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降落在位于城馆北边的机场后,拉衮一边忙碌活动着光秃头颅里的大脑,一边往寝室走去。
要挤出村庄与保安队的损害状况、补偿、重建计划还有相关费用——必须考量的事堆积如山;然而其实还有另一个麻烦在等着他,而且是个超级大麻烦。
在只能用〔奢华〕形容的寝室内,有着一张圆形大床。这宝物若是让如今多半使用稻草当床的农民看到,足以掀起一场暴动。
当拉衮带着头疼表情走向那里之际,有个人影“飕!”地从床中央站起。
“吓了一跳是吗?虽然长得高大,终究也只是是人类呢。”阴沉声音朝愕然呆立的拉衮飘了过来。
事后,到了隔天他才知道,即使是贵族的怪力也拿它没辙的铁窗栅栏,已经融化毁坏了。
“你……有何贵干?”拉衮呆滞地向前走了一步问话。
听到这问题,白色人影答道:“我是来问你一件事。”
※※※※
身着紫蓝长袍的身影,连小船也不用,直接走过充满清水的空间。
他的左肘以下,已在不久前装上了电子义手代替。
当福蓝多停下脚步的同时,耳畔宛若衣裳摩擦似的响起女子的声音。
“那手臂和额头的伤——是那位像黑暗一样美丽的大人的成果?”
福蓝多不禁用手按住深深留在额上的砍伤。姑且不论这个伤口,明明手臂部位的伤应该看不出来,可是声音的主人却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而且,额头上的伤——只要有了他的再生能力,就算是比这严重十倍的伤,也老早该痊愈,但它却无法愈合。
“你知道他?你和那家伙碰面是——算了,无妨,反正也无关紧要。我来这里只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巴龙已经被灭亡了呢。”
所有的活动迹象,从一望无际的水面消失无踪。尽管原本就不像有在活动的样子,但如今出现的,乃是用〔确切的死亡〕来形容也不为过的寂静。因此,接下来的话显得很大声:“你——亲自对儿子下手?”
“还会有其他人吗?我福蓝多.博拉珠一手抚养的不肖子,还会有其他的人能轻易杀死吗?现在,那家伙已经是河鱼的食物了。”
清水吸入福蓝多的话语。
“那孩子在水里?”
“恩。”
“既然如此,今晚也好、明晚也好,请永远都不要疏忽懈怠。灭亡不在水中。”
“——什么?”
“你把自己的妻子封在水中,封在对贵族来说,比地狱还痛苦、冰冷的世界里。流过这领土的小河、辽阔广大的湖泊,不,甚至是停留树叶上的一滴雨水,都充满着我的心情。”
说话的语调绝无怨恨,但也正因此令人毛骨悚然。
福蓝多嗤之以鼻。
“你是在说你的怨恨会拯救那家伙是吗?——那也无妨,不管他复活几次,只要一来到我这里,我就会收拾他。另外,我来这要跟你说的并不是那种小事,之后我要移往〔山城〕。”
“——这是为何?”声音问道。水面已恢复静谧。
福蓝多指了额上伤口。
“你只要留在地狱里就好,但我必须继续留在这世上。这阵子净是些烦人事,造成这伤的男人——应该还会再来,要迎战他,必须要有适合的场所。”
“就算你这么说,但该处乃是〔山之民〕的栖身地。不可如此,绝对不可如此!若带给他们敌人,死亡与破坏将波及无辜。”
“正因如此,对现在的我而言那里是不可或缺的场所,不,对那猎人而言应该也是啊。那家伙——继承了那位大人的血统哪。”
“……”
“那眉毛、那力量、那气魄——真是个俊美伟男子呀。虽然曾一度击退他,但那也不是因为我胜过了他。他是来救走被抓到的女孩,救到人后边离开了。告诉你,就连那个葛烈德都因他一败涂地了。”
“……”
