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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闺疑云

漫长可怕的一天是在八点钟开始的。远处传来造纸厂的汽笛声和教堂报时的钟声。

埃尔尼推开椅子,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我该走了。”他每天上班前都会这么说。

我坐在餐桌旁,手里举着一杯咖啡。报纸铺在我面前,但我的眼睛落在我丈夫身上。

我刚才在报纸上看到的与他的容貌非常相像,相像极了,连细微之处都相像——除了小胡子、平头和重了二十磅。

埃尔尼从桌子上探过身,拍拍四岁的斯蒂夫的头。“听妈妈的话,”他说。

斯蒂夫点点头,他的嘴巴塞满食物,说不出话来。

埃尔尼绕到另一张椅子边,他的步伐沉重而自信。“爸爸的女儿今天是个乖宝宝,”他亲热地说。

丽兹咯咯笑起来,舀起满满一勺燕麦片给他看,燕麦片滴滴嗒嗒地从勺子上流下来。

“好孩子,”他幸灾乐祸地看着,然后来到我的椅子后面。他的手重重地落到我的肩上,温暖而自信。“你的咖啡要倒出来了。”他低头看着我,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显得强健有力。

我抬起头,冲他微笑。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有些蓝点。右眉正中有一个小伤疤。

我低下头,把咖啡杯放回碟子,拿起报纸。“埃尔尼,”我说,“这里有件奇怪的事——”他没有看报纸,却低下头吻我。他的嘴唇温暖而柔和。他的小胡子碰了一下我的嘴唇——胡子是红色的,修剪得很整齐,这是我们结婚第一年他留起来的。

“我得快点了,宝贝,”他说。“今天很忙。没有时间了,嗯?”

“但这用不了多少时间——”

他摸摸我的头发,然后走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我的孩子们。可怕而漫长的一天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只是那时我不知道那将是可怕而漫长的一天。

埃尔尼轻而易举地摆脱了困境。埃尔尼心情好的时候,他是很有幽默感的,你就是拿他开心他也不在乎……

我突然站起身。也许他仍然为昨天晚上的事而心情不好,也许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匆匆忙忙离去的原因。我摇摇头。埃尔尼匆匆忙忙去上班,并不需要找个理由,他经常这样。

我开始收拾桌子,故意不理睬那张报纸,那报纸就在我盘子旁边。我仔细地收拾起盘子,擦好桌子,把丽兹从椅子上抱起来,抹去她嘴边的食物,把她抱到客厅,放在儿童床上,递给她各种各样的玩具。

然后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在等待什么。接着,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它越跳越快,越跳越响,直到我的耳朵和小小的房间里全是这跳动声,突然,我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不!”

剧烈的跳动慢慢停了下来。“我应该做的,”我对自己说,“就是回到厨房,拿起那张报纸,仔细地、认认真真地再看一遍。”

我感到羞愧。我不喜欢那些多疑的妻子,她们四处寻找丈夫不忠的证据,寻找口红、便条和电话号码。

突然,我坚决地向厨房走去,不过,我没有拿起报纸,而是洗起盘子来。模模糊糊地传来各种声音:丽兹含糊不清的嘟嚷声,斯蒂夫的喃喃自语,高速公路汽车的呼啸声。

“我要看,”我大声说道,走向桌子。标题就像是一声呐喊:高尔球场上发现一被击打致死的女孩“今天早晨,在阿诺顿高尔夫球场第16洞的树丛旁,十八岁的玛丽·亚当斯的尸体被发现,她是被反复猛击头部致死的。没有找到凶器。

亚当斯小姐和她母亲一起,住在中央大街1617号,据悉,她有许多求婚者。

警察局长汉普顿·琼斯认为,这一凶杀和五年前的桑德拉·希姆丝凶杀案很相似,希姆丝也是十八岁,被杀于堪萨斯城的一个高尔夫球场上。那一次,找到了凶器,那是一个汽车千斤顶。

右边的画像是从堪萨斯城传来的,那是基于一个目击者对嫌疑人的描述,目击者看到希姆丝小姐最后是跟那个男人离开堪萨斯城酒吧的。“

我的眼睛离开报道,落到报纸中间的画像上。我的心又剧烈地跳起来。

一头卷发,圆圆的鼻头,深陷的两颊,方下巴,薄薄的嘴唇。

我全身发热,感到惊恐之极。我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我的丈夫埃尔尼的脸,他正从报纸上回瞪着我。不同之处只是小胡子、平头和重了二十英磅。我第一次遇到埃尔尼的时候,他就是那样的。

教堂报时的钟声响了,九点正。

我凝视着院子里的两棵桔子树,埃尔尼把树护理得很好。

这画像不算什么,只是五年前一个画家想像力的产物,埃尔尼见了,也只会付之一笑。这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人会注意的,除了喜欢胡思乱想的妻子。自从我们搬到这里后,埃尔尼就留起了小胡子,剪短了头发,增加了体重。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小孩、狗、男人、老妇人、邻居,所有的人都喜欢埃尔尼。没有人会相信他杀人的。

我爱他,我也不相信他会杀人。你不会去爱一个会杀害姑娘的男人的。像埃尔尼这样温柔、安静的男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当他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时,就会出去散步。当他散完几个小时的步回来时,就会忘掉烦恼,依然是那么温柔,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我闭上眼睛,身体向前倾斜。椅子发出吱吱的声音,就像我昨天晚上听到的那样,当时我没有注意。

那是什么时候?几点?几分?

