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用了五名新的女孩,请您看一下。”来到了拉衮房间内的公馆经理,如此说完后低下了头。
作为一大寻欢场所的菲榭.拉衮公馆,不可或缺的,就是要常常更新活动和女孩子。
举例来说,有装满了电压,被调成最能刺激快感强度的电水母之〔电击澡堂〕;有用和女性身体触感一模一样的柔软材料,建成的〔果冻舞套房〕——为了建造这些特殊房间,公馆里每天都有一些地方在进行工事,女孩子的面孔也一周更换一次。
有的女孩是公馆的探子前去附近村庄或都城带来的,也有不少女孩是听到征人消息后自己跑来的。今天的五名新人中有两名属于前者,三名属于后者。
低着头的经理随即将等在房间外的女孩们带入。
年龄上至三十五岁下至十多岁,每一个都美丽动人。拉衮的眼睛停在三十出头名叫〔敏〕,格外冶艳的女人身上,还有自称十九岁、清纯可爱的佩姬身上。
女孩们大概也了解这种目光的意思。敏故意扭动蛇腰回应主人的视线;佩姬害羞低垂下头。
“来到拉衮公馆后,你们就是和外面女人不一样的人了,要跟那些浑身臭汗的庄稼汉;还有土里土气的爱人说拜拜。我会让你们过上不输给都城女人的好日子;相对地,你们要舍弃的东西也很重要。如果受不了的话何时离开都可以;可是,只要你们喝了公馆里的水,就别以为还能再到外面的世界里正正经经地过日子,因为你们已经变成另一个世界的人了。从今天起这个公馆就是你们的家,除了经理说不可以进去的地方之外都可以去,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凡是让你们遇到危险或难过的家伙我都不会饶过他的,你们就给我安心工作吧。”
当一如往常的说明结束后,一如往常地,女孩子们的表情充满了信赖、自信,还有艳丽的风情。
“出去吧。”当拉衮下令要女孩子们出去后,又叫住了经理,命令他把敏和佩姬带来。
心中了然的经理先把所有人带到休息室,说明完工作后把两人带会拉衮处。
拉衮已经不在座位上。经理命令两人坐在椅子上等,然后就离开了。
“是要干什么呢?”
敏对不安的佩姬说道:“那还用说,幸运鸽飞来了喔。只不过翅膀不是白色的是粉红色的,背上还背着床铺呢。”这样说完后她轻笑了一下。
“怎么这样……不管怎么说……这么快就……”
“你真傻耶,你是自己来应征的对吧?多做点心理准备吧,要是干得好的话,会用比其他人快一百倍的速度窜红喔——两个人一起。”
只有最后一句她是别过脸说的,之后她又斜眼看着佩姬,像是在瞪她。
这时拉衮回来了。
他用让人发毛的目光瞪着两人,从头打量到脚以后,说道:“你们也不是小孩了,也知道这是只有一次的幸运吧,就看你们要怎么运用了。好了,一次一个,过来这里。”
“两个人一起也可以啦。”敏低声说道。
佩姬则是叫了一声“不要!”,双颊红转过脸去。
“先从你开始。”
敏在拉衮下巴抬起的方向献上媚艳微笑。
当和她共度完一段时间的拉衮,马上把扭扭捏捏的佩姬带进房间,一会儿后又走出来,而敏看到他的表情时,那微笑便僵住了。
“你去工作。”拉衮冷冷地命令敏,在她忿忿不平地出去后,拉衮从背后抱住了呆呆站着的佩姬。
“我怕。”
“是怕我吗?还是刚才太激烈了?”
“不是,是刚才的敏小姐,她用很凶的眼神看人家。”
“那是女人的嫉妒,没办法的??——那种事不重要。”
或许是相当中意这个纤弱清纯的少女,拉衮眼中泛起好色的光芒,粗大手指搓揉着纤细的小蛮腰,仿佛要把那给折断似的。
“不要啦,这样没有气氛,太直接了啦!”
佩姬死命地拧开男人的手臂逃走。她在门口前站住后,拉衮的手臂再度从身后抱了过来,那双手比之前更有力、更火热。
“没什么好害怕的。真可爱呢。只要在这公馆里,我就是帝王,不会让别人碰你一根手指头的。”
“真的吗?”