这无言的回答,并不是因为她心中愉悦,而是由于对福蓝多言语中所含的战栗与惊讶感同身受。
“这样你应该了解了吧,了解迁都的理由。要迎战那位大人的血脉,非得去那座城不可。但即使如此,我心底深处仍在畏惧,并非畏惧那名猎人,而是那家伙体内流动的血液。况且,格拉哈治村也有不稳的迹象,协助猎人的势力——可能是拉衮。”
“……怎么可能。”
“哼哼哼……对方可是低贱的人类,就算做出我们意想不到的事,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我也已经命令葛里欧禄采取行动,而且我也做了处置。不过,虽然葛里欧禄这家伙最近也怪怪的,但不久后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夫人啊——你就留在这吧。”
沉默降临,过了一会——
“这样很好。”女子的声音说了。
待在山城里的〔山之民〕究竟是什么?女子声音里居然有了安心的语气。
※※※※
翌日早晨,D与梅在拉衮的带领下前往位于地下的隔离室。
“隔离室听起来虽然好听,可是其实是用来关俘虏的敌人的监狱。”拉衮笑着。“不过,它是在地下三百公尺,用三公尺厚的混凝土作成,不管贵族的号召有多强,也没办法轻易跑出来;当然,对方要进来也很难。有你在话,就又更安全了。”
穿过包围四面八方的特殊混凝土壁,那无限大的质量让人肌肤生寒,三人的眼睛从立于眼前铁门上的监视窗口望去,看到了躺在宽敞大床上的妲琪。
“虽然是匆匆忙忙做出来的,但因为妲琪要住进去,所以也有注意到尽量弄得舒服点。可是,不管保护得多好,只要吸血的贵族没收拾掉就没有意义。那家伙就是D——你的工作了。”
拉衮偷偷看着美丽猎人的侧脸,但从那凝视沉睡的妲琪的俊美容貌上,看不出丝毫情感,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此时——
“接下来我要出门。”
听到D的话,拉衮好不容易回过神。
“你要出去?”
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D没有回答,静静离开门扉,他背上的刀是从拉衮那买来的。
“啊,妲琪姐姐!”梅指着监视室。少女一直坐在D的肩上。
从床上醒来的妲琪没花多久,就注意到了这群人,她把脸贴近窗口。
“大家都平安呢。梅,你也没事呢。”
“对呀,妲琪姐姐也马上久会好起来的啦。D先生会帮我干掉那家伙的。”
“是呀,麻烦你了。我就在那之前做个隐士吧。”
“恩恩,没错。”
梅想把手从窗口伸进去,却没能碰到窗口,因为D退后了。
毕竟妲琪是〔牺牲者〕。
“梅,就是这样呢——你要注意。”妲琪凄婉一笑。
“下次打开这扇门时,你就已经变成原来的你了,我保证!我会负责打开门锁的。”
不知道众人是如何看待梅的话?D跟拉衮同时转身离去。
让在后方监控的拉衮部下处理收尾后,三人正要搭乘电梯,梅咬着嘴唇说:“妲琪——要是能赶快恢复正常就好了呀。”
“真是的!”回应的人是拉衮。“那全得靠这位帅哥了,期待你的奋战喔。”虽然这话的内容也可理解成揶揄,但这其实是稳重性质的发言,因为他不认为D是听得懂挖苦的人。
“那就没问题了啦。”梅用充满信赖的延伸仰望青年。在乘坐电梯时她已从D的肩上下来。
“可是我有搞不懂的地方。”这次梅的目光充满了疑惑,望向拉衮。
“哦,是什么?”
“你想要让我跟奇怪的男人上床对吧?后来D救了我,可是D去城堡救出妲琪的时候,保护我的那些人是你请的对吧?而且,你还把妲琪跟我藏在这儿。虽然我想你已经不会再拿我们做人口买卖了,但为什么你突然变成我们这一边的了?”
