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安东尼下火车时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战斗督察长。他马上满面含笑。
“我已经如约回来了。”他说。“你到这儿来是要证实这件事吗?”
战斗督察长摇摇头。
“凯德先生,我不是担心那个。碰巧我要到伦敦去。如此而已。”
“督察长,你对人真是深信不疑。”
“你这么想吗?先生。”
“不。我想你很深沉——很深沉。你大概知道:‘流静水深’之类的说法。原来你打算到伦敦?”
“是的,凯德先生。”
“不知道有何公干?”
侦探长没回答。
“你这人很健谈,”安东尼说。“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督察长一眨眼,像是想到遥远的事情。
“你的小小任务怎么样了,凯德先生?”他问。“那件事进行如何?”
“我一无所得,督察长。我的猜想事实证明是大错而特错。这是第二次。很气人,是不是?”
“可否请问,你的猜想是什么?”
“怀疑那个法国家庭教师。第一,因为,她最不像是有嫌疑的。照上乘侦探小说的原则,这样的人却最有嫌疑。第二二,因为惨案发生的那个晚上她的房里有灯光。”
“那并不是很有力的理由。”
“你说得很对。不是很有力的理由。但是,我发现到她。
到这里来时间没多久。而且我还发现一个可疑的法国人在那一带地方窥探。我想,关于他的一切,你都知道得很清楚吧?”
“你是说那个自称谢烈先生的人吗?住在板球员客栈的那个人?他是个推销绸缎的商人。”
“原来是这样,是吗?他这个人怎么样?侦缉部方面作何想法?”
“他的行动很可疑。”督察长毫无表情地说。
“我想,是很可疑。好啦,我现在可以推想出一个道理了。大厦里面的法国家庭教师,大厦外面的法国人。我的结论是,他们是同谋。于是,我就匆忙的赶去和白兰小姐同住十年的那位太太面谈。我料想一定会发现到她从未听说有白兰小姐这个人。但是,战斗,我想错了。白兰小姐这个人是货真价实的。”
战斗点点头。
“凯德先生,你仍然不能老是根据那个。女人特别能用化妆的方法扮成许多种人。我见过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把头发染成其他的颜色,用油彩把脸涂得面有菜色,眼皮染得微露红色。而且,最有效的,就是穿一件不整洁的衣服。结。
果,以前认识她的人,十之八九都认不出她的身分。男人就没有这么有利的条件。你可以在前额上想点办法伪装一下。还有,当然可以换一副假牙,就可以改变整个的样子。但是,我们永远可以由耳朵上来判断——耳朵可以表现特别的个性,凯德先生。”
“别这么拼命看我的耳朵,战斗,”安东尼向他抱怨。
“你这样让人感觉紧张。”
“我不是在谈假胡子和油彩,”督察长继续说。“那只是书上说说的。是的,男人很少会叫人认不出来,把人懵住。事实上,我知道只有一个男人有乔装改变的天才。维克多王。凯德先生,听说过维克多王这个名字吗?”
侦探长这句话问得非常急,非常突然,因此,安东尼的话已经到嘴边了,连忙忍住。
“维克多王?”他反而思索着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珠宝大盗。父亲是爱尔兰人,母亲是法国人,能操至少五种语言,他坐过牢。但是这一次刚刚出狱几个月。”
“真的吗?那么他现在大概在什么地方?”
“这个——凯德先生,那正是我们想要知道的。”
“情形变得更模糊不清了。”安东尼轻松地说。“他不可能在这儿出现吧?是不是?不过,我想他大概不会对政治家的回忆录感到兴趣——他注意的唯有珠宝。”
“很难说。”战斗督察长说。“或许,他已经到这儿了。”
“扮成第二个侍者吗?好极了!你会由他的耳朵上认出他来。那么你就可以连升三极,多光彩!”
“你很喜欢开个小玩笑,是不是?凯德先生?顺便提起一件事。你对于斯坦因斯那地方的那件怪事作何想法?”
“斯坦因斯?”安东尼问。“那里出了什么事?”
“星期天的报上登过。我想你或许已经看到了。马路旁边发现到一个男尸,是被人枪杀的。一个外国人,当然,一今天的报上也登了。”
“我是看到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安东尼漫不经心地说。
“不是自杀。这是很明显的。”
“不是自杀。没有发现到枪。至今尚未能认出死者的身分。”
“你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安东尼面露笑容地说。
“这跟迈可亲王的死没有什么关连吧,有吗?”