转过来望着他的少女面容颇为紧张,转眼泽润。即使被刊登在少女杂志封面也不足为奇的圆润双瞳,修长的睫毛,楚楚可怜的琼鼻,以及宛若花瓣的樱唇——拉衮想试着将这一切都据为己有一次看看。佩姬散放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妖艳女性体香,拉衮有些陶醉地吻了她。
“你会保护人家吧?”
“当然。”
“那样你就要告诉人家你所有的事,证明你是人家的男人。”
“没问题。”
竟还顺着竿子往上爬,你这——拉衮心中虽如此想着,却对自己有五分认真而感到吃惊。
“相对地——可以吧?”
不等她回答,他一下子抱起窈窕的身躯,为了再次敲响男人的挑战钟声,走进寝室的门里。
佩姬被扔到床上,发出了难受的惊叫,但她却不让拉衮注意到地偷笑了一下。
惹人怜爱的少女面容上,瞬间浮现出男人的表情后又消失。这个自己卖身进入寻欢地的女孩子,竟然是〔爱化妆的古洛墨〕装扮出来的!不,其实是被他化了妆的〔千手千脚〕萨凡。
他之所以一直忍耐至今,是因为受了葛里欧禄的命令。老学者已经从福蓝多卿的话中判断出菲榭.拉衮有反意,因而命令两名部下找出确切证据。
而只有萨凡一人化妆混入的原因,是因为古洛墨被下达了另一项指令。
“去找出蜜丝卡小姐。”
两人就这样被各自赋予任务,哪个人负责哪件事则是用猜拳决定。
黎明时,在古洛墨相对男爵化妆却失败而终的仓库藏身处里,萨凡接受了化妆,朝着拉衮公馆走去。
当时,他在仓库前看到古洛墨像是要寻找什么似的四处张望,便用完美无暇的女生语气问道:“怎么了呢?”
“没什么,昨晚把男爵跟碍事的猎人从这里带走时,那家伙的马还绑在这。因为很麻烦所以我想事后再处理,就放着,结果来这一看却不在了。我觉得做了浪费的事啊。”
“是被谁带走了吧。”萨凡,不,是名为佩姬的乡下姑娘怯生生地回答了。
当古洛墨的化妆发挥力量之际,萨凡虽然保留了基本的性格与意识,但声音和肉体特征,都已经变成化妆的女性了。
“应该是那样吧。”古洛墨接受这说法,仔细大量了自己造就的异性友人。
“虽然我在意那匹马上的货物,可是大概也没办法了——算了,就好好地干吧。”
这是当黎明前的黑暗,开始渗显出苍蓝色调时的事情。
※※※※
在寝室里,拉衮变成了佩姬(萨凡)的俘虏。
古洛墨为他施加化妆的模特儿,是个外表楚楚可怜却天生淫媚,借此迷惑了数百个男人,骗取他们财产,最后却被那些男人其中一人的妻子给刺死的绝代淫邪美女。
“你就跟着我吧。”被这样命令后,佩姬(萨凡)高兴地微笑了起来,但内心却咋舌不已。
因为在古洛墨的说明里,曾和这名淫女一度春风过的人,不分男人都会被她弄得意乱神迷、疯狂迷恋,应该会变成对她的话唯唯诺诺的奴隶才是。
当然,她(他)立刻知道,这是因为误算了拉衮那出人意表的强悍程度之故;可是她(他)也没有当场再一次把他引回床上的力气了。
拉衮冷冷抚摸佩姬的秀发,一面用宛如硬石的口气说道:“照我来看,你应该有着除了这外表以外的能力。总之,因为你让我中意,就先让你在公馆里逛逛看吧。要是从那些地方看出了什么,之后就告诉我,我再想个合适你的待遇。”
接下来,他为了带最危险的女人(男人)游览公馆而出了房间。
对干部们做了介绍,也和女孩们打了照面。虽然年轻女孩们眼里亮起了不平和嫉妒的光芒;但眼中的光芒本该比她们强上好几倍的资深小姐们却很镇定,因为她们马上就理解了〔被拉衮带着的女孩〕,这种情况是意味着什么意思。
当结束对人的露脸打招呼后,拉衮一一让她参观公馆的房间,并说明使用方法。
从娼馆到赌场,从游戏中心到办公室、能源中枢区为止,佩姬只是一直呆呆张着嘴巴跟着。唯独只有在转过南侧走廊时,本该直接前进的拉衮不自然地向左转了。
“请问……这里是?”