有〔正中要害〕这种形容,而梅说的话正是如此。
拉衮那犹如石刻海僧人(YMIBOYZY,海僧人为一种日本海中妖物,外型是一秃头巨人,据说会引发船难。)的脸庞,闪过宛如波纹的表情后,太阳穴上浮现青筋。他没料想到竟会被十岁小女孩这样质问。
他的细小眼睛散放异样压力望梅瞪去。梅用天真的凝视,迎上这能让除了贵族以外的任何人都僵住的一瞪。
拉衮微微一笑。
“恩,有各种原因哪。”
“就请你说出那个各种原因吧。”梅主张道。“你想让我跟怪男人上床耶,请负起责任,我想要好好听一听你的说法。”
有个沙哑声音说道:“应该的哪。”
拉衮讶异地望着D左手一带,随即又把视线转回梅。
“好一位气势十足的小小姐呢!那方面的事你就去问帅哥吧;我能做的,就只有瞒着福蓝多卿把你们保护在〔公馆〕里而已,光是这样就已经要赌上性命了。”
“等一下,为什么你不自己说?”
当梅再度追问之际,电梯停了下来,显示楼层的号志灯说明并非地上。
“抱歉,你要从地下通道出去,要是你在这的事被知道了,就真的麻烦了。一直直走就是出口,你拜托的装备已经准备在外面了。”
和D分手,让梅回到城馆里的一间房间后,拉衮走入了值勤室。
看到桌上的一封信,他的眼睛像野兽似的发出光芒。
因为那熔蜡而成的封信徽章,乃是博拉珠的家徽。
拆开信,读了内容的拉衮脸色便得惨白。
明日0:00,前来山城。
福蓝多
“糟了!”拉衮完全忘了在拳头中皱成一团的信,仰头望天。“跑去那里……跑去山城了是吗?D啊,应该还来得及,快回来吧!”
※※※※
D人在空中,这是靠着拉衮为他准备的装备之故。
他宛如不祥凶鸟般乘风翱翔过苍穹与白云下方,御风而行。
组合式的滑翔翼翼长六公尺,机身长四公尺——贴于翼部的飞翔兽鳞片能轻松调整风力与速度,就连小孩都能靠它轻易地享受长距离的空中旅程。
在二度进入城堡之际,D打算从空中侵入。
可以看见城堡在靠近。巧妙操控滑翔翼后,D转为下移。
当然,这是贵族的城堡,对空防御方面毫无懈怠。三次元雷达捕捉到敌人接近后,多达数百座的雷射炮、粒子光速炮、使用火药的高射炮,便会进行迎击。然而,直到D降落于哨踏底部为止,火炮连一次火光都没有喷出。
在D的胸膛,蓝色坠饰一直散放深幽光芒。
在让一切电子装置失效,逐步走近的D面前,所有的门扉都打开让道。异样的寂静迎接了D。
“这儿谁都没有呢。”左手说了。
D也已经能够知道这点。
“躲起来了?”D喃喃说道,不像是在和左手说话。
“对方也不是笨蛋,当然会想到要是被你在白天袭击会落到什么下场呀。不过,接下来的事就不知道了,是扔下城逃跑了,还是——”
D转身。这里是一楼的大厅。
白色条带往他脚下流滚而来,立于大厅深处的婀娜雪白倩影,正是前一天在地下通道内惊鸿一瞥的女子。
看不清她的脸,她全身上下湿透,简直就像刚从水里出来的一样。
“请往北五公里——往剑山走,福蓝多卿在山腰的城寨里等着你呢。”
没有回答,D转身朝向来时的方向。
“请等一下。”女子朝他的背影呼喊道,以雾霭般的声音。
“请带我一起去——到外面去。”她的语气甚至可以用〔悲痛〕来形容。
没停下脚步,D沿着一条道路来到城堡顶部,折叠收起的滑翔翼就藏在哨踏下面的凹洞里。
当飞翼气势十足地开展时,白色女子站到了D背后。
“请带我一起去……要前往山城,只能从〔杀戮平原〕过去,当遇到埋伏时,我会帮得上忙的。”
“目的是什么?”一面让机体浮到风中,D一面问道。
“因为我想出去外面。长久以来,我一直
在等能带我离开这里的人。”
“说不定会帮得上忙喔。”沙哑声音说了。
“过来这里。”
白色女子靠过来后,D用左手从后方环住女子腰部,湿润感传来。
“马是必需的。”女子说道,她朦胧难辩的面容仰望头上的苍穹。“无法从空中穿过杀戮平原的,只能从地上过去。”
D瞧向她仿佛浸在水中般模糊不清的粉颈,又仰看了一下头上的太阳。
“你没关系吗?”
