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跃民大笑起来∶"我想起来了,你当年还喊过要打到美国白宫去。"
"我声明啊,这可不是我发明的,当时不知是哪位哥们儿写了首长诗,叫《致笫三次世界大 战的勇士》,长诗里提到红卫兵战友们横扫了世界,最后占领了白宫,一个战友在黎明前牺 牲在白宫的台阶上,这个情节可能是对苏联电影《攻克柏林》的模仿。我承认,这首长诗当 时使我热血沸腾,我是跟着叫嚷过一阵子。我在美国读书时,还去白宫参观过,走上
台阶时 我想起了这首长诗,心想这儿可是我们当年梦寐以求的地方,不是打算来参观,而是来作战 。所以说,无论是哪个种族,人类是有共性的,一个虚幻的东西可以使你热血沸腾,使你失 去理性,甚至可以使你成为暴徒。"
钟跃民说∶"你能有这种认识看来哈佛还没有白读,说实话,我对你们日本人很有看法,既 然做生意就是对手,不了解对手就容易吃亏,何况你们日本人在历史上劣迹斑斑,干了不少 挺孙子的事。远的不说,就是近些年,中国有不少企业在引进日本设备时吃了大亏,不是以 次充好,就是高价卖一些过时设备,要不就是先设圈套,低价卖设备,高价卖零配件,这些 把戏我听得太多了,所以不得不从历史上找原因,从民族性角度上看问题。"
"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结论是,如果我必须和日本人做生意,我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首先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 实用主义者,至于原则和道义则是服从于利益的,举例来说,二战结束后日本被占领期间, 你们的政府为了减少美军士兵强奸日本妇女的机会,专门建立了供美军士兵消遣的妓院,以 牺牲少数妇女的贞操换取大多数日本妇女的贞操,这使我很有看法。大和民族的血性都到哪 里去了?在战争中你们的神风队员可以驾着飞机撞击敌方的军舰,这是何等的勇气?可是一 旦战败,大和民族的血性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亿多国民,五尺高的汉子伟岸得象森林一样 ,却要由少数妇女去承担战败的耻辱,而男人们都成了缩头乌龟,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战败 了,就该听凭占领军摆布?大和民族崇尚强者,甘心情愿地在强者面前俯首贴耳,相反,对 于弱者却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嘴脸,还很有些莫名其妙的种族优越感,这就是典型的实用主 义,我说的没错吧?"
武原正树先是面带微笑地听着,但越听脸色越发阴沉,显然,钟跃民的刻薄话伤了他的民族 自尊心,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钟跃民,你可有点儿过份了,你别忘了,站在你面前的 是个日本人。"
钟跃民冷笑一声∶"我知道,和别人我还说不着呢。"他转身端起自动步枪对远处的胸环靶 又是一阵速射,枪声震耳欲聋地爆响起来……当他射空了弹匣转回身子时,见武原正树正眯 起眼睛注视着自己,钟跃民也微笑着和他对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武原正树突然笑了 ∶"跃民,你还是老样子,我想起当年在什刹海冰场上你就是这副好斗的样子。"
钟跃民微笑着说∶"卫东,你倒是变多了,当年你打起架来出手果断凶狠,不计后果,却很 少动脑子,而现在你倒是有些谋略了,表面上和颜悦色,其实心里很想揍我一顿,是不是这 样?"
武原正树淡淡一笑∶"跃民,你是军人出身,我是学生出身,我今天是秀才遇见兵了。也难 怪,你我毕竟二十多年没见,彼此还不是很了解,你的戒心我可以理解,你看这样好不好, 关于合作的事你再考虑一下,咱们找个时间再谈。"
"好吧,我会考虑的。"
"那我先走了,再见!"武原正树走了几步又停住转身道∶"哦,我忘了告诉你,我有个朋 友开了个武馆,教什么空手道,我有时也去玩玩,你有兴趣吗?"