他的手现在很稳。他的眼也很稳,他觉得督察正在特别注意地望着他。这难道是他的想象吗?
“目前那一类的事似乎很流行,”督察长说。“可是,晤,那没什么关系。”
这时候,往伦敦的火车如雷震耳似地开进站来。他转过身去招手叫一个红帽子来帮忙。安东尼这才宽心地叹了一口气。
他怀着一种不寻常的心情,心事重重地荡过邪园。他有意地挑那不幸的晚上他往大厦去的那个方向出发。当他走近的时候,便抬头望着那些窗户,同时绞尽脑汁想:他是否能确定他看到有灯光的那一个窗户?
他这样想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发现。大厦的屋角上另有一个小棱角,上面另有一个窗户建在那里。你要是站在一个地点望过去,你就可以把那个窗户数成第一个,那个造在议事厅上面的第一个窗子就可以数成第二个了。但是,你要是往右面移动几码,那议事厅上面建造的部分看上去就像是屋子的尽头了。那第一个窗户看不见了。那么,议事厅上面的房间看上去就像是由房图尽头数过来的第一间和第二间。他那晚上看到有灯光一闪的时候确实是站在什么地方呢?
安东尼发现这个问题很难解答。一码左右的差别,情况就会变得迥然不同。但是,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他说有亮光的是由房屋尽头数的第二间。那也许是错了。那也可能是第三队现在要弄明白,谁住在第三间,安东尼一定要尽快查出这一点。他的运气很好。在前厅,卓德威刚刚把那个巨大的银茶壶放在茶盘上。那里没有别人。
“哈罗,卓德威。”安东尼说。“我要问你一件事。谁住在西边从头数的第三间房子里?我是说,议事厅上面那一间。”
卓德威想了片刻。
“那就是那位美国客人的房间——费希先生的。”
“哦,是吗?谢谢你。”
“别客气,先生。”
卓德威本来准备要走了,忽然停下来。
想第一个透露消息的欲望可以使傲慢武断的人也变得很通人情了。
“先生,你也许已经听到昨晚上出的事吧?”
“一点没听说呀。”安东尼说。“昨晚上出了什么事?”
“有人想偷东西,先生!”
“不会吧?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没有,先生,那些小偷正在议事厅想把人像的钱甲卸下来,后来出其不意地被发现,结果不得不逃走。很不幸,他们逃脱了。”
“那真是怪事。”安东尼说。“又是议事厅。他们是由那里闯入的吗?”
“大概是破窗而入的,先生。”
现在看到他的消息引起人的兴趣了,他已经感到满意。卓德威正要转身离去,但是突然又停下来,庄严地向人道歉。
“请原谅,先生。我没听见你进来,而且也不知道你就站在我背后。”埃沙斯坦先生。他原来就是被撞到的人。他很友善的把手一摆。
“不要紧,老卓。真的,不要紧。”
卓德威一脸不屑的神气退下。埃沙斯坦走过来,在一把安乐椅上坐下。回“哈罗,凯德,你回来了。听到昨晚上那场小武打吗?”
“听到了。”安东尼说。“这是一个相当刺激的周末,是不是?”回“我想,昨晚上的事是本地人干的。”埃沙斯坦说。“似乎干得很外行。”
“这一带有人搜集铠甲吗?”安东尼说。“搜集这样的东西似乎是很奇怪的事。”
“很奇怪,”埃沙斯坦先生说。他停顿一下,然后慢慢地说:“这里的一切都很不幸。”
他的语调里几乎含有威吓的意味。
“我不十分了解你的意思。”安东尼说。
“我们为什么被他们这样留在这里?昨天已经验过尸了,亲王的尸首明天运到伦敦。在那里,他们会宣布是死于心脏衰弱。可是,仍然谁也不许离开这里。罗麦克斯对于这件事知道的并不比我多。他叫我去问督察长。”
“战斗督察长有所隐瞒。”安东尼思索着说。“谁也不许离开这里。这似乎是他计划当中的必要措施。”
“但是,恕我直言,凯德先生,你已经离开了。”
“我的腿上等于捆了一根绳子。我相信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暗中跟踪。我不可能有机会去扔掉手枪一类的东西。”
“啊,手枪。”埃沙斯坦先生思索着说。“我想,那个武器到现在还没找到吧?”