“请不用担心,西边的家畜小屋里应该有马留着。”
“哎呀、哎呀,又得把它折起来了。”当低沉话声喃喃自语地说完的刹那,D的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飞升在空中。
十秒后,他落在家畜小屋前方。
无言地折好滑翔翼,D从剩下的数匹马中选了一匹,那是没有上马鞍的马。
女子坐在D背后,但并为用手抱住D的腰,结果当马匹迈开脚步时她摔了下去,靠着D的手帮忙,才总算牢牢抱住了他。
“对不起。”她道了个歉,轻声喃喃说道:“因为你太美丽了。”马匹开始疾奔。
不到三十分钟后,荒凉平原在眼前开展,可以看到平原彼方有毫无一点绿意、宛如黑曜岩的岩山,以及在山腰处的城寨,细长台阶从城门延伸到山下。
“从这过去直线距离五公里。这是〔杀戮平原〕——一个可怕的地方哪。”
“噢。”
女子立刻把脸转向语气讶异的回答传来的位置,但她还是继续说道:“过去反抗福蓝多卿的村人,曾和福蓝多卿的士兵在这里战斗过呢。作为村人后台的,是西部边境的贵族,他们刚好就在平原的正中央剧烈冲突——”
“在何时?”D的声音让女子的身躯僵住。
“——是夜晚。”
“贵族的时间哪。”
村人们应该是以人类的身份来战斗;尽管如此,战争的时间却是属于贵族的。
“然后……村人败北了,残存的所有人被俘虏,活埋在这个平原里呢,人数超过了千人。据说地面之所以是红色的,是因为他们流出的血的缘故。”
明明一直处在城堡的地下深处,这名女子为何能得知?
D脚跟蹬了马腹,下令前进。当前进了还不到五百公尺时,微弱却清晰的震动传到马背上。
“快跑!跑到那个巨岩那!”女子的声音突然下坠。
大地如细沙般碎裂塌解,地面化为齑粉被吸入无数龟裂中的模样,与砂糖制成的点心碎裂的情况很像。
一面下坠,马匹一面继续狂奔。
马蹄踢蹬即将崩溃的地面后跳起,降落到下一刹那便要碎裂的地面同时,又蹬地跃起。靠着重复这样的动作,在足足有五十公尺宽的巨大塌陷深渊中前进。不知这是马匹的力量,还是骑手的技艺?——然而,当来到了深渊中央时,漆黑虚空已在前方张开了大口。
他们往下摔去,但女子却很镇定。
大地已在深渊中溃散,人与马的身影仿佛漂浮于虚空中的画,风在四周呼啸怒号。
然后,两人一马飞升而起。
注意到此事,女子仰头往上看,这时她才“啊!”地叫了一声。
因为从D身前生出了巨大羽翼。那是滑翔翼的翅膀。
尽管知道那是他事先绑在马颈上的,也知道那装置只要一按钮就会打开,但这滑翔翼却没有机身——因为时间上不允许。而且看这模样,它也绝不是那种就算没有尾翼也能安全飞行的装置,因为保持稳定和控制方向乃是尾翼的工作。
而D——这名美丽青年,无视了物理现象的铁则。不仅如此,他还两脚夹着改造马的身体,一起撑着女子的体重,有力而确实地从深渊中不停上升。
“支援村人的贵族战士群,是被这个洞穴给吞噬的呢。村人们因此变得孤立无援。”
不知D是否有在听女子的话?
