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疆道:“这不可能。当晚正巧是我宿卫宫中,我亲眼见到张易之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恳圣上,说他曾代圣上到来府赐紫雪,因与王夫人多说了几句话,便引来来俊臣怒目相向。当时圣上就笑道,‘五郎不知道么?来卿最宝贝他那位夫人,据说曾有仆人多看了王夫人两眼,就被来俊臣下令挖去了眼珠。’张易之道:‘所以来俊臣嫉恨臣,派刺客来行刺。’又说了许多来俊臣的坏话,但圣上只是笑而不答。张易之只好退而求其次,恳请杀死刺客。圣上道:‘那好,朕明日就传令御史台,将刺客以极刑处死,为五郎出一口气。’张易之却是不肯,死缠着要圣上连夜派人去杀死裘仁,以防有变。圣上不得已被磨不过,只好同意,又畏惧御史中丞宋相公公正严明,所以命我悄悄行事。这本是宫中机密,我不该告诉各位,但当晚我确实见到张易之面色恐惧异常,好像生怕次日来俊臣就会救走裘仁。”
王之涣道:“难道蒙将军相信张易之的话?”蒙疆道:“外人厌恶张氏兄弟,不过因为他们是圣上宠信的面首,其实这两兄弟思虑简单,心机不深,这也是圣上喜欢他二人的原因。他们喜怒形于色,并不擅长伪装。”
辛渐道:“蒙将军的意思是,张易之是真的以为裘仁是来俊臣派去的刺客?”蒙疆道:“是的,不仅他以为,我也是这么以为的。要知道,裘仁当夜被张易之府中奴仆当场捕获,只打了一顿后就捆送去了河南县衙。后来听说裘仁招供是来俊臣派来的刺客,张易之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匆忙出宫,亲自赶去河南县衙。可是已经迟了,裘仁已经被押去了御史台。”
王之涣道:“如此看来,来俊臣必然与张易之之间起了某种龌龊。”蒙疆道:“我杀死裘仁后回到宫中,张易之还在彻夜等候,听说我已经得手,才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他便和弟弟张昌宗不断在圣上面前攻击来俊臣,后来来俊臣被魏王告发,他二人也积极响应。其实之前张氏兄弟与来俊臣关系很不错,张易之在修行坊为他母亲修建豪宅,来俊臣还出了一份钱,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会突然恶语相向?”他晚上还要当值,先要回家一趟看望妻子青鸾,不及说更多,匆匆告辞。
王翰道:“会不会当真如张易之本人所说,来俊臣是在嫉妒他和蠙珠?当日赐紫雪时我也在场,可惜忙着跟羽仙说话,未多加留意,但好像确实瞟见张易之抓住蠙珠的手不放。”
王之涣道:“阿翰是说裘仁真的是来俊臣嫉恨下派出的刺客?”王翰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张易之自己心中真的有鬼,所以才会相信裘仁是来俊臣派出的刺客?裘仁是李弄玉的人,怎么会是来俊臣派出的刺客呢?他临死前曾经告诉我他偷听到了张易之跟他母亲的对话,似乎跟来俊臣有关,他大概是因此知道张易之与来俊臣之间有嫌隙,所以故意称他自己是来俊臣的刺客,张易之才立即信以为真。”
狄郊道:“阿翰的意思是,也许张易之跟蠙珠服毒一事有关?”王翰道:“是的,我正要说到这一点。服毒案发生时,来俊臣尚未被捕下狱,他家防守如铁桶般严密,外人无机可乘,更不可能见到内宅中的蠙珠,但唯有张易之几次奉旨赐紫雪,蠙珠不得不出来当面谢恩,照例还得写谢表上奏。这一来一往,不就有了联络的法子么?”
王之涣道:“难道是张易之策划了蠙珠服毒案?”王翰摇摇头,道:“张易之就算有得罪来俊臣的胆子,也不敢公然支持蠙珠。他可是女皇的面首身份,以色侍君。女皇性情多嫉,当年高宗皇帝宠幸她姊姊,她都能毫不留情将亲姊姊杀死,况且一个男宠?你没听说么,女皇严厉禁止张易之外宅中有侍女,除了他母亲臧氏外,再无一个女人。不过我倒认为是蠙珠利用张易之策划了这一切。想那假死药何等珍奇,一定是张易之从宫中拿到的。”
王之涣道:“蠙珠温婉柔弱,怎么会有胆略来策划这一切?”辛渐叹道:“她一定为了救羽仙,才不得不鼓足勇气。”
王之涣道:“这么说,蠙珠果真如蒙疆所言,她只是失踪了,并没有跳井自杀?”王翰点头道:“我猜她已经逃了出来。不过来俊臣被判族诛,她从此不能再见天日,一旦身份暴露,一样要被斩首。”沉吟片刻,又道,“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羽仙吧,她好不容易才从姊姊自杀的悲恸中缓转过来。”
当晚王翰惠训坊家中大开宴席,庆祝辛渐母子劫后余生。众人互诉别后经历,不知不觉已到半夜。王翰听说辛渐答应李湛要参加武举,忙道:“我本来也要报名参加,辛渐回来,我们就更多了一分把握。”
原来武举是近来洛阳极热的话题,这是有史以来朝廷第一次公开选拔武举人,胜者将会荣耀无比。据闻宋之问六弟宋之悌也要参加,并极有信心夺得武状元。王翰便想在场上较量时杀死宋之悌,光明正大地为刘希夷报仇。
辛渐道:“阿翰精于剑法,但朝廷举办武举是为武备,想来要比试的项目都跟战场杀敌有关,无非是射术、马术等。宋之悌臂力过人,占了许多优势,用这个法子报仇,太过冒险。”王翰颇不服气,道:“未必就如辛渐所言,咱们先到兵部打探清楚再说。”
宴席散后,狄郊特意拉辛渐到自己房中安歇,仔细为他检查过双腿,才问道:“那大夫是如何为你医治的?”辛渐道:“我被蒙住眼睛,看不到详细情形,不过大概是一日一敷药,三日一行针。”
狄郊又问大夫针灸的手法。辛渐笑道:“这我可说不上来。”狄郊便用手指作针,在他大腿上比划,道:“是不是这样子?”辛渐道:“差不太多。”狄郊叹道:“这是我狄家的独门针法,我早该想到是他。”
辛渐吃了一惊,道:“你是说给我治伤的人是你伯父狄相公?这怎么可能?”狄郊道:“针法决计错不了。确实是我伯父派人在太原绑了你,一路带你来洛阳。你被关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伯父在洛阳郊外午桥南的别墅。”
辛渐道:“既是如此,狄相公何不直接告诉我们真相?害得你们白白为我担心了很久。”狄郊道:“我想伯父本来是打算告诉我们的,但因为阿翰一来洛阳就被许多人盯上,尤其是来俊臣,他不能冒风险,所以后来只好派人将阿翰强行绑去,有意让他见到你。”
辛渐道:“如此,可真要多谢你伯父,不但救了我性命,才医好了我的腿。不过有一点我得告诉你,我被囚禁的地方的看守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更不要说在太原劫走我的那些人。阿翰武艺不弱,当时也只有两个人就迅速制住了他。”
狄郊道:“这么说来,我伯父一定在禁军中安插了心腹亲信,会不会就是羽林卫将军李湛?他虽然杀了李弄玉,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人。”辛渐道:“我知道,他一直在暗中帮助我娘亲。不过……”蓦然想到了什么,“呀,还真的是李湛。他今日只问我是如何逃出,根本不问是什么人在太原劫走了我,显然他知道是谁,正是他自己。”
