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危机远去了,也看不出街道有自惨剧中回复的征候。
房子被破坏的屋主毫无要着手修理的样子,只是瘫坐地上不动;附近的同伴亦无要去鼓励他的模样。
所有人脸上都挂着茫然表情,有的丢了魂似的呆立不动,或者只是一直在没有尽头的街路上徘徊踯躅。
仿佛猛烈的灾难自他们体内夺走了一切重要事物一般。
在这样的情况中,在急忙来回奔波的镇长直属救护队里,有个利落而威严的年轻声音在发号司令。
那是兹鲁杰医师的声音,他正在医院前设立的紧急医疗设施中工作。
“好、排成一排,请一个接一个坐到那椅子上,不要乱。”
患者一坐上简陋的回旋椅后,兹鲁杰医师的手便在衣服上方巡过患者全身,问出二、三个问题,仿佛他的双掌中正列印着〔治疗计划〕,问题则是为了检测心理冲击的等级。
“OK——严重度负9.轻微辐射能污染。心理冲击……。没问题。去那里拿药。——好了、下一个。”
虽然在看到最后方那边时他脸上闪出了心中真正的表情,但之后又极力转回微笑容貌;不到一分钟便换过一人的手腕极其利落。
只是,在他身旁负责配给药品的却非护士。尽管无法发出任何惹人喜爱、精神饱满的声音,但温柔眼神中充满劝慰之意,正在灵巧送着药品的,是名十七、八岁楚楚动人的少女。
令人难以置信她在多个小时之前,全身还满覆辐射能去除剂。
她是罗丽。
看到兹鲁杰医师因分身乏术而长吁短叹的模样后,她便自告奋勇地帮忙。害怕不已的护士至今仍旧为从痴呆状态恢复也是原因之一。
虽然她望向表情木然的镇民的眼神身份哀矜,但除此之外,娇小玲珑的身躯正全身洋溢着活力十足的气息。
即使失去了声音和听力也必须要活下去。——这个想法极为坚定。
然而最根本的原因,是这名少女正因为能独立完成一件事而雀跃不已。
微笑着的眼眸突然带上了强烈的光芒,由于一个健壮漆黑身影穿过为镇民队伍所埋没的道路走了过来。
D在医师身旁停住。
“没事吗?”
从声音中不得而知他是否是真心询问,当然罗丽没听见这声音。
但纵使如此,也可以感觉出投向自己与医生的眼神并不严肃,罗丽胸中一阵兴奋。
“总算是撑了过去。”
医师答道。
“你怎么样?——我听说半吸血鬼的辐射能承受值远远胜过常人。”
语毕,医师连忙闭上嘴,不过只有数名镇民流露出些微吃惊的神色,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
即使如此的原因是磁暴的惊吓,但也有些不寻常。
“那尸体在里面?”
“是啊,还没醒来。虽然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样的技巧,不过还真厉害。”
“让我看看。”
“可以啊。相对的我有个条件。”
医师口中说着,没停下手上的诊疗。
“是什么?”
“调查结束以后请帮忙我。”
“我什么都不会。”
“有手有脚的话就能做事。”
“有时间再说。”
回答了出人意表的答案后,D进入门内。
罗丽哀怨的眼神,朝未对自己看上一眼的那个背影追了过去。
进入手术室,D自架上取下携带型原子灯,打开开关,蓝白火焰自芯心燃升,横躺于角落手术台的男子身形被镶上蓝边。
转开水龙头让水流出后,D望向左手问:“也准备了土。那个先?”
“别问无聊问题。”
回答立即响起。
同时白皙手掌的表面妖异浮起了一张有眼有鼻的人脸。
人脸露出不悦表情说:“不论火先也好,水先也好,最近净是些难吃的,因为吃的人是我嘛。——噢噢、今天是原子炉吗,好象很好吃哪。酒精的火和狼人干大便的火我可不吃,那味道遭透了。”
D自外套内袋取出一把土放在灯旁。
“快点吧。差不多是死人醒来的时候了。”
“哼、那样的话只要让他再晕倒一次就好了。每天一个劲地使唤人。”
“水还是火?”
