怖,几步冲到了门口,便想要逃离这个诡异的房子。

可是,门如同严丝合缝似的,完全打不开。

医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累得浑身大汗淋漓,可往日轻易就能拉开的门,却如同有十万斤重,纹丝不动。

“在解决了那东西之前,你是出不去的。”

医生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魂不附体,慢一拍才反应过来这声音他刚听到过,连忙转过头,发现唐装男子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也许是对方一脸镇定的模样让医生稍微冷静了些许,他鼓起勇气颤抖着问道:“那……那东西……是指什么?”

“就是死于此地的冤魂。”唐装男子平静地叙述道,“一般来说魂魄只能在世间留存七日,只有执念颇深的冤魂才能长久流连不去。”

唐装男子边说边走回客厅,医生见状赶紧跟上。他听到此言,深以为然,那倒霉男人可是活活被凌迟致死,换谁估计都受不了。

“其实若无人供养,这只冤魂也不会困于此地甚久。”唐装男子指着那堵裂开的墙,淡淡道:“这房间的格局被人改过,那堵墙后面封着的,恐怕就是那只冤魂。”

“所以……之前那些租户没住几天就退租,还有我朋友来借住经历的,都是这冤魂所为?”医生想到淳戈的描述,忽然感觉有点不对,“不过我之前也没感觉有什么异样啊?偏偏今天晚上出事?”

“你身上有护身符,一般妖魔鬼怪不得近身。今晚出事,是因为这个东西。”唐装男子张开了手掌。

医生借着走马灯的光芒,看到了他掌心中躺着那只淳戈送来的铜老虎。

“这是博压镇。”唐装男子知道医生听不懂,继续解释道,“简单地说,这是一枚镇纸。镇,博压也。在纸还没有发明出来的古代,这种就叫做镇石,用于压镇席子或者床帐,所以一套有四枚。后来又成为了六博棋的棋镇,置于棋盘四角。在古墓中,博压镇也是那时所流行的镇墓辟邪的随葬品。”

“那照这样说,这应该是镇压邪物的宝物啊!怎么反而适得其反了?”医生知道淳戈肯定是好意,送这东西是要救他的。

“你那朋友求的人,估计也是一知半解。这博压镇一套四枚要同时出现,才能灵力加成,自成体系,镇守一方天地。这套博压镇如若我没有看错,应是四神博压镇。这枚白虎博压镇按照五行学说,应该放在正西方。这放的方位错误,又孤掌难鸣,岂不是送上去的大补品?”唐装男子话音未落,那根红线就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一般,朝他手上的白虎博压镇窜去。

医生一声惊呼,却被那名唐装男子飞快地拽出了客厅,眼看着那条红线在眼前越蹿越长,如附骨之疽一般,穷追不舍。

眼看着那根红线就要抽到他脸上了,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根红线,同时把他甩向了卧室。

卧室的门砰然关紧,门外一声低喝道:“乖乖待着,不要出来。”之后便是一阵令人心胆俱裂的搏斗声。

医生又怎么肯让陌生人为自己出生入死?他拧着卧室的门,却像是之前开大门时一样纹丝不动,也不知道对方是用了什么神秘的手段。

医生只能心惊肉跳地贴着门板听着外面的动静,想象力大开,简直是煎熬。

也许是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医生已经完全无法判断时间的长短了,当卧室的门把转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门缓缓打开,伴随着走马灯温暖柔软的光芒,唐装男子站在门口。他的样子稍显狼狈,本来梳得齐整的发型变得有些凌乱,本来就足够白皙的脸色越发显得苍白。也许是医生的错觉,总觉得对方身上赤龙服的颜色又深了几分,像是血液的颜色。

“已经无事了。”唐装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医生壮着胆子走出去看了看,发现客厅那堵墙上的裂缝还在,但红线已经消失不见。

“明日找个水泥工,堵上即可。”唐装男子淡淡地说道。虽然除掉了冤魂,但这间房子为了豢养怨鬼而被改了格局,又被其盘踞多年,阴气十足,应该会招惹一些奇怪的东西。医生心这么大,估计不告诉他,他也发现不了。而且有长命锁傍身,医生倒不会察觉到什么异样。这次若不是突然出现的博压镇,也不会出事。水泥封住的室内摆放的也只是死者的遗物,并无大碍。唐装男子想了想,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医生还想再追问什么,手机铃声便震天响起。这点比什么测试都管用,一定是冤魂已收,磁场也恢复了正常,手机又有信号了。医生并没有忙着接淳戈打来的电话,而是把目光放在唐装男子手中的博压镇上。这东西无论是不是能镇压邪物的宝贝,医生都自认无法驾驭。要是再惹来什么东西可怎么办?所以他想了想,开口问道:“那枚博压镇,能否麻烦天师保管?”