他们浮升到巨大塌陷处的边缘,又滑翔了十公尺左右后便立即着陆。
然而,在改造马的脚碰到地面的刹那,业已折叠收起的飞翼的浮升力便完全消失,马匹直接开始疾奔。只能说这是毫无一瞬迟滞的俐落手法。
D一勒缰绳,在骤然停下的马匹旁边,耸立着女子指示的大岩石,但立刻就知道这并非D停下来的原因。
因为D说了“别动。”后便下了马。
他前进五步。在第三步的前方,是长着及膝红草的狭长土地。
“以前村人们莽莽撞撞地冲进了那里面,”马上的女子低低述说着。“因为没有其他的路了呢。可是他们有一半人一瞬间就被杀死倒下,而且——”
复数的闪光从草丛中上斩袭来,目标是D的膝盖。
轻巧一跃闪过,D自空中出刀。光灿弧月斩断红草,同时,非人惨叫与蓝色鲜血奔腾空中。
复数的气息包围了着地的D——又停住,因为害怕刚才的刀技。
然而——“噢,这下麻烦了呢。”这个从自然垂放的左掌处发出的声音,似乎已经看出了对面这场战斗时的不利。
因为由气息来推断,藏身红草中的刺客们的身高,不到五十公分。
在与高度不到自己膝盖的对手交战时,那种低矮程度对自己而言会变成绝对的大敌。因为普通人类的身体,天生无法持剑与那种对手交战。无论何等有名的刀手,要发挥自己的最高实力,目标就必须超过刀手自身腹部以上的高度才行,就算再怎么勉强,对方大概也要到自己的腰部。
若是对手比那高度还低,自己当然也要放低重心、弯下腰,连作为操刀支点的双手活动也会极其受限。那对任何高手强者来说,从一开始要发挥实力就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是前所未有的经验。而相对地,如果敌人又擅长运用那种高度作战的话呢?
在昔日,恐怕村人们的双脚一下子就被砍断了。他们本该砍中敌人的刀剑一定会落空,只能无力地挥舞着划过空气,徒增死者人数而已。
敌人的包围收紧。由于D垂下了刀身。
“——不过,在染血的草丛中,也有敌人的尸体,打倒了它们的是——”
刀身一闪,挡回再度上砍的光芒,D二度跃起。他在跳跃顶点静止的身影美丽无比。
敌人之所以停下了攻击,不知是震惊于D的速度,还是为了这个缘故——
从空中呼啸射来的白木针,从背后贯穿了它们的心脏。和村人们以前曾对矮小敌人发挥功效的弓箭、标枪颇为类似。
又有一道宛如银蛇的光芒朝着D袭来,但就在这一击被轻松打回的瞬间,“嘎!”地惨叫声响起,接着一切回复寂静。
“……真是让人无法置信的男人。”
听着好似喘息的赞叹,他默默回到马上。
“接着还有什么过来。”D冷冷说道。
※※※※
“不晓得。”女子的回答简单明了。
D毫无反应。那原本就不是征求女子意见的话语,或许D仅有这种程度的打算——只要能在最后关头派上用场就可以了。
“来了喔。”听到这嘶哑声音,让女子浑身一僵。
来的是从远方山城中飞出的黑点。以苍穹为背景,它们身具双翼、长有四肢,有着诡异飞行生物的外貌。
不到十秒后,人马遇上飞行生物,它们没有组成编队,一口气往下扑。
它们身体上有许多奇怪的凹凸,长着双臂、长着利爪。那正是用来从空中扑攫、撕裂地上生物的武器,足足有一公尺长。
不过,D手中要迎战它们的光灿长刀,乃是一路堆筑出所有敌人的尸山血海的魔性凶刀。无论什么敌人,无论何种攻击,在刀光之前都只能冰消瓦解。
利爪描绘出上弦月;刀身送出下弦月。
没有响起交击声,带着令人发毛的怪叫,三只飞行生物翻着筋斗猛然撞地。
当在空中被斩断首级的身体总算喷出血时,改造马已正踩着遥远前方的大地奔驰。〕