“哼、我要土。”
D把左手盖到黑色土块上。
用力吸气的激烈声音涌现,土块自顶部散为鱼松状被吸入手掌中。
“真难吃。”
将它吸得干干净净一粒不剩后,话声说道。
“这是没有经历过盛衰荣枯与轮回转生的土,没有被地球给予生命,只是盖再钢铁上的装饰品嘛。让我吃这种东西可是没办法得到满意的结果的呦。”
D默默将左手按到原子焰上。
“呜哇哇——蠢蛋。下一个是水!”
即使那话声大嚷大叫,D依旧不动。
“这冷血动物”的骂声一会便消失,原子的光芒——虽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却倏地收束成一条光带,同样消失在D手中。正确地说,是消失在开于手掌上的小嘴中。
不知那张嘴的食欲何等旺盛——靠着内装超小型核能炉的力量应能维持十年不灭的原子火焰,在不到两分钟之内便褪色摇晃,最后不可靠地熄灭了。
面对这种怪事,D连眉毛也没动上一动,接着将手掌朝上放到流着水的水龙头下。数分钟后,“咳、已经够了。”
听到呻吟语气的同时,D旋上水龙头。
他问:“情况如何?”
双眼注视前方尸体。
“恩、勉强过得去。比昨晚的好。”
手掌中有火焰猛地随话声一起喷出,在为数千度高温染为蓝色的口腔中,红色舌头毫不在意的动作。
话声宣言道:“怎样,要分析吗?”
D表情漠然,把左手按到手术台上的男子——额头上。这一瞬间,尸体全身僵硬,以腰为中心头脚后折如弓;弯折得极为剧烈,即使腰骨碎裂也不足为奇。
尸体全身生出许多红点——是血珠。
早应在许久之前就放弃了活动得肉体,似乎开始再度运作新陈代谢。鲜红血珠迅速转大,不久后破坏了表面张力得均衡,开始拉曳着阴森得尾巴流向下方。
D半开双眼。
手掌似乎打算做些什么。
所说的〔分析〕又是什么?
他想从尸体中得知什么?
治疗镇民与发放药品告了一段落后,罗丽马上看向医师那边。兹鲁杰医师边搓揉双手边点了头。
少女站了起来走入医院。一面注意不要发出太大的脚步声,同时偷偷看了看等候室。
没有人。
是在院长室吗?还是手术室呢?D竟然有事要找尸体处理,这件事罗丽连想都不敢想。
再度来到走廊。她打算去院长室,那位在走廊最深处。
在数公分前,手术室的门向内拉了开来,人影〔呼〕地出现,是个浑身鲜血的男人。
罗丽呆若木鸡,连正要冲出喉咙的惨叫都楞然吞了下去。
男人忽然倒下。
望见他背后站着另一个身影时,罗丽拼命撑住了虚软的双膝。不想让他看到难堪的模样。在失去声音与耳朵以后,已经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D无言注视着极力想站稳脚步的少女,等她总算止住颤抖,按住胸口的手放了下来后,D抓住尸体头部,回去了手术室中。
眺望横洒地板的血迹的双眸泛起了灰暗色调。
他回到走廊时,罗丽已恢复正常,可能原本就是胆子颇大的女孩。
D问:“有什么事?”
用嘴巴说。
罗丽拼命想读懂嘴唇的动态。总算是看懂了。
她摇摇头。因为没有任何事。
仅是想见到他而已。只是这样。
“虽无法取回失去的,但还是能学会新的东西。”
D用千篇一律的语气说了。仿佛对罗丽身体的事全不在意。
对着不清楚他说了什么,但仍紧紧盯住嘴唇,打算这次一定要看清楚内容的少女,“跟我来。或许时间不多了。”
如此说后边迈开步伐。
罗丽也紧跟在后,浮现出微笑,因为光是看着D的冷漠侧脸,她就隐约了解了话的内容。
“要去哪里?”
刚出玄关,医生便问了。
“这街道最高的地方是哪?”
