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灰云笼罩大地,紫光不时化为细线贯穿天地。每当此时,天空一隅微微闪烁,光芒一边褪去,一边往远方扩散,最后消逝不见。
接着又是一道,这次较为接近。
窗外闪光将盖斯凯尔将军的脸庞,映照出圣人般的洁白光辉。
“欢迎、欢迎,我等了好久啦。”
盖斯凯尔回头。穷奢极侈的大厅只能用“奢华”来形容,如果都城的艺术家和考古学家来此,铁定要紧紧抱住那些糜费的壁雕,一生都不愿离去。
“感谢您遵守约定——让爵爷我得以苏醒。”
舒马男爵举起手中的葡萄酒杯,用一种讽刺的语调说道。
“其他人都到了?”
“众人都齐了,你是最后一位宾客。”
“愧不敢当……那何时举行欢迎派对?”
“不举行。”
“嗄?”
“你喜欢吗?”
“嗯,算是吧。”
将军听见男爵不胜惋惜的回答,也忍俊不禁。
舒马男爵拼命咽下想要脱口而出的“哇喔!”惊呼声。
记得初次和将军见面时,他的身高与肩幅看起来就像一座小山,但如今已是普通尺寸。虽然如此,魄力却是强烈百倍。
脸部右半边罩着银色钢铁面具。据说那是与都城远征军交战时,因为太过专注于屠杀,没有注意到天亮,从云层间照射的朝阳直接曝晒半边脸所致。
其凶狠残暴的性格只能由剩下的半张脸解读,不过根本没有细察的必要,因为一眼就能看出那种个性。
斜飞向上的眼里充满邪气,鼻梁如鹰勾弯曲,下面的嘴唇也厚得仿佛连骨头都可以嚼碎。獠牙不时探出唇间,就连妖物都要为其魄力冻结。
“只要你们在这座城池里,就没有必要相互认识。不,完成任务离开这里也是。”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最讨厌别人结党营私。”
男爵嘴角扬起惊讶和——嘲讽的笑容。不知将军是否有所觉察,他的口气依旧狰狞。
“你们基于生前的约定复活,来到这里。我必须集结你们的力量对抗敌人,但是,又如何保证任务完成以后,你们不会联手背叛我?”
“为了什么原因?”
“为了消灭我盖斯凯尔,好将领土和力量收为己有。”
“那是——”
“你可别说那是胡思乱想啊,男爵。”
将军嘴唇一歪,露出口中獠牙,小孩子见了可能会当场心脏麻痹吧。他翻起黑斗篷,右手伸向窗户。
闪电再度迸发。
“这次是落在哪?多半是在那个叫D的猎人处吧,那家伙应该就在那里。”
“这小子相当厉害。”
男爵的神情颇为认真,因为他曾与D对峙。
“迎击的贵族有七名,不算少。全部都是以一当千的强者喔,而且所有人都是看准我的生命、财产和地位而来——不用惊讶,如果没有那点胆识,那也派不上用场。”
“这倒是啊。”男爵点头表示同意。“不过,他们是分批迎战D吗?”
“正是。”
“容我说一句,将军有没有和那名青年对战过?”
“没有。”
“我想也是。”
颔首面容上的视线,冰冷穿透盖斯凯尔。
将军正要开口,男爵举起一只手: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可是,只要您与他刀刃相交一次,对本爵爷的意思便会一目了然。那名青年的敌意、对杀戮的意志,不,光是指尖接触到他长刀所生的刀风,将军就能理解您的计划终究要成为泡影。倘若您真的有心打败他,应该集结此间所有宾客之力……即使如此,也未必能将他击毙。”
似乎没想到会面临暴风般的反驳,将军缄默不语。
接着,他又咧嘴一笑,目光瞅着男爵,男爵感觉颈部一阵冰凉。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确,我愈熟悉敌人的实力,就愈觉得没有万无一失的战术哪。”
“真不愧是盖斯凯尔大将军。”
男爵恭谨地垂下头,对眼前的邀请人泛起一股恐惧之情。
窗外闪电再度迸发。
☆☆☆
“第三十次之后下雨吗?险些就要变落汤鸡了。”
祖克的声音并未被瀑布般的暴雨怒号掩盖,传入帐篷下的两人耳里。第三十次是指闪电次数。
架设在马车旁边的帐篷——虽说是帐篷,但宽敞足以容纳十个人——是一拉绳就能撑开和收纳的最新款式。
“不过,事情好像变得很棘手,D说的那个‘浮动领土’是什么啊?”