十八岁,才刚刚开始生活。玛丽·亚当斯是个金发女郎吗?她是不是一头卷发,还围着一条围巾?

十八岁——五年前,当我第一次遇到埃尔尼,第一次看到他强壮有力的双手时,我也是十八岁。那时,他不在修车厂工作。他衣着整洁,是个单身汉,他到我母亲那里推销家电。

我母亲一眼就喜欢上他,当我父亲出差回家时,他和埃尔尼聊了半个晚上,吃掉了整整一个蛋糕,那是我充满爱心制作的。对,第一个星期我就爱上他了。

连续两个月,他每个周末都到我们小镇的白房子,大家在一起过得非常快乐。

“我不想对你说再见,我不想回到城里,”埃尔尼总是这么说。

有一个星期六他来了,非常兴奋。“加利福尼亚的一个人在报纸上作广告,招汽车修理工,收入不错,又很稳定。我写信给他,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决定要我了!”

那个星期我们结了婚。在火车上,埃尔尼的上唇已经长出短短的胡子了。

五年前,十八岁的我离开了家乡的白房子,离开了那座城市。

城市,什么城市?

她头上有发卡吗?头上别着发卡,那些细钢丝扎进她的头骨时。一定很痛吧…

…我走出房子,上了旧汽车,由于埃尔尼的高超技术,这辆旧车像新车一样好使。

丽兹坐在我身边。斯蒂夫站在后座上,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开始在心里筹划买什么。

面包,人造奶油,城市,鸡蛋,什么城市,油酥,堪萨斯城。就是那个城市,堪萨斯城。糖,堪萨斯城离白房子和爸爸妈妈二十五英里——斯蒂夫开始数钟声。

十点了,从八点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八——九——十”斯蒂夫数道。

超级市场的门自动开了,这使斯蒂夫感到非常好奇。

我拉着丽兹的手走进去。市场非常明亮,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刚从隧道里走出来。熙熙攘攘的顾客,收款机的噼啪声和购物袋的沙沙声,让我觉得自己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圈。

我挑选东西,计算价格,逐渐忘记了那张报纸。

在肉类柜台,又不对劲了。

“来一点排骨,”我说。

屠夫点点头。“好,考克兰太太。砍成平常那样吗?”

“对。”

我凝视着屠夫身后的那排大镜子:我像平常一样,棕色短发,无忧无虑的眼睛,一个普通的到、超市购物的年轻母亲形象。

镜中,在我的身边,一只胳膊举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把砍刀。

刀举起来。砰地一声落下。举起,落下,举起,落下——击打“行了,行了,”我尖声叫道。

手臂停了下来。“嘿,还没砍好——”他耸耸肩,用厚厚的白纸裹好血淋淋的肉,在上面写数字,推给我。

我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提起那包肉。

在奶酪柜台,吉姆的妻子对我叫道:“今天晚上见。”

“埃洛斯,今天晚上有什么事?”

“吃便饭,不记得啦?”

每隔一个星期,星期五我们都要和另外七位夫妇聚一次。这次在埃洛斯家。

“我不敢保证一定去。没人看孩子——”“把他们一块带来吧。”

我向收款台走去。“埃尔尼不喜欢——”埃洛斯笑起来。“你做什么埃洛斯都会喜欢的。”

我无言以对。

埃尔尼总是非常体贴我。星期天他在家时,就会替我做家务,像照顾孩子、倒垃圾、打扫厨房等。另外,在做那些家务活时,他总穿着工作服。他这么做是为了我,对吗?

但是,我马上又想,他这么做是不是因为这样更不引人注目呢?

我在交款台寻找斯蒂夫。他正坐在一叠杂志上,低头看一本漫画。我的眼睛从他身上移到了报架上。

“击打”这两个字在冲我大叫,埃尔尼五年前的面孔在冲我大叫,还有埃洛斯——我抓住收款台的边缘。

埃洛斯的手臂扶住我。“孩子,你脸色惨白。怎么了?你害怕了?”她笑起来。“那家伙现在在五百英里之外呢。”

我努力使自己恢复镇静,说:“我很好,没事。”

我随着替我拿着购买的东西的小伙子走出超市。太阳照在我身上毫无热意。真奇怪,超市刚才还似乎非常明亮,现在它却像个隧道,外面却亮得令人头晕目眩。

“夫人,你要把这些放进行李箱中吗?”