狄郊道:“为了找你,太原闭城大索了多日,难怪根本没有任何发现,原来是李湛自己监守自盗。对了,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辛渐道:“我没有逃,是他们放了我,我说我只想见我母亲一面,然后今日突然就被人蒙住眼睛带了出来,睁开眼时已经身在洛阳城中。既然关押我的人是你伯父,他这么做就不足为奇了。”狄郊道:“嗯,想来伯父已经推算你和你母亲不再有性命危险。”
二人一直聊到天明时才沉沉睡去。
次日众人便赶去打听武举相关事宜。还真如辛渐所料,这次兵部主持的考试偏重于技勇,要要考负重、射术、马枪、摔跤等技术。其中射术和马上枪术是重点。射术又分骑射、步射、平射,使用弓弩包括伏远弩、臂张弓、角弓怒、单弓弩等。另有一项要求针对考生相貌,报名者必须“躯干雄伟、可以为将帅”,也可谓女皇治下的特别规定了。
正当众人忙着准备武举比试时,北方又传来惊天讯息。淮阳王武延秀在大批人马护送下进入突厥境内,到达默啜可汗漠北驻地黑沙时,忽有一男子自围观的突厥民众中闪出,手持白刃上前行刺武延秀。刺客很快被擒住,押到默啜面前。默啜见那刺客脸上刀伤纵横,右眼也被挖出,容颜极其狰狞恐怖,很是吃惊,盘问他姓名。刺客一张口便是汉话,说自己这副容貌是拜武延秀所赐,又痛骂武延秀父子,历数诸武残害百姓、祸乱朝政的斑斑恶迹,指出武延秀不过是女皇的侄孙,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子身份,真正的皇子应该姓李。武延秀越听越怒,暗令手下上前刺死了刺客,由此惹来默啜不快。他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趁机发作道:“我打算将女儿嫁给李氏,为何来的是武氏的儿子?这怎么能算是天子之子呢?我突厥世受李唐大恩,听说李氏尽被诛杀,只有高宗的第三子和第四子尚存活世上,我将发兵扶立二人。”下令拘禁武延秀。又移书武周朝廷,指责武则天五大过错,其中第五条是:“我可汗女当嫁天子儿,武氏小姓,门户不敌,冒名求婚,我特为此起兵,欲取河北耳。”
消息传来洛阳,民众无不惊叹刺客的非凡勇气和胆量,也愈发好奇他的真实身份。唯有王翰黯然道:“那刺客一定是田智!我早看出他有意为兄长复仇,真不该放他离去,让他以身犯险。他是怕被人认出后会连累我,才不惜自毁容貌、挖出右眼啊。”
当日淮阳王武延秀因要对付王翰等人,无缘无故逮捕了田睿,用尽酷刑,划伤他面容,还挖出了一只眼睛。田睿后来上吊自杀,田智伤心不已,于是王翰送了他一笔钱,除去他奴仆身份,命他护送兄长尸首回归乡里,此后音讯全无。哪知道他竟会万里迢迢一路跟着武延秀到突厥境内行刺,虽然报仇不成,然而他当着突厥万余军民的一番慷慨陈词,所造成的轰动和效应,足以令许多力图恢复李唐江山的文武大臣汗颜。
行刺事件后,默啜可汗果然打出扶助庐陵王恢复帝位的大旗,调发大军攻取河北之地。武则天故伎重施,下制书改不久前才封为“立功报国可汗”的默啜为“斩啜”,这等外交史上的无知愚蠢之举,只令她愈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此刻的默啜早就今非昔比,在武则天之前的给人、给地、给物的“大力支持”下,已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国势、军力远远超过契丹。面对突厥大军咄咄逼人的攻势,武周军队更加不是对手,再次表现出一击即溃的可悲战斗力。突厥大军势如破竹,攻占河北多处州县。
默啜扣押武延秀、指责“武氏小姓,冒名求婚”之事对武则天刺激极大,她这才知道原来她姓武的一家在天下人心目中的真正地位,不免极度沮丧。偏偏魏王武承嗣不失好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指使人上书求为太子,称目今只有早立太子,才能绝突厥所望,而武周天下须得传给武姓子侄。宰相狄仁杰也随即上书,请求武则天立亲生儿子为太子,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地证明儿子远比侄子要亲。血缘的亲疏一目了然,武则天不是不明白,但她还考虑得远比血缘更多。她一手创建了武周王朝,当然是希望王朝能承继下去,倘若传子,王朝势必姓李不姓武;如果传武,武周王朝是保住了,但武氏中又无杰出人才,势必难以服众。她烦不胜烦,道:“这是朕的家事,不劳国老过问。”狄仁杰道:“皇帝以四海为家,何事不是皇帝的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二者一体。况且我身为宰相,太子是国之根本,如此大事,岂能不过问!”石泉县公王綝、内史王及善等人均附和狄仁杰,一再进言。凑巧武则天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只大鹦鹉两翼折断。狄仁杰趁机道:“武是陛下姓氏,两翼就象两个儿子,陛下扶起两个儿子,两翼就振起了。”话音刚落,便有内侍奔进来告道:“魏王病殁了。”武则天长叹一声,道:“天意!”下令将囚禁在冷宫中的庐陵王李显放出,立为太子,皇嗣李旦则改立为相王。被幽闭十几年的李旦终于结束了皇室囚徒生涯,按照惯例带着儿子们搬出皇宫,到外面开府置官。
新皇太子李显旋即被任命为河北道元帅,挂名征讨突厥。宰相狄仁杰则为河北道行军副元帅,代行元帅事,率兵亲征。之前朝廷兵力严重不足,不得已花费重金在民间募兵,然而应者寥寥,张榜一个月仍招不满千人。当皇太子李显的旗号打出后,赶来参军的百姓络绎不绝,几天之内便超过五万人。
离开洛阳的前一天,狄仁杰进宫谢恩辞行,武则天正在与面首张昌宗玩双陆,输得一塌糊涂,见狄仁杰进来,如获救星,忙主动让出位子,命他与张昌宗对弈。君命难违,狄仁杰只得勉强坐下。
武则天问道:“二卿预备以何物为赌注?”狄仁杰指着张昌宗身上的裘衣道:“争先三筹,赌张卿身上的毛裘。”
那裘衣一是岭南进贡的集翠裘,全部有翠绿的羽毛织成,珍丽异常,张昌宗求恳了很多次,武则天才赐给他,忽听得狄仁杰要以此为赌注,拂然变色,正要拒绝,武则天却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么国老又预备以何物为赌注?”狄仁杰遂指着自己所穿的紫袍道:“臣以此袍为注。”武则天大笑道:“国老不知道此裘价逾千金,而只对以官袍,价值实在不等,不行。”
狄仁杰起身正色道:“臣此袍是大臣朝见奏对的官服,张卿裘衣不过是嬖倖宠遇之服,其衣对臣之袍,臣犹怏怏。”武则天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同意如此。
张昌宗早臊得面红耳赤,然而女皇既然表示同意,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强作镇定,凝神盯住棋盘。
狄仁杰本就是此道高手,张昌宗又一心惦记他的宝贝裘衣,难以专注,结果一连数局皆败下阵来,只好灰溜溜地脱下裘衣交给狄仁杰。
狄仁杰道:“不如我和张卿再来一局,臣就以此裘衣为赌注:若臣输了,裘衣自然还给张卿,无话可说;若臣侥幸赢了,裘衣也一样还给张卿,但要向陛下讨要两个人,随同臣为将,前去河北抵御突厥。”
张昌宗大喜过望,忙道:“好,好,陛下快些答应狄相公。”武则天笑道:“国老是想讨要朕的禁军将领吧?也好,利国利民,朕为何不能答应?”