“天师?”唐装男子一怔,随即勾起唇笑道,“天师是捉妖的。”

这唐装男子从见面以来,一直都是绷着一张俊颜,这一笑倒是如冰雪初融,仿佛身周的温度都瞬间回升了几度。医生呆了片刻,连忙道歉:“抱歉抱歉,那捉鬼的是……道士?反正肯定不是和尚吧?”医生朝唐装男子头上的短发看了几眼。

“快接电话吧。这枚博压镇我就收下了,作为……‘捉鬼’的报酬。”唐装男子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蕴含着些许纵容和无奈。

医生连忙接了电话,装成睡眼惺忪的模样,几句话安抚了手机那边跳脚的淳戈,顺便确认了那枚博压镇是对方送给他的。他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见那名唐装男子转身要走,连忙匆匆挂了电话,追了上去。

“等等!你手受伤了!等我去拿创可贴!”医生早就注意到对方的右手掌心有擦痕,估计是刚刚握住红线时受的伤。

唐装男子闻言一愣,却也并未坚持离开,而是寻了客厅里的沙发坐下。

医生拿出医药箱,里面有着各种常备的急救药,有些是医院里才有的高级货。当然这也是医学生的福利。医生找到消毒的碘伏和创可贴,单膝跪在沙发前,低头细心地为对方处理着伤口。

唐装男子的目光落在了医生的颈间,他戴着的长命锁因为跑动而垂在了睡衣外面,在走马灯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润泽细腻的玉光。唐装男子的眼神专注,并没有注意到手上的伤很快就被处理完了。

“啊!走马灯上的纸画变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祸事已经躲过去了?”

医生欣喜的话语拉回了唐装男子的心神,他抬起头,正好看到茶几上的走马灯之中,纸画正缓缓地转动。那上面所画的,是在饥荒之中即将饿死的塞翁和塞翁的儿子,救了一名昏倒在地的男子,却不想那人其实是微服私访的王爷。这位王爷感念他们的救命之恩,把他们接到了京城,赐予锦衣玉食颐养天年。

“这是……得遇贵人?哈哈,也许今晚我已经遇到了最好的事情呢!”医生收拾着医药箱,意有所指地笑道。

唐装男子苦笑,喃喃自语道:“认识我,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情呢……”

“咦?你说了什么?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再过一阵子,我的店就要开业了,离这里不远,欢迎光临。”

“咦?什么店什么店?现在捉鬼也可以开店营业了吗?”

“……古董店。”

……

医生从回忆中惊醒,他低头看着掌心中又恢复了原状的黑玉球,惊怒交加。

这是他的回忆?

为什么他没有任何记忆?

影像中的他和淳戈都是四五年前的年轻模样,而那名唐装男子和今天来家里的陌生人却没有半点区别,就像是……就像是岁月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般……

医生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久到连汤远都察觉到不对劲跑出来看他在干什么。

医生先是把黑玉球放进衣兜里,关上门回到房间。然后去了汤远的屋,后者睡的就是客厅改的那个房间。医生站在那堵墙前,沉默了半晌,抬手把墙上的壁纸给揭开了。

“喂喂!大叔!你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啊!就算是生我的气,也不要糟蹋房子嘛!”汤远急得直跳脚,“你要看什么啊?咦,这墙之前裂过啊?这豆腐渣工程。不过,这修补的痕迹也太丑了点。”

“是我自己补的……”医生恍恍惚惚地说道。断断续续的画面闪过,他想起来那时因为囊中羞涩,又因为这条裂缝的形成太过于匪夷所思,怕旁人误会,便自己买了一点水泥和沙子,回来搅拌了一下,磕磕绊绊地补上了。之后又觉得惹眼,等又有了点钱之后,才买了壁纸糊上。

汤远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话。

医生把撕下来的壁纸随手往汤远手里一塞:“自己想办法贴上去吧!”

“喂!”汤远怒,刚想抗议,就发现医生大叔看着他的目光认真得让人害怕,“怎……怎么了?”