钟跃民笑道∶"我说你心眼儿多吧,想过过招儿就明说,干吗这么客气?行呀,哪天咱们去 玩玩。"
宁伟这些日子忙得团团转,他把饭馆低价转让给别人,又在一个写字楼里租了两间办公室, 还购置了电脑和传真机等办公用品,只等着拿到公司的营业执照就可以开张营业了。对于办 公司搞商业经营,对于自己能有多大本事,宁伟还是很清醒的。他出身工人家庭,在社会上 没有任何背景,他发现眼前的社会是很陌生的,改革开放以后,生活变得令人眼花缭乱,光 怪陆离,社会也日渐呈现出多元的复杂性。由于个人阅历关系,宁伟除了认识几个北京籍的 战友,就再没有任何社会资源了,这对于从事商业经营活动是极为不利的,他之所以打算办 公司,其实还是指望靠在钟跃民这棵大树上,他深知这个老连长的活动能量,很多在宁伟看 来遥不可及的事,钟跃民也许打个电话就能解决,他在钟跃民手下当了这么多年的兵,竟不 了解这个连长究竟是什么人。
宁伟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多年来也没有养成读书学习的习惯,他不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对 于李援朝和钟跃民这类人,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他们属于一个特殊的圈子,这个圈子看 似无形却很严密,外人是无法融入的,即使你很有钱,也别想让他们接纳你。
宁伟对生活的要求不是很高,他只希望能过上小康的日子就可以了,象钟跃民的那种大公司 经理的职位,他连想都不敢想,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他指望自己的公司营业以后,钟跃 民随便给他几宗生意,他就能发起来。他相信老连长不会不管他这小兄弟的,吴满囤就是个 例子,钟跃民和张海洋这些年来不是一直给吴满囤的父母寄钱么?他们和自己虽然不属于一 个圈子,但毕竟是有过生死考验的战友,宁伟相信他们都是重感情的人。
宁伟申办营业执照的注册资金已经通过验资审核,接下来马上可以领到营业执照了,他打算 今天晚上去钟跃民家,把五十万元的借款还给钟跃民,虽然还不到还款日期,但早还总比晚 还好,这是信誉,笫一次求钟大哥,应该给他一个守信誉的印象。
宁伟从工商局的大门里出来,他戴上头盔,开始发动摩托车。
一个骑"铃木" 125型摩托车的人把车停在他身边,摘下头盔说:"是宁伟吧?"
宁伟马上就想起来这人他是中学同学胡大鹏,外号"锤子" 。当年胡大鹏的家境很穷困, 放学以后还要去拣煤核儿、拣烂纸。宁伟还见过他推着一辆用轴承做车轮的平板车,上面放 着盛烂纸的筐,这类似今天时髦少年们玩的滑板,只不过滑动起来噪音大了些。他总是瞄着 人家刚贴上的大字报,只要没人注意,锤子就手急眼快地把大字报撕下来去卖废纸,有时还 偷几块临街人家码放在门口的蜂窝煤。当年的文化大革命使很多有身份的人倒了霉,但是对 于锤子这类人来说,也许还是个福音,很少有人想到,那些写满废话的大字报居然还养活了 不少人,至少锤子靠放学后拣烂纸,就能使穷日子得到一定的改善。
宁伟笑着和他握手∶"哟,锤子,咱们可是有些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锤子是个五短身材,个子在1.65米左右,以前很瘦,这么多年没见,他明显地发福了,看 样子他早已摆脱了贫困,日子过得蛮不错,只是个子矮的人发胖显得很滑稽,身体成了橄榄 状。锤子大声道:"还行,我活得还算结实,宁伟,你小子不是当兵了吗?"
"我早复员了。"
锤子说:"真没劲,当年在学校,你们戴着大红花,穿着新军装,牛B得不行,哥们儿当时 还挺羡慕你们,觉得你们个个都是当将军的料,怎么着,当了几年大头兵,还是复员啦?"
宁伟说:"扯淡,有几个人能当将军。"
锤子扬起手腕看看表,然后提议道:"咱们老同学有多少年没见了?找个地方坐坐去,叙叙 旧嘛。"
"行啊,坐坐就坐坐。"
锤子把宁伟带进了一家咖啡厅,两人坐下后,锤子翘起了二郎腿,唤过服务员,大模大样地 打了个响指∶"两杯意大利黑咖啡,再来点儿甜味剂。"他打发走服务员扭过头对宁伟解释 道∶"糖这玩艺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般有点儿身份的人都不吃糖,这你就不懂了吧?告 诉你,穷人吃糖没关系,反正他吃不上喝不上,什么营养都缺,说句不好听的,饿狠了吃把 黄土都能扛几天,可有钱人就不行了,他成天燕窝鱼翅的嘬着,又不干活儿,营养都存在肚 子里,抖落不出去,所以吃东西就得留神,你看我这肚子,这身膘儿,不注意行吗?血糖血 脂蹭蹭的往上窜,大夫说了,照这么下去就是糖尿病。当时我还不知道糖尿病是个什么玩艺 儿,再一打听我冷汗就下来了,这么说吧,您得什么病也别得这个病,得了糖尿病就浑身没 劲儿,您那玩艺儿也竖不起来了,想泡妞儿,没戏啦,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是不行了, 我身边那些妞儿非把我吃了。"