狄仁杰道:“臣要的不是禁军将领。不过臣若先说出他们的名字,怕陛下不愿意。”张昌宗生怕武则天不同意,忙道:“陛下泽被苍生,只要是利国利民的事,陛下都能答应。是不是,陛下?”武则天见面首这般好兴致,便笑着应允。
于是重开一局,张昌宗照旧输了。狄仁杰依旧将裘衣递还给他,道:“臣要的两个人是契丹降将李楷固、骆务整,请陛下信守承诺,将他们放出来交给臣作下属。”
李楷固、骆务整本在孙万荣被杀后投降了武周,但有司责其后至,将二人逮捕下狱,判了族诛之刑。
武则天大为意外,道:“这二人之前杀伤我军极众,军中将士一齐联名上书,要求将他们处以极刑,国老为何反而要为他们开脱?”狄仁杰道:“李楷固、骆务整二人骁勇绝伦,善于用兵,他们之前与朝廷对抗,不过是效忠其主。若陛下待之以恩,定皆为我所用,必能尽力于陛下。”
张昌宗担心武则天不同意,狄仁杰又要索回裘衣,也从旁劝道:“陛下能善待英娘母子,为何不给李楷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狄相公这是为国家着想,为陛下着想,陛下可不能拒绝。”
武则天道:“好,朕就准国老所奏。嗯,索性好事做到底,来人,拟诏,拜李楷固为左玉钤卫将军,骆务整为右武威卫将军,二人率本部兵马跟随国老讨击突厥。”又问道,“朕欲得一佳士,有谁可用?”
狄仁杰问道:“不知陛下如何用之?”武则天说:“欲用为宰相。”狄仁杰说:“臣知陛下欲取卓荦奇才,之前推荐的张柬之,还没有用呢。”武则天道:“已经擢升他为秋官侍郎了呀。”狄仁杰说:“臣推荐的是宰相之才,并非侍郎。”张柬之已年近八旬,武则天颇嫌其老,只是不应。
次日,狄仁杰率大军出发,久不出宫的武则天领太子李显亲自送出洛阳城外,寄予无限厚望。
突厥默啜见扶助李唐的口号已经不能奏效,武周朝廷援军将至,便大掠河北之地后退兵,赵、定等州百姓均被杀戮殆尽,武周军队丝毫不敢追击。等狄仁杰大军赶到时,已经是人去楼空,满目仓夷。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所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也不过是如此惨状。
然而李显被复立为太子还是极大地鼓舞中原的士民百姓,尤其是觊觎太子位多年的魏王武承嗣的意外病死,令新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传说武承嗣死前,太平公主曾去探望,二人在房中剧烈争吵,公主离开后不久,武承嗣就一命呜呼。不过武承嗣长子武延基性情平和,次子武延秀又沦陷在突厥为奴,魏王府无人主事,更不敢得罪太平公主,因而无人追究。首脑人物一死,诸武嚣张气势大衰,此消彼长,太子李显、相王李旦一方则重新崛起,声势大振。武邑人苏安恒甚至大胆上书,要求武则天退位,让皇位给太子,又建议削武氏诸王为公侯。武则天虽置之不理,但也没有命人像以前一般大肆追究,株连无辜。苏安恒本人甚至未受到任何处罚。
不久,苏安恒又再次上疏请武则天退位,言辞极为犀利尖锐,道:“天下是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打下的天下,陛下虽居正统,实因唐氏旧基。当今太子已立,年德俱盛。陛下贪宝位而忘母子深思,将来有何脸面归见唐家宗庙,又将以何诰命面谒高宗皇帝坟陵?天意人事,不如还归李家。”
此疏一出,震动朝野,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大胆直言的苏安恒身上,不知道他会遭受何等可怕的命运。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武则天依然不予理睬,也不命人逮捕苏安恒治罪。这是一种有力的信号,武周立国以来严酷的风气已经大大缓解,政局变得宽松起来。
这一日,王翰正与辛渐在院中比试枪法,王之涣等人在旁观看,蒙疆忽领着一名年轻公子及几名随从登门拜访,道:“王公子不是很想知道卫遂忠的下落么?这位就是新魏王,他知道一些事情,想亲口告诉各位。”
王翰听说他就是武承嗣长子、武延秀的哥哥,新近才承袭其父爵位的新魏王,不免吃了一惊,心中警惕顿生。武延基忙道:“延基久慕王公子和几位大名,一直有心结交,无奈家父不准,今日才有机会,幸会!”
武周一朝只有两大亲王,一是魏王,二是梁王。武延基而今已有魏王爵位,却如此谦卑,与其父、其弟判若两人,王翰等人也少不得要客气几句,拱手道:“幸会!大王里面请!”
武延基便命蒙疆和随从等在外面,自己独自进来堂中,又与众人一一见礼,这才拘谨地坐下,见诸人戒备极深,又道:“各位不必拿我当外人,我素来并不赞成我父王的作为,而今我又与太子殿下的爱女永泰郡主定亲,这个……”言下之意,无非是暗示自己并非诸武一党。
众人早猜到卫遂忠一直躲在魏王府中,王之涣便径直问道:“大王说有卫遂忠的消息,不知道他眼下人在哪里?”武延基道:“来俊臣被杀前,卫遂忠确实来积善坊找我父王,称来俊臣曾亲自去龙门掷石子,本来想掷中故监察御史李昭德的名字,但无意中石子却落在我父王的名字上,他认为这石天意,于是暗中罗织罪名,预备告我父王谋反。当时来俊臣正主动与魏王府交好,还预备将妻妹羽仙娘子许给我阿弟延秀,尤其又有卫遂忠醉酒后当众辱骂王夫人致其自杀一事传出,所以我父王并不相信,认为卫遂忠是因为得罪了来俊臣,为求活命才故意赶来挑拨……”
王翰道:“大王是说卫遂忠来到魏王府时,王夫人服毒一事已经传开?那么他具体是什么时间来到魏王府?”武延基道:“是王夫人服毒后的第二日。”
王翰重重砍了一眼李蒙,他是在王蠙珠服毒自杀当日在太平公主府邸前看见了卫遂忠,若是卫遂忠被太平公主拒绝,他转身就会赶去投奔武承嗣。毫无疑问,太平公主当日一定接纳了他,留他在府中,直到第二日才让他去找武承嗣。
狄郊问道:“尊父既然不信,为何后来又带头告发来俊臣谋反呢?”武延基道:“卫遂忠见我父王不相信他的话,还命人捆他送去来府,忙从怀中掏出一叠信件,称这是来俊臣的机密信件,被他偷了出来,说不定里面会有令魏王信服的证据。我父王就将那些信一一挑开翻看,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原来那些信中当真有几封信是要告发我父王、梁王和太平公主通谋造反的。”
王之涣道:“来俊臣同时告发两名亲王,要冒很大风险,难道你父王看信后就相信了?”武延基道:“我父王认得那些信是来俊臣的笔迹,而且还有一封告发监察御史李昭德受贿的,众所周知,来俊臣跟李昭德是死对头,有这样一封信,我父王还会不信么?”
