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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茫茫大海(上)

三人下得山来,取路向北行去。陈靖仇只觉心情畅快,于小雪想着陈靖仇的师父不久就能救出,也是很快乐,两人说说笑笑。拓跋玉儿却默然无语,低头赶路。

光阴易逝,快乐时光最短。数日之后,已渡过黄河,再向北行几日,便到了三岔路口边。道旁几株柳树,随风轻摆。三人下马。陈靖仇道:“玉儿姊姊,我要向西行了,咱们就此别过。”想到拓跋玉儿回到塞外草原,而她们部落迁徙不定,不知将来是否还能再相见,心中伤感,道:“这只炼妖壶,和神鼎一块送给你吧!路上小心,多保重!”

拓跋玉儿道:“这……这怎么行!”陈靖仇将炼妖壶塞到她手里,道:“神鼎那么重,你一个人又怎么能带得回去?你就收下吧!”

拓跋玉儿接过,眉间带着忧伤之色,问道:“小雪,你将来有什么打算?”于小雪脸上一红,低头道:“我……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陈哥哥他到哪儿,我就跟着他到哪儿。”拓跋玉儿低头不语。

过了良久,陈靖仇道:“玉儿姊姊,时候不早了,赶快上路吧!”拓跋玉儿方才如梦初醒,急忙转过头去,慌忙道:“啊……那再见了!你们也多保重!”跨上马背,长鞭一甩,向北疾驰而去,几颗泪珠,映着日光,划过一道晶莹的弧线,落入身后泥土之中。于小雪也掉下泪来,喊道:“再见!拓跋姊姊!”

陈靖仇和于小雪策马缓缓西行,时已初秋,风转叶黄,道旁两排枯木,几缕轻烟,萦绕在一带枯草之间,更增萧索之意。陈靖仇心中茫然若失,于小雪心里也是忧闷,于路俩人都默默无话。当晚,寻了个客店,早早歇了。第二日,又继续向西行去。将近正午,正在道上赶路,忽听身后马蹄得得作响,似乎有人从后急速赶来。待的近了,陈靖仇和于小雪让到路旁,回头一看,只见来人纵马急奔,红衣飘舞。于小雪叫道:“啊!拓跋姊姊!”陈靖仇也认出是拓跋玉儿,不禁又惊又喜,又奇又悲。拓跋玉儿驰到二人身前,勒住马缰。陈靖仇心中微觉诧异,道:“玉儿姊姊,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拓跋玉儿道:“阿仇,我还欠你和小雪一次人情,所以我想等救出你师父之后,再回北方大漠去。”陈靖仇挠头道:“什么人情,我怎么记不得了?”

拓跋玉儿道:“傻瓜,上次龙舟之上,不是你和小雪,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出去的吗?”陈靖仇笑道:“原来是这件事啊……我早就忘记了,那真的没什么啊!”拓跋玉儿扭过头,道:“不行,让我欠着你们一次人情——那我这辈子,心里都不会舒服。”陈靖仇道:“但是……”

拓跋玉儿抬起头来,柳眉微竖,道:“不要再但是,可是的了!——总之,让我好好还你们一报,我再回北方草原去,这不就成了!”

陈靖仇笑道:“从没见过要还人情,也有这么凶的。你那么想跟着的话,那就跟着吧。”拓跋玉儿双颊一红,急道:“我哪里非常想跟着,我……我只是……”于小雪道:“拓跋姊姊,那你就留下来吧。我一直担心你回到北方,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拓跋玉儿挺直上身,瞪了陈靖仇一眼,道:“你看你看,人家小雪多有人情味,哪跟你这傻瓜似的!”双腿一夹,当先向前驰去。陈靖仇和于小雪杨起鞭,跟随在后。