葛德回答赛杰:
“应该是可以到处移动的领地吧。所以,我们才会在不知不觉间闯进盖斯凯尔的领地。”
“那不就永远出不去了?不管再怎么逃,领地都会一直追上来嘛。”
“这个问题……就要问D了。”
葛德一说完,众人的目光全部转向敞开的帐篷入口,D到帐篷附近巡逻了。
仿佛在回应他们的期待,骤雨的另一头传来其他声响。
是脚步声。
“有架设电磁铁网。”祖克紧张地说。“也有通电,那也是D特别交代的。”
“那个脚步声……不是D的哪。”
葛德将一旁的火药长枪拉到身边,解除安全装置的声音尖锐刺耳。
“啊啊,不只一个。”
赛杰站起,右手也握了一把转轮手枪。
三人绑好强化乙烯树脂材质的大衣前襟,戴上风帽。嘴巴整个盖住后,大衣内的压缩气瓶开始注入氧气,这是行经散布放射线的生物和毒气地区时的必需装备。
“走啰。”
祖克首先步出,葛德紧跟其后,赛杰则留在帐篷里。
跃出的那一刻,祖克和赛杰发现了从大雨里冒出的人影。
人影有三个——东倒西歪地走近。
那是衣着褴褛的女子们。
祖克正要在脑中过滤边境路线出没的妖物名单,但旋即放弃了。这里是盖斯凯尔将军的领地,常识在此并不适用。
“站住。”
女子们走到七公尺近时,祖克大喊。
“怎么办?”
葛德小声询问。
“反正就先——站住!”
祖克一吼,女子们硬生生地停步。
“你们是谁?”
祖克瞄准第二位身材高大的女子,从外表看来她似乎是三人的领头。
“——救救我。”
当先的女子伸长双臂呼唤,湿漉漉的身子有种刻意做作的感觉。
“啊,要救也可以,只要你们肯说实话。”
“我们被监禁在那座城——盖斯凯尔城,里头还有很多同伴。”
“怎么没有一起逃出来?”
“大家都被吸血,不能动了。”
她刚说完,脚步一阵踉跄,因为过度压抑的情感同时迸发,竭力保持镇静的精神和肉体平衡顿时瓦解。
“好……给我看看脖子,当作你们没被吸血的证据。”
其余两人拨开黏在肌肤上的发丝,交互显示两侧颈部,苍白的肌肤上没有任何伤痕。
“好,合格了。”
葛德高兴地说。对方不但年轻、身材诱人,而且还是美女,纵使不知其真实身分,只要没有吸血鬼的吻痕就好了。
“快,进来吧、进来吧。”
反应果然很符合葛德大而化之的个性,但祖克仍旧吩咐他:
“检查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的脖子。”
“喔喔,说得也是。”葛德迅速走近那名女子,想要查看她的喉咙。“没有伤痕,安啦……”
祖克听见后依然一脸严肃地说:
“最近闹得很凶哪,自己对自己催眠,不论是要让记忆丧失或变成其他人格都易如反掌,听说连吻痕都可以消除。”
“那要怎么办嘛?”
葛德问道。帐篷里的赛杰还是没有动静。
“分辨吸血鬼的方法只有一个,而且也很简单。”
“怎么做?”
“用这个。”
祖克将手绕到后腰,下一瞬间,取出一个大红色的物体——鲜红玫瑰。
女子们面面相觑。
“这是都城的最新研究成果哟,虽然是随处可见的普通花朵,但是到了流着贵族血液的手里,据说就会开始枯萎。”
祖克身子弯向伏倒在地的女子,将花朵置于她的颈部。
☆☆☆
远方疾雷响起。
红色花瓣从褪色到凋谢为止,应该连三秒都不到吧。
祖克手里握着一把刃长三十公分的钢剑。
当他再度屈身的同时,趁势全力挥下剑刃。
从下方跃起的纤纤玉手攫住他的手腕。
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翻身出招。
向上瞪视的眼神绽放着憎恶的血光,两根犬牙自鲜唇露出——楚楚可怜的脸庞此刻犹如恶鬼。
祖克的五官痛苦扭曲,被对方揪住的手腕前方变成了暗紫色。
一旦与贵族陷入苦战就溜之大吉;要是逃不掉,就别被逮住——这句名谚揭露出他们所拥有的骇人怪力,甚至可以一口气扭下人类的四肢。
“祖克?!”
“看住那女人!”