我点点头。

“那么你得把钥匙给我。”

我掏出钥匙包,走到汽车后面。我插进钥匙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我转动钥匙,小伙子伸手抬起后盖,把大包小包放进去。

我抬起手,准备关上后盖。

突然,我停下手。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即使装进了新买的东西,也可以看出,行李箱不对劲。

我凝视着工具盒、备用轮胎,想弄清楚到底行李箱里缺了什么。

我想出来了,同时大吃一惊。我把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推开那些购物袋,拼命地看和摸,希望它就在那儿。

汽车千斤顶不在了!埃尔尼一直坚持要把它放在行李箱里,因为轮胎是翻新过的,现在,那个结实的;旧千斤顶不在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到家的,但是,当我把车开进庭院时,我意识到教堂的钟声响了十一下。

啊,早晨快过去了。盘子我洗过了,东西也买回来了,现在该烧垃圾了。桌子上的那张报纸很快就要化为灰烬。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坐在厨房桌子边。我仔细地剪下报纸的第一版,把它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进我的钱包。然后我把报纸揉成一团,放在废纸篓的最上面,把纸篓拎到后院。我把废纸篓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划着一根火柴。我估计得对,报纸燃烧得非常快,把别的也点着了——但它烧不掉邪恶的念头。

当我走进厨房时,电话铃响了。

“你好,”我听到一个亲切的声音。“是你吗,莎拉?”

我激动得差点把电话掉到地上。“埃尔尼?”

“我打了一上午电话。”他听上去很着急。

“我出去买东西了。”

“埃你还为昨晚的事生气吗?”

我冷静地想,这要看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怎么了?”

他犹豫了一下。“你今天早晨似乎有点——有点奇怪。”

“奇怪?”

“你现在还是有点奇怪。”这次他听上去很奇怪,有点戒备,又有点探询。

“我没事。”

“瞧,莎拉,”他脱口说道。“我只不过出去散散步,明白吗?我的确很不高兴,所以我出去散步。”

我举起自己的手,打量着它。“散了很长时间?”

我可以听到他吸了口气,然后才回答说:“很长时间,当时你睡着了——”“我知道。”

“你没有睡着?”

我想了想。“有点——迷糊。”

“啊,我希望——”

“为什么?”

“别问了。你听上去仍然很奇怪。瞧,我忘了带午饭,我还得继续工作。我在——在油漆一辆旧车——”“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忘记给你准备午饭,让你带上了。”在八点前,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当时坐下看报纸——”我使劲咬住自己的嘴唇。

“报纸怎么了?”他的声音很大,有些严厉。

“没什么。”

“吉姆刚接了一辆车过来。怎么——”

“我很抱歉——”

“啊,你能不能把饭给我送过来?我说——”“我在听着呢。”

我能不能把饭给他送过去?那张报纸的剪报就在我钱包里,我正在想着此事,我怎么能像往常一样坦然面对他呢?

“我有点事。”他慢慢地说。“我想你最好过来。”

“孩子们——”

“我要见你,莎拉。”埃尔尼从来没有用这种命令的口气跟我说过话。

我慢慢地挂上话筒,切断了他的话。

电话马上又响起来。

“你挂断了电话。为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要去给你做午饭。”

他哼了一声。“好吧,还有一件事。昨天晚上,当我散步时,顺步走到厂里。

我想我应该调好刷那辆旧车要用的油漆——“”是吗?“天哪,别这样!

“啊,我的灰裤子上沾了一点油漆。今天要到吉姆家聚餐。”他发出古怪的声音。“你了解我,我没有太多可以换洗的裤子。所以请你帮我把裤子上的油漆洗掉,好吗?”

“好吧。”

“还有,莎拉——”

“什么事?‘”

如果太麻烦那就算了——我让人给我带个汉堡包得了。“

“你觉得这样好吗?”我现在冷静下来,准备好提问了。“我刚开始洗衣服——”这听上去合情合理,莎拉。

“很好。只是你——”

“很奇怪,我知道。我现在好了。”

“好吧。晚上见。别忘了灰裤子,嗯?”

“不会忘的,埃尔尼。”现在赶紧问!

“什么事?”

“那辆旧车,车主让你漆成什么颜色?”

这次埃尔尼短促地笑了一声。“粉红色。这是不是很可笑?”

他挂断电话。

我走进卧室,打开壁橱的门。埃尔尼的裤子就挂在衣架上。

我把它拿到厨房,拿到光线最好的窗户边,让阳光照在裤子上,看个清清楚楚。

那些污点一眼就发现了,是一些小污点,但很多。也许那辆旧车是要油漆成粉红色——但那些油漆并没有沾在绒布上。裤子上的污点是褐色的。

我一下子觉得天旋地转。中午的汽笛响了起来。丽兹哭起来。斯蒂夫摔门进了屋里。整个屋子里回响着噪音。

但是,最大的、最刺耳的噪音来自我的体内,这噪音几乎要把我撕成两半。

我的丈夫埃尔尼·考克兰是个杀人凶手!