王翰等人这才想通了整个事情经过:原来卫遂忠并没有如之前狄郊所料去找武承嗣,而是赶去正平坊投奔了太平公主,原因只有一个,来俊臣掌握了太平公主的致命把柄,正预备上书告发,而告发的信又被卫遂忠抢先拿在手中,作为投靠太平公主的资本。太平公主看信后知道事情紧急,发现信丢了,来俊臣还可以再写一封,这个人非死不可。她遂命一直收留府中的宗大亮仿冒来俊臣笔迹编写了一堆信件,有告发魏王谋反的,有告发梁王的,甚至还有告发她自己造反的,有来俊臣通谋契丹孙万荣的。当然最绝的是那封告发李昭德的信,不但是真有其事,而且与来俊臣通谋契丹的假信联系起来。天下人尽知来俊臣与李昭德势不两立,难怪看到这封信后,不仅魏王武承嗣,就连女皇武则天都没有怀疑过它是假的。这里面关节极多,一夜之间绝对难以考虑得如此周全,可见太平公主久有除掉来俊臣之心,筹划这些已非一日,她将宗大亮收归麾下,大概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
武延基续道:“我父王正看信时,宫中忽然来了一名小黄门,说是奉张少卿之命,有机密大事告知魏王。噢,张少卿就是张易之,少卿是他的官名。我父王不敢怠慢,忙命仆从退出。小黄门便说张少卿命他悄悄告诉魏王,来俊臣最近常在女皇说魏王好色多病,不宜立为太子。我父王勃然大怒,立即派人召集诸武到府中议事,决定联名上书告发来俊臣谋反。”
王翰心道:“又是张易之!看来他因蠙珠跟来俊臣起龌龊是确有其事。只是不知道蠙珠现在人在哪里?过得可还好?”
武延基道:“本来我父王是要拿来俊臣通谋契丹的信当作证据,卫遂忠随即又献计,说不如等魏王上书告发、来俊臣被逮下狱后,他再将这些信悄悄放回来俊臣府中,这样被外人搜出来,才更有说服力。我父王深以为然,遂命他将那几封来俊臣通谋契丹的信与告发李昭德的奏表一起放回来俊臣府中,不过告发诸武、太平公主的那些却留下了。之后发生的一切各位早已经知道,来俊臣被杀,但卫遂忠再也没有回来。我父王一度觉得奇怪,因为他立下如此大功,怎么会不回来要求封赏呢?而且他既没有被御史台捕获,当时来俊臣很快被逮下狱,党羽作鸟兽散,也没有能力再派人追杀他,但他就这么失踪了。后来还是梁王起了疑心,认为此事说不定有诈,是有人借我诸武的手除去了来俊臣。只是卫遂忠失踪,来俊臣被族诛,也死无对证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他局促地站起来,道,“本想与各位倾心交谈,不过延基还有要事,改日有机会再聊。”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眼前这些人的目光虽然说不上敌意很深,但戒备却是极明显,谁让他父亲、阿弟弄假信陷害过他们呢?这种深仇一时难以用言语化解,只能慢慢来了,当即告辞出去。
辛渐道:“这位新魏王倒真与他父亲、弟弟完全不同,为人也够坦率。”王翰道:“可他毕竟姓武,这些事关系重大,不能让他知道。”
王之涣道:“卫遂忠放完陷害来俊臣的信后,会不会又回去了太平公主府上?毕竟他知道她才是这一切的策划者。”王翰道:“极有可能。不过利用李昭德来取信武承嗣这一招,可实在太阴毒了。这位太平公主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还真有其母做事的风范。”
众人一齐朝李蒙望去,他即将娶永年县主为妻,那么太平公主也就是他名义上的丈母娘。李蒙甚是尴尬,道:“我和灵觉商议过……”
忽听见门外有人叫道:“王郎几位郎君在家么?”众人忙赶出来,却见门前站着一名中年男子,自称是石泉县公王綝的家仆,县公病重,想见王翰几人一面。王翰这才想起当日在王蠙珠寿宴上与王綝有约,但之后变故连连,竟然一直未能顾得上这件事,忙跟随仆人往劝善坊赶来。
劝善坊紧挨着惠训坊,在其正南面,距离极近,步行也不过一刻工夫。王綝宅邸位于坊东北隅,原是贞观名臣魏征的旧宅。
王翰等人赶到时,王綝已经快要不行了,全靠儿子王京不断灌下参汤,吊住最后一口气。儿孙们黑压压地聚在房外,各有悲苦之色。
王綝听说王翰等人到来,忙命人请进内室。王翰见他气息奄奄,命在顷刻,便直接问道:“相公找我们来,是关于那卷王羲之真迹的事么?”王綝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断断续续道:“真迹……在圣上……那里……”
王之涣惊道:“相公是说张道子先生的那卷王羲之真迹在女皇手中?”王綝道:“是……取不回来了……我另外有件事要拜托几位……”
他曾经是朝中重臣,而今也是地位显赫,女皇对其十分重视,他临死前有事不交代子孙、不委托属僚门生,却唯独找王翰等人帮忙,可谓相当奇怪了。
王翰道:“相公请说,我们力所能及,在所不辞。”王綝道:“真迹……那卷真迹怕是会为王、张两家带来一场祸事,我想请几位……找到韦月将,杀了他……杀……”话音嘎然而止。
王京见父亲去了,忙走到门前告道:“父亲大人去了。”顿时一片悲泣之声。王翰道:“人死不能复生,王公子请节哀。”
王京点点头,强忍悲痛,将王翰几人请来堂中坐下,告道:“当今圣上喜好书法,曾特意召见家父,索要先祖王羲之真迹,家父怕惹来祸事,将自家和各亲属家中所藏的祖传真迹清点裱糊后如数献上。唯有家舅不肯交出,只说真迹已失,藏在家中的那卷是他自己的临摹作品。后来的事,各位想必已经知道,那恶贼韦月将到蒲州家舅府中盗出真迹,又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献给了圣上。最离奇的是,圣上还特地召家父入宫辨认真伪,共同鉴赏。家父不敢说这就是家舅所藏的那卷真迹,以免落下‘欺君罔上’的罪名,但恶贼韦月将终究是知道事情经过的。”
王之涣道:“尊父是怕终究有一日韦月将会告发真迹是从尊舅那里盗来的,所以想暗中除掉这个人?”王京道:“是的,这恶贼眼下是通缉要犯,万一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学来俊臣告变发家那一套,后果不堪设想。可惜我等愚笨,暗中寻找了很久,也始终找不到他下落。家父知道几位聪明过人,希望能帮忙想想法子,只要能寻到他,余下的事情自会由我们王府来做。”
狄郊道:“令尊有没有提到女皇是如何得到王羲之真迹的?”王京道:“是张易之无意中遇到有人持卷求售,花重金买下来献给了圣上。”
王翰几人交换一下眼色,道:“公子还有丧事在身,我们先告辞想想办法,一旦有韦月将的消息,即会来通知公子。”王京道:“有劳。”