“还没有。”
“可能是经过湖边时扔到湖里了。”
“很可能。”
“战斗督察长在哪里?今天下午我还没看见他。”
“他到伦敦了。我在火车站碰见他的。”
“到伦敦了?真的?他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听说是明天一早。”
维吉尼亚这时候同贾德汉侯爵和费希先生走了进来。她向安东尼笑笑,表示欢迎。
“你回来了,凯德先生。我们昨晚上的一场惊险,你都听到了吗?”
“啊,真的,凯德先生,”亥瑞姆·费希说。“那实在是。
够紧张刺激的。你有没有听说我把瑞福太太错认为暴徒了?”
“那么,”安东尼说。“暴徒呢?”
“逃掉了。”费希先生惋惜地说。
“你来倒倒茶吧。”贾德汉侯爵对维吉尼亚说。“我不知道般多跑到哪里去了。”
维吉尼亚执行了倒茶的任务。然后,她过来挨近安东尼坐下。
“吃完茶到船库小屋那里。”她低声说。“我和比尔有许多事要告诉你。”
然后,她就轻松地加入了一般的谈话。
船库小屋会谈如约举行。
维吉尼亚和比尔非常兴奋地想把他们的消息讲给他听。
他们都认为一叶扁舟,摇到湖中心,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可以推心置腹地谈谈。他们摇到相当远的地方,便把昨夜的一场惊险完全讲给安东尼听,比尔显得好像郁郁不乐。他希望维吉尼亚不要执意地把这个殖民地的家伙扯进来。
“这是很奇怪的事。”他们说完以后,安东尼说。“你作何想法?”他问维吉尼亚。
“我以为他们在找什么东西。”她马上这样回答。“那种小偷的想法是很可笑的。”:
“他们以为,那个东西——不管是什么——可能藏在铠甲里。这是很明白的。但是,为什么要敲壁上的嵌板呢?这个举动看起来更像是在寻找一个秘密的楼梯,或者是那一类的机关。”
“烟囱大厦里有一个教士的小屋,我知道。”维吉尼亚说。
“我想也有一个秘密的楼梯。这一切,雷德汉侯爵会告诉我们的。我想要知道的就是:他们可能找些什么?”
“不可能是那个回忆录。”安东尼说。“那是一大包稿子。
必定是一件小物件。”
“乔治知道的,我想。”维吉尼亚说。“不知道我能不能让他透露出来。·我一直都感觉到这一切情形背后必有文章。”
“你说当时只有一个人,”安东尼继续说。“但是,也可能另外还有一个人,因为你以为当你追到窗口时仿佛听到有人跑向门口。”
“那声音很小,”维吉尼亚说。“那也可能只是我的想象。”
“那是很可能的。不过,倘若那不是你的想象,那么,那第二个人必定是大厦里的人。我在纳闷——”
“你在纳闷些什么?”维吉尼亚问。
“费希先生听到楼下有人呼救的声音时竟然衣着整齐。他为什么那么一丝不苟的穿戴整齐呢?”
“这里面必有蹊跷。”维吉尼亚说。“还有埃沙斯坦。他一直都在睡。那也很可疑。他一定不可能睡得那么死吧?”
“还有那个叫包瑞斯的家伙,”比尔说。“他的样子纯粹是个恶
汉。我是说,迈可的仆人。”
“烟囱大厦里尽是些可疑人物,”维吉尼亚说。“我敢说别的人也一样在怀疑我们。我想战斗督察长要是没去伦敦就好了。我以为,他这样做很蠢。啊,顺便告诉你,凯德先生。
我看到那个样子奇怪的法国人有一两次都在邸园一带窥探。”
“这是一件令人迷惑不解的事。”安东尼承认。“我离开这里到外面乱找,毫无收获,自己愚弄自己。现在你们要注意:我以为,这件事现在已经完全可以归结成这个疑问:昨夜那些人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吗?”
“假若没有呢?”维吉尼亚说。“其实,我相信,他们没找到。”
“正是这个,我相信他们会再来。他们知道,或者说他们不久会知道,战斗在伦敦。他们会冒险,今天晚上再来找。”
“你真的这样想吗?”