骇人视线瞪了如此问道的佩姬,他又随即恢复了温和的脸色,高色她说:“在做工程啦。有机械狗在看守,靠近的话会被咬死喔。”
“我知道了。”
拉衮露出宽大背部转身离去,佩姬一面跟在后面,嘴角撇出〔成功了!〕的表情。
拉衮并未注意到这件事。
※※※※
一边朝着山城急驰,D正要再度打开滑翔翼,从山城中传出的朗朗声音制止了这个动作。
“门敞开着,猎人啊,没有人会妨碍你。进城,然后找出无法动弹的我吧;不过,最好在日光还是你的助力的时间内找到。今宵既暗且长,而且对你而言,恐怕是最后一晚了。”
这话确实不假,滑翔翼维持原状,大门左右敞开,将D引至连接城寨与地面的阶梯前。
仰头一看,阶梯前端如细丝般通往城寨。
“有三千阶呢。”女子告诉D。
D将滑翔翼在头上打开。
“再见了。”女子的声音响起,D背后的气息离开了。
“要走了?”
“恩恩,虽然我想看的事物堆积如山,但我不愿意看见你的尸体。”
“之前的事多谢了。”这话被突然刮起的风吹散。
D一口气上升飞过阶梯,上方的城寨大门正敞开着。这风可能是福蓝多卿放出的,因为他已看穿了D的招数。
虽然要反其道而行很容易,但D将计就计。
通过无法与平地城堡相比的狭隘前庭后,D飞入大厅。同时风势止息,他垂直落地,在着地的同时,凌厉眼神注视前方。
一个驼背老人正要走过厚实木门出来。
门关上后,老人深深低头行礼——看来仿佛头就要从身体上掉下一样。
“在下是福蓝多卿大人所雇之医师,名叫吉安.德.葛里欧禄。与那位大人关系密切的猎人阁下,劳您久候了。”
老人猛地抬起头,脸上烂拦发出红光。那双宛如猫眼的双目中的光芒,会俘获蜜丝卡与布死雅。
浮映在老人眼瞳中的D的双眼也染上了红色,两人突然动也不动。
两道赤芒连通俊美年轻人与老人之间,在中央处剧烈地意志交锋爆发出无形火花。
“要用奇怪的雕虫小技是吧。”沙哑话声笑着说道,“可是那对这男人是没用的。”
当D“啪!”地蹬地跃起时,葛里欧禄按着两眼踉跄后退。
一个眼熟的人影立在玄关大门前。
“是男爵哎。”沙哑话声讶异地说了。“样子不对劲——要小心。”
话还没说完——
“杀了他!”葛里欧禄大叫。
男爵不动,D也停在当场。可能是双方的杀气锁住了彼此,连葛里欧禄也被那股凝聚的凄怆鬼气化成了冰雕。
苍蓝身躯的正中央突然无声裂出一缝,当耀眼光芒冲出斗篷朝D射来的刹那,黑衣身影已然踢地跃起。
光芒斩开D的残像后一个回转,在上空举刀过顶的D,距离男爵有五公尺以上。
“呜啊!”
呻吟出声的是苍蓝身影。
端正俊美的面容转向下方,他俯看着将左颈到右胸椎处一口气砍开,卡在身上的刀。
在男爵倒下前D大步走近,手握刀柄。随着男爵倒下,由于他本身的重量让刀身留在了D手中。
手持长刀的D默默转向背后。对着抵在喉咙上的刀尖,葛里欧禄叹了口小气。
“真不愧是……真不愧是……”
刀尖刺入满是皱纹的喉咙,殷红鲜血渗出
。即使对方是老人,这青年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在哪?”D问了奇妙的问题。不是在问福蓝多卿,他不会把福蓝多卿称为〔他〕。而男爵已经成为自己喷出的鲜血之世界内的居民。
“连这也看穿了啊……男爵在其他场所。”葛里欧禄道。这名无论遭遇何种状况皆能始终冷笑以对的老人,打从心底害怕起来。
“在哪?”