王翰等人已然猜到韦月将就藏张易之府中,难怪官府四处搜捕不到他,原来他投靠了女皇眼前最红的红人。大概他一来洛阳就将王羲之真迹献给张易之作为立身之资,由此得到庇护,但后来听到铜面萧娘声名鹊起,怀疑那就是自己妻子苏贞。他虽然夺得了璇玑图,却解不开其中秘密,猜想妻子当初将其收藏也许别有目的,忍不住赶去温柔坊,结果落入了圈套中。那么在碧落馆安排下陷阱的一定是李弄玉原来的那群手下了,他们利用铜面萧娘诱捕了韦月将,严刑拷问下还是没有得到璇玑图的下落。试想那璇玑图是韦月将的保命之本,他如何肯轻易交代出来?所以任凭他人如何刑讯,也坚不吐露口实。那些人不得已,只好故意纵放苏贞救走了韦月将,预备就此追查到璇玑图。不然以那些人的周密精明,怎能让一个弱女子救走他们追捕多时的关键人物?韦月将遇到王翰只是意外,杀死苏贞也是意外,但他的逃走却是另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他一心只顾从王翰手中逃脱,却不知道捕他的人早从旁监视他,发现他逃进了修行坊张易之府中。当时正值夜禁开始,张家却仗着女皇恩宠,开有直对街道的大门,出入无须经过坊门,根本不受夜禁限制。后来李弄玉的手下裘仁和同伴夜闯修行坊也不是要行刺张易之,是要找韦月将取回璇玑图,只不过没有得手而已。为防打草惊蛇,裘仁才故意招供是来俊臣派来的刺客,张易之因与来俊臣有隙,竟信以为真,连夜将裘仁杀死灭口。如此看来,璇玑图当中蕴藏的秘密要远远大于王羲之真迹,所以这些人非得到手不可。
辛渐本已从李弄玉口中知道璇玑图的所谓秘密,但从未向同伴提起,以防万一有变,为他们惹来杀身之祸。
这内中情形经过众人瞬间便已经推算得清清楚楚。王之涣道:“既然韦月将藏在张易之府中,我们为何不直接告诉王京?”王翰道:“裘仁那些人武艺高强,尚且失手,你道张府是可以随便进出的么?即使王京真能派人杀死韦月将,那幅害死那么多人的璇玑图又怎么办?要除掉韦月将,还得想个稳妥的法子。”
刚回到惠训坊,老仆即禀告道:“狄相公适才派人来,请狄郎回来后速速赶去尚贤坊。”狄郊知道伯父自以河北道副元帅的身份统兵安抚河北回来后,身子一直不大好,闻讯知道有变故,忙牵了一匹马,往狄仁杰府中赶来。
却见房前院子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均曾受过狄仁杰举荐,是他名义上的门生——有秋官侍郎张柬之、司刑少卿桓彦范、夏官侍郎姚元崇、司刑少卿袁恕己、天官侍郎崔玄暐等,还有新被狄仁杰提拔为监察御史的前河东县令窦怀贞,甚至连洛州长史敬晖也在其中。
狄郊见到敬晖的一刹那,才恍然明白过来:那真假车三一事多半是出自伯父的主谋,所以他后来才再三叮嘱王翰、狄郊等人不要再追查这件事,追来追去,最终只会从他门生追到他自己身上。他这么做,自然也是跟太平公主收服宗大亮一样,看上了车三仿人笔迹的本能,有所图谋。只是不巧的是,这是一起冤案,车三是代宗大亮受过,本人并不会仿人笔迹。虽然伯父最终也能发现这一点,譬如在用到车三的时候,只是那样一来,许多内中细节再也无法弄清。绑架王翰的人搜出信后发现了蹊跷,并没有就此隐瞒,反而将可疑之处告诉了王翰,原来策划这一切背后的人都伯父。也难怪他让人带话给王翰,务必找到将信放入李蒙行囊中的人。如今想来,那人确实可惊可怖。他到底是什么人?对这件事知道多少?为何抛出三封信后再无音讯?他是不是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一切?
正思虑踌躇之时,狄仁杰之子狄光昭出房叫道:“家父请诸位进去。”众人便放轻脚步,鱼贯进入房中,狄郊也跟在后面。
狄仁杰半倚在床上,面若金纸,已有垂死之态,勉强说了几句客气话。众人见他无力多语,便告辞出去。狄仁杰命狄光昭出去送客,又招手叫狄郊到床边,道:“你先留在这里,我有话说。”狄郊道:“是。”过了一会儿,却不见狄仁杰说一句话,不免很是诧异,又不好多问。
过了一刻工夫,门外传来脚步声,狄光昭重新领着张柬之、桓彦范、崔玄暐、袁恕己、敬晖进来。五人在床前站成一排,肃然静立。
狄仁杰命仆从、儿子均退出房外,只留下狄郊,这才叹道:“所恨衰老,身先朝露,不得亲眼见到五公盛事,冀各保爱,愿见本心。”张柬之道:“恩师请放心,我等立过重誓,必会完成恩师心愿。”
狄仁杰缓缓流下眼泪,只与五名门生一一对视,再无一句话说。
良久,张柬之五人不得已起身告辞,退出寝室外,却并不离去,均好奇恩师为何会突然如此悲伤。袁恕己猜测道说:“是不是狄公自感气力转衰,来日无多,欲安排家事?”张柬之却不同意这种看法,道:“没有听说有大贤不顾国事而先谋其家事的。咱们再等一等看看。”
片刻后,狄郊出来请张柬之、桓彦范、袁恕己重新进去。狄仁杰道:“适才崔玄暐、敬晖二公也在,所以我没有说话,他二人能够决断大事,却是有些毛躁,难守机密。我时日无多,只有一句话要特别交代,魏王武承嗣已经被人暗中除去,诸公少了一个劲敌,然而欲举大事,还得先除掉梁王武三思,不然,则必反生大祸。”
狄郊一直奉命站在床边,闻言很是吃惊,心道:“原来武承嗣是被人害死。这人跟来俊臣一样,仇家极多,理当防范极严,不知道什么人能在魏王府下手。”
只听见张柬之等人应答了几句。狄仁杰甚是倦怠,挥手道:“我去后,你们所有人须奉张柬之号令。去吧,不必再来了,以免惹人起疑。”张柬之等人只得退了出去。
狄仁杰道:“郊儿,你都听见了?”狄郊道:“是。”狄仁杰道:“唉,你可还记得那个大雪的冬天?我去探视卢姨,见你沉稳有识,想引你入朝为官,不料卢姨却说:‘老身膝下只有一甥,不欲他同相公一般侍奉女主。’”
卢姨就是狄郊的姨母,也是他的养母,历来不准狄郊与狄仁杰一家来往。狄郊想不到伯父病重居然念念不忘当日养母斥责之语,这才明白狄仁杰向门生交代机密大事为何特意不避自己,原来是要告诉自己:他表面是在侍奉女主,但暗中做的却是匡扶唐室的事,张柬之这些人都是他刻意发掘出来的志同道合之士,安插在要害部门,各居高位,为的就是“举大事”。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良久无语。
狄仁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明白伯父的意思就好。你去吧,我还要见别的客。今日之事,切莫再对第二人说起,包括你的那些好友。”狄郊道:“遵命。”行了一礼,退出房来。