自从有了拓跋玉儿,一路上又多了许多欢声笑语。不知不觉间,已到雷夏泽畔。陈靖仇心中喜悦,辨明路径,三人来到湖边密林之侧,将马拴了。径向林中行去,不久,眼前现出了一片茂密的竹林,已能远远望见草舍,穿过竹林中的小径,陈靖仇三两步跑到篱笆门前,大声喊道:“师伯,师伯母,我把药带回来了!”但林中一片寂静,只余禽鸟惊飞,枝叶错杂互击之声,回声隐隐,那竹篱笆内却死气沉沉,毫无动静。陈靖仇伸手推门,只见柴扉虚掩,枯枝满院,屋檐下,窗台边尽是蛛丝。屋门已破旧不堪,走入屋中,见地上已落了厚厚一层灰土。陈靖仇心中隐隐觉得不妙,接连推开了几间房门,都是尘土遍地,蛛网厚结,已是久无人居。不敢相信眼前情景,退回草厅中,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拓跋玉儿也四处看了看,问道:“阿仇,你师伯还有别的住处吗?”陈靖仇道:“这我倒没听师伯母提起过,但师伯有伤在身,又怎会随意搬到别处?”于小雪擦干净木几,让陈靖仇坐下,道:“陈哥哥,或许婆婆为了躲开宇文太师,不得以,只好搬到更安全的地方了呢?”陈靖仇道:“若是如此,师伯母应会留下一些记号才对。”心念一动,站起身来,把门里门外,只要是隐僻之处都翻了一遍,但哪里有什么记号。回到屋里,一交坐倒,一言不发,窗外树影依旧,人却了无踪迹,心中愁闷。于小雪走到身边,劝道:“陈哥哥,你别担心,可能老公公他们暂时离开了,不久还会回来的。”陈靖仇道:“但愿如此!”

正烦闷间,屋前湖岸之处,隐隐传来一阵苍老的歌声。陈靖仇站了起来,走出屋门,侧耳听去,歌声苍凉激越,心中微觉奇怪。离开院子,顺着歌声的方向寻去,拓跋玉儿和于小雪也紧跟在后。约行出十余丈,已转出密林,已来到湖岸之旁。只见一个白发渔醮,头戴箬笠,身披斗篷,正坐在岸基土堆上,面朝湖水,独自闭目垂钓。只听他缓缓唱道:“风恬浪静鹤长鸣,白云天际伴歌声;钓竿斜映湖山碧,管它人间雨还晴。”稍待片刻,声转激昂,微有伤世嫉俗之意,续道:“十年苍海老臣心,五湖一叶荡扁舟;微风执桨酿新酒,醉卧天涯不需归!”突然钓竿一扬,激起一圈涟漪,已钓上一尾活蹦乱跳的鲤鱼来。渔醮把鲤鱼甩在地上,一把摁住,解了钓钩,塞入渔娄之中。

陈靖仇心奇,上前施礼,道:“请问老伯,您是否知道,这附近林子里的那家人,都上哪儿去了?”

老人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陈靖仇,道:“你是公山铁的师侄吧?”陈靖仇心中惊奇,道:“晚辈正是,还请老前辈告知,公山师伯他上哪儿去了?”白发渔醮转过头去,眼望湖水,甩出钓竿,叹了口气,半晌,方才缓缓吟道:“孤鹤振九皋,独云飘万里;星垂碧湖波,人隐南山侧——你公山师伯,他已经病故了……”陈靖仇听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宛似晴天霹雳一般,登时呆在当地。拓跋玉儿和于小雪也是大吃一惊。

陈靖仇缓过神来,忙问道:“老前辈,这,这什么时候的事?这……这怎么可能?怎会这样子……”白发渔醮缓缓地道:“已有不短的时日了,公山老弟为黄金剑气所伤,能勉强撑到那时,已是难能了……”陈靖仇心中一阵哀痛,扑通跪倒在地,眼泪如雨而落,哭道:“师伯,师伯!都是我不好,是我回来晚了!”

