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在梁言说出自己的职业后,饭桌上的气氛就变得有点古怪,李先生和吴先生虽然没表现得很明显,但梁言能感觉出来他们的态度没那么热切了,好像突然间生疏客套了起来,似乎是刻意要和她们拉开距离。
梁言借机去了趟洗手间,她在洗手台前理了理自己的鬓发,这时她从镜中看到杨敏仪从外面走进来。
杨敏仪见到梁言时从眼神到语气都很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梁言知道杨敏仪不是因为遇见她而觉得惊讶,而是在这个场所碰上她而感到不可置信,她身上总是有股子优越感,偏偏从小到大她就是有这种资本,和她生活在一个同温层的人会觉得她是自信的,而对于梁言来说,她的骄傲就是对她的鄙夷。
梁言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极快地说:“来吃饭。”
杨敏仪嗤笑一声,直白道:“你身边还有这样的朋友呢。”
梁言很想驳回去,但她有自知之明,要不是齐萱中了奖,她身边的确是没有这样有钱的朋友,可以请她到这种地方吃牛排,碍于事实,她只好窝囊地忍着。
草草地洗了手,梁言转身要走,杨敏仪横跨一步拦住她,试探道:“你最近联系过卫宁吗?”
杨敏仪眼神怀疑,目光里不断投射出一种难言的猜忌,梁言整张脸都涨红了,她觉得杨敏仪是故意在嘲讽她、取笑她,她无法回击还觉得羞愧。
“没有。”
杨敏仪见梁言有点生气反而意味深长地抿着笑,一脸看破不说破自以为是的样儿。
梁言板着脸往外走,才至门口,杨敏仪欠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幼儿园很忙吗?”
梁言定住。
“昨天我去了奶奶家,她说你有段时间没去看她了。”杨敏仪弯腰洗手,眼睛盯着镜子看着梁言施施然道,“你带完小孩儿抽空去看看她吧,省得她总和我抱怨。”
从洗手间出来梁言憋了一肚子火气,她没直接回餐厅,而是顺着走廊绕到安全出口那儿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心气十分不顺。
她是越想越生气,不明白杨敏仪为什么总是趾高气扬的像只白天鹅,更可气的是每次见到她,她就不自觉地变得很怂,简直就是个受气包。
“我刚才就应该狠狠地骂回去!”
梁言懊恼地拿拳头捶了下自己的手掌,最后还是气不过,低头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了游戏软件,盯着屏幕上不时冒出来的地鼠疯狂地点击,泄愤一般想要把屏幕击碎。
她玩了几把,虽然成绩都不怎么样,但一顿操作后她觉得心里好受许多。
随着“game over”的游戏提示音响起,梁言长长地吁了口气,她感觉手心里沁了层虚汗就把手机放在膝上,正往手上吹着气,背后突然响起一个醇厚的男低音,带着谑意:“手速慢了。”
梁言觳觫,惊得回头,愕然中看到有人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倚着墙,指间燃着一支烟,正垂眼望着她。
她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嘉玥的小叔。
她抓起手机站起来,回过身抬头看向他,一时觉得窘迫。
刚才她沉迷于发泄怒气于游戏中,完全没察觉到有人进了楼梯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更尴尬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碎碎念有没有被他听见。
“陈先生。”梁言硬着头皮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陈之和虚抬了下手:“吸烟室人多。”
他瞟了眼她的手,散漫道:“玩游戏啊。”
梁言下意识地把双手别在身后,像小时候被蒋蓉教授抓包时那样,她绞尽脑汁想解释,但事实不可雄辩,她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楼梯间里打地鼠是他亲眼看见的,说再多反倒此地无银,更显得行为不轨。
“啊。”梁言最后别扭地承认。
陈之和眉一挑觉得有点意思:“对酒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投诉。”
梁言愣了下,随即明白他是误会了,以为自己生气是因为对酒店服务不满,她忙摆手:“不是的……我就是,呃,有点无聊所以出来透口气。”
这理由蹩脚,陈之和倒是没拆穿,甚至还煞有介事地说:“看来酒店管理者想的还是不够周全,应该在餐厅里放一台地鼠机。”
梁言只当他在打趣,讪讪一笑:“那酒店的格调不得被拉低了。”
“格调倒是其次,顾客满意最重要。”
他的语气挺正经,听着倒真像是这家酒店的管理者说的话,梁言觉得纳闷,后一想刚才有人喊他“陈总”,想来他也是个成功人士,兴许这是精英的思维定式,已经习惯从上位者的角度说话了。
又是无言,梁言迫不及待地想走,她离开有小段时间了,再不回去齐萱怕要急了,她轻咳了声,看着陈之和客客气气地说:“陈先生,我要回去了,不然我朋友该来找了。”
陈之和咬着烟只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他看着她局促地攥着手机从他跟前走过,略有兴味地哼笑,想到刚才进楼梯间时看到她独自坐在台阶上愤怒地点着手机,嘴里还嘀咕着“气死我了”“还敢冒出来”“看我不打死你”之类的话就觉得陈嘉玥这小丫头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可不是幼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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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言回到位置后仍是不怎么说话,这顿饭到最后有些意兴阑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聊也聊不到点上,吃完饭后他们也没有后续活动,李先生和吴先生说自己还有工作就先走了,梁言和齐萱也无心欣赏夜景,早早地就回到了客房。
才进门,齐萱回头就问:“你今晚怎么啦?”
