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拒信后,张立军最近几天完全不敢出门。
街坊邻居路过的时候总会扯着嗓子问一句：“老张，你家立军考上剑大没有？”
张老爷子连忙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尴尬地摆手：“还在等消息,快了快了。”
“你不是说收到通知书的时候要请大家吃流水席吗？这话我们可全都给你记着呢！”街坊邻居笑呵呵地开着玩笑。
张老爷子心里发苦,嘴上却满口答应。如果到最后孙子啥也没考上，那可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张老爷子的压力都这么大,更何况是当事人张立军？这几天他简直是如坐针毡,彻夜难眠,原本十分精神的一个小伙子,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他爸妈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人越是在绝望之中就越是会把希望寄托给鬼神。不知怎的，他们竟迫切地渴望庄理是个有真本事的大师，指的明路一定是通天坦途。
“能考上的,庄理都说了，只要你照他的指示去做，你铁定能考上。”张老爷子只能用这句话安慰孙子。
在极度的焦虑中等了差不多一周,张立军终于收到了校方以及诺顿教授的回信。
“被拒了。”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软在书桌上，眼镜还来不及摘,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长这么大,这是他头一回因为学业问题哭鼻子,极度失望的表情中甚至夹杂了一丝绝望。
张爸张妈全都愣住了，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
张老爷子呢喃道：“不能吧！庄理不是说你如果把论文投给那个诺顿教授就一定能考上吗？他拍着胸脯向我保证的！”
“没考上就是没考上,庄理又不是神仙,他能决定什么？他难道能摁住诺顿教授的脑袋，让人家在录取通知书上签字吗？”张立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此时此刻爆发出来。
他砸了鼠标,扔了键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张老爷子也来了气，指着他的鼻尖质问：“你跟我犟什么？啊？你跟我犟什么？你这孩子从小就不让别人说一句！我是关心你才会问你，你发什么脾气？”
张立军看着爷爷愤怒中饱含伤心的脸，终于慢慢找回了理智。他垂下头，嗓音沙哑：“爷爷，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我问问诺顿博士为什么不收我。问清楚了，我也好有个努力的方向。”
他捡起鼠标和键盘，给诺顿博士发送了一封邮件，询问自己的论文哪里出了问题。
诺顿博士竟然在线，并且立刻给他指出了很多不足之处。他今年招收研究生的条件似乎比往年更苛刻。
张立军看着这些回复，渐渐也就服气了。他没想到自己历时大半年才写出的论文在导师眼中竟然会出现这么多问题，看来他的确还需要更加努力。
【谢谢您的指导，我――】
一句话还没写完，张立军不断敲击键盘的手就停住了。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庄理的那条“明路”，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试探性地加了一句：【我之前也被威尔逊教授拒绝了，可能我的学识在你们看来还很肤浅，我会继续……】
这份邮件发送出去之后，张立军摘掉眼镜，靠倒在椅背上，无声无息地流着泪。
人生之中的第一次挫折就这样结束了。说实话，真的不好受，就像反复被一个怪物从地上抓起来，抛上天，狠狠摔在地上，把全身的骨头都砸碎。那是一种自尊和自信被尽数摧毁，却又无法重塑的痛苦
他闭上眼，捏着鼻根，无力至极地叹息。
张爸张妈依次上来拥抱他。
张老爷子坐在一旁长吁短叹：“诶，封建迷信害死人呐！以后再也不信算命那一套了。幸好我没给庄理钱。军军你说得对，咱凡事都要靠自己，咱这次不行，下回继续拼搏！”
张立军闭着眼睛点头，眼泪再次喷薄而出。
就在这时，电脑叮咚响了一声，有新的邮件发送过来。
张立军连忙抹掉眼泪，戴上眼镜，隔着眼眶里犹未蒸发的一层迷蒙水雾，看了看邮件的具体内容，然后嘴巴就慢慢张大了。
“艹！”平生头一次，他当着爸妈和爷爷的面骂了一句脏话。
可他真的忍不住！
“艹，为什么？”他紧紧薅住自己额角的两撮头发，眼镜瞪得比铜铃还大。
看见他疯癫的样子，张爸张妈吓坏了，张老爷子也紧张起来。
“军军你怎么了？”三人连忙追问。
“我，我又被诺顿教授破格录取了！”张立军一口气没接上，脸颊涨成了紫色：“我被牛大录取了！”
“怎么回事？刚才不还被拒绝了吗？”张爸张妈又惊喜又不敢相信，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显得十分奇怪。
张立军颤声道：“爷爷，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说出来你千万别骂我。之前我根本没按照庄理教的去做，我没对诺顿教授说我被威尔逊教授拒绝的事。所以诺顿教授不收我。刚才我给他回邮件的时候把这件事交代清楚了，诺顿教授就说要破格录取我！爷爷，我脑子不够用了！你说这是咋回事？庄理说的话咋就这么灵？我不照他说的去做，我一点希望都没有；我照他说的去做，被刷下来了还能重新录回去。这到底咋回事？”
张立军疯狂抓挠自己头皮，感觉脑袋已经转不动了。
这件事完全突破了科学能够解释的范围。
艹！他又忍不住要骂脏话了！庄理到底是哪路神仙？他说的话怎么就那么管用？