“……在我……家中。”
“你做了个奇妙的人偶呢。主要成分好像是外质(一种从灵媒中释放出的半物质。据说刚放出时肉眼无法看见,但不久后会变成白色黏液状,具有实体的半物质,最后完全物质化,形成另一个真正的肉体。)不过战斗能力比男爵稍微差劲了一点哟。”
葛里欧禄的眼睛微微往D左手方向挪去,但刀身又一紧,让他再度僵住。
“好像不是普通人造生命(HOMUNCULUS)或是能力移植体呢。是人造的分身(DOPPELGANGER,或译〔生灵〕、〔二重生〕,一种自视性幻觉,本指自己眼前看到另一个自己的现象。据说看到自己的分身后会逐渐衰弱而死,或当场震惊暴毙)吗?”
“福蓝多在哪?”D问。
“不知道。这座山城有太多我不知道的地方了。”
“那你就没用了。”
“等……等一下!我有话要说,是关于那位大人的情报!”
这是葛里欧禄的王牌,虽然用得太早,但若再晚个十分之一秒,恐怕脑袋身体就要永远分家了。
“〔那位大人〕是?”
“——是神祖大人呀。”
“你知道什么?”
“你果然有兴趣哪——这样我就捡回一命了。来我的房间,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事情,不,其实我一开始就不想和你战斗呢。”
“走在前面。”D用对他的借口置若罔闻的语气下令。
穿过内里的门,行经漫长走廊,不久后两人来到葛里欧禄的研究室。
这里当然比平地城堡中的研究室要窄,但设备毫不逊色。
“果然没错呢。”左手仿佛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似的低声喃喃自语。或许是因为和先前的〔分身〕这个字连在一起,发现到了什么。
“说。”听到D低沉简短却有力的指示,葛里欧禄点点头。虽然已回到可说是自己要塞的研究室,但丝毫不见他有放松或安心的模样。因为D的鬼气令他无法如此。
“名叫D的男人,应该不会和巴龙.博拉珠男爵共同旅行后,却没注意到任何不对劲吧。他的父亲并非福蓝多卿——是神祖大人哪。”
如此说完,他倚在一条从天花板垂下的绳索上,一只手缠在绳上,望向天花板,眼中有着悲哀之色。
接下来的故事,泰半和D从水之女——身为福蓝多卿之妻的男爵母亲——那听来的一样。
“然而,福蓝多卿终究无法喜爱被神祖大人授予了什么的儿子,不,说是无法容忍也不为过。福蓝多卿虐待男爵大人,最后甚至企图夺走他的性命。救了男爵大人的,是他的母亲——歌迪丽雅小姐。托她的福,男爵大人得以同家臣一齐逃亡,到了今天,才能像这样为了走上复仇之路而回来。只是,歌迪丽雅小姐为此所受到的责罚是惨不忍睹啊。对贵族而言水乃是仅次于阳光的可怕之物,福蓝多卿对歌迪丽雅小姐施予改造手术,留下她对水的恐惧,强迫她以后要永远生活在水中。”
D看着老学者双肩颤抖,那既非哀伤也非愤怒,同时却又两者都是。
“你在咒骂谁?”D问
“我。”老学者咬着下唇。
“对福蓝多的妻子施加改造手术的是谁?”