白发渔醮劝道:“小兄弟啊……老夫对公山贤弟之死,也是常自慨叹……天底下事不可预料者多,而不如人意者更多!——就如老夫多年前收养之义子,从前生性耿直。不料他如今身在庙堂,竟助纣为虐起来……凡事都看开一点吧!”拓跋玉儿和于小雪都上前去相劝。过了一会,陈靖仇忍着悲痛,问道:“老前辈,请问我师伯,现在葬在哪儿?”白发渔醮道:“公山贤弟的遗骨,已葬于湖畔南山之麓。”陈靖仇含泪相谢,正要离开。那白发渔醮道:“你师伯母本在陵旁守墓,但几日前已经去了大梁。你需静下心来,再仔细想想,或许天无绝人之路,仍有克制那饕餮之法。”陈靖仇谢过,转身而去。径奔到南山,在一片柏树林中,寻到师伯陵墓,跪在墓前,痛哭了一场,道:“都怪侄儿不好,没来得及将药带回,才害死了师伯!”于小雪和拓跋玉儿也是心中伤痛,流下泪来。良久,三人方才回到草舍,已累了整整一天,胡乱收拾了一下,都各自睡去。

次日起来,于小雪煮了一些野菜,三人吃了,陈靖仇已打定主意,要到大梁去寻师伯母。找到马匹,急急向大梁赶去。路上又花了十来日,方到大梁。陈靖仇等虽来过几回,对城中街道都已颇为熟悉,只是人海茫茫,终究不知师伯母住在何处。三人只好沿街打听。

这日正行到大梁城东门附近,见几个小孩儿正在路旁游戏,那群孩子旁边,一人身着灰布衣衫,背对马路,正在粮铺里买米。于小雪道:“陈哥哥,你看那位老婆婆的背影,很像公山伯母!”陈靖仇点点头,走了过去,正行到那老妇人身后,正好那人也回过头来。陈靖仇见了,心中不禁一酸,一股悲伤涌上心头。那老人正是师伯母阿寒。

阿寒乍见陈靖仇,心中微微一惊。道:“靖仇!你怎么来了?”陈靖仇双目泪下,不知怎样回答。阿寒把陈靖仇轻轻搂在怀里,安慰道:“孩子,先别伤心,上家里去再说。”陈靖仇抹了抹眼泪,点点头,跟着阿寒走去。

转过几个街角,众人走入一条小巷里来。阿寒打开屋门,让陈靖仇等进去。那住所甚小,仅有一间房,中间用木板隔开,外间作一小厅,陈设简朴。阿寒引三人到里间,让他们在草席上坐了,自己也在一旁坐下。陈靖仇不敢便坐,心中悲痛,躬身行礼,道:“师伯母,都怪我回来晚了……没能早日带回解药,治好师伯的剑伤!”阿寒柔声道:“孩子,你先坐下再说。”陈靖仇拭拭眼泪,依言坐下。

阿寒缓缓地道:“唉,傻孩子,你千万别这么自责……死生有命,何况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一定已经尽了全力了!”拓跋玉儿低头道:“伯母,这事都怪我不好,是我偏要上魔王砦去比武,所以才耽搁了!”阿寒道:“此事乃天意如此,不可强求,又如何能躲得过?你们都不必自责……铁哥这一生行侠仗义,富贵不移,活得无愧于心……他是含笑而去的!”脸上虽带着微笑,但语音不禁有些哽咽。陈靖仇三人也是心中伤痛。隔了一会,阿寒道“对了,靖仇,你师伯去世之前,还一直惦记着你和你师父的事。”说着从包裹里取出一封书信来,道:“这是你师伯临终时所写,说是要留给你。”陈靖仇理理衣服,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

将绳子解开,打开书信。只见信中字体颇为潦草,写得极为吃力,显是费了极大的劲方才写完。

陈靖仇轻轻念道:“靖仇贤侄:汝师伯近日身体亟衰,已大不如前。体内黄金剑气奔腾不已,恐无久于人世矣!”陈靖仇心中一恸,忍住悲伤,继续念道:“魔兽饕餮力量甚强,天下能敌者少之又少。但师伯为汝思之,忆起世上尚有能敌之者一人——东海之上,自古传有一世外仙岛。其上有一仙人,道法,医术均深不可测。汝若能寻着此仙人,央其出手,则更胜师伯之千百倍!——汝务须小心在意,若遇那宇文小厮,切勿与他对敌,更不要为师伯报仇,伤命不值,诫之,诫之!公山铁绝笔。”陈靖仇泪如雨下,仔细把信收好。