梁言把包放下:“没有啊。”
“少来。”齐萱说,“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啊。”
梁言转过身:“我还没问你呢,从哪儿勾搭到的男人。”
“就下午你回房间后我去了酒店的娱乐区,一起打桌球就认识了。”齐萱瞅着她,试探道,“看不上?”
梁言坦然道:“是人家看不上我。”
齐萱立刻就懂了,她摊摊手:“所以你干嘛上来就自爆啊。”
“你呢,瞒着干嘛呀。”梁言实话实说,“当幼师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齐萱努努嘴:“我不是怕他们有偏见嘛。”
梁言其实理解齐萱,虽然难以接受,但事实如此,外界对于幼师一直抱有偏见,学历低吃青春饭这种由来已久的刻板印象不说,近来由于网络上曝光的一些负面新闻,现在大众对于幼师还会莫名抱有敌意,梁言甚至还碰到过直接问她打不打孩子的人。
总而言之,幼师这个职业不受待见,无论是待遇还是地位几乎都在社会最底端,在相亲市场上,同样是老师,小初中老师是“抢手货”,而幼师的“行情”就差多了。
这也是当初她被调剂去了学前教育专业后蒋蓉教授不能接受非要她复读的原因之一,她去了幼儿园工作后她也没少挤兑她,就昨天还讽刺她是当保姆的呢,亲妈尚且如此,外人更不必说了。
这是社会问题,她们作为个体即使憋屈也心有余力不足。
梁言叹息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别想着‘高攀’啦。”
齐萱心中不满,有些不甘地骂了一句:“搞歧视还算哪门子精英,有本事以后他们的孩子不上幼儿园。”
梁言无所谓地嘿然一笑,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算充电,点开屏幕一看发现蒋蓉教授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时间是二十分钟前,她吓一跳,忙不迭地解锁去读消息。
蒋蓉教授作为大学教授,工作日要授课,周末也不得闲,还得忙自己的研究,坐板凳做学问的人一般颈椎腰椎都不太好,蒋蓉教授就有严重的颈椎病。
梁言今早和蒋蓉教授不欢而散,下午她发了几条微信给她让她多活动,别整天坐着免得脖子又不舒服,梁言是抱着和解的心态发的消息,可蒋蓉教授一直没有回复,今晚她发过来的几条消息也不过是让她要懂分寸,别背着她和乱七八糟的人耍混,还勒令她不管怎么样,明早一定要去老师家练琴。
几条冷冰冰的消息把梁言本就不明朗的心情变得更阴郁了,从小她的妈妈就和别人不一样,她们之间的相处更像是教导主任和学生,命令和服从更多,温情交心的时刻简直没有。
齐萱正坐在镜子前卸妆,从镜面上瞥到梁言盯着手机郁郁寡欢的模样,不由问:“看什么呢?”
梁言回神:“啊,没什么,我妈给我发消息了。”
齐萱拿着卸妆巾回头,熟练地问:“要不要我帮你证明下咱俩在一起?”
梁言闷闷地摇了下头,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不打算搭理了。
“我说你妈妈管你管得也忒严了,大学不说,这都毕业了还盯这么紧呢。”
梁言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觉得这个周末算是毁了。
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想要看一集动画片转移下注意力,《蜡笔小新》的OP还没唱完呢,房门被敲响了。
梁言正纳闷大晚上的谁来敲门呢,齐萱就说:“可能是酒店的夜床服务,你去开下门。”
“哦。”
梁言开门,外头站着的的确是酒店管家,他推着一个小餐车,车上摆着一个点了蜡烛的小蛋糕,开口就问了句:“您是梁言女士吗?”
梁言有点懵:“……对。”
“祝您生日快乐!”
梁言傻了,拿手指了指自己:“我?”