“是工厂里的山丘。”
D颔首后拔步前行。
医师远眺了走过道路离去的两人身影。
查德.贝克利的家可谓受灾较少。用防水帐篷贴住被落石砸穿的几个洞后,便决定以后再进行修理。
这一家共四口——家长查德与妻子贝拉,以及路克与赛门两名儿子。
家人们对查德的样子有些在意。
打从航线管制室回家以后,他的表情始终凝重,也没吃饭,在屋顶贴上防水布后就立即回去了寝室。
被输入电脑中的新航线,显然室通往一处贵族遗迹的。大概不到两日即会抵达。
只是不知有什么等在那里。
据说这连镇长也不知道。
仅知道传说中的状况——那里是座贵族坟墓,而且还不是有着华丽徵章以及电子机械在守护的电子坟墓。
在那里沉睡的是……
半强制地拉回倾向不安的心神后,查德努力入睡。
窗外风声呼啸。明天仍旧必须在黎明前起床前往管制室。
这街道到底会变得怎样?
查德得脑袋火热而清醒。
妻子与小孩在楼下好象还没睡,大概因为事故太惊人了,所以精神无法平静休息。
有个细微声响。可能是敲门声。
妻子走了过去。吱轧声传了上来。非得和镇长说要改建不可。
可这么晚了会是谁?我可不想再去管制室了哪。
进来了。门开着。
有什么倒下的声音。那家伙又撞倒椅子了吧?
哎呀、没爬起来哪。
脚步声穿过起居室,走上楼梯。大概是老婆吧。
到了走廊。
走了过来,十分缓慢,朝向这里。
停了下来,停在孩子们的房间前。
是不是帮她开门比较好?
算了、反正是自己老婆。而且我累死了。
咦、现在这个是惊叫声吗?
倒地声再度响起,有两个。
门关上了——走了过来,缓缓地,从容不迫地……
停了下来,在寝室前。
难道……
敲了敲门。查德在床上再待了一会。
敲门声不断。稍停了一会——又再度响起。
查德下床。
一步一步用力踏着绒毯向门走去。
真是不想去。
他知道在门外的是妻子。然而,如果不是的话……
在房门前,查德稍微站了一下。
敲门停了。房门的握把被喀喳喀喳地转动。动作轻柔,然后转为急促——刺耳声音响起,金属把手与门把挡板连同装着它们的那部分门板一起消失了。
那里被开了一个洞。门打了开来。
有人站在那。
并不是他的妻子。
极度的呼吸困难袭至查德身上。
在想抓抠喉咙而抬起的手到达目的地前,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那的确是座山丘,但在五公尺的高度往目下一望,却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这对两人之中的一人而言已十分足够。
因为她并非孤身一人;陪在身旁的,乃是个真正适合黑暗的男人。
俯瞰的平原即使在月光下依然极其幽暗,而东方天空业已开始射出晓光。
风扎刺着罗丽的脸庞,风寒如锥。
罗丽凝视着D.D望着东方天际。或许被禁锢于黑暗中者亦会冀望光明。
他们为何登上高处?
D在罗丽身旁曲身,左手手指伸向大地。
罗丽看了写在沙地上的文字——〔能听到声音〕D如此写着。但是是什么声音?又真能听得到吗?这实在可以说是残酷无情的一行字。
罗丽竖起身上外套的衣领,风吹过摇曳柔顺秀发。
她想——好冷,难道人类没办法在自然里生存下去吗?就连黎明也这么样地寒冷。
镇依旧移动着。
不知要往何处。
毫无目的。
不知要往何处。
罗丽连D在想些什么也搞不清楚了。虽说少女有漫长岁月是在街道中成长,可也经历过荒野的生活。
荒野骇人无比。
贵族所放妖魔、凶兽的恐怖程度,让她至今每到日暮时分仍会浑身颤抖。
好想会街上!那时罗丽如此痛切祈祷。
只是如今看来,这深切期盼的天堂又是何等的空虚。
罗丽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话语,但也正因此反而体认得更加深刻。
恰当的劳动时间、恰当的衣食住行,生活既让认满足却又让认无法满足。
经历了磁暴的人们的失落感,让它更变本加历了。若非曾体验荒野生活的话,自己恐怕也还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她并非娇纵的女孩,罗丽如今已知道这街道有哪里不对劲。
说不定她该为在无声绝望中还有余裕注意这种事情而感到骄傲。
即使发觉了彼方的大地才是所应居住之世界,然而那对罗丽却是极其遥远的国度。
下去那里后会变得怎么样呢?