当你担心什么事的真的时,你会极力否定这件事,但是,当你看到确凿无疑的证据时,你反而震惊得冷静下来。我很冷静地安排孩子们午睡,弯下腰亲吻他们。

那是一个错误。我慢慢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些可爱的孩子,他们的父亲怎么可能是个杀人凶手呢?

但是,我内心深处却在喊道:如果他是,如果,如果。

我关上门,走到卧室的小桌子前小我觉得上午就像是一部连续剧中的一幕,现在到了下午,应该上演另一幕了。

怎么办?

我打开钱包,抽出那张剪报。

我怎么能怀疑呢?证据不是就在我的眼前吗?

我知道,我在推迟作出决定。当你相信你丈夫是杀人犯,而别人却毫不知情时,你应该怎么办呢?

假设别人从未怀疑过?我的心跳动起来,有一种奇怪的轻松感。假设一切照旧,他每天早晨上班,晚上回家,大家做梦也没有想到埃尔尼是个残忍的杀人犯——大家都很喜欢他。

轻松感突然消失了。如果他又杀人了,那么怎么办呢?

我冲动地走向电话,快速拨打号码。经过似乎是数小时的等待,一个沉重遥远的声音传来。“警察局。”、“请转刑侦科。”我听到自己说。

那个声音警觉起来。“刑侦?女士,你是说凶杀吗?”

“我是说凶杀,”我的声音怎么会这么镇静呢?

“请稍候。”

在城市中心的某个办公室里,也许人们正在忙着查找线索。

我的眼睛落在灰色绒布裤子上,它正放在厨房椅子的背上。

我想,来接电话吧。我会告诉你一条线索。我现在等得有点不耐烦了,电话的嗡嗡声直刺我的耳朵和大脑。

“我是安德森警官,”这是一个新的声音,很紧张。“刑侦科。”

“我——”我开口道。“我——”我咽了口唾沫。我抬起来头,不看电话机,那上面的数码似乎在不停地跳动旋转。“我想——”我猛地把头转向门口。

埃尔尼站在那里。他像个巨人一样,他的肩膀似乎堵住了整个门。他的眼睛看上去好像全是蓝色的。他胡子下的嘴巴紧紧地抿着。

“女士,”警官的声音又传过来。“喂,女士——”我感到话筒从我手中滑落,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也随之落下。

在我倒下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埃尔尼的眼睛。然后是一片黑暗。

我试图爬上一个黑色的楼梯。非常困难,但我必须试试。在楼顶有一个声音坚持要我爬上去。突然,声音变得很响,一切都充满光明。埃尔尼的脸紧挨着我的,我可以看到他黑黑的皮肤上的毛孔。他的双手紧紧抱着我,我正躺在床上。

我感到一阵轻松,眼泪从我两颊流了下来。“一场噩梦,”我含糊不清地说。

“只是一场噩梦。啊,埃尔尼,亲爱的,我梦见你——你——”这时我看到他的眼睛。

这不是一场噩梦。

“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突然晕过去,”他若有所思地说,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从他抓着我的地方开始,我觉得一阵颤抖传遍全身,一直到我的脚趾。

“这么热的天,你竟然在发抖。”他站起身。“你躺着别动,我去叫医生。”

让他去叫吧,我内心深处说道。来个医生也好,总算屋里有个人了。

我听到他步履沉重地走向厨房,停了一下,然后开始走回来。

埃尔尼又向我走来。“他出去了,但我留了口信。”

埃尔尼伸开他的那双大手,慢慢向我走来,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心中产生了极度的恐慌。我的那张报纸剪报就留在厨房桌子上,如果他看到并读了那张剪报,如果他拿起话筒,听到安德森警官的声音,那么,埃尔尼也会想要杀死我的!

也许不是想要——而是一定要杀死我!

我赶紧开口说话:“怎么这么巧,你刚好回家?”

“喷枪堵住了,吉姆说我们需要买一个新的。我们跳进卡车我突然看到希望。

“吉姆在这里?”

他摇摇头。“他让我下车进来吃午饭。”他现在又俯身过来。

我感到非常恐惧,他已经打电话叫医生,如果我死了,这就会显得很自然。“不要!”

他拿开双手。

“我——我头疼。”

斯蒂夫叫道:“妈妈!”

我挣扎着坐起来,埃尔尼推我坐下。“这样吧,我来给孩子们穿衣服,然后把他们带到埃洛斯那里。”

这很好,孩子们会很安全的。

他走出卧室。

我马上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来到厨房,我很高兴埃尔尼没有脱掉我的鞋。

话筒已经放在叉簧上了。剪报仍然在桌子上,在我钱包旁边。它被挪动过吗?

