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号清晨, 天还是晴的。
阳光明媚,碧空万里。
徐临风早上八点就开车带着北佳出门了, 送她去上游泳课。
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北佳报了孕期胎教班, 交钱的时候她看到那个早教机构里还有孕期游泳课, 于是也顺带着报了一个。
胎教班的时间是周五晚上六点二十, 游泳课的时间是周六周日的早上八点半至十点。
今天虽然是徐老太太过大寿, 但是寿宴的时间订在中午十二点, 所以并不耽误她上课,而且徐临风也不想这么早就带着她去徐家——今天他的两位伯伯和一位姑姑也拖家带口的全来给奶奶过寿了, 徐家人齐了, 比之前更“热闹”了。
若不是因为奶奶过寿,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去凑徐家的那份“热闹”。
小两口刚出门的时候天空还晴的爽朗, 丝毫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大约八点二十徐临风就把北佳送到了早教机构门口。
准妈妈游泳馆虽然不让准爸爸们进, 但徐临风每节课都会坐在游泳池外的休息区等他老婆下课。
不过今天他有急事要去处理,只把北佳送到早教机构门口就走了,等到十点她下课的时候再来接她。
他知道奶奶信佛, 于是就托朋友买了一块纯天然的极品和田羊脂白玉,将玉空运回西辅后又找了顶级玉雕大师雕刻玉佛, 准备将这尊羊脂玉佛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奶奶。
玉雕工序繁复细腻, 他提前三个月就开始准备这件礼物了,然而直到昨天才刚刚完工, 不过好在能赶上奶奶的生日送出, 也算是及时了。
他现在就是要去取这尊玉佛。
然而车才开到半途天色忽然就阴沉了下来, 平静的空中起了大风,墨云涌动翻滚,雷鸣阵阵,并且愈演愈烈。
伴随着几道裂空闪电,大雨倾盆而下。
……
这家早教机构规模比较大,还是全国连锁的上市公司旗下品牌,写字楼负一楼至四楼全被这家机构承包了。
孕妇游泳馆在负一楼。
北佳等电梯的时候还遇到了几个同班同学,大家都是月份差不多的准妈妈,共话题很多,所以十分聊得来。
一看到北佳,就有人问她老公今天怎么没陪着她?
徐临风现在是这家早教机构准妈妈圈里口碑相传的“二十四孝”好老公——有钱有颜有身材,而且还对老婆细心贴心有耐心,最令北佳同学们羡慕以及称赞的一点就是他每节课都会“陪读”,不论是游泳课还是胎教课都陪着老婆上课,不像她们的老公来几节课就没耐心了,不管有事没事,把人送到门口就走,等下课再来接,反正绝对不会陪着上课。
所以今天她们一看到北佳是自己来的,一个比一个诧异,甚至还有人对北佳说了句:“你老公要是也随波逐流了,那这世界上就没好男人了。”
北佳笑着解释了句:“他今天有事,去西区取东西了。”
这时另外一个准妈妈接道:“呦,天气预报今天有暴雨啊,下雨路上再堵车了他来得及接你么?”
这家早教机构在东区,从东到西,从西到东,横跨了两遍西辅。
如果不堵车的话,来回一个小时准够,但是堵车的话时间就不确定了。
北佳迟疑地回道:“应该不会堵吧。”
然而当她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徐临风的电话。
在电话里,他跟她说外面下雨了,可能会堵车,如果他十点没赶到的话让她乖乖等一会儿,别着急,也别自己出门。
北佳乖巧应下了,提醒他开车要小心后才挂了电话,继续换泳衣,刚把泳帽带上,手机又震动了,是微信消息,许东若发来的:【哇塞现在外面狂风暴雨!你们现在在哪?路上小心点啊!】
北佳一看到“狂风暴雨”这几个字就有点担心徐临风了,刚他在电话里只说下雨了,根本没提雨多大,她还以为是普通阵雨而已,所以在看到许东若的消息后她连打字的耐心都没了,直接回了语音:“我在上游泳课,徐临风在外面开车呢,雨特别大么?”
许东若似乎听出来了北佳语气中的担忧,立即发了条语音安慰:“还行吧,这不是夏天吗,西辅这座魔幻城市下暴雨常见的事,估计用不了半个小时就停了。”
北佳还是不放心,但她现在也束手无策,叹了口气,又问了许东若一句:“你现在在哪呢?没在外边吧?”