祖克回喊,接着将左手的长枪一转,指向自己的右手。
天地轰隆一阵摇晃,橘色的火线打爆右腕——女子的手。
祖克猛力向后跳跃,左手再度射击。
女子仿若毫不在意右手痛楚般地跃起,头部就像炸开的西瓜四处飞散。
仅以左手操控后座力极大的长枪,而且还命中头部,这对射击高手也是高难度的技巧,祖克应该经历过足以令人呕血的艰辛训练吧。
“你那里呢?!”
表情痛苦扭曲的祖克将枪管转向余下的女子。
“不知道……好像不是耶。”葛德应道。
“到这里来——等等,赛杰。”
祖克盯着怯怯伫立的女子们,大声叫道。
赛杰从帐篷里探头,他也立即将枪管指向两名女子。应该是从帐篷内判断情况的吧,还真是机灵。
“眼睛别离开女人们。葛德,我背后的袋子里装有红色胶囊,在中间附近,拿两个出来,用指甲戳破。”
葛德迅速绕到他身后,打开绑在皮带上的袋子。
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胶囊和玻璃针剂。他立刻就找到了红色胶囊,用指甲压住尖端打开,胶囊马上变成鲜红玫瑰,似乎是压缩加工品。
葛德一言不发地将花朵扔向两名女子。
花朵分别落在女子腰际,落下同时开始腐烂。
女子张牙舞爪地扑来。
三枝枪管喷出火花。
失去头颅的身体牵曳血丝倒卧草地,翠绿顿时化为朱红。
“不会复活了吧?”葛德问。
“头颅分离的话就不会了。喏,你看。”
赛杰伸手指着开始在尸衣内融解的女子们。
“万岁!”葛德点点头,忽然惊道:
“喂,祖克……怎么了?”
他的视线位置偏低。
两人冲向跪倒在地的祖克。
“怎么了?”
“我的手——”
祖克的右手肿成紫黑色,原因显而易见,他的手腕上嵌着五根手指,那是女子被砍断的手腕。
“这个怪物!”
葛德唾骂,从长靴里抽出山刀。
他开始割断女人的手指,动作细腻毫无半分凶器的魄力。
手腕虽然掉落地面,手指却仍没有松开。
“真是难缠的女人。”
葛德拭去额上汗珠。
“可以交给我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赛杰陡然开口,葛德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在书上看过,这叫做‘死人爪’,一旦被它抓住,到死为止都不会松开。”
“那要怎么办?”
这次是祖克提问,脸色几近灰白。
“啊啊,没时间说明了,可以交给我吗?”
“好吧。”
“喂,那干脆把手砍下来比较快吧?”
葛德探出身子。尽管很荒谬,但用一条膀子换一条命乃是边境的生存法则。
祖克抬头看着赛杰。
“怎么样?”
“成功的话,就不用砍手了。”
神情里似乎欠缺自信。
“好,交给你了。”
祖克爽快说道。
“真的还假的,喂?”
无视双眼发直的葛德,祖克说道:
“你原本就很适合做研究嘛,虽然不知道适不适合行医,但拜托了,别让我变成独臂人哪。”
“知道了,你放心吧。”
赛杰挺胸应道,看来他也下定决心了。
☆☆☆
D回来时,两人才刚将祖克搬进帐篷。
赛杰向他说明事情原委。
“就这样吧。”
D决定守护那个极度不可靠的手术。
“D……你应该对那个‘死人爪’略有所知吧,我觉得这小子根本就是个大外行,交给他也不知是福是祸,你帮帮我们吧。”
“我的工作是猎捕贵族。”
言下之意即是对祖克的手术不关心、不在意吧。
“好冷淡啊,喂。”葛德粗声粗气地嚷道。
“他没有错。”被绑在床上的祖克出声劝解。“你在那边等着,没什么,一下就没事了,这里有个好医生。”
他接着问D:
“果然是盖斯凯尔的领地吗?”
“对。”D说。
“那么,到处都是那家伙放出来的怪物啦,妈的!”
葛德用力一拍长枪,但赛杰插嘴道:
“不,那倒不至于。”
“为什么?”葛德龇牙咧嘴道。
“正是如此。”D静静说道。
“盖斯凯尔非常讨厌妖物,纵使是其他贵族制造的人工生命体,假若侵入他的领地,不但会被无情屠杀,据说还会将尸体送还给主人。都城军一役最后会落得孤军奋战,也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帮他。”
“真是我行我素的家伙,贵族里也有不受欢迎的人啊。”
葛德脖子一歪。一般常识而言,贵族伙伴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坚如磐石的团结。
“可是,刚才——”
葛德一提起吸血女的事,赛杰就表示:
“具有人类形体的就另当别论了,特别是女子。”
“什么跟什么啊?那家伙根本就只是性好渔色嘛?