东方山脉顶端开始亮起粉红色,曙光滑降山腰,滔滔泛溢平原,顷刻间将罗丽的视野染为金黄色。
罗丽闭上眼——即使闭上眼睛依旧能看见,看见那风的颜色,因为风正闪耀生辉。
少顷后,D开口说话。
罗丽想要读懂却无法读清。
D稍微放慢速度重说一次。她总算弄懂了——下次一个认来吧。
他如此说了。
于刚过600M时,D造访了于值勤室椅子中熟睡的镇长。
由于胸口被冰冷大力揪抓的痛苦,镇长跳了起来,看见了立于门侧的猎人。他手按住喉咙叹了口气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
“大概因为你才会有好象快死了的感觉吧……半吸血鬼光是站在一旁就能让认做噩梦吗?”
“有事来问你。”
“是这样啊……听说你之前也有来过。可真抱歉,我有预定要外出。”
“听说你拘留那一家人过。”
平静语气让敏镇长双眼大睁。
“是谁说的?”
“是谁都没关系。为何阻止他们?甚至还把他们关入牢狱。”
“非说不可吗?你只要替我打倒吸血鬼就好了……”
“如果说那吸血鬼是被造出来的呢?”
“什么!”
“两百年前登上这街道的男子和你说了什么?”
“……”
“谈话的内容是?”
“……”
汗珠从镇长额上涌出。
“就和我对你说过的一样。”
D淡淡粉碎了欠缺意志力的话声。
“我可以想见两百年前来访的男子告诉了你什么事,但我不想说,只是完成那男子的愿望的人是奈特,花了漫长的时间哪。你想得到那个,是为什么?和奈特又是哪里意见不合?”
“……”
“经过了两百年,吸血鬼突然开始肆虐,找不到原因,也没有将人化为吸血鬼的存在,答案只有一个——因为那是有人造出来的,藉着某人的技术。”
D的双眼犹如要吸摄镇长的灵魂一般。
“藉着他告诉你,你教个奈特的技术。——在那住宅里有什么?”
镇长两手按住拐杖握柄上,垂下了头。
“非得永远维护街道的和平不可。”
有若呻吟的语音从低垂头颅下方飘了出来。
“现在是理想的状态。但即使是这样,破坏与梦魇仍旧对我们虎视耽耽。捍卫镇民乃是镇长的职责。”
D轻声自语道:“理想与和平是吗。”
那从他口中说出后便失去了意义,变成普通的单字。
“那才应该是边境的理想。”
如此说完后镇长抬起脸,面容扭曲,气色红润的皮肤似乎接受过人工处理,刻爬脸上的丑陋皱纹令人想起刚被铁锹挖过的农地。
“贵族也好、贵族的眷属也好,都没受到排斥,能在严苛的自然中安然生活——这正是人类的理想。我藉着造了这个镇,让被选中的人登上来,应该比谁都接近那个理想了。可是威胁还是很多,完美无缺还是很遥远……”
镇长的手指在桌上一按,D立刻身处街上,在刚经历过磁暴的住宅区里。这大概是全像摄影机(holographycamera)所拍摄的景象——家家户户的塑胶屋顶融化,放电塔喷冒蓝色烟雾爆出垂死前的火花。
带着烧烫伤的人们自己一人,或者借着亲兄弟的肩膀徐徐走着,目的地大概是医院。
小女孩穿过D的腰部消失在房间后面。消防车穿过沙发往门房冲去。
某处发生了火灾。
中年男子抓到了带电的栏杆,身上喷出紫色同时向后摔。
——凄惨的光景。
“这就是街道的极限了。磁暴这种东西,和贵族放出来的其他妖魔相比的话根本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飞到了磁暴里面就变成这幅模样,街道的理想状态距离我所想象的还差的远了。”
“理想的现实要有与之相应的牺牲与手段。那大概是鲜血淋漓的手段吧。你拜托奈特实验什么?”
镇长喉咙〔咕噜〕一声。
他不认为D会就这样简单离去,也不认为D是能说谎欺瞒的对象。
打算朝D逼过去而迈开的脚步被冻凝住。
鬼气不住弥漫房间。
这就是半吸血鬼吗……
这就是名叫D的男人的力量吗……
面对即使心脏停止跳动也不足为奇的恐惧感,镇长却连颤抖都抖不起来,只是注视着秀丽面容。
“回答我。拜托奈特的是什么?奈特发现了什么?”