阿寒叹道:“靖仇,这仙山岛是否真有仙人,其实你师伯也不敢十分确定……这一传闻是你师祖二十余年前告诉他的……现在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是否真能遇着仙人,毕竟很难预料。”陈靖仇道:“师伯母,目前能救师父的方法,也只剩下这最后一个了——不管结果怎样,我也要试试!”阿寒叹道:“唉……你这孩子!”于小雪问道:“婆婆,我们要到仙山岛,必须航行到大海里是不是?”阿寒答道:“对,你们必须穿越东海。路程非常遥远。”陈靖仇道:“师伯母,我们正好有艘船,明日就立即出发,驶到东海去。”阿寒奇道:“船?……”拓跋玉儿答道:“对,伯母,我们在运河里夺了一艘大官船。”阿寒摇头道:“不成,不成……你们都从没见到过大海吧?”陈靖仇等都摇摇头。阿寒道:“大海里波涛险恶,无边无际,望不到尽头。可不比江河湖泊……一艘河船,可无论如何不能在大海中航行!况且海中不辨东西南北,极易迷失方向!”陈靖仇不知如何是好,忙问:“师伯母,那这可怎么办呢?”阿寒想了一会,道:“城外河岸边住着一赵姓船匠,曾和你师伯是故交。手艺高超,昔日曾在东莱造海船,并随官军从海上东征他国……只是他早已避世隐居!……”隔了一会,道:“我看这样吧,师伯母就为你们走一趟,到河边去找他!请他帮忙!”陈靖仇谢过,几人随着阿寒出门而去。

不多时来到河边,穿过数行柳树,寻到了赵工匠家,一带碧瓦白墙,大门刚修整过,木纹圆润,还未上漆。阿寒上去敲门,不一会,门呀的开了,走出一个中年汉子来,穿着青布马褂,体形短粗,双臂结实,皮肤黝黑。见是阿寒,忙迎了出来,喜道:“哎呀!原来是恩人!快快请进。”及至屋中,请阿寒等坐下,让家人送上茶来。阿寒替大伙引见了,陈靖仇方知那汉子名叫赵能,表字广湖。众人寒暄了一会。只听赵能问道:“恩人,公山先生近来可好?”阿寒叹了口气。陈靖仇接过话头,如实说了。

赵能听后,唏嘘感慨,半晌方道:“我当年随着义军起兵,行至半路,不幸惨遭朝廷镇压,若不是恩人相救,今日哪还有命在!但大恩未得报万一,恩人却仙逝了!唉……”摇摇头,长叹一声。阿寒道:“人之生死,都有天命,也不是可以强求的!”赵能又叹息了一回,问起来意,阿寒照实说了。赵能听后,沉吟一会,道:“我早年在海上漂泊,出海数十次,历经十余载,也曾听人说起过这仙山岛。但究竟确切位置在何处,却是无从知晓——但既然是恩人所托,我赵能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定要陪陈兄弟去走一遭!”陈靖仇起身道谢。

赵能道:“小兄弟莫要谢我!恩人大德,我这辈子也报答不了,今日有幸能报大恩,我赵能定当义不容辞,舍命相助!”当下细细问明了情况,心中揣度了一会,道:“我看这样好了,若是新造一艘海船,至少需三月时间。不如将你们的官船直接改为海船,十日可成!”当下众人商议定。赵能就留阿寒众人在家里吃晚饭,摆上一桌酒菜来,各色鲜鱼海味,显是精心准备的。临行时,陈靖仇取出一包银子,递了过去,以作修船之资。赵能连连摆手,道:“小兄弟莫要如此,可折杀我也!我们几个工匠的性命,都是恩人给救的。别说拿钱,恩人就算是让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决不会说半个不字!”说什么也不肯收。

第二日,赵能叫上伙计,让陈靖仇领路,来到码头边。赵能跳上官船,里里外外仔细查看了一遍,绳度矩测,丈量清楚,画好草图。当即分派人手,着几人上山伐木,余下的则到船上修造。众工匠不敢稍有懈怠,都急急扛了工具,各自干活去了。那几个工匠也曾受过公山铁之恩惠,为了报恩,干活都不辞劳苦,更兼个个都是船匠出身,技艺娴熟,是以进度甚快。