“应该是吧。”
回答的人是D,但因为口吻仍是一派漠然,葛德和赛杰忍不住“哇哈哈!”地喷饭,就连手术台上的祖克也为之苦笑。
“不,是真的。”
赛杰从马车上取来私人药箱,将里面的东西排列在手术台上说道:
“盖斯凯尔大将军这个人啊,愈调查就愈觉得他是个个性十足的男人。事实上,对考察贵族历史的学者们进行问卷调查,这男人就曾以悬殊票数获得‘最有兴趣的贵族’第二名;不仅如此,‘最想见到的贵族’他也每次都第二名。顺道一提,这一项就没有第三名了,因为没人想看其他贵族的脸嘛。”
“永远的第二名吗……那第一名是谁?”
祖克沉声问,明显看出他在强忍痛楚。
“两项都是神祖。”
赛杰一面压抑住不忍的表情,一面答道。祖克也信服地说:
“果然啊……可是,他跟承继神祖意志的都城打过仗,交情应该不好吧?”
“不,每本书里都记载着他深受神祖器重。”
“扔掉啦,那种胡说八道的书。”
正当葛德咒骂时,祖克的喉咙发出怪声,全身开始痉挛。
“不好了——‘死人毒’流到心脏,实在太快了。”
赛杰紧咬下唇。
“快想办法啊,你这庸医!所以我就说——”
“闭嘴!”赛杰大吼,闭上眼睛。
他旋即睁开双眼,先从药箱取出两个瓶子,再从消毒器拔出一个高压注射器,将两个瓶子的液体灌入注射器。
技术熟稔,动作从容不迫,葛德不禁愕然盯着他年轻的侧脸。
没有瞬间停滞,赛杰将灌满药水的注射器尖端抵住祖克左手的静脉,高压活塞动作后不到两秒,痛苦的表情从祖克脸上消失,急促的呼吸也在瞬间恢复正常。
“这样可以暂时撑一下。”
松开把脉的手,赛杰长长吁了口长,但似乎还不能完全放心。
“可是,如果毒素抵达心脏,我也无技可施了。那么——”
葛德对苦涩大海里载浮载沉的伙伴,投下了愤怒之石。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把手砍掉比较好嘛,喂?”
赛杰登时摇头:
“那个时候或许还来得及,可是,没想到毒素运行得这么快——是我的失误。”
“一句失误就可以解决的话,就不用治安官啦。”葛德用非常古典的吐槽方式说道。“好啦,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就算少一个人都很棘手,我们必须运送的货物和等待货物的家伙都堆积如山哪。”
“方法是有。”赛杰说。
“噢。”
“有一种草的成分跟‘死人毒’的解毒剂一样,要是能取得那种草——只不过,现在这种状态,祖克顶多只能再撑一天。”
“哪里有那种草?盖斯凯尔城的庭园正中央吗?”
“就是盖斯凯尔城的中庭正中央。”
葛德虎目圆睁。“抱歉,你们两个在这里看着祖克,我去采药。”
“喔——”
D的左手附近响起话声,可是无人发现。
“你耍白痴啊?贵族人气投票第二名的对手,你怎么跟人家比嘛?你还以为自己是去做采访的都城通讯记者呀?”
“我边走边想办法。”
“你去只会再少一个人。”
D的声音吸引住两人的目光。
“可是,这样下去——”
“盖斯凯尔城里还有罗莎莉娅,只要解决了盖斯凯尔,解毒草的事也可以一并解决。”
“那、那也是。”
葛德勉强点头。
“雇佣我。”
“什么?”
相较于头巾男的诧异,赛杰则是满脸大喜。
“是啊……有D在呀,边境第一的吸血鬼猎人嘛。”
“正是如此。”
手术台上飘来虚弱的声音。
“祖克?!”
垂死面容仍然神色一肃道:
“请你去救……那个少女……我的事情……也顺便拜托了……报酬是……这次……我的所有薪水……如何?”