“……那是……”
镇长喘气。
强大精神力打算压倒他的意志。
“那是……”
这时桌上的对讲机亮起红光,表情紧急的简短声音连续响起,D的鬼气倏然消失。
一面擦拭汗水,镇长抓过对讲机的麦克风。
“什么事?”
“这里是航线管制室——有一个飞行物体从北北西六十公里处接近中。时速每小时就是公里。大小——几乎与我们街道一样。虽然正在联络,但没有回应。”
“知道了,马上过去。为了保险起见,不要疏忽掉迎击准备。”
挂断对讲机的镇长脸上浮起安心神色。比起和这名年轻人在一起,对未知的入侵者绞尽脑汁一事更能让心情平静。
“因为这样——”
在他没看着D说话之际,对讲机再度剧烈响起。
“怎么了!?”
“飞行物体发射了飞弹!总数三枚。距离命中20秒——接近中!”
“打开防护罩!”
“被磁暴破坏了——还在修理中。”
“发射迎击飞弹和对空炮!”
当镇长带着惨白脸色再度抬起头时,D的身影已然不见。
死神不停朝着街道飞来。
头部装有感应器。后端喷嘴喷出火焰的细长死神。
它们反复计算街道与自己的速度,修正抵达地点,勇往直前地逼近着。
看到无声出现的漆黑猎人,能量输出调整室的人变得茫茫然,连迫在眉梢的死亡都忘了。
“防护罩产生器在哪?”
D静静发问。即使知道死亡将至仍是这幅语调。
全员的眼睛一齐望向里头的一角。
D趋近银色圆筒,宛若疾奔黑影。
作业员无声分退左右。在圆筒中央处,大开着一个还有蓝色电磁波乱飞的破洞。
那里有着唯一一名没有离开工作岗位的男子。他手持焊接工具的身躯忽然跳了起来。胸部的保护板冒出火焰,由于挨了电磁波一击之故。
D无声站到男子与破洞间,俊美容貌泛起了极其湛蓝、冰冷的光芒。
“快走开!电磁波的输出功率关不掉!”
男子一面以手拍熄胸前火焰一面大叫。
“那里的电压有十万伏特。没保护板的话会马上死掉!”
“去联络管制室。”
D对呆若木鸡的作业员们下令。
“需要防护罩时我会让电流通过。”
船体传来轻微震荡。
对空炮开始射击。
即使拥有重力遮断装置以及防护罩,街道的战斗力却意外的原始。
若扣除了不巧地在一小时前进入分解检查的普罗米修斯炮,只有二十门二英寸广角炮、三十座迎击飞弹。
由于弹药与飞弹不可能自给,所以必须向空中商人购得,他们会与像这条街道一类得浮游城市进行交易。
一年会合三次。其间如果失去无法自给的物资,浮游都市便只能自行加以调度。都市或街道的同志争端多是由此而起。
然而,新出现的行动却只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杀戮而已。
空中散出七彩焰火,周围环着黑烟。
广角炮的弹药为了增加杀伤力而装有劣化铀及VT(variabletime为一种能以感知目标方式引爆或以定时方式引爆之信管)信管。在设计上,即使没有命中,感应器只消在破坏范围内侦测到目标便会自动爆炸。
每当发射时街道便剧烈摇晃。
这并非是无后座力炮。
飞弹展露了惊人的动作,犹如拥有意志似地不停闪躲炮弹、变换速度持续近逼。可以视之为嘲弄,迎击飞弹大多无法进行精微的距离调整,所有被射出的飞弹,枉然地在虚空种拉出白色弹道后消失。
细小的黑暗死亡,不住确切地笼罩街道。
人们从窗户眺望四个光点。
脸上唯有近似虚脱状态的表情。由于光是想到飞弹所带来的命运,就已完全丧失了心中斗志的关系。
不知下界威胁的平和,在外敌攻击之下完全暴露出了脆弱状态。
“飞弹接近!离接触还有三秒!”