如此过了十日,赵能来到阿寒家中,告知船已重新修造完成,就等号令,可随时起航。阿寒道谢。赵能道:“恩公这是哪的话,公山先生之恩,我赵能永生难报!”当下众人商议了,约定明日一早起航,买齐米粮,蓄满淡水,各自回去收拾东西。

天将拂晓,陈靖仇等都已起来。于小雪帮着阿寒,做了早饭。席间,于小雪道:“婆婆,我们今天就要出发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大海?”阿寒微笑道:“顺着运河驶到大江,再往东去不远就到了。如果顺风的话,不用三五日便能到!”拓跋玉儿眉头紧锁,吃不下饭。陈靖仇道:“玉儿姊姊,多吃些,到了海上可没有这么可口的饭菜了!”拓跋玉儿将饭碗推到一边,道:“伯母慢吃,我吃饱了。”于小雪道:“拓跋姊姊,你是哪不舒服吗?”拓跋玉儿摇摇头。吃过早饭,阿寒取过几个装满干粮的包袱来,递给陈靖仇三人。

众人行到码头,赵能和十余个经验丰富的船夫,早已在船上等着了。赵能见众人已到,跃下船来,上前躬身道:“恩公,船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陈小兄弟下令开船!”陈靖仇谢过,转过身来,向师伯母鞠躬拜别。于小雪和拓跋玉儿也别过了。阿寒转头吩咐赵能道:“这几个孩子从来没出过海,船上的一切,都得靠你照顾了。”赵能拱手道:“恩公请放心,所有事情都包在我身上,只要有我赵能在,一定将他们平安送回!”阿寒道:“那就有劳你了!”赵能答应了一声,拱手别过,引着三人上船去了。

不多时解开缆绳,杨起风帆,几个船夫用竹蒿将船撑了开去。船只迎着微冷的晨风,穿入薄雾,分开碧波,向南缓缓驶去。阿寒站在岸上,挥手道:“大海茫茫,一路顺风。若是找不到仙山岛,切勿勉强,赶早回来才好!”陈靖仇一阵心酸,喊道:“师伯母保重!侄儿知道了!侄儿一定会平安回来!”和于小雪,拓跋玉儿一齐挥手道别。岸上阿寒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再也分辨不出来。赵能过来道:“早晨风凉,几位请到舱中歇息。”陈靖仇等依言走入舱中。一路之上,赵能殷勤服侍,招待甚周,倒令陈靖仇心中微感过意不去。

不数日间,已至江海交接之处,江面愈阔,海天慢慢连成一线。第二日船已驶入大海之中,陈靖仇三人走上甲板,只见海天茫茫,无边边际,蔚蓝如画,几只海鸟绕着桅杆,来回翻飞,海风拂动衣衫,只觉心胸开阔,心中说不出的舒适。好像世上一切烦恼忧愁,都已随风飘逝。

陈靖仇不禁心有所感,微闭双目,昂首缓缓吟道:“碧海无边连天长,雄云高展阔我心;凡尘万里美如画,红颜何需对月吟!”于小雪也站在船舷边,心中感叹,只觉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广阔壮美的风景。

转过头来,却见拓跋玉儿扶着栏杆,眉头紧皱,脸上神色痛苦。忙走过去,问道:“拓跋姊姊,你哪不舒服吗?”拓跋玉儿摇摇头,身上难受之极。陈靖仇也走过来,关切地问:“玉儿姊姊,你怎么了?”拓跋玉儿捂着小腹,道:“我肚子里好难受,好想吐。”陈靖仇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赵能见了,过来问了情况,道:“陈兄弟且宽心,不打紧的,拓跋姑娘只是不惯海上颠簸,晕船而已。喝点热水,再休息一会就好了。”陈靖仇和于小雪忙将她扶入舱中,让她好好休息。