“三人份喔。”
另外两人因为沙哑声音的要求而瞪大眼睛,但立刻就说:
“好,没问题。”
“拜托了,D。”
“要整整一天,到明天正午为止——或许是你们比较辛苦。”
面对全盘信赖的委托,D淡漠的回应掺杂着雨声。
☆☆☆
许多贵族的城堡都是以中世纪欧洲为蓝本,因此只要看过古代图鉴和画卷,就可以大略掌握周边地势和防御结构等等。
在长达数千年的“人类与贵族战役”中,人类最常利用白昼的攻城战,实际上也成效卓越,这都得归功于节录自那些书籍的中世纪城堡三次元透视图。
后来也出现了便宜的平装本,普及全边境,D的马鞍袋里也有一本。离开帐篷不久雨便停了,红褐色的天空时而被闪电染成银色。
“那里头没有记载盖斯凯尔城哟。”
他取出平装本正欲翻页时,沙哑声音泼了一桶冷水。
“那个男人相当古怪,从不出席、也不举办贵族聚会,高傲得很哪。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才会受神祖喜爱吧。盖斯凯尔的奇异行动说不定是神祖的——”
“从哪里可以进去?”
D的提问打断了沙哑声音的长篇大论。即使没有地图,他好像也知道路径。
沙哑声音随即答道:
“不成哪,城堡警备森严,恐怕如今也是。”
D无言一扯缰绳。
改造马开始在巍峨的岩山狭路间前进。
“果然要从正面进攻吗?真是活得不耐烦的家伙,正中盖斯凯尔下怀哪。”
然而,出乎左手预料,耸立在乌云下的山城并未发动任何攻击。
是尚未发现?或者打算将他诱至堡内痛下毒手?
在雷鸣和闪电交错的这个世界,即便胆识超凡者也会紧张得歇斯底里,但俊美绝尘的青年却只是一味策马前进。
石块散乱的隘路绵延不绝,但若是那个伟岸骑姿,铁定只要平常的四分之一——约莫两个小时,便可抵达城堡。
☆☆☆
城里充满了急促的气息。
D的接近透过无数的立体影像和三次元显示器,传达给今日应邀的“宾客们”。
“喔喔,真是俊美。”
“这是猎人?令人难以置信。”
有这种率直、天真的感叹派。
“竟敢单枪匹马来此,不过是个狂妄的毛头小子罢了。无须诸位出手,就让老子亲手将他大卸八块,令凶鸟吃掉他的五脏六腑。”
也有这种危险的武斗派。
但至少没有主张去和D谈判的稳健派。这时有人提议:
“就当作抵达城堡前的事前调查,让我去会会他吧。”
“麦赫麦特大公吗?”
回应者是盖斯凯尔大将军。
“没错。只不过是个脸蛋稍微漂亮一点的年轻人——不,着实俊美啊,那样也叫猎人简直可笑。但技术高超?反正也只是解决过两、三名乡野贵族手下的纸老虎罢了,只要拧断他一只手,一定就会缩着尾巴逃走。”
“若是那样最好,他可是击败基利斯少将的男人哪。”
基利斯少将就是那个被D击退的黑暗者。
“基利斯是基利斯,麦赫麦特大公我绝不会干出那等丑事,请您准许在下前去小试身手。况且,我们多亏大将军才能在阳光下行走,那小子体内流窜的贵族血液必定厌倦白天的战事。”
“可以在白昼行走并非我的力量。”大将军啐道。“但那小子的能力似乎是他本身血统的技术。麦赫麦特大公,你还是在此静观其变,纵然明白那家伙不值一哂,但我心里总是无法安稳,很不可思议的小伙子哪。”
麦赫麦特大公的声音里透着冷笑。
“这是天下无敌的盖斯凯尔大将军所说的话吗?不,还是我们畏惧将军盛名已是两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吗?”
“大将军。”
另一个声音唤道,那是女人的声音,而且还是年轻貌美——绝对是举世无双的美女。
“请准许麦赫麦特大公前去。”
甚至可以称为柔美的话声里暗藏令人惊悸的棘刺。
“这是罗兰桑夫人吗?”
盖斯凯尔大将军的声音居然透着一丝恐惧。
“可是哪——”
“您身为大将军,当然不可能会怕了一个小毛头吧?”