许东若回:“在麦当劳里困着呢,现在麦当劳里全是来避雨的人。”
北佳回道:“那你先好好在麦当劳里呆着吧,我先去上课了。”
许东若最后回复了条手打信息:【今天要小心呀!】
北佳心头一暖,回道:【知道了。】
闺蜜俩逛街总爱聊天,天南地北八卦私事都聊,上次和许东若逛街的时候,北佳把那次去徐家发生的事跟她讲了一遍,许东若的第一反应和她当时一样,又惊又气:“这丫头真的才十五?”
北佳点头,无奈地回:“她真的才十五,还没过十五生日呢,准确来说才十四。”
许东若道:“十四就这么坏?那她也不是一点也不随她妈,虽然她没她妈精,但是绝对遗传了她妈的恶毒。”
北佳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紧接着许东若又问了句:“那女人到底什么家庭背景啊?又狠又毒又坏又有手段还能演贤妻良母,这不是一般的家庭能培养出来的‘精英’啊。”
经许东若这么一问,北佳才发现自己还真的不清楚何柔的家庭背景,徐老太太那么不喜欢她,就算她为徐家生了孩子却依旧反对了十几年也不让她进门,绝对不只是因为单纯的觉得何柔不知检点,败坏了徐家的家风,肯定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家世背景。
那天晚上回家后她问了徐临风才知道何柔家里竟然是放高利贷的,但是手段不干净,背地里还经营着许多违法交易,比如地下黑.赌场、地下黑.拳场,反正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人家。
大概也只有这种“精英”家庭才会培养出何柔这种“精英”了,怪不得她敢一次又一次的在背地里对徐临风下手,因为已经习惯了为非作歹。
北佳也总算明白了徐老太太死活不同意何柔进门,因为同意她进门已经不是败坏家风的事了,而是抹黑家风。
而且堂堂正正的名门世家哪里会看得上放高利贷的亲家?更何况这亲家还不是什么好东西,手脚不干净、做事没底线,结了亲之后徐家说不定还会被连累。
但奈何徐临风他爸不争气……最终何柔这个女人还是成功的嫁进了徐家,成了名副其实的徐夫人。
……
徐临风本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半个小时就能结束,结果等他取了玉佛从西区往回赶的时候雨还没停,不仅如此,而且还越下越大。
天色依旧阴沉的如同夜晚,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整个西辅都被笼罩在了茫茫雨幕中,车灯前的雨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哗哗下坠,落在地上反溅出一朵大大的白色水花。
车还没开到中央大道就堵了。
中央大道是一条南北向路,算是西辅市东西区的分水岭。
被暴雨影响了进程的轿车在宽阔的马路上排起了雨中长龙。
还剩十五分钟就到十点,车又堵得这么厉害,徐临风肯定不能按时去接他老婆了,于是就给她打了个电话,但是第一通电话她并没有接,徐临风这才想到还没下课时间。
在等待她下课的这十几分钟内,他的车几乎就没怎么动。
十点多一点,北佳的电话回过来了,语气有些急切也有些担心:“喂老公,你现在在哪呢?”
徐临风叹了口气:“中央大道附近堵车了,我现在还堵在路上。”随后又安抚了他老婆一句,“你别着急,去休息室找个地方坐着等我,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北佳回道:“咱爸刚才也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现在要去西区,徐一诺今天在西区上美术课,他去接她,但是现在堵路上了,还没过中央大道,问咱俩这边堵车不堵,我说我不知道堵不堵,我在东区,你去西区办事了,然后咱爸听了之后就问能不能他来接我,你去接徐一诺,因为他离我这边近,你离徐一诺近。”
徐临风微蹙起了眉头:“你怎么回的?”
北佳:“我也不知道你想不想去接徐一诺,就说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哪了,让他给你打电话。”
徐临风:“行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会儿,马上给你回过去,穿好衣服,别着凉。”
北佳:“知道了,穿着浴袍呢,你快点,我还要去洗澡呢。”
“恩。”徐临风挂了电话后立即给他爸打了过去。
徐超群很快就 接通了电话:“喂临风,你现在在哪呢?过中央大道了么?”
