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跃民突然仰天大笑:秦岭啊,你和我开了个大玩笑,让我钟跃民也尝尝被人涮 一把的滋味,真是报应啊。铁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室内的光线很暗,他发现监舍 里坐着十几个人,这些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态度似乎不大友好。
办公桌上电话的铃声响了,钟跃民懒洋洋地抓起电话,是秘书何眉的声音∶"钟经理,三浦 株式会社的武原正树先生打来电话,您要接进来吗?"
钟跃民干脆地说∶"告诉他,就说我不在。"
"钟经理……这样不好吧?那个程控总机的安装工程已经验收了,按合同规定,我们现在该 付余款了,武原正树先生好象就是为这件事找您,您不接电话不太合适吧?"
"何眉,你的话太多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请你执行命令。"钟跃民摔下话筒继续在翻阅 文件。
何眉轻轻走进来,坐在沙发上静静望着他。
钟跃民抬起头:"何眉,有事吗?"
"没事,我只想在这里坐坐。"
钟跃民冷冷地说:"请回你的办公室去坐,你的岗位不在这里。"
何眉犹豫了一下,顺从地站起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钟跃民现在有些厌恶何眉,起因是因为武原正树,他偶然发现何眉竟然是把公司内部情报提 供给武原正树的"内奸" ,这个发现使钟跃民大为恼怒。何眉的办公桌上有个和钟跃民办 公室通话的装置,如果有电话找钟跃民,应该先由何眉接,她问清姓名后再通过通话装置请 示钟跃民,得到允许后才把电话转过来。那天何眉不知怎么晕了头,在和武原正树通话时竟 没发现直通经理室的通话装置正开着,使钟跃民无意中得知了她和武原正树的交易。钟跃民 惊讶地发现,何眉在这次的电话程控机交易中拿到了百分之五的回扣。钟跃民由此推测,这 个女人利用合同向对方要回扣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钟跃民翻看了一下最近经自己手所签的 合同,涉及的总金额已达到两三亿元,若是以总金额的百分之五拿回扣该是多少?他心里是 有数的。钟跃民不是傻子,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合同的价值,以他的位置拿个几百万元回扣实 在是易如反掌。他之所以不收回扣,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的觉悟,而是因为他对金钱有种漫 不经心的态度,他是那种有钱就花,没钱也能忍的人。
在部队当军官时,他领到工资就请战友们吃饭,没钱时吃别人的也不脸红,谁向他借钱他都 借,还与不还他都想不起来。有一次教导员的老婆向他借了五十元钱,教导员过了几天就把 钱还给他,钟跃民用这五十元钱请人吃了几顿饭也就花光了,谁知教导员的老婆没和丈夫通 气,又还了他五十元,钟跃民想也没想,又把这五十元钱花了。等教导员得知他拿了双份钱 向他讨要时,他也没有尴尬的表示,只是声明钱花光了,有什么事儿下月再说吧,谁让你们 非给老子双份钱?下次记好了,否则还我十份钱我也照样花,战友们都了解他,谁也不认为 他是故意的。钟跃民不拿回扣还有一个原因,他是李援朝介绍来的,自己不能对不起朋友, 这好比你饥寒交迫时,有个好心人把你请到家里管你吃住,你趁人家一不留神,把人家的存 款给卷了,这象话么?钱是好东西,但不能这样挣,他打算先在正荣集团铺铺路,等以后自 己开公司时再挣。
钟跃民无意之中听到何眉和武原正树的对话,口气之亲昵,语言之暧昧,这很使他感到愤怒 。他不是个爱吃醋的男人,况且何眉也不是他老婆,他与何眉的关系不过是逢场做戏,谁也 用不着给对方守节。但问题不在这儿,钟跃民最反感女人为了某种目的和男人上床,性爱是 为了男女双方寻找快乐,这好比做游戏,你不爱玩可以不参加,没人强迫你,如果你玩完了 就马上提条件,你既又得到了快乐又达到了目的,这就他妈的不是东西了。钟跃民还记得和 何眉上床时的情景,那天他还假装浪漫地铺垫了整整一个晚上,又是音乐又是红酒的玩起了 小资情调,闹了半天人家根本不需要这些,她要的是钱,在她眼里你就是嫖客,只要满足了 她的要求,你用不着花一晚上玩小资情调,在办公室干都成。
钟跃民想起这些就象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看来朋友们的忠告是有道理的,这年头好女人可不 太多了,一个漂亮女人要是无缘无故向你微笑,你就得留神,闹不好那每一个微笑后面就是 一个陷阱,让你糊里糊涂地掉进去。钟跃民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自己在和武原正树打交道时 ,保密工作做得还不错,整个公司上下只有自己和李援朝两个人知道内情,不然何眉把情报 一传过去,武原正树就绝不会上钩了。
不知什么时候,何眉又走进他的办公室:"跃民……"
"叫钟经理。"
"好……钟经理,我想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请讲。"
何眉注视着他:"我觉得你最近好象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如果你不那么健忘 ,你该记得,你我的关系好象不止是上下级的关系吧?"