以后数日,赵能指挥着海船,鼓起风篷,向东驶去。除了知道仙山岛在东方,其余情况一无所知,只能朝大概方向行驶了。闲时也和陈靖仇聊些海上之事,教他在海上依靠罗盘,北斗星辨别方位之法,大家说说笑笑,也不寂寞。如此行了一月有余,赵能料想应到仙山岛附近,他在海上漂泊惯了,早已练就一身好身手,手脚利落,几下爬上桅杆,但放眼望去,除了一片茫茫海水,哪有半点陆地的影子。赵能加派人手,到桅杆顶上轮流向四周眺望。如此又寻了数日,但除了海水就是蓝天,不是海风便是浪头,更没半点仙山岛的踪影。夕阳落下,众人的心情,也随着落日渐渐低落。

这日晚间,赵能来到陈靖仇房前,叫道:“陈兄弟。”

陈靖仇开门,道:“赵大哥,您怎么来了?快请进。”让赵能进房坐下。陈靖仇道:“不知赵大哥找小弟有何事?”

赵能犹豫了一会,方道:“陈兄弟,临行时,你师伯母曾嘱托愚兄照看你,如有不到之处,还请见谅!”

陈靖仇忙道:“赵大哥说那里话,这一路可辛苦你了!小弟谢您还来不及。”

赵能道:“陈兄弟太客气了!”顿了顿,道:“只是……我们现在仍未寻到仙山岛,而船上水粮,却已不多了!”

陈靖仇心中大骇,急道:“那,那可怎么办?”

赵能忙道:“陈兄弟勿慌,船上水粮虽少,但以愚兄十余年海上搏击的经验,要平安驶到最近的陆地,也不是不能够。”

陈靖仇方才舒了口气,道:“那,这仙山岛……如何是好?”

赵能道:“仙山岛当然是要找的,但以我们现在的处境……只能先回陆地,等装满水粮,再重新出海找过了。”

陈靖仇低头寻思一会,道:“据赵大哥这么说,现在也只能如此了。一切就听凭赵大哥安排吧。”脸露失望之色。

赵能安慰道:“陈兄弟不必担心,你吉人天象,我们下次必定能寻到仙岛的!”陈靖仇勉强笑道:“多谢赵大哥,那我们就先返回陆地去吧。”赵能告辞,陈靖仇将他送出门外。

翌日,船已掉头,转而向西驶去。黄昏时分,陈靖仇独自立在船头,眼望大海,只见落日的余辉穿透云层,化作万道光芒,直插落海中。海上金光闪闪,映入眼帘,分不清海与天的界限,只觉前路一片迷茫,一颗心也像漂泊在大海中一般,已不知所在何方,要向何处而去。

几日后,船上淡水已经不多,赵能把大部分水留给陈靖仇三人,自己和船夫则每日定着量喝。陈靖仇知道了,坚决不允。赵能无法,只好将水平均分给众人。

这日午间,赵能正在甲板掌着船舵。忽听桅杆上的船夫喊道:“赵大哥!不好了!快看哪,东南边起风了!”赵能三两下爬上桅杆,顺着船夫所指,往东南方望去,果见海天交接之处,现出一大片红云来,上下翻腾,竟占据了半个天际,好似一条巨大的山脉,连绵起伏,卷成一片,向前急速拢来。赵能心中一惊,不禁噫的一声。船夫们都不禁呼喊起来。

陈靖仇听到喊声,也急忙走到甲板上,问道:“赵大哥,出什么事了?”赵能从桅杆上跃下,定了定神,道:“马上就要起风了!”语音竟有些颤抖。陈靖仇惊道:“起风了?”赵能点头道:“对,我在海上十余年,也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暴!我们得火速作好准备!”说着连忙走到后梢,叫过众船夫,自去安排。

陈靖仇站在舷侧,向天边望去,果见半天皆黑,一座无比高大的云山,夹着狂风暴雨,正飞速向船只扑来,心中也是暗暗吃惊。那些船夫虽都是久经海上跋涉之人,但见了天边情景,也是心惊。赵能道:“风暴转瞬即至,大家要加倍努力,保护船只!我辈生死事小,却万万不可误了恩人重托,务必将陈兄弟几人平安送回陆地上!”众人齐声答应。赵能急命几人检查舱底,另外的急速收帆。众人得令,各自跑着去了。此时,风声渐起,风篷哗哗作响,已能感到船只微微晃动。于小雪和拓跋玉儿不知何事,也走上甲板,陈靖仇将原话说了,两人也是吃惊。赵能嘱咐道:“三位请到舱中避避,不论遇到什么情况,切莫到甲板上来。”于小雪心中害怕,问道:“赵大哥,这风暴很厉害吗?”赵能强笑道:“没事,你放心,有赵大哥在,任它什么狂风暴雨也不怕。”说着将陈靖仇等引入船舱,转身到船底检查去了。

