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率领的六十万大军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哪里还有余力打仗?
直到此时,躲藏在山中的乐正冥才率领军队下去追捕。
只需守住峡谷的两端,那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魏晋联军就会自动落入他们的埋伏圈,于是不废一兵一卒,他们就生擒了这支军队,还把落了满地的火器收缴得一干二净。
“娘的,拿着这么好的东西却干不过我们军师一个人!太废物了!”淮老二捡起一把火枪,翻来覆去地摆弄。
这玩意儿他见过,军师也会造,而且威力无穷,堪称战场制胜的大杀器。
他当时接过军师制造的火枪试了试射程和杀伤力,顿时惊为天人,哭着喊着让军师大批量做出来,却被军师拒绝了。
“这玩意儿届时会有人给我们送来。”军师当时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淮老二壮着胆子反驳:“您要不先行造出来,别人拿着这东西打上门,我们也赢不了哇?他们是来给咱们收尸的,又不是来给咱们送菜的!”
军师摆摆手,不欲多言。将军狠敲他脑袋,让他只管听从军师的吩咐,他也就消停了。
然而眼下,当淮老二看着洒了满谷的鲜血和残肢时才真正明白军师的良苦用心。
军师果真像他自己说得那般——每次开战之前,必然会考虑好如何在零伤亡的前提下夺取胜利。他一个人就能干掉这支军队,所以他舍不得让大家拿命去拼。
这不,不过是几十枚镶入山石和泥土的蜡丸而已,竟对这六十万大军造成了如此恐怖的伤害。
淮老二把火器递给身旁的士兵,拍着脑门呢喃:“军师大人威武!”
这时,乐正冥骑在马上,用绳子拖拽着一具尸体,缓缓走过来,“这是九皇子,你给他收殓一下。”
淮老二定睛一看,不由抽气。这九皇子运气也太差了,竟被飞石削掉了半个脑袋。
恰在此时,几名士兵抬来一口金丝楠木棺材,高喊道:“将军,我们发现一样好东西!”
一般人看见棺材都会觉得晦气,但乐正冥以及他的将士却从不这么觉得。
有一次,他们的军队被陈国打败,困在某座城池久不得出。眼看粮草和武器装备都快耗尽,将军竟然命令工匠连日为自己打造了一口棺材,将生死就此一付。
他的悍勇无畏激励了大家的士气,于是大家拼着最后一丝决然赢得了胜利。
从那以后,遇见九死一生的战役,将军必然会给自己准备一口棺材。其他将领也有样学样,皆是如此。为国捐躯在他们看来竟是那般天经地义之事。
淮老二绕着棺材走了几圈,一会儿敲打棺材板,一会儿查看棺材底,连连赞叹:“好棺,好棺,没想到这九皇子还有几分血性。”
乐正冥也缓缓摩挲着光滑的金丝楠木,眼里带着一点欣赏。他原以为九皇子是个贪生怕死、阴险狡诈之辈,却没料这人竟然也有可取之处。
“将军,他说他是军师大人的兄长,您看咱们该如何处置?”一名士兵的高喊打断了乐正冥的思忖。
他转头看去,却见一名少年被人抬了过来,两条腿染满血迹,正前后左右晃晃荡荡,分明是骨头都碎成了粉末。少年的几名仆从也一块儿被押过来,踉跄扑倒,哭着求饶。
“这不就是当初把军师大人送来我们军营的那个小白脸吗!”淮老二大步走过来,右手按住刀柄,咄咄逼人地问:“知道我们全军都有覆灭的危险,你小子还把军师大人送过来,你平时应该没少陷害我们军师大人吧?”