连血液也会为之冻结的惊叫声,从男子肩上的麦克风迸出。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D.D的手伸往破洞,一把抓住绝缘电线束拉了出来,由腕至肩蓝白电磁波纠结盘绕有若蜘蛛网巢,身体的某处冒出了白烟。
人们为美丽容貌上毫无任何痛苦之色而大吃一惊。
右手也动了,拉出断裂的电线末端,电磁波覆盖D全身。
不知这名年轻人身上是否第一次有了黑色之外的色彩。以他的身体为导电媒体,核能炉的能量一口气奔往防护罩产生器。
街道周围张开色彩缤纷的华光。
高达一亿度的火焰同致命剂量的电磁波、辐射能搅乱大气,狂乱暴动意图破坏突然出现的电子障壁。
人们看见从D右手往左手流走的电磁波变向逆流。
D眯起眼睛。
流向再度转变。
直至另外三枚飞弹在空中爆开为止防护罩都没消失。
即使D退了开来,调整室还是没有响起欢呼声。
这是他们因被过度惊人的光景给吓破了胆,以及躲过危机的安心感,而陷入了痴呆状态的关系。
眼前的恩人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人类。也正因如此,才有人类没有的美丽。
轻一摇头,D扫开升冒的白烟。
“飞行物体接近中!”
略带倦怠的声音从麦克风中响起。
本体依旧健在。
或许是预备着下一波攻击,D没有移动。
“要撞过来了……”
有人低声说着。
“无法转换方向。”
“完蛋了……”
在他们面前黑风飒然翻响。
D离开了调整室,奔上阶梯,一口气穿越街路。
街道毫无人迹,唯有阳光洒落,一幅太平无事的光景。
熟悉的声音叫了他。
D转身看。兹鲁杰医师与罗丽正跑了过来。
D毫无迟滞地急奔。
横越街区后,防护罩的彼方豁然开朗。
敌人的真面目已昭然若揭——似乎浮游街区都全部是做成类似的形态,高速飞来的黑影在外观上几乎与街道一模一样。
不、它本身根本就是个街道。
眼熟的住宅区、航线管制塔、三次元雷达皆一视同仁地沐浴阳光下。
所不同之处,大概是这些都以狰狞装甲板补强过。
新〔街道〕的目的一望可知,它乃是艘掠夺船。
先伪装成普通街区,要求交易接近后便施以炮火夺去猎物攻击力,再让武装士兵登船——换言之可说是空中的海盗。
然而奇怪的是,不论船身的窗户也好、街路也好,甚至连管制室的了望窗中都看不见一个人影。
“真奇怪——是掠夺船的话,就会再这里集中火炮的啊。”
兹鲁杰医师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可是他们要接舷了,不打不行。”
“保安官怎么了?”
D望着缓缓回转的掠夺船问道。
“马上就来了吧。可是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为什么?”
“你应该也知道了,他们是被过度保护禁不起刺激的人。这里的镇民生活维护得太过平稳了。争执、纠纷——全都是能在狭窄街道中就处理完的事。因为不知道对付外敌的技巧,光那场闪电骚动就让所有人陷入了虚脱状态。”
“那么就只有我们三人是吧。”
兹鲁杰医师露出疑惑表情。
“三人?”轻轻说完后,他脸色突然发白。
“太过分了——你打算让罗丽上场吗?这个女孩——”
“非独立活下去不可。”
D的话中有着刀剑破空的声韵。
欲言又止一会后,兹鲁杰医师点点头。
“的确如此,在边境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可是……”
钝重冲击摇晃三人身体。
敌船接舷了。
D自外套内侧取出笔记本,那是放在罗丽的医院里的。
是为了作什么才拿来的?医师想着,睁大了眼睛。
D将食指指尖放入口中咬开后在笔记本上迅速移动。
〔不战斗便被杀。你也一起来。〕一起来——那是指三人一同战斗。
罗丽大力点了头。
“可是你要让这女孩作什么!?”
“去武器库搬武器过来,她负责运弹药和装填。”
“知道了。”
两人跑开。D转身背对身后的街区。
替代跑开二人的脚步声,粗鲁的复数脚步声涌现,是镇长与保安官们,总共四人。医师曾说过:“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新的冲击袭向护壁。从掠夺船的甲板上伸来了数块钢板,板子前端的勾爪紧紧咬入壁面。
保安官一行人忍不住倒退,每一张脸上都不满恐惧。在所有人彼此认识的封闭型社会里气焰嚣张的男人们,在不吃这一套的外敌出现面前的现在,只是和窝囊废差不多而已。
D轻轻眯眼。
沉默——以及仿佛令人发狂的时间流过。
什么事都没发生。
虽然架起了用来进行掠夺的桥梁,丧心病狂的违法者却连一个也没出现。
“这是在搞什么鬼啊?”