我猛地抓起剪报和钱包,把剪报塞进钱包夹层,把钱包带回卧室,塞到我的枕头下面。然后我又气喘吁吁地躺下。

屋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埃尔尼匆匆忙忙地跑进卧室。

我坐起来。“你去吧,我来照顾孩子们,我没事了。”

“你的样子很奇怪,”他慢慢地说道。“你的举止也很奇怪。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也许他没有看到那张剪报,我又觉得充满希望。“你去吧,埃尔尼。别担心。

我会等你回来的。“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承诺。我必须搞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即使这会要了我的命!

他说:“我没法买汉堡包,宝贝,我身上没有钱。”

我伸手到枕头下面,拿出我的钱包。

“它怎么会在那里?我抱你进来时,它可不在那里埃”我艰难地说:“它本来就在那里。你当时——太紧张了。”

我探身过去,把钱塞进他工作服的口袋里,然后强迫自己笑笑。

吉姆的喇叭又响了两下。埃尔尼带上厨房门走后,电话铃响了。我拿起话筒,同时听到外面教堂报时的钟声。

“哪位?”我的声音非常紧张。

“我是安德森警官。你一切都好吗,女士?”

“我当然很好。”

“你挂断了电话。你刚说到谋杀就挂断了电话。”

“警察?你一定是搞错了。”

“我们追踪到这个电话。”

“但我没有打过电话。”

“可能这里出问题了。你屋里还有别人吗?”

我古怪地尖声笑起来。“有两个小孩。”

我听到他对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说:“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女士。很抱歉打扰你。也许是某个精神不正常的人——”“是的。”精神不正常,我可能就是这样的人!

“那么好吧。”

我久久地握着话筒,倾听着遥远的嗡嗡声。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我不能把剪报、裤子和埃尔尼交给警察。经过五年的婚姻生活,还有两个孩子,我不能出卖埃尔尼。

为什么我不能出卖埃尔尼呢?我必须把这事搞个水落石出。

我打电话去医生的诊所。

“考克兰太太,”姑娘回答说,“我们根本没有接到过你丈夫的电话。”

我挂断电话。

埃尔尼没有打电话叫医生。为什么?如果我以为医生正在过来,那么我就会留在家里。那么他一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可以从修理厂溜出来干掉我。

等等,我这只是猜测。我应该仔细考虑一下。

我打电话给埃洛斯。“我必须在银行关门前赶到那里,你能不能照顾一下孩子——”“完全可以。”

“我马上就过来。”

埃洛斯的房子看上去很安全,我可以留在那里。但是,我还是继续开车去附近的银行,取出我们所有的存款,换成旅行支票。钱并不多,但足够我和我的孩子们回堪萨斯城的老家,回到我父母的保护之中。也许到那时,我可以把他供出来。

如果我是一个侦探,我应该从哪里着手呢?昨晚埃尔尼是从哪儿开始的呢?

我把车开回我们那个街区的尽头。右边是电影院,我停下车。

售票员名叫山迪。

“山迪,”我说,“你认识考克兰先生吗?”

她笑起来。“这附近的人都认识埃尔尼。”

“山迪,昨天晚上——昨天晚上你在这里吗?”

“当然在。你了解我,我总是在这里的。”

“你看到埃尔尼——考克兰先生吗?他进来了吗?”我的胃突然疼得抽动起来,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希望埃尔尼走到这里时已经很累了,就走进电影院看电影,等到冷静下来后才回家。

“他没有进来。”

“他没有进来?”我大声重复道。“你是说你看到过他?”

“是的,大约九点三十分,也许还要早些。我向他打招呼,但他似乎没有看到我。”

“谢谢你。”我走回汽车。

山迪喊道:“他是朝那边走的。”她用姆指向左一挥,我朝那个方向驶去。

开到街区一半路程时,我又停下车。埃尔尼好几次带我来乔的酒吧吃三明治和喝啤酒,这里很便宜。

酒吧里面很暗。我还没有看到乔,他的声音就传过来。“马上就来。”当他看到是我时,声音就变了。“考克兰太太,”他开心地笑起来。“你白天也喝酒啊?”

“我想知道的是——呃——乔,我并不是一个爱打听的妻子,但是埃尔尼——”“你在调查你丈夫,是吗?”

我真想转身逃走。我这么做比出卖埃尔尼还糟,这是在引人猜疑。山迪会记得莎拉·考克兰四处打听她丈夫去哪儿了这件亭吗?当人们谈论报纸上的谋杀案时,乔会不会产生怀疑呢?不会。

埃尔尼已经与过去大不相同了。只有我还记得五年前他是什么样的——当然,埃尔尼自己也会记得的。

“开玩笑,”我马上说。“但是他——昨天晚上——”他肯定地点点头。“他在这里。”

我再次感到一阵轻松。如果他一直坐在这里——那就是不在场的证据。“多长时间?”