徐临风:“还没到中央大道就堵了。”
“哦哦哦。”徐超群道,“刚才我怕你开车不方便,给佳佳打了电话,本来想提醒你别走中央大道,结果佳佳说你俩不在一起,她在东区你在西区。我现在刚好也在东区,但是一诺在西区上课,我本来要去接她,但是我这边也堵,要不咱俩换换人,你去接一诺,我去接佳佳,你看行不行?对了,还有一言,他今天早上开车送一诺去的,结果在停车场车胎被扎烂了,还是四个全被扎烂了,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不然他就能带着一诺回来了,我也不用去接他俩了。”
按照现在这种堵车的情况,也只有他爸说的这种办法最方便简洁,不然他们父子俩可能猴年马月都接不到想接的人,结果就是奶奶的寿宴都开始了他们一家人只有何柔到场了,老太太还不得生气?
虽然很不情愿,但为了顾全局面,徐临风也只能同意:“行。”最后又严肃地叮嘱了句,“你开车小心点!”
“行行行,肯定小心,你放心。”徐超群本以为儿子是担心他,心里还挺高兴,但是很快就发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是担心老婆孩子,虽然有点失落,但还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一句,“你把佳佳交给我肯定不会有事,绝对把你老婆孩子平平安安带回家。”
“你开车小心点就行了。”徐临风对他爸的要求真不高,唯有安全驾驶这一条,挂了电话后,他把早教机构的地址给他发了过去,随后又给北佳打了个电话,告诉她等会他爸会去接她,他要去接徐一言和徐一诺。
北佳能理解这种安排,而且也预料到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挂了电话后,她就去洗澡了。五个多月的肚子像是个隆起的小山包,双.乳也更加丰腴了,但她的体质好,白白嫩嫩的皮肤上没有一丝妊娠纹,依旧光滑无暇,经常被其他的准妈妈们羡慕。
这家早教机构装修比较高档,浴室内是一个个单人隔间,隐私性很强,淋热水冲身体的时候,北佳将双手覆在了隆起的肚子上,低着头柔声说了句:“爸爸今天不能来接你了,因为外面下了好大的雨,你要保佑爸爸一路顺利,平平安安。”
她洗完澡大约十点半,穿戴好收拾完拎着东西上楼的时候已经十点四十了。
徐超群的白色奔弛早就已经停在早教机构门前的马路边了,而且徐超群还特意拿了把伞站到了早教机构大门口接她。
外面的雨势毫无衰弱迹象,墨色的天空乌云翻滚,阴森沉重的像是要压下来。
北佳刚才只知道外面下暴雨了,但一直身处室内并未亲眼看到,所以当她一走出室内,就被外面的恶略天气吓到了。
这何止是暴雨啊,简直是世界末日。
暴雨倾盆,闪电劈空,呼啸的大风把路边的一排小树苗全吹弯了。
只不过是从楼下到马路边的距离,北佳和徐超群的身上衣服几乎都被淋湿了大半,而且俩人刚才还都打着伞,可想而知雨势有多强烈。
上车之后,徐超群赶紧找出来了条干毛巾递给了北佳:“擦擦快擦擦,别着凉了!”说完又叹了口气,抱怨道,“唉,这什么鬼天气!”
北佳也觉得这天气确实挺魔鬼。
等北佳擦好,系上安全带后,徐超群才启动了车辆,他年纪大了,还是喜欢开手动挡的车,然而才刚一踩下离合器车就熄火了。
今天早上刚出门的时候他的车还好好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开着开着离合器就松了,这一路上忽然熄火的情况发生了好多次了,徐超群又急又气,只好重新启动车辆,同时纳闷地嘟囔抱怨:“这离合怎么回事……”
然而再次重启,却又遭遇了踩离合熄火的情况,而且这次熄火熄得特别彻底,无论徐超群怎么试,他的车再也没有重新打着火,像是被这瓢泼大雨彻底浇灭了斗志,一动不动地定在了马路边上。
纷纷雨幕中,白色的轿车孤零零的醒目。
“唉怎么回事,怎么还打不着了?”徐超群气急败坏,心情恶劣的堪比外面的天气,“什么日子,今天家里的车怎么还全坏了!”