钟跃民合上文件夹:"何眉,我承认我曾经喜欢过你,可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又 改变了主意,我想把这种关系退回到以前的状态,当然,我可以对以前做过的事承担责任, 如果你觉得自己吃了亏,可以提出要求,甚至可以开出价格,我会考虑的。"
"请你解释清楚,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才使你这样绝情?" 何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问道。
钟跃民叹了口气:"何眉,大家都留点儿面子不好吗?何必非撕破脸?我不愿使你难堪,可 你非逼我说出来,还做出一副纯洁无辜的样子,我只是不明白,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姑娘, 怎么可以同时有两副面孔?请问何小姐,那个武原正树给了你什么好处?"
何眉浑身一震,象遭到雷击,她低下头:"跃民,你听我解释……"
钟跃民做出暂停的手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大概想说你爱我,是吗?这样说就更蠢了 ,你既不爱我,也不爱那个武原正树,你只是爱钱。何眉,我不明白,就算你想挣钱,想拿 回扣,那也不必把自己搭上,我曾很天真地认为自己还算个有魅力的男人,你的行为使我的 自信心遭到很大的打击。"
钟跃民的话说得很刻薄,何眉终于受不了了,她猛地站了起来:"钟跃民,你说够了没有? 既然你撕破了脸,那我也和你说句心里话,我看不起你们这些人,你不过是个当兵的,有什 么本事,还不是因为和李援朝是朋友?要是真凭本事,你在正荣集团当个业务员都不配,我 承认我想利用你的权力,我出身贫寒,我没有背景,我想出国深造,我需要钱,可我不是妓 女,也不想靠卖身来挣钱,我是用智慧来挣钱,你也好,那个叫武原正树的蠢货也好,我从 来没把你们放在眼里,你们不过是我棋盘上的两个棋子,你明白吗,钟跃民?"
钟跃民微笑着:"何眉,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对你的行为我可以理解,正因为如此,我才 没有追究你索取回扣的行为,好了,这件事我以后不会再提了,你可以去工作了。"
何眉反问道:"你不会再提了?"
"当然,我原谅你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何眉的脸上腾起了怒火:"那我告诉你,我并没有原谅你,我恨你,你侮辱了一个女人,迟 早会付出代价的。"她说完扭头欲走。
"等一下……"钟跃民轻声说∶"也许你需要调换一下工作,要我帮忙吗?"
"你随便吧。"何眉摔门而去。
钟跃民点燃一支烟,陷入沉思。
钟跃民在秦岭的小楼前停好汽车,他西服革履,抱着一束红玫瑰按响了秦岭的门铃。
身穿睡袍的秦岭打开门,一见到钟跃民便欣喜地喊道:"跃民,怎么不打个电话告诉我你要 来,快进来。"
钟跃民走进客厅:"我想给你个惊喜,这束花儿漂亮吗?"
秦岭兴奋地看着花束:"美极了,谢谢你。"她帮钟跃民脱下西服,把上衣挂好,然后展开 双臂环绕着钟跃民的脖子:"跃民,你是不是寂寞了?"
"什么话?好象我是嫖客似的。"
秦岭嗔怒道:"你说什么呢?你是嫖客,那我成什么啦?"