“——我。那也是我。”
葛里欧禄用力一拉缠着绳索的手臂,天花板某处响起脆硬声响,仿佛那是这名老人唯一所允许的苦恼表现方式一样。
“大人……不允许歌迪丽雅小姐的手术进行麻醉,但就算是贵族,也会感觉疼痛,也有的贵族因此崩溃疯狂。我可以发誓!为了要让贵族变得能在水中生活,夫人所经历的痛苦,恐怕连地狱程度的酷刑也会逊色;而且……”
老学者背转过身。浮现在他颜色犹如白蜡的脸上的表情,已不是人类的表情。
“——而且——啊啊,D啊,你见过夫人了吗?歌迪丽雅小姐总是冷静稳重,总是温柔有礼,就算在我挥动着疯狂的手术刀时,尽管夫人因痛苦而扭曲面容,数度昏厥,可是却从没有想要责备罪孽深重的我。手术结束后,夫人拉起流着悔恨眼泪向她谢罪的我的手,对我说‘外子就拜托你了。’时的那个眼神——啊啊……直到如今,歌迪丽雅小姐仍留在水中,被永无止境的痛苦与哀伤所折磨——造成这个的就是我,是我吉安.德.葛里欧禄。不可原谅啊,福蓝多.博拉珠!”
由于最后那句大出意料的发言,D的腰部附近发出了“噢!”的惊叹声,可是葛里欧禄对此浑然不觉,只是用细小、满是泪水的双眼瞪着D。
“巴龙公子回来了,带着神祖大人的力量与技巧,神祖大人成功了。但要完全启动那股力量需要时间,我想要成就这件事。然而,在那之前……”
老人满布胡须的嘴巴,仿佛在含吮着肉块似的蠕蠕而动。
“D啊,杀死福蓝多大人吧!”
当俊美绝伦的年轻耳闻这句话的刹那,葛里欧禄呐喊了起来:“歌迪丽雅小姐!我现在就为您杀死猎人!”
那根绳索恐怕一开始就选好的。D与葛里欧禄迅速分开,两人之间出现了深长裂缝,裂缝瞬间变大,彩饰上了天空的青蓝与深绿色。
让D所处的半间房间整个射往城外的,是装在墙壁里的喷射引擎。
房间猛烈撞上二十公尺下方的地面,喷爆火焰。
D人在空中。
一直未离身的滑翔翼再度在空中拯救了他的性命。
躲过地上喷出的火焰,他开始一口气飞向葛里欧禄的实验室,脚部却猛烈被从下方出现的东西缠住。
那是和那半间研究室坠落处的草丛同色的绳索。率先射来的一条缠住了D的脚踝,紧接着地上又忽然射处数十条绳索,其中有十多条缠住了D全身。
D的右手与长刀跃动。
万万想不到——虽然砍中了,但却无法砍断绳索!不仅如此,就连飞行兽鳞片的力量也无法反抗它们,D的身体开始被拉往地上。
控制绳索的人是谁?绳索里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终于发现这是白费工夫后,D放开了飞翼,从离地五公尺高的地方翻个筋斗往地上掉了下去,不,他是双脚着地的。
这是遍布城堡周围的森林一角。
缠着他的所有绳索另一端消失在树木间。确实有生物气息和凶气在那里蠢蠢欲动;然而,不知为何,他们没有立刻攻击被拉到了地上的猎物。
D俯视地面,外表没有一点令人觉得危险的地方。
然而,这股源源不绝地将空气,甚至是树木、岩石尽皆冻锁的气息却是——
或许,那个生物之所以从树上跳下,也是因为无法忍受那气息的缘故——D的鬼气。
那仿佛是人类体格退化回了史前时代的肉体,由和绳索散发同样颜色、光泽的胸铠和护手甲、绑腿保护着。在手上闪闪发光的东西,是把厚重的柴刀。
对方的反击没有效果,只有自己的攻击砍开了猎物的脑袋——那生物的脑海里鲜明描绘出已成为惯例的过程。
白光“飕!”地自地面斩来。