“今晚来的那人,你认识?”医生一字一顿地问道。

“是……是啊!他是我师兄!”汤远一开始说得有些心虚,后来又觉得这是事实啊!凭什么他要心虚?便挺起了小胸膛,一副骄傲的模样。

“我要见他,现在就要。”

本应身在哑舍里的老板,此时却站在一处深山老林之中,天空乌云密布,星月无光,更显得此处阴森恐怖。

在山林的深处,蛰伏着一间废弃已久的宅院,院门口的灯笼早已破损不堪,碎裂的灯纸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门前静默矗立的两只石狮子上面也爬满了变得枯黄的爬山虎枝条,猛然间看去,就像是被绳索缠缚捆绑在此。

若是陆子冈也在此地的话,就能认出此地是当年参加六博棋棋会的那个宅院。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宅院早已不复当年的恢弘大气,只余一片萧索。

老板站在宅院门前许久,才伸手推开那扇半掩着的大门。

院内的落叶铺满地上的青砖,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老板便朝宅院的正西方走去。

这间六博棋的宅院并不似普通宅院那般坐北朝南,又或者是坎宅巽门。整个院落就像是一个棋盘一般,呈正方形分布,而四角正好处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只是初到这个宅院的人,没有天空上的天体识别方向,恐怕都不会察觉到这个异样,默认为此宅院是坐北朝南。

老板一路行来,只有夜风吹起落叶的飒飒声随着他的脚步声响起,他目不斜视,一直走到正西方的角落处。在院墙的根底下,有一座石台,在石台之上,嵌着一块铜质的把件。

老板的双目眯了眯,因为这正是他当年从医生手中收过来的白虎博压镇。

这块白虎博压镇本应该乖乖地躺在哑舍内间的某一个锦盒之中,可是如今却被人安放在了此处。若不是他查点哑舍之中的古物,还发现不了有些古董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也正是因为这枚白虎博压镇的丢失,老板推断出这间六博棋宅院出了问题,博压镇,镇,博压也。这其中的博字,可做众多普遍之解,也可指六博棋之博。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其余三个方位之上,也都有一枚对应的四神博压镇。”老板看似喃喃自语,却转过头来,视线对准了回廊上的某处,“真是小看你了,竟然连散落四方的四神博压镇都能集全。”

“呵呵,我都已经重回现世,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伴随着毫无起伏的阴冷声线,一个人影慢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虽然身上的衣服和发型有异,但那张阴郁的面容和妖冶的双眼,都不会让老板错认他的身份。

“令事大人,好久不见。”老板不卑不亢地淡淡道,他此行早已有准备会遇到赵高,只是没想到对方会来得如此之快罢了。

赵高闻言却是轻笑,摇头叹道:“这个称呼,倒是在不久之前还刚刚听到过呢。”

老板怔忪,脸色立变道:“你见过大公子了?你对他做了什么?”在这个年代,能对赵高唤出令事大人这个称呼的,除了他之外,也就只有扶苏了。

“我能对他做什么?现在可是法治社会。”赵高摊开手戏谑地调侃了一句,一脸的无辜。

对于他这句话,老板是半个字都不会信。他目光凌厉地看着对方半晌,开口徐徐道:“赵高,你想要的是什么?”

“上卿此言何意?”赵高挑了挑眉梢,双手环胸,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若是想要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也已经做到了。”

“你若是想要成为一国之君,那么胡亥也不是你的对手,完全可以取而代之,可是你并没有。”

“你费尽心机攀至高位,却把整个帝国玩弄在鼓掌之间,覆雨翻云,所为的就是将其亲手摧毁?”

“所有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成为的人、想要建立的功业。可是你的所有行事都完全无迹可循,我想不透。所以,在我从秦始皇陵爬出来之后,特意去邯郸调查了一番。”

老板空灵的声音在破败的宅院之中回荡着,说到最后一句时,赵高脸上泰然自若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他低头摩挲着指尖,轻笑出声道:“哦?那上卿大人查到了什么?”

“赵高,为赵悼襄王赵偃的二公子,于长平之战坑卒之日出生,集四十万士兵血煞而生,被观测星象的太史令判定为凶兆而生之子。自小在王府中备受欺辱,因出生时辰被祖父厌恶,连族谱都没有登入。”老板缓缓说道,一时间耳畔仿佛出现了古战场厮杀血战的金戈铁马之音,再细细凝神听去,不过是落叶索索作响罢了。

赵高的嘴角弯起一抹令人玩味的笑容:“看来,我是小看了上卿大人。”

“如此身世,令事大人在赵国过得极为艰辛,也是可想而知的。而令事大人与始皇帝的友情,恐怕也是从少年时期在邯郸结下的。”老板并不畏惧赵高眼中的寒意,徐徐说着他的推测。

“上卿所料不错。”赵高坦然承认。

“而令事大人在母后惨死之后转投秦国,辅佐始皇帝覆灭赵国。始皇帝赏赐你的那顶赵武灵王武冠,恐怕也有些许执念在其中吧?”老板想起当年那枚掀起波澜的紫蚌笄,不禁摇头叹道,“赵姬赵太后之死,恐怕也是你下的手吧?为的就是赐死赵悼后。当年大公子还被此事牵累,失去圣心,令事大人还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上卿当年所做之事,才真是令在下惊叹,不愧是师父所收的好徒弟啊!”赵高抚掌而笑,可是妖冶的双目之中却没有半点温度。