宁伟乐出声来∶"锤子,你的爱好还挺多嘛,就你还泡妞儿……"
"嘿,你还别拿武大郎儿不当神仙,我承认我当年是个穷小子,放学以后还得顶着西北风在 炉渣堆上拣煤核儿,想起当年的日子,我操……一言难尽呀,咱们班马彩霞你还记得吧,就 是住在三道弯儿胡同的那个妞儿,想起来了吧?当年咱哥们儿眼神儿有点儿问题,反正在我 眼里马彩霞长得比他妈仙女差不到哪儿去,有一次我壮着胆儿给她递了张纸条,具体内容我 想不起来了,反正先是吹捧,就跟现在捧歌星似的,什么肉麻的话都往上招呼,虽说免不了 有些错别字,可这是我有生以来写过的最有文彩的文章了,结果您猜怎么着?这小妖精居然 把我的情书贴在教室的黑板上了,全班同学就跟看大字报似的看了个够,把我闹了个大窝脖 儿,份儿算是跌到家了。你说有多巧,前些日子我在大街上碰见马彩霞了,我当时愣没认出 来,是她把我认出来了,上赶着问我要地址,我一看,坏了,当年我眼神儿绝对是有问题, 怎么把她当成仙女了?她那模样儿也就是个打工妹的水平,别说泡一下,就是自愿到我家当 小保姆,哥们儿还得考虑考虑,我那儿来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要是让人家看见我有这么个 保姆,咱哥们儿的老脸往哪儿放?咱丢不起那人呀。"
宁伟听他吹牛有些不耐烦,他很忙,营业执照虽然已经拿到,但要干的事还多着呢,实在没 功夫听锤子胡侃,他不好意思站起来就走,只好没话找话地问:"锤子,看来你发财啦,说 话的口气很大嘛。"
"做点儿小买卖,有时帮帮朋友的忙,上次有个哥们儿从境外弄了几百辆"皇冠" 汽车, 这哥们儿胆儿也忒大,手续不全就敢往国内运,结果在海南让海关给扣了,好家伙,好几百 辆车得占多大地方?当时美国的卫星每天都从咱中国人脑袋上遛达几趟,一瞅见这漫山遍野 的汽车,心说坏啦,八成是中国军队要解放台湾了,人家把这些车给当成坦克啦,美国跟台 湾不是哥们儿吗?咱要收拾台湾,美国人也不能不管呀,当时美国太平洋舰队一下子开过来 七八艘航母,一千多架飞机,瞅这阵势是打算跟咱们磕了。其实这是误会,咱中国人这会儿 正忙着搂钱,哪有功夫搭理他们呀,你瞧瞧,我那哥们儿惹出多大娄子?就为这点儿汽车差 点儿没打起世界大战来,这我就不能不管了,为这点儿事儿打起来值当吗?况且那几百辆车 扔在野地里总不是个事儿。我只好去了趟海南,帮着把这件事儿给摆平了,我那哥们儿跟我 说,这些车在海南是没法出手了,你帮我在北方想想办法吧。你瞧瞧,我帮忙帮出事儿了吧 ,人家还讹上你了,没办法,都是哥们儿,不管成吗?我只好弄了几艘滚装船,把这批车运 到塘沽港,在北京和天津出了手,你看见满街跑的那些"皇冠" 没有?都是我那次出手的 。等我把这事儿忙完了,国防部的一个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美国的航母撤了,我说撤了 就算了,丫敢犯葛咱就灭了丫的,这年头谁怵谁呀?现在我还什么都不想干了,人也懒了, 也就是每天到出国人员服务部门口遛达遛达,倒腾点儿外汇,每天挣个万八千的,够吃够喝 够泡妞儿的也就算了,别的钱咱还懒得挣了。"
宁伟觉得锤子这句话还算是靠点儿谱儿,他在出国人员服务部门口见过那些獐头鼠目的外汇 贩子,看模样都和锤子差不多,他随口问道∶"你在倒外汇,能挣钱么?"
"废话,不挣钱我到那儿干吗去?我有病是怎么着。"
"看样子你是大款啦?"
锤子猛吸了一口烟,冲天花板吐出了一个大烟圈儿,慢悠悠地说:"大款过什么日子我还真 不知道,反正我是每天中午十一点起床,梳妆打扮一下就吃午饭,饭后到出国人员服务部门 口散散步,挣钱倒是次要的,咱得消消食呀,然后洗个桑拿,蒸一蒸,再找个妞儿按摩一下 ,说话就下午四点多了,我还有个毛病,不喝下午茶就浑身别扭,喝完茶也就到晚上了,一 般来讲,晚上的节目比较多,夜生活嘛,台球保龄球,舞厅歌厅泡酒吧,换着玩呗,吃完宵 夜再搂个妞儿睡觉,这一天算是拿下来了。"
宁伟笑道:"你他妈真的假的?你就吹牛B吧。"
"吹?哪天带你见识见识。"
"算了吧,我可没钱。"
锤子问:"那你刚才上工商局干吗,开什么买卖呢?"
宁伟有些不好意思:"嗨,想注册个贸易公司,这不刚验完资么?"
"这公司的注册资金是多少?"
"五十万。"
锤子笑了:"还说没钱?这年头儿有几个人能拿出五十万?"
宁伟说:"我哪有这么多钱?这是和朋友借的,验完资马上得还。"
"你看,脑子进水了不是?我要是你,就晚一个月还,把这五十万倒腾几把外汇,弄不好一 个月就挣二十多万。"
宁伟表示怀疑:"倒外汇有这么高利润?"
"这还是保守的数字,怎么样?咱俩联手做一笔?"
宁伟犹豫道:"这……保险吗?要是赔了可把我大哥给坑了。"
锤子严肃起来:"操!我你还信不过?你四九城打听打听,我锤子是什么人?这样吧,咱们 是哥们儿,算我拉你一把,赔了算我的,赚了咱俩对半儿分,怎么样?"
"这我得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