……
徐一诺在西区某位油画大师家里上课,徐一言的红色法拉利超跑就停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里。
徐一诺九点半下课,兄妹俩一起去停车场的时候才发现车胎被扎了,而且还是四个全被扎了,无一幸免。
徐一言平时爱他的车像是爱自己的女人,瞬间就气炸了,直接在停车场就骂开了,保安赶紧联系物业,物业派人来调节,徐一言挨个把他们狠狠地怼了一顿。
然而现在天降暴雨,外面又淋又堵又在刮大风,修车是不可能的了,更别说找人来拖车了。
徐一言只好给家里打了电话,让人开车来接他俩。
今天徐家人多,无论是仆人还是管家都忙着照顾宾客,于是徐超群就亲自来接孩子了。
兄妹俩又重返老师家坐着等人,等了半个多个小时,徐一言接到了他爸的电话,被告知要来接他们俩的人是徐临风。
不情愿,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
他们兄妹仨要是共处一车,那可是真几把尴尬,想一想就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徐一言直接回了句:“就不能换个人么?西辅人口那么多,你怎么就挑了个和我俩最不合拍的呢?”
徐超群半是训斥半是教育地回复:“怎么就不合拍了?他是你亲哥!”
徐一言:“爸,理是这么个理,事不是这么个事啊,你自己能想象出来我们仨和谐共处的画面么?”
“那有什么不能的?你们三个是手足兄妹!”徐超群道,“再说了人家临风都愿意去接你们俩了,你俩还不情愿了?”
徐一言:“你信我,徐临风绝对不是真心情愿,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也是拒绝的,但是他没办法。”
“他是不是真心情愿但也去接你俩了,我不管你俩现在情不情愿坐他的车,都必须给我情愿,不然你俩就别回来了!”徐超群的语气斩钉截提不容置疑,并且说完就把电弧挂了,不再给徐一言反驳的机会。
徐一言长叹了口气,感觉今天可真是,“惊喜”不断……呵,他们兄妹仨要同框了。
人生奇迹。
他刚在阳台打电话,一回到客厅徐一诺就不耐烦地问了句:“咱爸什么时候来呀?等了快一个小时了,要是迟到了老太婆还要说咱俩。”
老师还在呢就敢直接喊自己奶奶“老太婆”,可真是显着你徐家后辈没家教了,徐一言觉得他妹绝对是猪脑子,气急败坏地怼了句:“你可给我闭嘴吧!”
徐一诺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反怼了句:“你有病吧?冲我发什么火?”
徐一言长叹了口气,懒得和这个猪妹妹计较这么多,直接说了句:“咱爸堵车来不了了,徐临风来接咱俩。”
“谁?”徐一诺现在还记着徐临风把她扔进游泳池里这个仇呢,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他还没死呢?”
当着老师的面,徐一言尴尬的要命,而且特别心累,累到没脾气,他怎么就有个这么蠢的妹妹?
都是画油画的,人家能不认识徐临风么?说不定人家和徐临风的关系比和咱爸还好呢,人家是看在你是徐家姑娘的份上才收你当学生呢,你就这么当着人家的面骂徐临风?这不是丢人现眼么?
老师也感觉到了徐一言的尴尬,其实老师本人也很尴尬,因为他确实和徐临风的关系不错,虽然他比徐临风大了将近二十岁,但是却很欣赏徐临风的创作水平和艺术天赋,徐一诺这么一闹,让他有种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感觉,同时又觉得这女孩实在是太没教养。
于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客气地对徐一言说了句:“你们俩慢慢聊,我去书房处理一些事情。”
徐一言客气又歉然地回道:“我妹不懂事,今天真是给您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老师淡淡一笑:“没事。”
等老师离开后,徐一言伸手点着徐一诺的鼻尖,低声叱骂:“蠢!”
徐一诺从小到大肆意任性惯了,在外面和在家里一样毫无顾忌没大没小:“你才蠢呢,你就是个不会画画的蠢蛋!”
徐一言气得直点头:“是,是,是我蠢,我最蠢了,但我还没蠢到当着人家同僚好友的面咒人家死。”
徐一诺一愣,理直气壮:“我没当着他朋友的面咒他死!”