本该被涂于防具上的兽脂和山砂弹开的刀身,毫无窒碍地斩破铠甲,切开那生物的肌肉、内脏、脊椎,破体而出。猛烈坠地的身体带着血花断成两截。
寂静降临,又或是——安静。极其安静。
“怎么?——来吧。”D的声音响起。
在他低垂的脸庞下方有个东西诡艳一动,是舌头。他舔去了沾在唇上的血。
D缓缓抬起脸,他的双眼散放光芒,那光比葛里欧禄的目中红光,或是这世上任何一种血液的颜色都来得妖异殷赤。
※※※※
D喝下的并非刚才牺牲者的血。他之前被傀儡男爵伤了左肩,在要被拉下地面的前一瞬间,他饮下了从那流出的鲜血。如今的吸血鬼猎人,已化身成他自己最为憎恨、所有人都忌讳退避的存在——吸血鬼。
此外——
昨晚深夜,在他和妲琪被带去的医院里,拉衮用恐惧与怀念交错的眼神,看着天界才有的美貌,回答了D的问题。
“你说帮你的理由?因为你身上有和那位大人一样的味道啦。我因为曾经帮过那位大人的忙,得到了很丰厚的回报。那位大人对我有恩啊,所以总觉得你不是外人呢。”
D身上的绳子仍未松开,从另一种角度来看,他就像落入蜘蛛网中的秀丽黑蝶,让人觉得他是个会被可怕昆虫摩搓着丑陋长脚和獠牙,突然攻击的脆弱生命。
绳索猛地一起拉紧,D轻轻回拉被绷得笔直的那些绳索。
出现了晃动与惨叫声,三个人影从左右两旁的草丛中杀出,每一个的打扮都和之前的男人一样,拿着柴刀与镰刀。
D的刀身一闪,前面的两人连一招都来不及发出便化成血人。第三个人两脚一踩前面男人的肩膀再度跳起,跳到前方的树木枝干上,掷出锋利镰刀。
飞镰射来的速度、时机——这一击是从普通人连看都看不到,也无法预测的角度袭来。
应该瞬间切断D颈部的镰刀,随着金属火花改变了方向,以树上的男人来不及躲开的高速,砍开了他半个喉咙。
此时绳索松开。
全身一抖甩开绳索,D独自自立于狭隘石地上。
“是山之民呢。”左手说了。
那是指一支绝不下平地,以深山幽谷作为自己生活世界的种族。由于他们不与外界接触反复近亲通婚之故,不知不觉中便产生了精神、肉体的退化现象,拥有近似猿人的体魄;但也有一种说法是因为那种模样才适合山中生活的缘故。
不仅嫌恶人类的聚落,也厌恶人类住宅的他们,之所以栖息在福蓝多的山城附近,应该是因为他们以食物、衣服和其他东西作为交换,担任着隐形守卫的工作之故。福蓝多移往山城,或许也是计算到了D的追击,想让他们迎战D的关系。若真是如此,这个打算已经在这里幻灭了。
妖红双眼扫过四具凄惨——已经超出〔凄惨〕范围,甚至可用〔美丽〕形容的艺术性尸体,D将刀身垂直竖在右胸前。
从前方的树林间,响起像是蒸汽机运转的声音。
在不到五秒后出现眼前的东西,是一具与山地表面同色,令人联想起毛蠕虫的机械。但在它缓缓前进的过程中,却不可思议让地没有弄断一棵树木。那东西的身体在间隙狭窄的地方会变薄,灵巧地扭动身躯通过,而且让人感觉不出它的笨重。尽管它看起来直径有五公尺,全长十公尺,重量超过三吨。
那可能是山之民的坐骑或者武器——在D面前,它从树木旁边“碰”地着陆到石地上。
人影像猴子似的从树上或树丛间跳出,乘坐到它的巨大身躯上。
它的身体侧面啪嚓啪嚓地翻动,冒出了之前折叠内脏的巨镰。这长度不下十六、七公尺的镰刀,显然是用来砍开树木、劈裂岩石用的。
D跳起身闪过“呼!”地砍过下方的镰刀,他往后方跃去。
当他的身体落在树木间的同时,五、六棵一人能环抱的大树,露出平整切口倒了下来,大地震荡、咆哮。