陈靖仇坐不住,安顿好于小雪和拓跋玉儿,又跑到甲板上。只见海天之色,一片昏暗,风声劲急,小雨斜斜打落在甲板上,嘀嗒有声。风帆却仅收了一半。陈靖仇忙爬上桅杆相助,赵能正在上头,惊道:“陈兄弟,这儿危险!你快回舱去!”

陈靖仇道:“不,赵大哥,我们收完帆一块下去吧!”赵能无法,只得让众人加快速度,直花了一顿饭工夫,才把帆布卷成一团,使数条粗绳牢牢捆住。下得甲板,众人身上衣衫皆被雨水打湿。狂风卷着暴雨,呜咽袭来,船身顺着浪涛左右摇晃,几乎站立不住。众人互相搀扶,退至舱中。

赵能脱去湿衣,安排了人手,时时在舱底巡视。陈靖仇扶着舱壁,摇摇晃晃走回自己房中,取衣服换了。再慢慢地行到于小雪房中,只见拓跋玉儿伏在地上,脸色惨白,不断呕吐,难受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于小雪在旁搀扶,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陈靖仇急忙走过去,伸手扶过拓跋玉儿。于小雪倒了一些水,艰难的端了过来,水不断溅出,递到拓跋玉儿唇边,只剩一小半,给她漱口。不多时,船身晃得更厉害了。陈靖仇透过窗缝,向外望去,只见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狂风暴雨横扫天际,咆哮而至,滔天的巨浪,像一座座小山般压了过来。船只仿佛一下被托到山顶,再往下抛落,身处其中,难受至极。此时,雨水和巨浪拍打在甲板上,木板的缝隙开始渗漏。赵能召集人手,撕开被褥,急忙填补。

当晚船身剧烈摇晃,谁也不敢点灯,船舱内漆黑一团,只觉天地都在不断摇晃,来回颤抖。船只如游魂野鬼一般,不辨东西南北,在海上飘荡。众人都觉疲累难当,但谁都不敢睡。陈靖仇也觉胸中烦恶。于小雪勉强撑到午夜,再也挺不住,躺在地上睡了。拓跋玉儿吐了半天,脸色憔悴,也倒在地上昏昏睡去。陈靖仇拉过一床被子,替两人盖上。又硬挺了一会,眼皮直往下掉,不久,头脑也慢慢迷糊起来。下半夜,风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来得更为猛烈。船身晃得更厉害,倾斜得几乎要倒翻过来。木头受了冲击,已经变形,开始吱吱作响,船舱里四处都是积水,深及膝盖。赵能暗暗心惊,着人火速将水排出。又忙乱了一个多时辰,正是四更天气,海天之间暗得不见五指。突然船身剧烈摇晃了几下,跟着喀喇的一声巨响,直把众人颠得飞了起来,额头直撞在舱顶上。惊得众人魂飞天外。船身跟着一斜。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海水已经蜂拥而入。几个船夫登时被浪涛卷出裂口去。赵能还待相救,又是一个巨浪打来,喀喀数声,船只瞬间被浪头吞没,断为数截,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海面之上,除了一些碎木片随浪翻滚,再也没了任何东西。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陈靖仇才缓缓睁开眼来,却见自己躺在一个洞穴之内,身旁尽是船只的遗骸。木片,碎帆布,破碎的瓦罐,满地皆是。揉揉眼睛,道:“这是哪儿?我是怎么了?”

扭头看去,只见于小雪和拓跋玉儿也躺在身旁,昏迷未醒。陈靖仇挣扎着起来,将二人摇醒。于小雪睁开眼,向四周一望,诧异道:“陈哥哥,我们这是在哪里?”