“恩,你没有,你真是一点也没有,你最聪明了。”徐一言已经不想和她解释这么多了,解释了可能她也认为自己没错。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失败的一点,就是有这么个草包妹妹。
再次叹了口气,他直接对徐一诺说了句:“收拾你的东西,准备出发,徐临风马上就到。”
徐一诺气急败坏:“我不坐他的车!死都不坐!”
徐一言原封不动地把他爸送给他的那句话转交给了他妹:“我不管你现在情不情愿坐他的车,都必须给我情愿,不然你就别回去了。”
……
辅香山西路二支路路口,一辆黑色大卡车如同一头巨型野兽般静静地蛰伏在狭窄的柏油马路上。
天色阴沉漆黑,狂风呼啸,骤雨滂沱。
辅香山附近本就僻静,大户人家选择辅香山别墅区入住也是图个清净雅致,所以平时这周围的马路上基本没什么车,偶尔呼啸飞驰一辆,也绝对是高档豪车。
今天天气恶劣,辅香山西路上更是空空荡荡,间隔半个小时也不会有一辆车经过,更别说徒步的行人了。
苍茫的天地间除了瓢泼大雨,只剩下鼓点般密集的雨声。
那是一辆黑色重型卡车,豆大的雨点落在卡车坚硬的车身上,不停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挡风玻璃前的两条雨刷来回摇晃。
驾驶室内,一位身穿灰色劣质短袖的中年男人紧张地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小路口,宽阔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唇焦口燥,呼吸急促。
空调的冷风并不能带给他清凉。
此时他耳畔回荡着的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与呼吸声,周遭黑暗死寂。
忽然间,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这种紧张的死寂。
他先是浑身一僵,惊愕的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样,缓了几秒钟后才伸出颤抖不停的手,拿起了放在操作台上的那部响个不停的手机。
“喂、喂……”他的嗓音极其粗哑,声音还在不停的颤抖,额头的汗水如雨般接连不断地顺着他那张国字方脸的脸颊流淌而下。
“解决了么?”对方也是个男人,说话时的语气极其恶劣,但又透露着几分难掩的紧张与焦虑,“你他妈给老子说话!”
“没、没来呢……”司机显然出于劣势一方,说话时的气势就先矮上了一截,惊慌中又带着哀求,“我、我一直在等,真的在等。”
“怎么还没来!”对方急不可耐,脾气又大又暴躁,“来了直接怼死!”
司机干咽了一下口水,再次确认:“是、是黑色的路虎是吧?”
“是,记好,黑色路虎。”对方特意叮嘱了一句,“白车和红车都不是,黑车,路虎。”
“恩、恩……”虽然对方看不见,但司机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可能是感觉到了司机的紧张,对方好心安慰了句:“你放心,今天上路的绝对只有黑色路虎,只要你不傻,绝对不会出错,路口监控也被处理了,你不用担心会被拍到,只要把人弄死就行了,怼不死就下来再给补一刀,反正今天必须把他弄死!老大说了,只要你彻底解决了徐临风,你欠赌.场的五十万一笔勾销。”
但是在安慰完司机后,他还不忘了威逼,语气阴狠毒辣:“但如果你敢把这次的事搞砸,就等着给你老婆闺女收尸吧!嘿嘿,还有好几个兄弟夸你闺女长的漂亮呢。”
……
徐临风认识徐一诺的那位油画老师,还曾去他家做过客,两人交情不浅,算是忘年交。
他开着车来到那位老师家楼下的时候,时间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雨势依旧不减。
刚才他已经给徐一言打了电话,现在徐一言正领着徐一诺站在单元楼里等他。
他停下了车,打开了车窗,示意他们上车。
车内灯是亮着灯,不远处单元楼门口的灯也是亮着的,且都是昏黄色的灯光。
隔着雨幕,三兄妹六目相撞的那一刻,空气凝固了,尴尬到窒息。
徐临风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关上了车窗;徐一言低声骂了句“艹!”;徐一诺脸上的不情愿更加明显了:“我不想坐他的车!”
徐一言叹了口气,回了句:“你以为人家想让你坐么?还不是被逼的。”随后又伸手推了一下徐一诺的肩膀,“别站着不动,往前走!”
徐一诺挣开了徐一言的手,发起了小姐脾气,固执又任性:“我不坐!我死都不坐!我要让咱爸再派车来接我!”