狄光昭正陪着一名中年男子静静等候在门前,那男子气度雍容华贵,眼睛却如鹰隼一般锐利。狄郊并不认得他,却认得他身后的随从,正是曾在蒲州见过的李弄玉的随从宫延。
狄郊见心道:“这人大概就是李弄玉那群人的新头领,在碧落馆中布置圈套诱捕韦月将的也该他了,原来伯父一直跟他们有联系。难怪洛州长史敬晖的手下梁笑笑一进碧落馆又立即退了出来,他跟伯父的门生们一定很熟,早有暗通来往。可这不是矛盾了么?之前我和辛渐都猜想李湛是伯父这一方的人,那些在太原劫走辛渐、在伯父郊外别墅的那些军人都是李湛的手下,既然伯父跟李弄玉一方早有来往,李湛又为什么要杀死李弄玉?莫非……”正想直接开口询问那男子,狄光昭匆匆进去又出来,叫道:“父亲大人有请李公进去。”那姓李的男子点点头,跟随狄光昭走进寝室。
狄郊正待离开,宫延忽然叫道:“狄郎请留步,我有一件事正要请教。”狄郊道:“郎君请讲。”宫延道:“在御史台狱中杀死裘仁的人是谁?听说当时王翰王郎也在场,狄郎该是知道的。”
狄郊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还不知道蒙疆杀人一事,想来这事因涉及宫廷机密,刻意得到了掩盖。宫延见他迟疑不答,道:“我就是当日跟裘仁一道潜入张易之宅邸的人,我们在暗中听到一些事情,跟王蠙珠有关,她妹妹王羽仙是狄郎的至交好友,难道你不想知道么?”
狄郊猜他问到杀人者姓名,无非是要报仇,当即道:“杀死裘君的人不过是奉命行事,他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身不由己,恕我不能奉告。”宫延道:“那好,咱们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狄郊见他迅疾换了一副冷冰冰的神态,料来问他李弄玉的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得告辞出来。却见新被狄仁杰擢升为监察御史的窦怀贞还大门前徘徊,狄郊正想过去打声招呼,他却飞快地转身逃开了。不过从他那副如同老鼠看见猫一般的神情来看,他似乎并没有看见狄郊,只不过是凑巧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这副神态跟他之前任河东县令时的冷静自持完全判若两人,以致这一幕长久地留在狄郊的脑海中。
到惠训坊坊门时,正遇上武延基单骑匆匆赶来,远远见到狄郊就叫道:“狄公子!等一等!”狄郊倒不反感这位新魏王,翻身下马,问道:“大王有何吩咐?”武延基道:“不要叫我大王,叫我延基好了。”狄郊摇摇头,道:“大王贵为亲王,礼仪不可废。”
武延基道:“有一件事,我还是想你们知道,之前牵涉狄公子的那件反信案子,真正的捉笔者是宗大亮,不是车三。”
狄郊早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不惊诧,倒是很惊奇武延基为何将此事当作重大发现一般来告诉他。莫非之前他并不知道反信案的内幕?反信案是淮阳王武延秀策划,他是武延秀的兄长,按照礼法制度,长兄爵位,威严、名望均远在弟弟之上,武延秀不可能不告诉他,除非武延秀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以为宗大亮不过是个联系了黄瘸子的中间人。又有一点,既然宗大亮在反信案中自始自终都隐藏得如此之深,太平公主又是如何知道他会仿冒他人笔迹、将其收到麾下呢?
狄郊忙问道:“大王是如何知道的?”武延基道:“是永年县主灵觉来告诉我的。狄公子,我本来不大相信,可灵觉说宗大亮就藏在她嗣母太平公主府上,而且来俊臣的心腹卫遂忠来找我父王前,已经先找过公主了。当时家叔梁王正好在场,闻言很是紧张,立即起了疑心,怀疑卫遂忠交出来的那些信也是假的,是公主利用宗大亮仿冒来俊臣的笔迹所写。”
狄郊心道:“坏了,这些事武灵觉都是从我们这边听到的,她又跑去告诉了魏王和梁王武三思。万一传到女皇耳中,太平公主的处境可就十分危险了。武灵觉虽然姓武,可公主毕竟是她嗣母,她该不会是怀恨因公主下嫁她亲生母亲被杀而有意这么做吧?”
武延基问道:“狄公子,你怎么看这件事?”狄郊不愿意亲口证实,无论太平公主因为什么原因陷害来俊臣,她毕竟是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况且她也曾有意无意地帮过王羽仙,当即道:“反信案结案已久,而且初审是经御史台宋御史之手,我从来就不怀疑他的公正。大王切莫轻信人言。”
武延基这才长舒一口气,道:“嗯,凭宋相公的名声,任谁都是信得过的。狄公子都这么说,我更是放心了。”遂拱手作别。
狄郊回来惠训坊,本欲找李蒙好好问问武灵觉的事,却是不见了人影,才知道他前脚刚走,李蒙后脚就被太平公主派人招去。一直等到傍晚日头落山之时,才见李蒙垂头丧气地回来。众人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李蒙道:“宗大亮失踪了!太平公主怀疑是我们藏了他,限我们三天之内交人。”
王之涣道:“我们自从蒲州那件案子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宗大亮,你没告诉公主吗?”李蒙道:“告诉了,可公主不信,说我好几次向府中下人打探过宗大亮下落,宗大亮自己也亲口告诉过公主,说看见过我跟踪他。”
王翰道:“你跟踪过宗大亮?”李蒙道:“前几日我去找灵觉,见到一个人从公主府中鬼鬼祟祟地出来,模样身形确实有几分像宗大亮,我叫他不应,也就没有再多理会了。”
狄郊道:“这件事很奇怪,会不会是武三思派人绑走了宗大亮?”说了白日在坊门前遇到武延基的事,又道,“武延基才刚刚跟我提起宗大亮,他人就立即失踪了,应该是梁王武三思做的,不然哪有这么巧?”
王之涣道:“可武三思绑走宗大亮做什么?”王之涣道:“也许武三思也看上了宗大亮仿人笔迹的本事,打算利用他办什么坏事。”辛渐摇头道:“未必。宗大亮先后卷入的大案太多,知道的秘密也越来越多,也许他手中还握有什么证据,比如能证明老狄反信案中武延秀才是主谋的关键证据,甚至可能牵连到武承嗣、武三思,所以武三思一听说就很紧张。”
李蒙道:“那好,我明日就这般禀告太平公主,让她自己去找武三思要人。”狄郊道:“你喜欢永年县主么?”李蒙蓦然醒悟,道:“呀,我不能这么做,这样会牵出灵觉来。那我们该怎么办?”