一圈火焰出现在D周围,树木切口由于摩擦生热起火燃烧了。
“这个厉害。”左手低声如此说道的刹那,浑厚银光从左右袭斩而来。
D的刀身能挡住它们并将之弹了回去,实在几近侥幸。
对方正要进一步痛击D,但山中蠕虫突然停下它的镰刀,骑在背上的野人们爆发出一阵骚乱。
因为巨镰全部从中断成连半,滚落地面。
D一口气逼近。
比蠕虫更加恐惧的山之民们掷出了柴刀和镰刀。当白光将呼啸射来的那些武器全数击飞后,他们便喷着血花从大虫上跌落。D将所有抵抗者毫不留情地尽皆砍翻落地,这行为或许是吸血鬼之血所造就的。
不理会逃躲闪避、跳到地上的山之民,D在蠕虫背上反手倒持长刀后,将刀高举过顶。
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蠕虫〔叽!〕地叫了一声缩起身子,这一刹那刀身垂直刺落,直至没柄,刺穿了满是皱摺的虫背上的一点。
位在那下面的东西,不知是生物的神经中枢还是机械的动力回路?恐怕两者兼有。
巨虫内侧出现了一团白热能量,接着它开始失控暴走。或许那里就是它的要害也说不定。
树林间裂开一条漆黑裂缝,但D并没有注意到。
它摔进去的模样简直就像自己跳下去的。
在它跌入裂缝的前一刹那,D跳了起来,右手射出一条黑索缠住前方树木的枝桠。
下方是痛苦翻转,不停变小远去的巨虫;D的身体如钟摆般荡出弧线,正欲往裂缝旁跳去,却又突然一沉!因为不知是谁掷出的一把柴刀砍断了黑绳。
虽然还能远远看见白色蠕虫的身影,但跟在它之后摔下去的俊美猎人,却一下子便融混消失到黑暗之中,和他的衣裳颜色十分符合。
※※※※
葛里欧禄关上铁门,走下眼前的石阶。这里是地下墓穴。
庄严耸立的石壁上开有洞穴,里面整齐收纳着精心设计的华丽棺柩。葛里欧禄并不知道棺柩主人的性别或姓名,这些是自太古时起便相传不绝的博拉珠一族的死亡历史,也是历史见证人们的归宿。
通过数扇扭曲成三次元空间不可能出现的形状的大门后,葛里欧禄不久便到了一间天花板极高的墓室前。
在高及腰部的墓坛上,安放着一具连在皇都也难以得见的豪华棺柩。
这是福蓝多.博拉珠的坟墓。
“D已经摔入地上的深渊里了。”葛里欧禄低头恭敬报告。
“好,看来山之民尽到了职责呢。”
“不过死伤惨重。”
“给他们丰厚的报酬吧,还要去探查深渊找出D的尸体,那样才算是结束。”
“了解。在确认到D的尸体之后,在下想暂时回寒舍一阵,不知是否可行?”
“可以。不过,先等一下。有除了你之外的另一个,必须要确认他的忠诚的家伙要来。”
“了解。”
葛里欧禄行了一个礼转身退开,等他走到太古黑暗遮蔽了棺柩的距离,接着又继续再走了一会时——
“关于巴龙的事,”棺柩里的声音追来。“虽然杀了他,但我却不觉得他已经灭亡了。你也去找找他。”
葛里欧禄呆立了一阵,因为那声音里的真实意图难以揣测。巴龙.博拉珠如今正在他家里,而葛里欧露也正因为此才急着回去。
他默默垂下头。“了解。”
说完后他又继续走,棺柩的主人并未再说出什么或做出什么事。
葛里欧禄刚命令完人造生命去搜索D和男爵的尸体,拉衮就来了。
“向福蓝多大人请安。”
巨汉对地底的棺柩行了一礼;福蓝多卿默默注视着他。
“拉衮啊,你或许已经知道叫你来的理由。已隔二十年了。”
“恩,完全不知道。”巨汉侧着头。“恩……是要支付村庄昨晚被破坏的建筑物的赔偿?”