徐一言气急败坏:“家里人都忙死了谁抽空来接你?今天大伯二伯和姑姑都在,你可是消停点吧!”
徐一诺依旧任性:“我就是不想坐他的车!我恶心他!”
“你放心,他也不会喜欢你。”奶奶的寿宴马上开始,徐一言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直接撑开了自己的伞,走出单元楼,朝着雨幕迈进了一步,而后回头看着他妹,最后一次警告,“你走不走?不走我俩就走了,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
徐一诺依旧是不情不愿,但是也没办法,她哥走了就没人管她了,最后狠狠地咬了咬牙,跺了下脚,气急败坏地撑开了自己的雨伞,不甘心地朝着徐临风的黑色路虎走了过去。
……
徐一言拉开副驾驶车门的那一刻,窒息感更强烈了……这他妈什么事啊!
西辅人口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来的是徐临风?
虽然心里飞奔而过无数个草泥马,但他却表现得和徐临风一样淡定——开门、上车、收伞、关门——一气呵成。
徐一诺拉开了与副驾驶同侧的后座车门,上车的步骤也是如此,但是关车门时弄出的动静可比她哥大得多,她似乎将满腔的愤怒和不情愿全部集中到了车门上,关门时所用的力气大得要命,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而且坐在车上后她还不老实——
徐一言上车后把收起来的湿雨伞放到了脚下,徐一诺则是大幅度的在车内甩起了湿雨伞,还故意朝着徐临风甩,把伞上带的雨水甩了徐临风一身。
徐临风回头,面色阴沉地盯了她一眼。
徐一诺动作一顿,有点害怕,但依旧不服气,还想继续甩,这时徐一言扭过脸骂了她一句:“你他妈给我老实点,不想坐车就给我滚!”
他对他妹,只有一句话——恨特不成钢,蠢!
势单力薄,徐一诺不敢孤军奋战,终于老实了,不过心里还是有脾气,并没有像她哥一样把湿漉漉的雨伞放在脚下,而是直接扔在了旁边的座椅上,沾得哪哪都是水。
徐临风懒得和她计较这么多了,叹了口气,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把安全带系上。”
徐一言一上车就系好了安全带,这话就是说给徐一诺听得。
徐一诺才不会乖乖听他的话,冷哼了一声,高傲又带着不忿地怼道:“你管得着么?”
徐临风没再搭理她,或者说,不想管她了,就当车上没她这个人似的,置若罔闻地开车。
但徐一言不能不管自己亲妹妹,今天天气这么差,万一路上出了事怎么办?于是再次扭过了头,无奈地看着她说:“把你安全带系上。”
徐一诺固执地要命,还朝她哥翻了个白眼,挑衅似的说道:“我不系!我就是不系!你打我呀?”
徐一言:“……”他这一上午已经快被他妹气死了,现在真是连朝她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忽然也不想管她了,心累地回了个:“行,您随便,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管你,我也管不着你。”说完就把脸扭了回来,真的不搭理她了。
徐一诺不屑地“哼”了一声,而后靠在了椅背上,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还故意外放,把声音调到了最大。
……
和徐临风共处一车,还是并排而坐,徐一言尴尬的要命,连呼吸都变得谨慎了,僵坐在副驾驶,眼观鼻、鼻观心。
今天来接他的哪怕是个石头人可能他都不会这么尴尬。
车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狂风呼啸,天色乌压压的沉,甚至有了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由于中央大道堵车严重,徐临风这次选择走环城线,虽然绕了远路,但是速度明显快了多。
从西环上北环的时候,徐一言轻咳了一声,提醒了句:“南大桥检修了,只能从西边走。”
通往辅香山别墅区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南侧大桥,另外一条就是辅香山西路。
徐临风记得上次来时南门岗的保安提醒过他,六月十号至二十号间南大桥要检修,而徐老太过寿刚好卡在这两个日子中间。
“我知道。”徐临风其实也挺尴尬,他们俩长这么大,二十多年间,还没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徐一言面无表情:“哦。”过了半分钟,他又说了句,“西二支路路口昨晚出车祸了,信号灯被撞坏了,你过得时候注意点。”
西二支路这个路口不大,所以信号灯的规模也不大,不是四个口都有,而是独立在路口中间的那种四面灯。
  ;现在的信号灯都自动连接了电子警察和摄像头,西二支路的红绿灯一坏,相当于红绿灯连带着摄像头一起废了,再加上天气又这么恶劣,徐一言不得不提醒徐临风注意。
徐临风确实不知道这件事,点头“恩”了一声。