剩下的十多只仍旧紧追不舍,但没有露出要马上攻击的模样,它们完全没想到竟那么容易就葬送了三只同伴。
不过领先的一只突然转为急速上升,然后剩下的怪物也一起跟着照做,并在高约五十公尺处改变方向,纷纷变成急速下降扑来。
但就如刚才所见,这只能用〔勇猛〕形容的作战方式对D并不适用。
“小心!我在意它们身体上的凹凹凸凸,那个——”沙哑话声被在D头上调转的身影,还有猛烈的冲击给打败了。
大地轰隆震动。
在被下令跃起的马上,D拉着缰绳,同时扭身闪躲。秀发飞扬,外套飘飞,仿佛这冲击波的职责是要让他看起来更加俊丽。
马匹奇迹似的四脚着地,空气巨锤从头上直接砸下。千钧一发之际,D毫不犹豫地控缰促马前进,接着——
杂草泥土四下飞散,大地凹陷。超过五十吨以上的重压轰击地面。
D的双眼,捕捉到了在这之前由急降改为急升的飞行生物踪迹。
高速移动的物体若突然改变方向,会在前方产生猛烈的冲击波,敌人的攻击正是这种现象。只是,令人无法相信,靠着它们的高大跟速度,竟能产生如此的破坏力。
“是那些瘤喔。”沙哑声音说了。“就像大厦风(产生于高楼大厦的都市局部性强风。)一样,那些家伙靠着让风通过瘤中间,增幅了力量呢——来了!”
声音是从头上落下。毫不留情的第三次攻击,选择了D举起的左掌,宛如雷声的巨响响彻大地。
马匹继续疾奔;D的左手力握着折起的滑翔翼机翼。
空中的生物们明显不安了起来。因为看到必杀的冲击波突然消失——不,是因为看到它被吸入手掌上的一点的缘故。显然即使靠着它们的视力,也无法看到出现在那里的,那张微小、连个小点都称不上的小嘴巴。
不过,它们真正的惊愕在下一瞬间才到来。
有另外三只开始下降。因为漆黑的美丽身影自地上飞射而来,穿过了它们之间。
银光血雨乍现,三只飞行生物持续进行着另一种下降——死亡的急速下降。
D一口气冲入残存飞行生物的正当中,另外四只带着血雨摔落。冲破混乱的敌人中央后,D在上空掉头。
这就是所谓的起死回生。天空中的敌人在空中迎击——D把马匹跟女子留在地面,将身体托付给人造翅膀,他朝最近的敌人下飞。
怪兽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部突然迅速往右移去,因为有剧烈暴风从右方扫向D。D陷入了失控翻滚的状态,努力想要重整姿势。
俯看着仿佛被冲走似的下坠黑衣身影,飞行生物无声笑了起来。
没有猎物能逃过自己卷起的乱流,就算是翼长超过一百公尺的大鹫,全身骨头也会先有一千处以上粉碎断裂,然后再被拍砸到地上;更何况只是一个人类——
它们追着不停坠落的D,为了要做致命一击,让他凄惨死去。
它们全身的肿瘤微妙蠢动,吸引流过的空气,将它加速,一口气喷出。
D的左手放开滑翔翼,改用右手抓住,刀身衔在口中。轰隆吹至的死亡乱流改变了方向。它们看到了,看到白皙手掌上张开的嘴巴,那嘴巴吸入空气,再吐出。本该造成D坠地死亡的乱流停住了他的身体,然后又往上空解放喷出。
飞行生物们才刚想逃跑,身体就被猛烈力道乱撞。那是D手掌吐出的呼气。黑衣身影冲入跳着死亡之舞的敌人当中,掀起了腥风血雨。
当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摔到大地上数秒后,D直接朝马背上降下。
朦胧身影正趴在马上。女子立刻坐起,眺望城寨那边。
“走吧,这大概是最后的攻击了——看来就连杀戮平原也无法杀死你呢。”
※※※※
“如何,葛里欧禄?”