保安局的一个人像是送了口气地说。
“他们——在耍我们吗?”
“马上就会来了!”
另一个人用有如快哭出来的语气说了。
“而且还会用可怕的武器把我们大卸八块。混蛋!混蛋!怎么会碰到这种可怕的家伙嘛!”
保安官的叱喝声起:“还不住口!真是难看!来了这里就别说丧气话。像这种肮脏的强盗杂碎,连一个都不会让他们进去街道里!”
他似乎终究是比其他人来得大胆的多。
连畏畏缩缩的助手群也因这番话重新握紧了霰弹枪。
纵使如此——仍然什么事都没发生。镇长满脸狐疑地望向D.“虽然我不认为是被摆了一道……”
没有回答,漆黑外套翻过男子们的鼻尖前,D站到了架起的通路上,风拂动黑发,拂动外套,只有冰寒目光紧盯着敌船甲板。
突然,他的身影无声前进。
或许面面相觑的男人们也想起了不得不尽职责,将镇长留在那处后,在保安官带头下总算爬上了壁面开始走着通道。
渡过了长约三公尺得钢板同时,两名男子脸色发白。
异样气氛与臭味弥漫。
气氛代表得事物是死亡。
臭味代表得事物仍是死亡。
这凶船刚刚才让自己一行人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但里面的阴森沉默反而更能震撼这些粗暴男人。
D业已消失无踪。
男人们朝市街走下去。
住宅区立即在眼前展开。构造本身与街道相差无几。
“皮特,你和杨去管制室。我调查住宅区。”
“保安官,可是哪——这里好象总有些阴森森的哪……”
“王八蛋!看这样子这船搞不好没有人。说不定是因为彼此厮杀、还是发生疾病的关系,坐的人全死光了。这样子的话,你们自己好好想看看。”
犹豫不决的害怕脸色,突然亮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这里是掠夺船嘛。这样说来,一定有很多宝物。”
“没错——只要跟镇长说多余的能源和航线管制电脑还能用就好,至于重要的货物我们就不客气了。”
“真聪明。不愧是保安官——可是先跑进来的猎人要怎么办?”
另一个人不晓得D实力的人——杨说了:“那还用说——宰掉就是了。”
人类的理性这种东西,即使已听说了两名保安官助手被D斩杀一事,但没有亲眼看到仍是不信。
“那好运的小子一定在专心检查船内,是暗算的大好机会哪。反正只要说是被防御装置给杀掉的就行了。”
“那家伙很谨慎。”
就连保安官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半吸血鬼的实力唯有喉上曾被D的剑尖抵住之人才会知晓。
“听好了,绝不要对那男的动手。在这边只要接收战利品就好。我知道那男人的厉害。要是把他看成普通的猎人只会吃苦头而已。”
“可是啊……”
杨提出异议,对此保安官强硬放话:“我迟早会想办法收拾那家伙。听清楚了,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出手。”
他再度握了握火箭发射器。
同皮特以及杨分开后,保安官走入住宅区,下意识中探求着声音和活动迹象。
不管是什么都好。
屏息潜藏的凶恶罪犯升放的杀意。
跟着他们一同走过道路,想猛然咬住牺牲者颈部而磨牙挫齿的凶兽咆哮。
解除连弩保险装置的声响。
不管是什么都好……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声鸣响。
人造砂四处飞散,建材地基裸露的街路上不见人影,唯有干枯行道树的枝杈发出干枯声音。
尘埃侵入喉中。保安官用手帕遮口。一连串咳嗽声在寂静无声的空气中添加了令人悚然的回响,保安官不禁颤抖。
天空蔚蓝,地上又长又大地落着他自己的影子。尽管如此,巨人却畏惧地缩成一团。
有街道、有建筑、发射了飞弹、接舷架器了通路,但却毫无搭乘的人!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他打算寻找镇长——话是这么说,但应该是海盗司令官的家,正咬迈开脚步,鞋子前方却有坚硬物体——那是一根白骨。
应该是年代久违之物,早已干枯,表面有着淡褐色,但很明显是支大腿骨。保安官的眼睛在看到它的切口后睁得更大了。
切口烧焦了,是碳化的痕迹。
指尖一搓,粉末状的残骸溃散,并非是由火灾那种低温所烧灼,而是遭到了超高热的一闪击中,大概是雷射。
保安官头一次注意到四处散落的白色物体。
头盖骨、胸骨、包裹褴褛衣衫的骷髅。
与空荡荡的眼窝四目相对后,壮阔的背上急冒冷汗。
硬是振奋起被恐惧所冻固的精神后,保安官走近倒在状似酒店的木板屋前面,一付四肢健全的白骨。
贯穿额头的钢铁箭矢如实叙述了在此展开过的惨剧。
白骨伸出的手指中,漆黑乌亮的自动手枪被牢牢握着。把指骨挪开进行调查。子弹已发射殆尽。
可能是长时间死战的结果。
究竟掠夺船里凶人们为何开始自相残杀?