乔又笑起来。“喝了一杯酒,很快就离开了。”

这真是折磨人。

乔伸手拿下酒吧台后面的一个精致的挂钟,开始上发条。“我记得是十点钟。”这时,头顶上的一只小鸟开始叫起来。

我离开酒吧,向拐角走去。下面怎么办?埃尔尼大约九点半离开家的,沿着电影院向左一拐,十点钟在这里喝了一杯啤酒……他什么时候回家的?

我凝视着我的两只平底鞋。如果它们有鼻子,像狗一样能嗅出气味,它们就能带我沿着埃尔尼走过的路,领我远离阿诺顿高尔夫球场,但是,它们当然做不到。

过了十个街道,商店没有了,看到一块棕色的木板,上面写着金色的字:阿诺顿高尔夫球常昨天晚上,阿诺顿高尔夫球场漆黑一片,在十六号球洞的树丛边,十八岁的玛丽·亚当斯被击打致死。

突然,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无法走过去,找到十六号洞。我不是一个侦探。我是埃尔尼·考克兰的妻子,在今天之前,一直非常信任他。我衷心希望他是无辜的。

我奔跑起来,一直跑到两肋发疼,气也喘不过来,一直跑到我的旧汽车边。我坐在车里,眼冒金星,看着雨下起来。

当我喘过气时,我发动了汽车,小心翼翼地把它开回家。我从车库里拿出一个大行李箱,把孩子们所有的干净衣服放进去,关上箱子。我把箱子拎到后院,塞进旧汽车的行李箱中,避开了原来放千斤顶的地方。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知道我忘了带需要的东西。

我跑回厨房,它们仍然在椅子背上——我应该清洗的那条裤子,上面有一些小污点。我把它卷起来,放进一个棕色的纸袋里。

我正准备关门,这时前门的铃响了。

我手里拿着棕色纸袋,去开门。一个高个男人站在那里。雨已经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帽檐。

“你找谁?”我问道,手里抓着纸袋。

“你是考克兰太太吗?”

我点点头。

他摊开手掌,里面魔术般地出现了一个警徽。“警察。我是安德森警官。我想跟你谈谈。”“我?”我呻吟似地说。“进来吧。”我退开让他进来。

壁炉上的钟响了四下。

“你的房子很漂亮。”

想让我失去戒备?想让我以为一切都很正常?

“你请坐吧。”

“我不想多打扰你,夫人。”

突然,我腋下的纸袋似乎非常重,我把它放在桌子上,在我的心里,我觉得每块污点都大得异常醒目。

安德森警官注视着我。“你看上去是个非常理智的女人,”他突然说。

“是吗?”

“你看上去像那种女人,如果她们有警察需要的情报,会告诉警察的。”

我应该料到这一手。他们可能追查到埃尔尼了。

“考克兰太太,”警官冷静地说,“昨天晚上,一个姑娘被击打致死。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她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但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应该这么死去。”

我厉声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认为是我杀了她?”

他微微一笑。“当然不。我来这儿是为了那个电话。正如我刚才告诉你的,有人提到谋杀,引起我们的警觉。我们追踪到你的电话——”当我晕倒时,话筒是不是从我手中滑落下来?是我自己把它挂上的吗?

“我第一次跟你通话时,我以为是搞错了。你听上去很镇静。

但接线员并没有搞错。“

“每个人都会搞错的。”

他点点头。“我以为我自己搞错了。跟你谈话后,我又忙起来。当我勘查犯罪现场时,又想起你的电话。”

“我没有打电话。”

“好吧,就算是别人打的。这个女人说她要刑侦科。你记得她说的话吗?”

我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别想套我的话,我没有打电话。”

他耸耸肩。“她说:”我是说凶杀。‘“”接着呢?“

“接着我就来接电话。你——她——说:”我想——我想——‘然后她就不说话了。电话线响了有三、四分钟。“

我生气地说:“你想证明什么?”

“我很担心,担心你——她——可能被杀害了。在高尔夫球场时,我突然明白了。你——她——并没有挂上电话,而像是慢慢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有人拿起话筒。我听到了呼吸声。”

“呼吸声?”