钟跃民开玩笑:"你是茶花女,玛格利特。"
秦岭脸色骤变,猛地甩开钟跃民扭过身去。
钟跃民陪笑着:"哟,急啦,真不识逗,得,我说错了还不成,向你道歉,请你宽恕……还 生气?得啦,意思到了就行了,你有完没完,要不我给你跪下?"
"你跪。"
钟跃民做出要下跪的姿式:"我可跪了啊……你还真让我跪?"
秦岭转怒为笑:"行了,饶了你,以后再胡说八99lib•net道,我就把你的嘴用胶带封上。"
钟跃民坐在沙发上,秦岭把头依偎在他的肩上。
钟跃民抚摸秦岭的长发:"秦岭,我想结婚了。"
秦岭一惊,挺直了身子:"和谁?"
"还能和谁?我找你找了十几年,你说,我还能和谁结婚?"
秦岭慌乱地说:"跃民,这……这有点儿突然,我没有心理准备。"
钟跃民严肃地问:"你不爱我?"
"不,我爱你,可是……为什么要急着结婚,咱们这样不是挺好吗?"
钟跃民注视着秦岭的眼睛:"秦岭,我爱你,我希望你能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妻子,你愿意吗 ?"
秦岭闭上眼睛,泪水顺着面颊滴落下来。
钟跃民继续说着:"我这个人毛病挺多,也放荡过,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仔细想过 ,如果我决定结婚,就应该正式告别荒唐的生活方式,做个有责任感的人,我可以保证,婚 后我会做个好丈夫,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求婚。"
秦岭温柔地吻了他的脸一下:"跃民,请给我些时间,容我想想,好吗?"
"可以,但我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心里有事?能告诉我吗?"
"你别问了,到时候我会把所有的事告诉你,跃民,你去浴室吧,我在卧室等你。"
"钟经理,日本三浦株式会社的武原正树先生又来电话找您,这已经是笫六次了,您接吗? "新调来接替何眉的秘书小张问道。
"噢,是杜卫东,这小子最近大概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连寻死的心都有了。"钟跃民幸灾 乐祸地笑着吩咐道∶"接进来吧,我该和他谈谈了。"
"跃民,你在躲我吗?"武原正树在电话里有些气急败坏。
"哪儿的话?我最近出差了,一直不在北京,对了,你那个安装工程怎么样了?嗯,我得看 看合同,好象是已经过期了吧?这可不大好,合同上写了,过期要罚款的。卫东,你真让我 为难,咱们是朋友,我可不好意思真按合同追究你的违约责任。"
武原正树压着火气说∶"工程早已验收通过了,用户现在已经开始使用了,可是贵公司并没 有按合同规定的条款将百分之七十的余款付给我,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哦,是这样?财务部太不象话了,现在还没有付款?你先挂上电话,我去财务部问一下, 一会儿你再来电话。"钟跃民放下电话点燃一支烟,得意地微笑起来。
二十分钟以后,武原正树又迫不及待地打来电话∶"跃民,你问了吗,他们为什么不付款? "
"我问了,财务部说咱们的合同有点儿问题,让我去问技术部,我又颠儿颠儿地跑到技术部 去问,技术部的秦部长很生气,他认为贵公司有利用合同进行欺诈的行为,他已经上报了董 事会,建议起诉贵公司。卫东啊,你这就不仗义了,咱们好歹是朋友,对不对?你坑谁也不 能坑我啊,我不是专业人员,也搞不清电话程控机的具体型号,我一直认为你在合同上写明 的型号是今年最新的产品,可你怎么能拿前年的旧型号来以次充好呢?技术部的一个工程师 对我说,这种型号的产品在日本已经是淘汰设备了,卫东,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武原正树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轻轻笑了∶"跃民啊,这大概是我公司技术人员的疏忽,把型 号搞错了,但即使是前年的产品,若是在中国使用也是很先进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中 国很多部门还在使用人工交换机,这已经是进了一大步了嘛。"