庄旭被两名士兵随意扔在地上,断了的双腿疼得钻心。
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折磨,他整个人都恍惚了,根本没听清淮老二的话。
他的仆从却迫不及待地出卖了他,“大人,求您放过我们吧。我们不是当兵的,我们只是庄公子的仆从。他平时最喜欢陷害庄二公子,您看见那口棺材了吗?那就是他带来给庄二公子收尸的。”
恰在此时回过神来的庄旭:“……”
“什么?这口棺材是你们为军师大人准备的?娘的!老子宰了你们!”淮老二走上前,对着庄旭就是一通狠踹,还专门往他断了的双腿上招呼。
庄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折磨,一面痛地惨叫,一面落下屈辱的泪水。
乐正冥站在旁边并未动手,目中却闪烁着怒到极致的雷霆。等淮老二踹累了,他才走上前,单手拎起庄旭,掀开棺材盖,把人扔进去。
棺材盖哐当一声合拢,吞噬了所有光明,黑暗与逼仄仿佛变成一只恶鬼,如影随形地潜伏在人心最深处,掀起恐惧的浪潮。
庄旭原以为双腿断裂的疼痛和被人摔打的屈辱已经是自己人生中最为凄惨的经历,却又在此时此刻无比骇然地发现,比现实的威胁更令人恐惧的是未知、黑暗和死寂。
他努力瞪大眼眶却什么都看不见;他拼命翕动鼻孔却越来越窒息;他勉强竖起耳朵,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死寂中扑通扑通地响着。
这沉闷的跳跃只会让死寂变得更为死寂。
庄旭觉得自己快疯了,却又在崩溃的边缘听见咔擦一声轻响——有人掀开了棺材板。
两刻钟后,尚未从无边无际的恐惧中挣脱过来的庄旭被关进一座昏暗的牢房,紧接着,又有几名士兵把他制造的火枪、霹雳火丸、火药箭等东西一一摆放在外面的走廊。
庄旭用指尖抠着地面一寸一寸挪过去,极力伸长手,去抓取牢门外的一把火枪。
有了武器,他就可以逃出去。
偏在此时,一只脚踩住他的手背,狠狠碾压了一下。
“啊啊啊啊!”他发出凄厉的惨叫,然后不受控制地翻滚,狼狈得像一条爬虫。
“好吵。”一道朗润的声音在逼仄的监牢里响起。
那只脚立刻退开,让庄旭得以喘息。他抬起涕泪横流的脸,往上看,却见乐正冥正负手而立,眸色暗沉地回望,阴森刻骨的杀意遍布他深邃的双瞳,那么尖锐,那么锋利。
庄旭被刺得连呼痛都张不开口,整个身体被更为庞大的恐惧冻僵。
乐正冥退开两步,让出牢门口的位置,又脱下自己的外袍,整整齐齐铺在地面。
一名少年从他身后绕出来,自然而然地跪坐在乐正冥的外袍上,拿起一把火枪仔细端详。
庄旭眼眶睁大,既觉得惊骇,又觉得理所当然。这少年正是庄理。
“这是你做的?”庄理曼声询问,细长的指尖滑过枪托,顺着枪.管来回抚.弄,像是在赏玩一件爱物。
庄旭勉强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倚靠着牢门歪坐着。他不想像条死狗一样趴伏在庄理眼底。
“那你知道它的发射原理吗?”庄理继续询问。
庄旭抿唇不答,似是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
“你不知道,你只是照着图纸把它造出来而已。它为何会推动弹丸击杀敌人,你一概不知。”庄理放下火枪,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笃定道:“你脑子里的那些技能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庄旭再也无法维持倨傲的神态,一双眼瞬间裂开,显露出极致的惊骇。他的秘密,庄理怎会知道?
默默旁观这一切的7480:“……”
绝望已经无法再形容它的心情。被它藏得那么好的命运之子竟然还是被宿主挖出来了!
“你,你在说什么?”庄旭试图装傻。
“不知道这种武器的发射原理,却能把它造出来,你知道这事有多荒唐吗?就好像你本不会飞,却忽然长出一双翅膀,那纯属天方夜谭。”庄理摇头嗤笑。
庄旭瞳孔剧震,既惊且怕。他迫切地想要问清楚庄理如何知道自己的秘密,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庄理冲站在一旁的乐正冥摊开掌心。
乐正冥便把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递过去。
庄理打开木匣,取出里面的东西。
庄旭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内心电闪雷鸣,惊骇连连。那东西竟然也是一把火枪,而且外形更为小巧精致。庄理他,他也会制造这种武器!