张老爷子嘴巴张得大大的，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张爸张妈双双发出低呼。这样峰回路转的奇事，要不是亲身经历，他们打死都不信！
一句话就把别人一生的命运扭转过来，这也太恐怖了！
想到自己之前对庄理的各种嘲讽和质疑，张爸张妈顿时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庄理的确不当人了，他成活神仙了！
张老爷子呆愣半晌才狠狠拍手，声如洪钟地说道：“廖启父子俩还真是被庄理算死的！不是瞎猫碰见死耗子，真是他算出来的！你们现在相信了吧？还说我迷信不？要不是我带军军去庄大师那儿走了一趟，军军这回连学业都没着落了！”
他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太神奇了，而自己的决定也太英明神武了，胸中不由涌出一股激荡的情绪。
这件事够他吹一辈子了！
亲眼见证了一个奇迹的张立军只能保持沉默。他的高智商根本无法解释这件事的奥秘。
不知想到什么，张老爷子焦急地说道：“不好了！庄大师给咱指了明路，咱走的时候没给他算命钱，还把他的客人都赶走了！完了完了，这事儿干得太不地道了！”
张老爷子脸色煞白地拍打自己大腿，像天塌了一样。
张立军这才想起自己那天究竟做了什么好事，顿时也露出尴尬的神色。
张爸张妈比老爷子更着急，连忙把家里的现金都翻出来，用红包封上，又挑拣了很多贵重礼品，急匆匆地说道：“走走走，咱们赶紧去给庄大师道歉！”
一家人火急火燎地敲开了庄理的家门，说明了来意，脸上带着诚惶诚恐的表情。
就连笃信科学的张立军，目中也隐藏着几分惊异和畏惧。
庄理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现金和礼物。
见他态度这么清风朗月，张家人越发臊得满脸通红。
人啊真的不能不信邪！
临走的时候，张立军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出了自己极度渴望知道的问题：“为什么我听了你的话就一定能被录取？”
庄理靠向椅背，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有那位威尔逊教授的照片吗？”
“我有。”张立军连忙拿出手机，从网上找了一张照片。
庄理看着照片上的人，勾唇道：“你猜我在他身上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了什么？”张立军连忙追问。
“我看见了他的光芒在消失。他连自己都无法照亮，又怎么照亮别人？”庄理摇头惋叹。
“什么光芒？什么照亮？”张立军越听越迷糊。
“以后你就知道了。”庄理摆摆手，慎重告诫：“记住，想要在科研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你绝对不能失去这种光芒。”
张立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算命馆，到家之后把自己关在卧室，不断琢磨庄理的话。他不明白威尔逊教授到底失去了什么光芒，直至三天后，他经由网络，看见了这人发布的辞职声明和放弃M理论的道歉信。
他竟然舍弃了自己的信仰。
原来是这样！
庄理口中的光芒，原来是一个科学家对于自己所笃信的理念的不懈追求与探索，是他们不断向未知迈进的核心力量。
失去了这份力量，一个科学家也就不配再称之为科学家。
科学的精神就是不断探索的精神。
如果没有乔尔丹诺布鲁诺的光芒，人类不会知道太阳是这个小小星系的中心；如果没有采科?达斯科里的光芒，人类不会知道地球是圆的。他们在烈火的焚烧之中绽放出科学理性的光芒，用生命照亮了一代人的探索之路。
而在他们那个时代，他们提出的理论，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弥天大谎。
所以谁又能知道，一个暂时还无法被验证的学说，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
退一万来说，哪怕是错误的，只要不失去这份信仰，就一定能在它的照耀下回归到正确的路途。
科学就是探索啊！
张立军放下手机，长长吐出一口气。
在情绪的激荡下，他把自己的想法尽数写在邮件里，发给了诺顿教授。他不想得到什么回复，他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理念。
然而诺顿博士却给他回了一封长长的信件，阐述了自己因为与威尔逊赌气才会收下张立军的真相，最后由衷感叹：【我原本还有些后悔于自己的不专业和一时冲动，可我现在明白，录取你是多么正确的一个决定。虽然你现在还有很多不足，但你的精神足以支撑你走得很远。我很欣赏你对科学的执着，并且热切盼望着你的到来。】
看到这里，张立军捂住微微泛红的双眼，终于无比轻松地笑了。
原来庄理让自己一定要添加那一句，奥秘是在这里。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威尔逊教授与诺顿教授之间的私人恩怨。所以他真的看到了未来。
他看见了威尔逊教授身上渐渐消失的光芒，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失去这种光芒。
他表面看上去似乎是个算命的，可他内心深处也暗藏着一个科学家或是哲学家吧？
这个人真的很神奇。
张立军再次为这次的奇遇感到惊叹。而他的父母和爷爷，已经跑遍全村，把庄大师神乎其神的事迹宣扬了一遍又一遍。
也因此，当天晚上，庄理被爬墙闯入自己家的张福海拿刀子比住了喉管。
“庄大师，听说你是神算子，那你能不能算出来张燕燕躲在哪里？”满身血气的张福海用低沉的嗓音威胁：“你如果不告诉我，我会割断你的脖子！”
7480：“哦豁！主人你好像没算到自己今天晚上有一个生死大劫！”
庄理：“……”现在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