钟跃民冷笑道∶"贵公司的疏忽实在大了些,型号搞错了可以理解,但价格也搞错了就令人 费解了,无论如何,一种即将被淘汰的产品不应该卖出一流的价格。这使我想起童年时我家 院子里有个傻子,这个傻子总把别人晾在窗台上的鞋拿回自己家,他的家长告诉邻居,别跟 他一般见识,他是傻子。那时我也淘气,总想证实一下这小子是真傻假傻,于是我也到他家 窗台上拿了一双鞋,结果你猜怎么?这傻子二话没说,抄起菜刀就追,硬是把我追出两公里 ,直到我扔了那双鞋。你知道中国人怎么评论这种傻子?这叫往里傻不往外傻。"
"跃民,你这是什么意思,说话不要这样尖刻好不好?不管怎么样,合同终归是合同,即使 打官司,法院也会以合同为准,合同上写明了产品型号,我也根据合同完成了安装,验收报 告上表明,通过验收的产品型号和合同上规定的产品型号是一致的。如果贵公司有异议,那 只能说明,贵公司的代表在签订合同时,自己的理解能力出现问题,与三浦株式会社无关。 "
"武原正树先生,请你再仔细看看合同,上面的笫二款清清楚楚地标明,乙方,也就是正荣 集团要的是最新型号的产品,是委托甲方购买及安装。为什么是委托呢?因为你们不是生产 厂家,是经营通讯器材的贸易公司,我们不可能去日本国内购买,只好委托你们去购买,你 们应该为用户采购到最先进的设备,这是你们的责任,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这好比我不懂 医药,有一天我拉肚子,请你替我去买治拉肚子的药,但我说不出药名儿来,于是你就给我 买来泻药,你的理由仅仅是我没报出药名。我想,这场官司不管是在日本打还是在中国打, 我相信法官们的思维应该是清晰的。"
武原正树终于气急败坏了∶"钟跃民,咱们法庭上见……"
"别这样,卫东,你不要意气用事嘛,打官司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么拖下去恐怕对贵公司不 利,据我推测,你也许向银行贷了款,商业贷款的期限不会太长,而且利息很高,很可能官 司还没打完你就破产了。卫东啊,你要三思,你不能和我比,正荣集团是国家的公司,我亏 损个几亿还扛得住,照样小酒喝着,小妞儿泡着,更何况我只付了百分之三十的合同款,真 拖个一年两年我怕什么?"
电话里的武原正树不吭声了,他大概正在算帐,权衡利弊。
钟跃民继续数落着∶"卫东啊,你太不仗义了,在合同上给我设套儿就不提了,我可以理解 ,这年头儿不管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想发财都想疯了,谁不想逮住机会捞一把?可你不该 抢我的女朋友,我找个女朋友不容易啊,本来我都打算和何眉结婚了,正想去买家俱,结果 让你插了一杠子,真他妈的鸡飞蛋打啊……"
"对不起,跃民,这件事我做得是有点儿不地道,我向你道歉。"武原正树低声道。
"算啦,我的痛苦已经过去了,也想开了,不就是个女人么,咱们认识多少年了,就算你有 天大的不是,我也不能为个女人就和你翻脸不是?何况你也为何眉花了不少钱,我只不过是 心里有点儿堵得慌,本来我和她之间是个很纯情的故事,闹不好就是一出罗蜜欧与朱丽叶, 结果你这孙子半道儿插了一杠子,操!罗蜜欧没当成,我倒他妈的成了奥赛罗,我真该掐死 何眉那娘们儿……"
"跃民,咱俩再好好商量一下,都是朋友,打什么官司?我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你不要当 真,现在兄弟我听你的,这个合同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就是,反正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太吃 亏。"
"这样吧,除去你的采购安装成本,我在全部成本的总额上给你百分之十的利润,虽然挣得 少点儿,也算没白干。"
"可是……光是何眉就从我这里拿走了百分之五,这等于我干了半天只拿到百分之五,这单 生意我亏大了。"
"那你还泡了妞儿呢,当嫖客能不花钱么,你们日本人怎么这么抠,连这点儿钱都要省?"
"问题是,百分之五是多少?有这么贵的小姐吗?我们东京红灯区的小姐不到一百美元就能 干一夜,他妈的何眉……"
钟跃民终于烦了∶"那是你和她之间的事,我管不着,至于合同,如果我提的方案你不同意 ,那就还是打官司吧,我挂了……"
"别,别挂,跃民,我同意,就按你说得办,操!钟跃民呀,你丫真是吃人不吐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