管家点头。
梁言一脸迷惑,对着管家解释说:“今天不是我生日,你是不是弄错了。”
“今天就是你生日。”齐萱大概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突然喊着这么一句。
梁言回头,齐萱奔出来:“新历。”
梁言皱眉想了下今天的日期,发现还真是,她从来过的都是农历生日,对新历生日的日就不敏感。
“哇塞,有蛋糕,还有红酒。”齐萱看着小餐车上的东西两眼放光。
管家说:“这是酒店赠送给寿星的礼物。”
“这么周到。”
齐萱把蛋糕和红酒收了下来,管家尽职尽责地把祝福送到后就离开了。
梁言还有疑惑:“酒店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办入住的时候你不是用的身份证嘛。”
梁言恍然。
齐萱拿起红酒瓶看日期,美滋滋道:“我刚还想说这样的夜晚要是有瓶红酒就应景了,言言,你果然是个幸运星!我就知道跟着你铁定有好事儿。”
梁言摸摸鼻子。
她自己向来都很衰,高考分数差一本一分,夏天不带伞出门必下雨,抽奖永远中不了,但说起来很邪乎,她很旺身边人,从小到大,跟她走得近的人都运气爆棚,大学时室友和她一起出门总能捡到钱,齐萱考六级连考了两次都没过线,第三次她们在一个考场里,结果那次齐萱压线过了,而她自己以一分惜败……
这种事发生一回两回还能说是巧合,次数多了,梁言自己都觉得有点玄学。
当然旺别人衰自己这种本事也不见得多有能耐,她真心觉得,太坑了。
齐萱抱着红酒催她:“你快脱衣服。”
“啊?”梁言惊吓,下意识抱胸。
“捂什么捂,大学在澡堂子里你哪里我没看过。”齐萱翻了个白眼,兴奋道,“浴室里的那个大浴缸可不能闲置啊,红酒和泡澡最配了,动作快,走!”
在齐萱的怂恿下,梁言也没忸怩,两人在浴缸里放了水倒了精油后就脱得光溜溜地坐进浴缸里,酒店很贴心地在浴室里放了横木,正好可以架在浴缸中间,方便泡澡的人可以放电子产品看视频或者享受食物。
梁言和齐萱相对坐在横木两边,齐萱倒了两杯红酒,把酒店送的蛋糕放置在横木上,兴致冲冲地对梁言说:“快,许愿吹蜡烛。”
“不用了吧,我上个月才许过呢。”
齐萱催她:“重要的事说三遍,你这才第二遍,快,许愿。”
许愿也没什么损失,梁言双手交握在胸前,闭上眼,十秒后睁眼把蜡烛吹灭:“好了。”
齐萱举起一个红酒杯朝她致意:“Cheers!”
梁言和她碰了下杯,微抿了口红酒,酒入喉转甘,回味悠长。
齐萱放下酒杯,眼睛往梁言半露出水面的胸口瞄,色眯眯地说:“你的胸是不是又大了。”
梁言下意识弯了下腰:“我21周啦,早过发育期了。”
“谁说21就不能再发育,赶紧找个男人,我保管你还能升一个cup。”
“别搞黄色。”
“哟哟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嘛。”
齐萱问梁言:“你妈还不让你谈男朋友呐?”
“噢。”
齐萱指着蛋糕:“你这都21了,法定婚龄都够了还不让你谈恋爱,她不会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不嫁人吧。”
“不是。”梁言咬了下唇,“她很想我赶紧嫁出去的。”
“啊?那她还不让你找男朋友?”齐萱迷惑了,“她以为到了适婚年龄国家就会分配一个?”
梁言的手随意划拉着水,缄默片刻才说:“国家不分配她会给我分配的,我都被她拉着去相过好几次亲了。”
齐萱瞪圆眼,惊诧道:“你妈妈不是大学教授嘛,怎么还搞包办婚姻这一套啊。”
梁言无从解释,关于她的家庭她鲜少和别人提起,就是齐萱也不过只知道她的父母是大学教授,妈妈比较严厉而已。
“其实吧,我还挺想结婚的。”梁言忽然说。
齐萱一口红酒差点没喷出来,她咳了咳,不可置信地看着梁言:“不是吧,你别想不开啊,现在的年轻人巴不得晚婚晚育多快活几年,你才几岁啊就想着结婚。”
梁言拿勺子从蛋糕上挖了点奶油尝了尝,听了齐萱的话后她想了想,说:“我想有个自己的家。”
齐萱听了心里一酸,若不是在家里过得太压抑她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你别冲动啊,结婚是不能解决问题的。”齐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算结了婚还是会有烦恼的,夫妻相处、婆媳关系、育儿问题……哇,想想都可怕。”
梁言撇了下嘴。
她也想过齐萱说的这些问题,但是比起正煎熬着她的烦恼,那些问题就显得遥远且不具象,或许她是饮鸩止渴了,但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用新烦恼去取代困扰她多年的旧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