背后有人的气息。
保安官的巨躯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旋转半圈,呆站在七个火箭发射孔前的,是兹鲁杰医师跟罗丽。
“什么嘛——是你们啊……”
擦去额上汗水后保安官垂下枪口。
“这艘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连热血医师的语音也微微颤动。
害怕地注视周遭与脚边的罗丽似乎也忐忑不安。不过,与医师和保安官不同,因她身处于一切声音断绝的世界,所以可说恐惧的程度反而被减轻了。
两人的双手抓着霰弹枪。
“就像看到的一样。大概是发生了自相惨杀吧。从头骨的状况看,应该是很久以前了。看这样子是一个人都不剩哪。”
“可是射出了飞弹啊!甚至连那通路——是无人船自动进行的吗?那么就搞不懂先射出飞弹的意义了。那虽是小型的,但的确是原子弹,一旦命中的话街道会被击落的。”
“大概因为没办法击落才靠过来的啦。”
保安官不悦地吐出这句话。
因为在见到两人的脸回过神后,抢夺财物的欲望又冒了起来。
两人马上成了麻烦的存在。
——顺便把这两个也……
近似疯狂的情绪猛地在胸中鼓噪。发射器的枪身马上抬了起来。
就在此时。
远处传来惨叫声。是两个人——皮特与杨的声音。
医师跟保安官互望一眼,朝声音的方向拔腿就跑。
在铁门向内倒着的管制室前方,保安官停了下来。
大门后面突然亮起红光传处惨叫。
罗丽抓着兹鲁杰医师的手腕发抖。尽管要少女留在之前那里,但她无论如何还是跟了过来。她似乎已从红光与兹鲁杰医师的紧张中察觉了异状。
缓缓移动嘴唇说出“留在这”后,兹鲁杰医师轻轻拔出手腕。
罗丽乖乖听话。
她已在与双亲的流浪中深刻了解了,由恐惧或好奇心所导致的行动束缚会带来何种结果。
兹鲁杰医师的手温柔地按按她双肩,然后迅速接近门口。
他猛地打住脚步。
黑色身影伴随奇妙声音从门口里面渐渐现了出来。
霰弹枪举起。
先出现了令人联想起热线炮的臂状突起。接着是球状胴体。而支撑它的下半身是和战车
一样的履带结构。
“趴下!”大叫一声后医师朝罗丽扑了过去,橘色波浪在他的身体上跃动。
由于惊人的热气,白衣背部烧了起来,头发冒出火焰。
医师发出惨叫痛苦得满地打滚。抱着头,将背部压在地上希望熄灭火焰。
罗丽抓住他的衣襟向旁跳去。
灼热火雨的第二击千钧一发地撞在两人之前躺着着的地面上,将钛结构造材转为白热。
没去查看医师背部,罗丽架起霰弹枪扣动扳机。
火线击打半球胴体,子弹发出清脆声响弹向四方。
罗丽趴下身体。
已经无路可逃。但本应送出高热死亡的手臂却随着胴体一齐转开。
对面约五公尺的建筑物阴影中,忽然站着一个黑衣人影。
他的美丽与凄怆连机械的电子脑亦会为之恍惚迷醉。
热线炮的瞄准之所以迟了0.1秒说不定就是为此缘故。
轻巧越过迸射而出的灼热暴雨,D的长剑自上方将机械的圆形头部斩成半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