徐一诺不喜欢她哥这么客客气气的和徐临风说话,感觉他就是个大叛徒,所以在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后,厌恶地“切”了一声,又说了句:“真恶心。”
没人搭理她。
此后三人皆是一路无言。
……
上了北四环后,徐临风一直朝东开,最后在与东四环的交界口处下了环线。
一下四环,就是辅香山西路,这条路很长,一直从东北四环的交界口通向西辅市大名鼎鼎的辅香山别墅区,从这条路上分叉出去的小路,就以辅香山第几支路命名。
大雨瓢泼而下,临近正午的天色却如黑夜般漆黑。
西辅这座城像是被困在了暴雨和黑暗中。
整条辅香山西路安静而空荡,仅有一辆黑色路虎冒雨奔弛,所行之处,飞驰的车轮溅起一大片水花。
挂在后视镜上的红色平安符来回摇晃,下垂的流苏也跟着不停摆动,与之同频率摆动的,还有一条精致的银链,链子下方系了个椭圆形的银质吊坠。
吊坠是北佳亲自设计的,可以打开,里面的玻璃框里放着两张照片,左侧是她和徐临风在学校那棵百年大树下的合影,右侧放着一张缩小版的b超照。
其实她原本想放结婚照来着,但是吊坠做好那天她刚好去产检了,做了四维彩超,孩子的面部表情都被照了个一清二楚,她又激动又伤感,激动的是她终于看清楚宝宝长什么样了,伤感的是这小妞长得不太像她,更像她爸,然而等她回家后翻出来徐临风小时候的照片一看,更伤感了,这父女俩小时候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唉……一点也不嫉妒呢。
保持着一种“平和”的心态,北佳把孩子的四维彩超照做了个缩小版放进了吊坠里,和平安福一同挂在了后视镜上,当时她还对徐临风说了句:“开车要小心,我和宝宝都看着你呢!”
这吊坠里面藏着的,是他的家,他的宝贝,他的全部。
车在雨中飞驰了十几分钟,到了西二支路,过了西二支路再往前开一个路口,就是辅香山别墅区西门岗。
暴雨依旧滂沱,夹杂着呼啸狂风。
漆黑的天幕上时不时冒出一道道闪电,刺目而锋利,像是要把这暗沉沉的天给劈裂一样,强烈的光线将整片黑暗的大地照亮了一瞬。
悬挂在后视镜上的银色吊坠刚好反射了电光,徐临风的眼角余光被闪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右侧看了一眼。
就是这么短短一瞬间,他的视线中忽然冒出来了一辆巨型卡车。
卡车没打灯,在滂沱的大雨中如同失了控的野兽,急遽朝着他的路虎“狂奔”了过来。
刚才这辆卡车的黑色车身完全融入了漆黑的雨幕中,若不是吊坠反射了闪电的光,他根本没发现,而且车内全是徐一诺的手机游戏声,压根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所以当他看到卡车的那一刻,两辆车之间的距离仅剩下不到二十米。
徐临风神色一变,下意识地朝左猛打方向盘。
正在直行的车轮骤然变向,黑色路虎直接在原地来了个九十度的漂移,溅起了一大片高高的水花。
车内三人,徐临风和徐一言都系了安全带,仅有徐一诺没系,车身骤然变向的那一刻她直接撞到了车门上,同时发出了一声刺耳尖叫。
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尖叫声戛然而止——
纵然徐临风反应再快,还是没躲得过卡车的撞击,巨大的黑色车头猛地撞上了路虎的左后方车尾,直接将路虎撞飞了出去。
车身被掀翻后,先是左侧车轮离地,右侧车身率先坠地,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车架变形,前后六面车玻璃全部被震碎,然而动荡并未停止,惯性使然,车身再次朝右侧翻滚,又一次的撞击地面,直至变成底朝天才停止。
雷霆暴雨中,黑色路虎在顷刻间变成了废铜烂铁。
……
安全气囊在车身被蛮力撞击的那一刻就弹出来了。
徐临风只经历了短暂的昏厥和晕眩就清醒了过来,他整个人被倒挂在了车座上。
所以醒了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解安全带,同时伸手去开车门,然而就在他抬起左手的那一刻,小臂处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
左手手臂应该是被撞断了。
但好在右手没事,顺利解开了安全带,这时他看到了掉落在破碎窗框边沿上的银色吊坠,立即伸手将它够了过来,一圈圈的缠到了自己的右手上,将那个藏有他身家性命的吊坠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是这个吊坠救了他一命,是他的女人和孩子救了他一命。
之后他用脚跺开了挡在车窗前的安全气囊,最后从车窗爬了出去。
雨势忽然减小了许多,天色也由黑变成了泛白的灰,淅淅沥沥的雨滴淋在身上的那一刻,徐临风从未如此庆幸自己还活着。
雨水淋掉了他额头上的血,深吸几口气,他立即跑向了副驾驶,单手费力地扯开了挡在车窗前的安全气囊。
刚才是右侧车身先落地,徐一言伤得比他严重,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为了救徐一言,徐临风再次钻进了变了形的车里,一边为他解安全带一边大声喊他的名字:“一言!一言!”
