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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3)

钟跃民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找到了一部电话,他的手哆嗦得厉害,手指半天也插不进拨号盘 的孔里,电话里终于传来周晓白的声音:"喂!哪一位?"

"晓白,是我,你听我说……"钟跃民语无伦次地说。电话被挂断了,话筒里传来蜂呜音。

钟跃民固执地重新拨动电话号盘。

"晓白,你千万别挂,我有急事要请你帮忙……"

话筒里没有声音,周晓白在沉默。

"晓白,你在听吗?"

周晓白平静地声音:"你说吧。"

"我在医院里,我的朋友受了重伤,正在抢救,我需要钱,你能借我点儿钱吗?我一定会还 你的,求你帮帮我,求你了。"

周晓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马上来。"

钟跃民如释重负地坐下。

1968年6月在北京发生的这场血案,震动了京城所有的玩主,以往玩主们都把打架斗殴当做 一件时髦的活动,却很少打出人命来,即使偶而出现死亡事件也属于失手造成的,玩主们的 主观意识中没有杀人的动机,而李援朝策划的这场血案,却是个名符其实的杀人案。事后经 法医检查,小混蛋身中几十刀,当场毙命。李奎勇重伤,胸部中刀造成血气胸,腹部被刺穿 ,肠子等内脏流出体外,如果不是抢救及时,李奎勇也难逃一死。尽管小混蛋恶贯满盈,血 债累累,但毕竟是人命关天,于是公安局迅速行动起来,李援朝等数十人被捕,别看这些" 老兵"平时狂妄骄横,但没几个人有进监狱的经验,一旦面对经验丰富的预审员,没有几个 能扛住的,于是纷纷互相揭发,越咬事情越多,又导致了很多人被捕。京城的"老兵"们一 时禁若寒蝉,有的人逃往外地躲难,有的干脆金盆洗手重新当起乖孩子。

钟跃民和郑桐、袁军等人也受到公安局的注意,血案发生后的笫三天,钟跃民和郑桐、袁军 等人正在客厅里交谈,这时两个警察上门了。

警察们仔细询问了他们的名字和住址后,又迅速地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笔记本说,听钟跃民和 郑桐、袁军等人的名字一点儿也不陌生,虽然没见过他们,却早已如雷灌耳了,今天可是个 机会,得好好谈谈。

郑桐和袁军一见警察进门本想借故逃走,没想到这两个警察很热情地挽留他们,两人无可奈 何地坐下。郑桐的嘴甜,张嘴就叫警察叔叔,一个警察听得浑身不自在,连忙制止:"别、 别叫我叔叔,叫得我浑身不自在,咱们还是拉开点距离好。"

郑桐一副老实孩子的表情:"行,那我可就没大没小,不讲礼貌了,警察同志,我们可都是 老实孩子,从来没跟你们打过交道,对了,我好象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和你们打过一次交道 。"

警察注意地问:"嗯?一年级时?你犯什么事了?"

"是这样,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正巧碰见一个交通警,我二话没说就把钱交给警察了, 当时那个警察把我夸得直脸红,说我拾金不昧,真是毛主席好孩子……"

警察知道上了当:"行了、行了,你不用再说了,咱们说正事吧,大概你们也听说了,这次 北展广场上发生的杀人案已经牵扯了不少人,据有人揭发,你们都参与了这件事,我们今天 来,就是为了核实这件事。"

袁军说:"警察同志,你可真高抬我了,我天生就胆儿小,不瞒您说,平时我见我爸和我妈 打架都躲得远远的,我爸特别喜欢摔茶壶,我妈喜欢抄条帚疙瘩,一开打我们家就鸡飞

狗跳 墙,真他妈的瘆得慌……"

钟跃民只要没什么把柄让人抓住,他向来是喜欢和警察们耍贫嘴的,他神秘兮兮地说:"你 们肯定是搞错了,我们几个都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好孩子,这些日子我们在等待分配,实在没 有事情做,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们一商量,便成立了一个组织……"

一个警察马上注意起来:"嗯?成立了组织?好,就说说这件事,你们成立了什么组织?谁 是头儿?"

钟跃民故做谦虚:"不好意思,他们选我当头儿,我也没有推辞,我们的组织叫扶老携幼 志愿队,专门站在大街上帮助老人和孩子过马路,我们的组织成立两个月来,大家都干得 挺起劲,除了袁军同志有时发些牢骚,认为自己吃亏了,别的人表现还是不错的,当然,我 们对袁军同志的错误思想也进行了批评教育……"

警察打断他的话:"钟跃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每天都在学雷锋做好事,是这样吧? 这就怪了,据我了解,你们几个在这一带都是出了名的小流氓,打架斗殴抢帽子扒衣服什么 都干,不然,我找你们干吗?我总不至于是吃饱撑的吧?"

郑桐插嘴道:"警察同志,你不能光听街道居委会那帮小脚儿侦缉队胡说八道,这些老娘们 儿成天张家长李家短,纯粹是闲的,我们也不能堵住她们的嘴,只好由她们去说吧。"

一个警察仔细看看郑桐说:"我看这里就你能说,小嘴儿挺好使嘛,那我问你,五号那天中 午十一点前后,你在干什么?请你详细地回忆一下。"

"那天我在家帮我妈做饭,后来我妈让我去买酱油,我买完酱油回来看见两个老头儿在墙根 儿那儿下棋,也赖我嘴欠,给一个老头儿支招儿,一下就赢了,另一个老头儿不干了,非拽 着我要跟我下一盘,我没办法,只好跟他下,后来我给老头儿来了个马后炮,老头儿的老将 动不了窝儿了,老头儿就想悔棋,这时我不干了,和老头儿吵了起来,我说您这么大岁数悔 棋好意思么?就这样给我们年轻人做榜样……"

警察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简单点儿,你是说那天中午你在和老头儿下棋,是不是 ?"