“是的,但不是一个女人的,而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呼吸声。”

我一下子惊慌起来。“他——说——说了什么吗?问没问警官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你看上去很正常,但你显然在撒谎。为什么?“

我真想在安德森警官担心的事发生之前,把一切都告诉他。

告诉他,那么我就不用再上那辆旧车逃走了。我甚至都不必告诉他,只要把手中的棕色纸袋递给他,并对他说:“这条裤子是我丈夫昨天晚上穿的。”那么他就明白了。

可是,我又犹豫起来。我同样想让他赶快离开这里,然后我带着丽兹和斯蒂夫投入我父亲的怀抱,问他我该怎么办。

“我真是不好意思,”我说。“我——我——是一个胆小鬼。我们两边房子都没有人住,院子后面直通那片桔树丛。”

突然,我真的害怕起来。这是真的。埃尔尼要杀我的话,我就是喊破了嗓子也没人会听见。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今天早晨我读到报上的那些报道。当我倒垃圾的时候,我——我以为我听到了什么动静。我把门全部锁上,打电话叫警察。当我听到你严肃的声音时,我几乎——晕倒过去。如果有一个男人的话,他应该是房主——”安德森警官看上去很厌倦。“好吧,我到外面看看。”他从我身边走过,出了门。

我拎起棕色纸袋,匆匆忙忙地跑进卧室,把它塞到壁橱的最上面一层。这时,电话铃响了。“宝贝,”埃洛斯喊道,“吉姆开车把一箱啤酒送回家,埃尔尼搭他的车,现在他借用吉姆的车把孩子们接回家。”

“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她挂断电话。

离开了。多久以前?有人敲后门。

“这里看上去很正常,”安德森警官报告说。

你快走吧,我在心里催促他。埃尔尼随时会开着吉姆的旧卡车回来,你一看到他,就会发现他就是报纸上画的那个人,虽然他重了二十英磅,剪了平头,留起了小胡子,但这一切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我很抱歉给你带来那么多的麻烦。”

“没有关系。”我开始关门。

他转过身。“考克兰太太,”他说。“当你害怕时,你会说不出话,会像男人一样呼吸。”他快步走向他的汽车。

他的汽车发动声与其他两种声音混在一起:教堂报时的钟声和吉姆旧汽车的轰隆声。

现在要放松,放松。我双手紧握在一起,既像是畏惧,又像是祈祷。

窗外,埃尔尼正把丽兹和斯蒂夫从卡车上抱下来,这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

雨后的阳光灿烂无比,似乎把人间的一切烦恼都消除了。看到他们三人在一起,我极力要否定自己白天的一切想法。埃尔尼把丽兹放在他的肩上,向后门走来,我们站在那里,互相凝视着对方。

看着他的眼睛,我命令自己。他的眼睛深处怎么有一种严厉的神情,就像温柔的水面下面的岩石?

他平常说话总是很热情的,现在那声音中也有一些严厉。“刚离开的那辆车是谁的?”

我结结巴巴地说:“一个推销小人书的人。”

“你一定听他说了很久。我从古姆那条街下来时,那辆汽车就已经在这儿了。

我在拐角就看到它了。“

“他非常健谈。”

埃尔尼看看钟。“五点十分了。过一会儿,我们就得打扮一下了。”

打扮!那条裤子我还没洗呢!

他的嘴巴是不是抿紧了?

“我没有办法除掉上面的——油漆。我准备把它洗掉算了。”

他仍然沉默不语。

“我把棕色的那条给你熨一下。”

他开口了。“你觉得好一点了吗?”

“好了。”

“埃洛斯说你去了银行。为什么?”

这次轮到我沉默不语了。

“是不是取钱去买我们谈过的那件衣服?”

我摇摇头。

“那也是你的钱。”

忘掉那件衣服吧,它惹出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忘掉昨天晚上吧。“

“我非常愿意忘掉昨天晚上,”埃尔尼轻声说。

“我要熨一下你的那条棕色裤子。但是我——我的头——我仍然觉得有点头晕。我没法找到照看孩子们的人——”埃尔尼断然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我决定跟埃尔尼一起去参加聚餐,这是一种拖延的方式,尽量避免和埃尔尼单独相处。

我决定请加拉赫太太来照看孩子们。我将像往常一样,和埃尔尼一起去吉姆家,又说又笑。当男人们到客厅打扑克时,我就找个借口,说是放心不下孩子,悄悄地溜回家,把孩子们带上车,一同离去。

当我回到老家,当我父亲知道了整个事情之后,我将把那条裤子寄给安德森警官,附上一张便条,上面写道:“这是埃尔尼·考克兰的裤子。”那么一切就解决了。

加拉赫太太同意马上过来,我说我将开车去接她。在车库敞开的门口,我听到有轻微的响动。

埃尔尼背对着我,正得意地吹着口哨。他右手在有节奏地摆动。一块油腻腻的布在前面甩动。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但是,他好像看到我一样,慢慢转过身,手一点也没停下。我强迫自己的眼睛慢慢地从他的脸移到他的肩,然后经过他有力的手臂,最后落到他的手上。在埃尔尼油腻的手中,是那个失踪了、现在被擦得锃亮的千斤顶!

突然,教堂的钟声响起来,而且越来越响,六点了。

埃尔尼停止吹口哨。“你脸色很不好。医生来过了吗?”