狄郊道:“无论是因为仿冒笔迹的本领,还是因为手中握有证据,宗大亮都应该还活着,被关押在某个地方。”王翰道:“不过要从武三思手中救人可不简单,况且宗大亮这个人根本不值得我们冒险去救。”
辛渐道:“怕是太平公主寻找宗大亮也没有那么简单。之前你们不都认为来俊臣手中有公主的把柄么?那把柄想必已经被卫遂忠交到公主手中,但若宗大亮是以那把柄为模子仿冒来俊臣笔迹,他同时也就知道了太平公主的秘密。万一他在事后依葫芦画瓢,留下一份副本,对公主可是极其不利。”
李蒙道:“这么说,宗大亮必死无疑了?”辛渐道:“最后肯定是要被灭口。只是死前还要受许多折磨,无论是在武三思、还是太平公主手中,都会被逼着先交出证据来。他若能挺得住种种酷刑,也许反而能像韦月将那样逃得一命。李蒙,你先别急,太平公主未必就真的怀疑是我们做的,不过是有意那么说,想从我们这边知道更多线索。”李蒙道:“但愿如你所言。”
次日一早,天刚朦朦亮,众人还在睡梦中,便听见有人咚咚捶门,如擂鼓一般。老仆赶过去开门,立即拥进来一大堆差役,铁链抖得哗哗作响,连声叫道:“你主人呢?快叫王翰他们几个出来。”
辛渐最先披衣出来,见来者都是河南县的差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领头县尉道:“这正是我要问郎君的话,你们家门口躺了个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辛渐忙排开差役出来查看,果见门前台阶上横着一名血淋淋的男子——赤身裸体,一丝不挂,浑身上下血肉翻卷,布满各种鞭伤、烫伤;手掌、脚掌已被斩去;双肩窝上各有两个拇指粗的血孔,似被什么东西穿透过;面容被刀锋划得稀烂,眼珠被挖出,双耳、鼻子、舌头均被利刃割掉。他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个人,而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浴血鬼魅。
辛渐心头一阵凉意升起,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是谁?怎么会被人折磨成这副样子?”又见大门四周并无血迹,猜想是有人将尸首用车马运来,故意扔在他们门前。既是如此,这人肯定是他们认识的人,至少能扯上一些关系。莫非……莫非他就是宗大亮?
王翰等人闻讯赶出来。辛渐忙叫过李蒙,问道:“你看他像不像宗大亮?”李蒙只看了一眼,便恶心得要呕吐出来,连忙转过头去,道:“像,像。”
县尉道:“人死在你们家门口,几位又认得死者,这就跟我走一趟吧。来人,把他们全部带走。”狄郊忙道:“等一下!少府请看,这四周都没有血迹,尸体身上这么多伤,身下的血迹也是极少,他是被人杀死后才运来这里,好嫁祸给我们。请少府、坊正速速派人盘问四处大门的守卫,问明夜禁解除后是否有可疑车马出入。”
县尉也知道王翰这几人各有些来历,不愿意多生事端,便命惠训坊坊正派人到坊门查验。
旁人都远远离开那具恐怖的尸首,唯有狄郊不避血腥,走近前蹲下来仔细查验伤口,半晌才起身道:“他不是宗大亮。李蒙几日前还见过宗大亮,可这人的手脚被斩下来已经有一些日子了,断口处已经结疤,估计大约有一个月左右。这个人应该是被人抓住后砍去手脚,再用铁钩穿过肩头吊起来,每日鞭笞拷打。他身上的刑伤有新有旧,但脸上的这些伤却是新伤,他应该就是最近两日才被割掉五官遇害。”
县尉见他思维缜密,颇为佩服,道:“不过这人既然被扔在公子家门口,多少会跟你们有些关系。”狄郊道:“也许有关,也许无关。凶手之所以要毁掉死者的五官,并非完全出于折磨的目的,还想让别人认不出他来,比如想让我们误以为是宗大亮。”
王之涣道:“呀,这不是跟韦月将用过的李代桃僵之计一样么?不过韦月将割掉了胡饼商的首级,再给他穿上自己的衣服。这凶手既然想让我们误以为死者是宗大亮,如何不给他穿上宗大亮的衣服?”狄郊道:“也许这个凶手跟绑走宗大亮的并非是同一人,不过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凶手要将尸首扔来这里。”
正说着,坊正赶来报道:“夜禁解除后不久,确实有一辆马车一大早自西门进来,不久又匆匆出去。之所以被卫士留意到,是因为那车子虽然平常,却有一股奇特的异香。车马过后,仍然久久不散。”只是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线索。县尉只得命差役抬了尸首回县衙,悬赏买人告发死者身份。
众人回房坐下。李蒙回想那具残缺不全的尸首,犹自心有余悸,道:“幸好不是宗大亮,不然太平公主岂肯干休?”
王之涣道:“你还是觉得死者跟宗大亮失踪有关?”李蒙道:“当然有关了,不然哪有这么巧?凶手将死者的脸弄成那样,就是故意想让我们认为他就是宗大亮。偏偏凶手不知道老狄不仅医术过人,还是个验尸高手,几处断手断脚的旧伤就露了馅。”
王翰道:“李蒙推测得有理。如此,绑走宗大亮的人就是凶手,他一定还没有从宗大亮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又担心被太平公主查到,所以搞一招假宗大亮来金蝉脱壳,顺便还可以嫁祸给我们。我们几个不但是知情者,而且反信案中还被宗大亮害过,也可以说跟他有仇。”
王之涣道:“阿翰的意思是梁王武三思就是害死门前无名死者的凶手?”王翰道:“不是他还能是谁?别说寻常人家,就是一般的大臣,家里哪有私设公堂的能力?你也看到了,死者身上都是受刑后的刑伤。这武三思当真跟武承嗣一样,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愚蠢之徒,他如果不来这么一下,我们还真不能肯定是他绑了宗大亮。”狄郊也道:“弄具尸首出来确实有欲盖弥彰之嫌。”
辛渐道:“死者被如此残忍虐待,一被捕获就立即斩去了手脚,不留丝毫余地,想来必是武三思切齿痛恨之人,所以武三思才以日日拷打折磨他为乐事。不过武三思作恶不少,仇家也不少,死者面孔被毁,查到身份并不容易。”
王之涣道:“即使知道了他是谁,没有真凭实据,也难以追查到武三思头上。这件案子,仅凭咱们几个的能力解决不了,怕是得如实告诉太平公主才行。”李蒙连连摇头道:“不行,这样公主就知道是灵觉向武三思、武延基泄露了消息,非得禁闭她不可。”
狄郊道:“李蒙,怕是你得好好跟永年县主谈一次,问问她为什么要将在我们这边听到的话转过去告诉武延基和武三思。”李蒙不快地道:“怎么,你们怀疑灵觉是武三思的细作?”狄郊道:“事实确实如此。”
辛渐忙打圆场道:“算了,自家兄弟。也许永年县主只是无心的,毕竟这件事张扬出去对她嗣母太平公主最不利。大家别着急,不是还有两天时间么?咱们再等等看,也许河南县衙那边会有进展。”
次日,河南县衙当真有了进展,尸首被摆放在县衙前,悬赏招认。虽然死者已然面目全非,还是有西市一家小客栈的店主认出他来——死者竟然就是之前两次上书要求武则天退位的武邑人苏安恒。他一直居住在西市客栈中,一个多月前外出后未归,行囊一直留在房中。店主虽觉得奇怪,不过这样的事在客栈里也曾发生过好几次,所以他也未报官。
王翰等人得知消息后,悚然失色,也不知道苏安恒残酷被杀是不是出于女皇的授意。若真是如此,那么嫌疑人可远远不止武三思一人,武懿宗、武攸宜、太平公主,甚至连武则天自己都有重大嫌疑。苏安恒的尸首被扔在王翰家前,也不是为了嫁祸,而是一种警示了。到底要警示什么?是让他们少管闲事么?