女子——罗兰桑夫人的声音里也带着讪笑。
“胡说!从我生前开始,潜入本城欲取我首级的痴人就未曾断过,就算事前均已视破他们的意图,我也从未将任何一人毙于城下。必定将他们招至前庭,先叱责一番,再给予特别款待,从没有人能够活着走进中庭,这就是我的作风,绝
不许任何人有异议。”
大将军断然宣告。
所有声音尽皆沉默,大将军确认完,接着说道:
“罗兰桑夫人,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哎,小女子何德何能……不过,荣幸之至呢,您尽管开口。”
礼服下摆犹如孔雀开屏般披垂一地的华丽姿容娇声说。
“我绑架了某个少女,她是人类俗称的‘牺牲者’,我想问问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您的意思是?”
“事实上,我也不知为何要绑架那名少女。”
这是只有这两人才听得见的极机密对话。
“您在数小时前才说过,是为了将那少女纳入大将军一族。”
“好像……是为了某种目的才想将她纳入的。”
罗兰桑夫人沉吟半晌。
“……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将她掳进堡内?”
“我起初认为是为了阻碍D的行动,可是,好像也不是那样。”
“好像?——大将军连自己的行动都无法解释吗?”
“事实上,是啊。”
“……”
“我只告诉你一人。你认为我为何复活?”
惊愕的沉默顿时充塞整个宇宙。
因为大将军自己曾斩钉截铁地表示,根据神祖赐予的记忆,他完全知悉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现在只知道一个理由。”
“是什么呢?”
停顿片刻,夫人的声音里除了惊讶,还混杂着某种恍惚声响。
“——什么?竟是如此重要之人?!”
☆☆☆
没有必要在城门前面停马。
钉满黑色铁钉的铁制大门,一边无声恫喝来者前途多舛,一边朝左右两侧开启。
D毫不犹豫地策马进入。
“了不起。”
当大门在身后自动合上,D骑马进入前庭中央时,女子的声音响起。
奢华归奢华,但找不到中世纪城堡庭园该有的风貌,只见随意栽植的巨木、草皮与石板路,显得十分荒凉。一看即知,此地乃是武人之城。
其中最引人注目者,莫过于獠牙般的城墙,城墙上大量的齿状矮墙与箭孔,嵌在骇人魔兽雕像里的热线炮棱镜眼珠,狂风席卷风压感应器时的腾腾杀气。
“——我叫作罗兰桑夫人,是受邀至此的宾客之一。”
声音如花娇笑,不过是冰之花。
“盖斯凯尔大将军虽然有意亲自迎接,但我央求他让我先嚐嚐滋味。所以,如果你想再往前进,得先杀了我才行,你找的少女暂时由我保管。”
“在哪里?”
D抬头仰望开始转为深蓝的天空问道。
“东塔的最顶楼……但要抵达那里的楼梯也不简单,若是像你这种贵族猎人,下辈子再来吧。”
D无语前进,宽敞的前庭遍布着通往城池各处、各个庭园的道路。
“白费心机。”
罗兰桑夫人嘲笑。
“电射光射击。”
前庭的机器开始凝聚杀气。
D默默前进,胸口的蓝色坠饰绽放耀眼光芒。
“怎么了?快射击!”
充满惊讶与愤怒的声音迅速变为毒辣的笑声。
“机器似乎出了点问题,既然如此,这招如何?”
前庭的景象刹时一变。
树林和道路的配置相同,但一片朱红。
地面、城墙涂满了鲜血,不,根本看不见地面,D的周围被堆积成山的尸体掩埋,那是戴着头盔、身穿铠甲,手持长剑和化学枪的士兵尸体。
胸口剜开、喉咙撕裂、头颅断落的肉体涌出大片血海,似乎已弃置多日,前庭充斥着令人发狂的恶臭。
堆叠在下方的尸体业已腐烂,眼球牵丝流出,肌肉自骨头剥落,而蛆……
就连头顶的蓝天都仿佛因这股臭气和鼻酸的光景而开始腐败。
即便如此——仍旧……
人们仍旧会说,这幅情景很美吧,只因为乘着马的黑衣青年存在其间。
D的美貌足以将死亡的凄惨和丑陋尽数吞噬、消灭。
面对这名青年,连死亡都要为之羞愧吗?死者与鲜血冷不防褪色起来,随着外形和颜色开始消逝,真实的石壁、雕刻从后方透出,不久便恢复为D原本身处的庭园。
“真是不可思议的男人啊。”
罗兰桑夫人的声音再度浮现,这次声音的来源很明确,活灵活现。
D略微抬起头。
距离中庭大门尚有十公尺,一名身穿雪白长衣的美人正从那扇门的楼上低头俯瞰。
外貌美丽典雅,肌肤白皙光滑的程度不输礼服,白色长手套包裹的手指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