“令事大人一直在暗中助始皇帝一统天下,可在之后又毫不留恋地把这个帝国毁于一旦,做事全没准则法度,全凭喜好心意。这样肆意妄为之人,也无怪乎师父会将你封印在封神阵之中,永世不得超生。”老板的声音转冷,完全不在乎所说之言是否会触怒面前之人。

“看来,你知道的倒是真的很多嘛!”赵高随意地靠在廊柱上,语气却又恢复了毫无起伏的声调。

有些事,自是与他的小师弟汤远接触之后,对方告知他的。老板仰头看向乌云已经散开的夜空,两千多年过去,天穹之上的星辰却依旧按照着它们的轨迹运转着。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

“人活在世上,所追求的理想也好,目标也罢,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在世上留下所存在过的证明。”

“人生短短数十年,有志者会追求去做名留青史的事情,让后人敬仰,抑或此举做不到,那遗臭万年也可以。”

“有些人,会写书或者故事,希望这些文字能够成为书籍,被人们口口相传,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

“有些人,会建造一些建筑,或雄伟磅礴,或美轮美奂,或层楼叠榭,或雕栏玉砌,以期可以永存世间。”

“也有些人,就会做一些巧夺天工的瓷器玉器铜器等等,祈求这些物事精致到可以被权贵富豪收藏,祈求这些物事可以流传下来。”

“这其实也就是古董存在的意义,每一件浸染了岁月的痕迹,都是许许多多的人存在过的证明。”

“那么,令事大人可否告诉我,你所追求的究竟是何物?若说令事大人所追求的是遗臭万年,那确实已经达到了。那么现今呢?”

老板一句接一句地质问,却并没有让赵高动容半分,他似笑非笑地哂然道:“上卿大人既然找到此地,也应猜到几分了吧?”

老板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才皱眉道:“此地是师父所建,是为让胡亥以人为棋,下六博棋之用。而一旦出现生死,便可依照这盘棋的法则,褫夺对手阳寿。而依着师父的性子,这宅院并不会如此简单。”

“哦?”一阵夜风穿堂吹过,赵高束在耳后的长发四散而起,有些许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有些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宅院如棋盘,四角也如棋盘一般,预留了给博压镇摆放的地方。而这一套四神博压镇一旦集齐,恐怕此处会自成一方天地,成为……阴宅……”老板说到最后,难得地有了些迟疑,“此处,应是师父为你准备的阴宅,只是最后怕无法将你一举拿下,才改的乾坤大阵,将你封印。”

“呵呵,当年那道人所建此宅,是为了跟我公公平平下一盘棋,以生命为赌注的一盘棋。”赵高轻蔑地笑道,“可惜最终关头,他反而临阵退缩,诓骗我入阵,被活活囚禁了两千多年。”

“那你是要……”老板隐约猜到了赵高所求,但没有最后听到,实在难以置信。

“没错,我想要的,是把他欠我的这局棋下完。”赵高撩起吹到额前的碎发,露出邪魅惑人的脸庞,笑得志得意满,“以我和他为两方枭棋,输者便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老板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冷然道:“还有一种选择,就是不用下棋,我现在就去送你见阎罗王!”

只是还未等老板有所动作,赵高轻描淡写地一抬手,石台之上的四神博压镇转动了些许角度,就直接让老板胸口一痛,口吐鲜血,竟是直接站立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傻瓜,我是你的师兄,你想要做的,我又怎么会猜不到?”赵高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转身便走。他阴寒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你最好在一年之内找到其余的五个棋子和五名执棋人。我可以先透露一些信息给你,我这几年来收集了数不胜数的邪物,要谨慎挑选作为棋子的古物哦!”

老板擦掉唇间的血渍,目光锐利。

他绝不怀疑赵高所言的真实性,而其如此胸有成竹,恐怕哑舍之内收藏的古物,无一可与之匹敌。

难不成,要去中原各地的守藏库,挑选合适的古物?

夜风吹过,落叶簌簌作响。

老板缓缓站起身,表情凝重。

赵高这是抓住了他的软肋,让他无从选择。

可是守藏库……

老板摸着胸前的玉璇玑,这玉璇玑是开启守藏库的钥匙。自从当年此物不小心被扶苏滴血认主,每逢开启守藏库就只能带着扶苏前去。在扶苏过世之后,他就只能带着当时的扶苏转世同去。

扶苏之前被赵高提起,恐怕也已经落入赵高手中,后者才那么有恃无恐,不怕他不就范。

那么……就只有一个选择了吗……

他实在是,不想那个人再被卷入事件当中啊……

老板闭上了眼睛,攥着玉璇玑的手微微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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