“你脑子里也有一座兵书库?”在极度的失措中,庄旭把自己卖了。
“兵书库?原来如此。”庄理恍然大悟,继而左手拿着自己造的枪,右手拿着庄旭造的枪,朝空无一人的墙壁射击。
庄旭的枪需要点燃火绳,等待一短时间才能射出子弹,庄理的枪却在扣下扳.机的一瞬间发出爆鸣,强力的弹丸把牢房的砖石打出一个深深的大洞。过了好一会儿,另一把枪才射出子弹,却只在砖石上留下一个小坑。
从射程、威力、激发速度来看,很明显,庄理制造的枪要比庄旭的枪先进好几倍。
“难怪你忽然变得如此厉害……”庄旭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心中夹杂着深深的不屑和怨恨。
他的不屑源于庄理的真面目。对方其实一直都是个蠢货,能有如此大的转变不过是得了上天恩赐而已!
他的怨恨源于老天爷的不公,既然给了他这样大的机遇,却又为何给庄理?命定之人只能有一个不是吗?
庄理放下两把枪,摇头轻笑,“你明白什么了?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没有本事,只能靠天上掉馅儿饼吗?让我来告诉你,这种武器是怎么工作的。”
庄理拿起自己制造的火枪,把它拆卸成一个个零部件,从火药爆炸产生热量,到枪膛内如何增压,子弹如何被推动的全过程详解一遍,又拿起那把火绳枪,迅速拆解成一堆零件,并细数它的缺陷以及改进的方法。
庄旭起初还咬着牙根冷笑,听到后面已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和迷茫无措。
他能用几年时间吃透一座兵书库,自然不是什么蠢人。他听得出来,庄理是真的对这种武器的运作方式知之甚详。
庄理可以随手把它们拆成零散的部件,也可以快速把它们重新组合。他是真的懂,所以才能制作,而不是像自己这般,照着图纸生搬硬套。
庄旭身子一晃,竟差点瘫软在地。
庄理拥有真才实学对他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因为他一直都知道,被外界吹捧成魏国第一才子的自己并没有那个实力。如果脑子里不出现这座兵书库,他什么都不是。
这种认知所产生的焦虑让他极度骄傲的同时也极度自卑。
而现在,庄理已然摧毁了他的骄傲,无限放大了他的自卑。
“不,你和我是一样的对不对!我们是同一种人!否则你不会知道我脑子里也有一个兵书库。你根本不是什么天才!”庄旭疯狂否认着。
“天才的脑子生而就是一座宝库,不需要什么神力或天赐,在日常地学习中它自然会丰富起来。它可以突破想象,更可以创造奇迹。当然,这种感觉你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因为你和我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
庄理轻蔑的笑声给了庄旭致命一击。
庄旭睁大眼,无比僵硬地看着庄理,心中的恐惧一圈一圈扩散出去。有一个用来形容聪明人的词语叫“智多近妖”,而今,坐在他面前的庄理就是这样一只妖怪!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想离这只妖怪远一点。
庄理笑睨他,徐徐说道:“你看,这样的武器我也会造,但我只造了这一把就放弃了,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庄旭完全无法理解庄理的想法。
如果是他懂得制造这等厉害的武器,他一定会日日夜夜赶工,让自己麾下的所有将士都武装起来。那样的话,他将踏平中原这块大陆,建立宏图伟业。
庄理是个聪明人,他不应该不了解这种火器的价值。
“所以说,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差别,我们看见的世界不一样。”庄理伸出细长的食指,隔空点了点自己漆黑的瞳孔。
庄旭被他深不可测的瞳孔摄住了全部心神,脑袋也随之陷入更深的迷茫。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庄理真的不一样,因为他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