被福蓝多卿一问,老学者答道:“平原被突破了。”
“果然哪。”
葛里欧禄想从这平静语气里面找出遗憾的碎片,但却没有成功。
“尽管混有人类之血,是低下的人类,但终究能力有异。哼哼哼……想用小花招杀了他的想法
看来是错了哪。”
“在下着实汗颜。”
“你造出的部下也损失惨重。”
葛里欧禄下一瞬间想转向身后,却无法办到。
这里是他设于山城内的研究室。虽然微弱,但室内充溢日光,并不是福蓝多卿能够行动的时间;然而,葛里欧禄确实能在背后感受到他的气息。
“这座山城里有能应付他的东西在。就交给你了啊,葛里欧禄。至少,可别做出让猎人来刺杀我的这种事哪。”
“请你毋须担心。”
“哼哼哼,我担心的有好几样。我从葛烈德那听说了,有五个敌人妨碍了他的工作——我不认为那些家伙是凭空冒出的。有雇佣的人在。”
“关于这点,在下已经派人出去了。”
“——还有一点,蜜丝卡小姐如何了?不,昨晚的男人拥有附身于蜜丝卡小姐身上的破坏者之力,原因为何?”
“那件事真是万分抱歉,敬请微惩在下的疏失——微惩在下那愚蠢的好奇心。”
“好奇心……原来如此啊。”
这些话,是在前晚替负伤归来的福蓝多卿治疗时的对话的重复。
“算了,就这样吧。比起微惩,我更想给你的是其他测试。”
“啊?”
“是像以前那样的测试……面向这里。”
葛里欧禄照办。
福蓝多卿的气息远去,取而代之的,有两个人影从他身后的门口畏畏缩缩地了进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子——还有男孩。
老学者只是瞥了两人一眼,便对隐形的主人问道:“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是从都城带来的,是你在十年前爱过的流浪歌手和她的孩子呢,孩子今年听说要十岁了。”
“请别开玩笑了。对在下这把老骨头来说,十年前的岁月已经像是在遥远的迷雾里一样,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是吗——女人,是他吗?”
直到被问话前,那名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温柔可人的女子,一直在观察葛里欧禄;但此时却突然低垂了双眼,说道:“不,我并不认识这位先生。”
福蓝多卿接着说下去的语气似乎颇为满足。
“小孩应该也不清楚吧。这样就好办了,葛里欧禄——杀了这两人。”
“您说什么?”
就连老学者的眼中,也不禁亮起了非比寻常的精光。女子握着男孩的手,浑身僵硬。
“我调查过了,那女人和你确实有过一段情;可是,不知为何双方都说不认识。既然如此,那应该可以轻易杀死他们。”
“为何要让在下做这种事?”
“因为突然想要测试你的忠诚哪。”
“在下虽不知您是如何想的,但确实不认识这名女子与孩童。在下实在不以为杀了他们能证明在下的忠诚心。”
“不,可以的。因为你很清楚原因。”
“绝无此事。”
“别装蒜了,葛里欧禄。不过你装蒜到这种地步,恐怕我再怎么恐吓也没用了吧,你大概也不重视自己的性命。如果我这样说怎样?——我将禁止你去见我的妻子。”
葛里欧禄闭上双眼。胜负已决。
“我早就一清二楚你对我妻子的爱意。她已经是对我毫无用处的女人,连她说要让巴龙安心而建的墓,在完成她这心愿后也被我特意破坏掉,从这点来看应该也知道吧。看你是要疼爱她还是要同床共枕都随你;只是,要先收拾掉这两人。”
女子与少年觉得全身发凉,注视着老人扭曲的丑陋面容。从满脸皱纹的深处浮现的,乃是苦恼与残忍的阴影。
“哦喔,变得像你了呢,葛里欧禄。就是这个,就是这表情哪。”福蓝多卿笑着。“我不知道人类的感情纠葛是怎么一回事,人类和人类、人类和贵族——你选哪边?”
一个光灿物体发出清脆声响滚到葛里欧禄脚边。
那是把黄金握柄,光彩夺目的离鞘短剑。
“不快点的话,那家伙就要来了,那家伙对你也不会手下留情的。你会看不到心爱的女人哟。”
老学者葛里欧禄,用像是凝视自己未来的眼神盯着脚下的短剑,一动也不动。
就这样过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