许多疑团尚未解开,太平公主已轻骑简从,亲自来到惠训坊王翰家中。众人见她面色严峻,猜想是来兴师问罪,也不好多问,只静观其变。
太平公主道:“怎么不见羽仙娘子?”俱霜道:“回公主话,羽仙自从她姊姊去世后,身子一直不好,她父亲派人接了她回太原。”太平公主道:“嗯,原来是这样。俱霜,你和胥震先出去,我有话问王翰他们几个。”俱霜道:“是。”又嘻嘻一笑道,“不过公主可不要待人太严厉哟,他们几个可都是我的哥哥。”太平公主居然点了点头。
等俱霜掩门出去,太平公主才问道:“宗大亮人在哪里?”王翰忍不住道:“公主何必明知故问,他人并不在我这里。”太平公主眉毛一挑,道:“我怎么明知故问了?”李蒙忙道:“公主请息怒。王翰他们几个确实没有见过宗大亮,我也只在公主府前见他一次。”
太平公主道:“那么你们门前的死人是怎么回事?”李蒙道:“回公主话,河南县已经查出那人身份,他叫苏安恒。”
苏安恒才刚刚被认出来,消息还未传开,河南县尉听说死者就是因上书要求女皇退位而名震天下的苏安恒后,也吓得呆了,不敢张扬,只派人悄悄通知了王翰等人。太平公主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愕然半晌,才问道:“是武邑苏安恒么?”李蒙道:“是。”他知道纸包不住火,事情早晚要被太平公主知道,又禀道:“我们实在不知道宗大亮的下落,不过也许公主可以试试去梁王府寻找。”
太平公主道:“你是指灵觉告诉了延基和三思宗大亮在我府上、而且会仿人笔迹这件事么?”李蒙大吃一惊,道:“原来公主已经知道了。”太平公主道:“嗯,是三思亲自过府告诉我的。怎么,你们还怀疑是梁王绑了宗大亮?”
众人闻言无不面面相觑。武灵觉跑去魏王府泄露宗大亮一事也许只是无心之谈,但以其素来毫不掩饰地憎恨嗣母的态度来看,倒更像是有意挑拨太平公主与武三思相斗。尤其来俊臣与诸武结盟,历来互相倚靠,无往不胜,而这次魏王武承嗣误中太平公主圈套,亲自领头告发来俊臣,实际上是自断右臂。魏王、梁王跟太平公主均不和睦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可武三思为何又主动告诉太平公主这些,有意示好呢?大约是太平公主三哥李显最终被立为太子,诸侄中与武则天血缘最亲的武承嗣已死,他不得不寻求新的联盟,好歹太平公主也算是武家的儿媳啊。
王翰道:“那么公主如何能肯定宗大亮一定会跟我们有关?”太平公主反问道:“你们如何能证明你们跟宗大亮没有关系?”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太平公主道:“反信案整起事件只有你们知情,能猜到宗大亮才是真正捉笔者的只有你们几个,灵觉应该也是从你们这里知道来俊臣那件案子的真相吧?”李蒙忙道:“我们绝非有意泄露,只不过凑巧被灵觉听见。”
太平公主道:“嗯,我信得过你们。你们几个当真是机智聪明,为常人所不及。既然你们一直在为我保密,我也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知道新任洛阳县令是谁吧?”王之涣道:“是张易之、张昌宗的弟弟张昌仪,听说才二十岁出头。”
张昌仪是近来朝中风头极尽的新锐人物,仗着兄长势焰可炽,大肆收受贿赂,为人请托谋官。一日早朝时,一个姓薛的求官者等在半路,送给张昌仪五十两黄金和投名状。张昌仪来者不拒,到了朝堂后,将投名状交给天官侍郎张锡,命他立即录用薛氏。不料张锡不小心弄丢了薛氏的投名状,想不起薛氏的名字,不得不去问张昌仪。张昌仪大骂道:“不懂事的家伙!我也记不得。只要是姓薛的,你就批准给官做就是了。”张锡回到吏部后立即找出登记表,发现求官的姓薛的有六十多人,便一齐注册授官。这起著名的“姓薛者皆注官”故事最近一直在洛阳坊里流传。
又有人连夜在张昌仪宅邸的大门上题写了一句诗:“一两丝能得几时络?”“丝”谐音“死”,“络”谐音“乐”,分明是诅咒张氏兄弟大难将至、死到临头。张昌仪本人就是洛阳令,率领人马大肆追查,也查不出究竟,只好擦掉了事。哪知道过了几天,又有人晚上偷偷往门上写上同样的句子,又被擦掉。如此反复数次,张昌仪忍无可忍,也不擦了,只在那句诗下补了四个大字:“一日亦足。”事情才算到此而止。
太平公主道:“张昌仪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听说他在洛阳县衙中发现了一条秘道,是通往来俊臣府邸的。你们可明白我的意思?”这一点王翰等人早已经猜到过,现在不过是由太平公主亲口证实而已。李蒙忙道:“明白,多谢公主告知。”
太平公主道:“那么,你们预备如何向我交代宗大亮的事?王翰,你是众人首领,你说。”
王翰猜想太平公主强词夺理,一定要将宗大亮失踪一事栽到他们头上,无非是想将他们几人收为己用,抑或要挟为她办事。他虽然并不讨厌这位高贵的公主,却也不怎么喜欢她,这只是他本性使然,他向来不喜欢政治,更不喜欢玩弄政治和权势的女人,李弄玉算是一个,太平公主也算一个。况且他本就率性随意惯了,要他去为公主这样的权贵出力办事,他也做不到。当即答道:“我们几人正打算回去晋阳,等有些事情了结就要动身上路,怕是难以为公主寻回宗大亮。”
太平公主粉面一沉,冷笑道:“你以为你走得掉么?”王翰道:“莫非公主想用强将我们扣押在这里?不知道我们犯了哪条王法?”李蒙忙道:“公主,阿翰的意思是……”
太平公主道:“住口!让王翰自己说。”王翰道:“敢问公主,宗大亮当真失踪了么?”太平公主大怒,道:“王翰,你好大胆子……”
忽听见院外有人扬声叫道:“王郎几位郎君在家么?小的是河南县派来的,县尉让小的来告诉郎君,宗大亮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