“愚蠢!说什么鬼话。”
“可是,根据在下所知,村庄附近不可能躲着拥有那种力量的生物;而且,如果是从外头跑来的话,他在进入村庄前应该已经到处肆虐过许多次才对,但是也找不到那种迹象。那东西就像是村子里的普通人,突然有了或许给予了奇怪的力量一样;我觉得后一种想法比较有可能。”
“……”
不知拉衮是如何看待棺柩因思考而致的沉默,他催促道:“然后呢?”他并无畏惧棺内存在的模样,然而也不轻忽怠慢,态度堪称绝妙。
“你认识名叫D的猎人吧?”这是断定的语气。
“不认识。”
“昨夜,那家伙从下方的城堡中,带走了滋润过我喉咙的女孩。”
“怎么可能——”
拉衮的惊讶也不能说全是作假。尽管他知道D的举动,但从另一个当事人——特别是从福蓝多口中听到,实在令他不得不不感叹。结果,这成了好事。
“我为了夺回那女孩派出葛烈德,但他也被击退。这个名叫D的男人实在厉害;不过,在那时有个人帮了他。”
“那真是个叫人吃惊的家伙啊。”
“我推测那个叫人吃惊的家伙就是你。”
“您别说笑了。”
“考虑各种条件后,在村里就只有你了。此外,我还没听说过D这个男人会要人帮忙的。”
“那么,您打算怎样?”
拉衮的结论下得太快,因为他料想福蓝多卿的怀疑不易动摇。
“在那村子里,唯一不对我誓以忠诚也无所谓的人就只有你。依据与那位大人的约定,就连我也不得对你出手;然而,当你对我图谋不轨时,便不在此限了——拉衮啊,你可要对我宣示效忠?”
“恕难从命呢。”
“哈哈,果然如我所料。这样,无论如何都必须抓到你谋反的证据,让你从这世上消失呢。”
“你要怎么对付我?现在?在这?”
“我还不能那样做,因为就算是我,也不敢打破与那位大人的约定——不过,拉衮,你想不想拥有和贵族相同的血液?”
“啊?”
“别装蒜,就是永恒的生命。相对地,会变得无法于阳光下漫步。”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看好了。”棺柩内的声音说道。仿佛是要回应那声音般,拉衮背后响起铰链的咿轧声。
转过身后,巨汉叫道:“泰蕾娜!”
那是他在十多名爱人里面最喜爱的女人。
“在昨晚,她成了我的下女。”
女人宛若惨白削瘦的幽灵,却也正因如此拥有胜过健康人的异样美丽,她踏着缓慢步伐走向拉衮。
“这女人如何——比在你们那个世界里所喜爱的她还要更美更年轻吧?那美丽永恒不变,而且——”
从天花板上有道鲜红光束自女人后脑射入前额穿出。白烟冒起,但女人的脚步没有停下,眉间的火焰与伤口瞬间消失。
“就算被一百万度的热线射中脑部也不会死亡。活在夜晚就是如此美好的事。”
“贵族的生命是吧。”拉衮环抱双肩仔细看着站在眼前的美女。
“福蓝多卿,真是对不住,我一直认为有形体的东西终究会毁灭。过来!”
他伸出左手对女人招手。美女的红唇上嫣然浮现妖气,她张开了双手。
高大身躯朝着那双玉臂前进一步,同时女人背后冒出了蓝黑色的钢铁。
尽管颤抖的手指抓了拉衮背上,但他毫不在意地一剜剑刃,然后推开女人。
倒到地上的娇躯业已变成死者的尸体,死亡与腐败的征兆开始出现,取代了妖异美感。
“噢,露出了轻松的表情呢。果然人类还是得像人类一样可怜地死去最好。”拉衮一边将宽刃短剑收入怀中一边说道。
“你杀了我的下女。”棺内声音低低说着。“这样子,就有处分你的理由了呢。你要怎么从这脱身?”
“没那回事。我只是收拾掉了染上恶疾的女人而已,要是让她若无其事地跑到公馆里的话,可就无法收拾了。”
“你是说我的吻是恶疾?”
“这只是用字上的差别呀,福蓝多卿。”拉衮微笑。“只不过是人类的玩笑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吹毛求疵,难道不会有损荣耀的博拉珠家族名声吗?再说,刚才的提议——我觉得有考虑的价值。”
“哦,那又为何杀了那女人?”
“得到贵族不死之身的人,光是一个就已经太多了。”
如此说完,拉衮笑得更深了。此时已经听不到福蓝多卿说话的声音。
在幽暗墓室中,开始飘荡着诡异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