陈靖仇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拓跋玉儿刚醒,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海水,神志依然迷糊。陈靖仇忙过去扶起,拍着她的背心,好让她舒服一些。于小雪坐了起来,道:“陈哥哥,这可怎么办呢?”陈靖仇心中茫然,游目四顾,那洞穴虽然极大,却没有一个人影。把拓跋玉儿交给于小雪照顾,自己到洞穴边察看。过不多时,陈靖仇已走了回来,道:“我仔细看了一遍洞壁,前面倒有一个出口,但不知通到哪儿。反正现在已无路可去,我们就沿着洞口走吧!”此时拓跋玉儿已清醒多了,问道:“这又是哪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靖仇道:“我也不太清楚,先离开这再说。”和于小雪扶起拓跋玉儿,向洞口走去。

进入洞口,里面却是一条天然的岩石走廊,石壁上满是五彩晶莹的水晶,头顶是奇形怪状的石钟乳。三人沿着石洞,慢慢向前行去。过不多时,只见前路透出一丝光亮。三人再向前赶得几步,只觉空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洞窟,光线从头顶千万个洞孔照射下来,好似满天繁星一般。洞窟下方,是一汪湛蓝的湖水,水面一座天然石拱桥。三人走到桥上,正要下去,对面突然闪出两个女子,手持钢叉,立在桥心。

陈靖仇刚想上前询问,于小雪突然啊的一声,道:“陈哥哥,你看她们的……脚。”陈靖仇看去,也是惊讶不已。那女子衣服下摆之侧,竟露出一条蓝色的尾巴。

那两个女子也不说话,挺着钢叉就冲了上来。陈靖仇托住拓跋玉儿,急忙后跃。哪知刚站定,那两女子又跟了过来。陈靖仇飞起右腿,将那两个女子逼退几步。急忙把拓跋玉儿交给于小雪,挡到拓跋玉儿和于小雪跟前。叫道:“两位姊姊,且慢动手!”哪知话音未落,那两个女子又飞跃而前,挺钢叉向自己搠来。陈靖仇对准钢叉来势,双掌直上,从两人之间穿了进去,突然同时往外一翻,拍在钢叉内侧,那两只钢叉转了个弯,都向外疾刺出去。那两个女子一惊,收势不住,连退数步。

陈靖仇拱手道:“得罪了,请问?……”两个女子使个眼色,分从两路攻了上来。陈靖仇微微有气,心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上来就使杀招!不让你们瞧瞧我的本事,你们是不肯回答的了。”待那女子近前,觑得仔细,身形一侧,右掌在钢叉上一拨,那钢叉立刻掉头,向另一女子刺去。

那女子大惊,忙伸钢叉来挡。当的一声,双叉相交,迸出点点火花。两个女子都觉手中一震,钢叉几欲脱手。陈靖仇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已斜身而上,身法奇快,转瞬已绕到了二女身后,突然提起手掌,自下而上,一把抓住了钢叉末端。陈靖仇本拟这一下,必能夺下对方兵刃,但哪知手掌刚碰到叉柄,一股冰寒之气便从叉上传了过来。陈靖仇一惊,连忙凝力双掌,运起冰石乱坠之术来,不多时,掌心已结了一层白霜。那两个女子只觉寒气侵体,冷不自胜,急忙运功抵御。陈靖仇飞身跃起,自上而下,催动掌力,连拍数掌。那两个女子躲闪不及,头发上和眼睫毛上,都瞬间结了一层薄霜。二女抵挡不住,连忙撇了钢叉,挥掌向陈靖仇击来。陈靖仇双手一架,一个俯身,前跨一步,已钻到二女之间,双掌左右开弓,向外拍出。二女心中大骇,躲闪已不及,眼看就要中掌。虽然陈靖仇不欲伤她们性命,但若果真被拍中,却也着实难捱。

正在此时,忽听一个女子喊道:“慢着!”陈靖仇双掌贴到二女身侧半寸之处,凝力不发。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衣,身上饰品华丽的女子,握着根珍珠手杖,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