"对,第一局我赢了,那老头儿输急了眼,死活不让我走,我又连赢了他两局才回家,刚到 家我妈就抄起锅铲要打我,说等我酱油等了两个多钟头……"

警察真烦了:"我说你怎么这么贫?你不用再说了,我问你,谁能证明你当时在下棋?"

"那老头儿啊,他能证明。"

"这老头儿住哪儿?叫什么?"

"哎哟,这我就不知道了,谁下棋之前还问问姓名和住址?这不是有病么?反正那老头儿经 常在墙根儿那儿晒太阳,你要到那儿去等着,也许能碰上。"

警察说:"行啦,你签字吧,我可要事先警告你,你要是不说实话,一切后果可要自负。"

郑桐仔细看着谈话记录:"哟,您怎么净是错别字呀?支招儿的招字应该有个提手,您这是 召唤的召,还有……您这字也太帅了点儿,我怎么不认识?跟阿拉伯文似的?"

警察火了:"你哪儿这么多废话?我警告你,再跟我臭贫我就告你妨碍公务。"

钟跃民也凑过来:"是不是该我说了?"

一个警察翻了翻笔记本说:"你的事情我们已经大致掌握了,据李援朝等人交待,那天你去 晚了,等你到时,李奎勇已经受了重伤,他是窜上你的自行车才免于一死,是这样吗?"

"这基本是事实,不过那天我可不是去打架的,我听说北展广场有人要打群架,我想去制止 一下,结果碰上李奎勇,他往我车上一窜,紧接着一把菜刀就擦着我头皮飞过去了,吓得我 差点儿尿裤子,不过,这也算是救人一命吧,同志,这应该算见义勇为吧?你们公安局能送 我一面锦旗么?上面写八个字就行了,临危不惧,英雄本色……"

"你想什么呢?我们公安局送你锦旗?你倒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告诉你,我们今天是来找你 核实情况,你要是有所隐瞒,我倒有可能送你一副手铐,在我们的调查没有结束之前,你们 哪儿也不许去,要保证随叫随到,我们随时有可能找你们,听见没有?"

钟跃民点头哈腰道:"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审查,党的政策我懂,决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 不放过一个坏人,是不是?"

两个警察站起来,合上笔记本。

袁军忽然觉得受了冷落,怎么没人理他?也太不拿他当回事了,他殷勤地站起来说:"警察 同志,你们怎么没问我呢?我正想和你们汇报一下那天我在干什么。"

"那天你确实没去,这我们清楚,不过,袁军,你也不是只好鸟儿,我在审讯中多次听到你 的名字,虽然你当天不在现场,但这件事与你也有牵连,你的问题,咱们以后再谈,总之, 你们要保证随叫随到,要是找不到你们,就以畏罪潜逃论处,后果你们都清楚。"

郑桐问:"那我们的扶老携幼志愿队怎么办?还让不让我们学雷锋了?这样很容易造成 误会,明明是出去做好事,却落个畏罪潜逃的恶名,你真让我们为难。"

"郑桐,你又臭贫是不是?你不要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实话告诉你们,你们这几块料早在 派出所挂上号了,什么坏事都少不了你们,我可把丑话说在前边,下次要是让我抓住什么证 据,我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那个年龄大一些的警察教训道:"你们不要满不在乎,这次的杀人案可是震惊全城了,李援 朝的胆子也太大了,小混蛋就算该杀,那也是政府的事,如果当时把他扭送公安局,李援朝 他们还会受奖励,可他们竟把小混蛋杀了,这下性质就变了,你们好好想想,要从这件案子 上吸取教训。"

钟跃民等人把两个警察送到门口,殷勤地告别:"真是人民的好警察啊,眼看着我们都到悬 崖边上了,还不顾个人安危地探出身子要拉我们一把,多悬那,弄不好没救成我们自己也掉 下去了,真该好好感谢你们,你不知道,平时我爸说我都梗脖子,可今天你们这一席话,蹭 的一下,就说到我心里去啦,语重心长啊,我心里暖融融的,我知道,党和人民是不会抛弃 我们的。二位走好,我不送了,再见!再见……去你妈的,玩去吧。"

钟跃民关上门,三个人得意地大笑起来。

李奎勇整整昏迷一天一夜才醒过来,他睁开双眼,笫一个看见的就是钟跃民,周晓白、袁军 、郑桐站在病床边。

钟跃民握住他的手:"奎勇,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昏迷整整一天一夜了,我真怕你醒 不过来呢,你别说话,听我说。"

李奎勇微微点点头。

钟跃民轻声说:"你看,郑桐和袁军你都见过,这是周晓白,我的女朋友。"

周晓白向李奎勇点点头:"你好,请安心养伤,跃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们会帮助你的 。"

李奎勇点点头。

钟跃民见李奎勇脱离了危险,总算是放下心来,于是又开起了玩笑:"这次多亏了晓白,要 不是她偷了她爸的钱,我们一时半会儿还真凑不起这么多钱交你的手术费,晓白真是高手, 一出手就把他爸钱包给顺出来了。"

周晓白娇嗔道:"去你的,那是我爸放在抽屉里的钱,你说谁偷钱包?"

郑桐插嘴:"当然不能说是偷,多难听呀?应该叫顺,这就顺耳多了。"

这几天钟跃民想了很多,他想起他和李奎勇童年时的友谊,想自己为什么要整天打来打去的 ,象中了邪?他已经答应了周晓白,从此再也不参与这样的斗殴了,因为他突然觉得很没意 思,没意思透了。

钟跃民握住李奎勇的手,他只说了句∶"奎勇,咱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李奎勇点点头,用力握了握钟跃民的手,他的眼中闪出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