“这是一个机会。现在,我们三个人来组织一个工作小组。我和爱佛斯雷非常小心地藏在议事厅——”
“我怎么办?”维吉尼亚打断他的话。“你可别想把我除外呀。”
“你听我说,维吉尼亚。”比尔说。“这是男人的事……”“别傻了,比尔。这件事我是有分的。你可不要弄错。工作小组今天晚上要警戒。”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工作细节也定好了。那天晚上大家都回房休息之后,这工作小组的人便一个接一个的悄悄下楼。
他们都配备一个强光手电筒,而且在安东尼的衣袋里还有一支手枪。
安东尼说过,他以为还会再有歹人来搜查。不过,他以为他们不会由外面来。他以为维吉尼亚猜想得对,头一天晚上在黑暗中大概有人由她身旁走过。他站在一个古老的橡木五斗橱掩遮的地方,那时候他的眼不是注视着窗户,而是门。
维吉尼亚蹲在对面墙边一个身披铝甲的人像背后。比尔在窗户旁边。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显得特别冗长。时钟报了一点钟,然后一点半,两点,两点半。安东尼感觉混身僵硬,起痉挛。他慢慢感觉到他料想得错了。今天晚上不会再有人来了。
后来,他突然身子一挺,立刻警觉起来。他听到外面走廊上有脚步声。然后,又没声音了。后来,又听到窗外有磨擦的声音。突然间,声音停止,窗户被推开了。一个人爬过窗台进到房里来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过了半刻,同时四下里窥探,仿佛在听。过了一两分钟,仿佛认为满意了。他便把带来的手电筒扳开,匆匆向室内四周照照,显然没看到不寻常的现象。那三个守望的人摒息以待。
他走过去,到他头天晚上检查的那块嵌板前面。
后来,比尔突然发觉到一件很难堪的事。他要打喷嚏!头天晚上在充满露水的邸园里拼命的追小偷,结果着了凉。所以今天一天都在不断地打喷嚏。现在又要打喷嚏。这是世上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住的。
他采用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想忍住。他按着上嘴唇,用力咽口气,把头往后仰,瞧着天花板。最后不得不抓住鼻子,用力猛捏。都没有用,他还是打喷嚏了。
那是一声压抑的、竭力控制的,微弱的喷嚏。但是,在那一片死寂的房子里却是一个惊动一切的声音。
那陌生人扑了过来,同时,安东尼立刻采取行动。他把他的手电筒扳开,纵身同那陌生人跳过去。顷刻之间,他们两人便在地上扭做一团。
“开灯!”安东尼大叫。
维吉尼亚就在电灯开关下面准备好了。今天晚上一开电门,灯都亮了。安东尼正压在那人的身上。比尔俯下身去帮他的忙。
“现在,”安东尼说。“让我们来看看你是谁,我的朋友。”
他把他捉到的人转过来。原来是住在板球员客栈那个整洁的、黑胡子的陌生人。
“真是好极了。”忽然听到一句赞赏的话。
他们都吃惊地抬头一望。身躯高大的战斗督察长就站在敞开的门口。
“我还以为你在伦敦呢,督察长。”安东尼说。
督察长的眼睛一闪。
“真的吗?先生?”他说。“我以为要是让大家以为我要到伦敦去才好。”
“是很好呀。”安东尼表示同意地说,同时望望躺在地下的那个敌人。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陌生人的脸上微露笑容。
“诸位,我可以起来吗?”他问。“你们是三个人对我一个。”
安东尼自然而然地把他拉起来。那陌生人整整衣服,将衣领翻上来,很机敏地望着督察长。
“我要你们道歉。”他说。“不过,请问你是伦敦警察厅侦缉部的代表吗?”
“不错。”督察长说。
“那么,我就要把我的证明文件拿给你看。”他有些悔意地笑笑。“我要是早这样做就好了。”
他由衣袋里掏出一些文件,递给那位侦缉部的侦探长。同时,他把上衣翻领翻过来,指指那里别着的东西。
督察长惊愕地叫了一声。他查看一下那些文件,然后躬身将文件还给他。
“先生,我很抱歉,他们用粗暴的手段对待你。”他说。
“但是,你也知道,这是你自找的。”
他笑笑,同时注意到另外几个人面上的惊讶之色。
“这是我们盼望多时的一位同僚,”他说。“列蒙先生,巴黎安全局的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