徐一言依旧是昏迷不醒。
左臂不能发力,他只能用右手极其艰难地将徐一言从车里拖了出来,直至将他带到路边的安全地带才停止,随后他跪在他身边,将颤抖不停的手摁在了他的颈间,动脉跳动虽然微弱,但还有,说明徐一言还活着,徐临风长舒了口气。
徐一言曾对他说过希望他好好活着,他何尝不希望他好好活着?
他们是兄弟。
而后徐临风闭上了眼睛,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惊慌与担忧站了起来,只要确定了徐一言还活着就行,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车里还有徐一诺。
再次返回被摔了个底朝天的路虎车旁时,徐临风才看到了顺着右后方车窗的窗框流出的殷红血迹。
路虎的后车尾已经完全变形了,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白色的安全气囊,滴滴答答地从气囊的边角处落下,混入地面的雨水中,形成了一条殷红色的河流。
徐一诺怕是凶多吉少。
但徐临风并没有打算放弃她,然而就在他准备弯下腰去救她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踏雨而来的脚步声。
来者特意将脚步声放的很轻,然而脚下的水却出卖了他,无形间将他的脚步声放大了无数倍。
暴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此时的雨势已由倾盆大雨变成了蒙蒙细雨,润物细无声般黯然坠落。
缺失了雨声掩盖的偷袭者瞬间暴露了。
徐临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身。
在他身后不到五步的位置站着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彪形大汉,大汉身穿灰色劣质短袖,右手握着一把剪刀,看向他的目光尽显阴狠杀意。
在徐临风发现他的那一刻,壮汉神色一沉,加速朝他跑了过来。
徐临风闪身躲避,然而壮汉身高手长,左手直接抓住了徐临风的衣领,下一刻便将他死死地摁在了路虎车的车框上,下一秒手起刀落。
千钧一发之际,徐临风抬手抓住了壮汉持刀那只手的手腕,拼了命的与其抗衡对峙,然而他断了只手,单手力量太小,壮汉在身高体型上也比他占优势,徐临风逐渐落了下风。
锋利的刀尖一寸寸下落,徐临风的额头与颈部已经凸出了青筋。
壮汉似乎势在必得,脸上已经露出了猖狂的笑。
然而徐临风却忽然朝后扬了下头,又猛地抬起了来,将自己的额头用力撞向了大汗的鼻梁。
人体鼻骨脆弱,壮汉的鼻梁一下子就被撞断了,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整张脸颊,眼前也跟着黑了几秒,持刀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松了劲儿。
徐临风趁机抬腿用力顶向了他的小腹,壮汉疼得大喝一声朝后退了两步。徐临风趁机出拳,直击壮汉太阳穴。
他将一直紧握在手心的银质吊坠夹在了食指与中指的指缝间,拳风稳而准,又带着狠,一击便将这位刚才势在必行要杀他的壮汉打翻在地。
太阳穴受重创,壮汉倒在地上后便不省人事了。
徐临风依旧活着。
雨停了,云开雾散。
他绝境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