“你给他打过电话吗?”

他的眼睛闪了一下。“你知道我打过。不,等等。”布挥了一下。“电话占线。我是从修理厂打的。”

“你告诉我你打了。”

“我不想让你着急。他来了吗?”

“我告诉他不用来了。啊,我得去接加拉赫太太了。我不想你因为我而留在家里。”

“也许我们最好留在家里。你看上去很——奇怪——”我笑起来。“你一整天都这么说。这个千斤顶是从哪儿来的?”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很自然。

埃尔尼突然向我走来。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把我拉向他。油腻腻的抹布碰到我一边的手臂,凉冰冰的千斤顶碰到另一边的。埃尔尼使劲吻我的嘴。我努力使自己的嘴唇柔和,作出相应的反应。

“这就好,”他放开我,又开始擦千斤顶。“每次我们吵架,我都觉得——很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埃尔尼?在我麻木的内心深处,感到一丝怜悯。世界上也许有千千万万像埃尔尼这样的人,他们的心灵深处阴暗扭曲,连他们自己都不敢面对。当他们觉得不舒服时,他们就会做出残暴的行为。他们是精神变态者。

“埃尔尼,”我说,他正向旧汽车后面走去。“你在干什么?”

“把千斤顶放回原处埃”

“不,”我向他跑去。行李箱锁上了吗?应该是锁上的,否则安德森警官会注意到的——埃尔尼拉了拉行李箱盖。“该死的,”他轻声说。“你的钥匙在哪儿?”

我抓住他的手,冲他微笑着说:“以后再放吧,朋友。我们要参加聚会,记得吗?”

“我真搞不懂你,”他耸耸肩,走进车库,把千斤顶放到工作台“你好像非常感兴趣,”埃尔尼说,打开卡车的门。“三天以来,千斤顶就在工作台上最高一层的架子上。”

我们一起走进吉姆家的大门,我知道,我们俩,埃尔尼和莎拉,看上去像一对模范夫妻。这时,教堂的钟声响起,七点钟了。

看到这么多人,这么多朋友,我感到好多了。他们围着我;保护我,使我不仅免受埃尔尼的伤害,而且还不再遭受那些可怕念头的折磨。

这真是太妙了,就像牙疼突然停止了。你知道牙还会疼起来,你还得把这个牙连根拔掉,补上新牙。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它不疼了,这真是太妙了。

饭桌上,当我听到吉姆的话时,牙又开始疼起来,吉姆说:“……还没有线索。什么样的怪物会做这种事呢?还计划得这么周密。”

埃洛斯喊道:“啊,吉姆——别说了。”

埃尔尼问:“莎拉,你怎么了?”

我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

我们吃饭。我们收拾桌子。我们放唱片,在不平的砖地上跳舞。我们喝啤酒。

夜幕降临,车库边的聚光灯投下一束光柱,显得人影幢幢。埃尔尼没有走到我身边,他甚至没有邀请我跳舞。

接着,像接到信号一样,男人们都走进客厅打牌。女人们躺在靠椅上,我也仰面躺在那里,凝视着天空,好像我从来没有见过天空一样。

我穿着一件黄色晚礼服,披着一条白色围巾,我就穿着这身衣服带着孩子们踏上回家的漫长旅途吗?我将离开这些朋友,越过我一直害怕的高山,穿过似乎是无边无际的沙漠,驶向中西部地区吗?

我突然想道,我可以从埃洛斯卧室打电话给安德森警官。我身边的这些人都会保护我的。或者我可以把一切告诉吉姆,让他“你好像非常感兴趣,”埃尔尼说,打开卡车的门。“三天以来,千斤顶就在工作台上最高一层的架子上。”

我们一起走进吉姆家的大门,我知道,我们俩,埃尔尼和莎拉,看上去像一对模范夫妻。这时,教堂的钟声响起,七点钟了。

看到这么多人,这么多朋友,我感到好多了。他们围着我,保护我,使我不仅免受埃尔尼的伤害,而且还不再遭受那些可怕念头的折磨。

这真是太妙了,就像牙疼突然停止了。你知道牙还会疼起来,你还得把这个牙连根拔掉,补上新牙。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它不疼了,这真是太妙了。

饭桌上,当我听到吉姆的话时,牙又开始疼起来,吉姆说:“……还没有线索。什么样的怪物会做这种事呢?还计划得这么周密。”

埃洛斯喊道:“啊,吉姆——别说了。”

埃尔尼问:“莎拉,你怎么了?”

我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

我们吃饭。我们收拾桌子。我们放唱片,在不平的砖地上跳舞。我们喝啤酒。

夜幕降临,车库边的聚光灯投下一束光柱,显得人影幢幢。埃尔尼没有走到我身边,他甚至没有邀请我跳舞。

接着,像接到信号一样,男人们都走进客厅打牌。女人们躺在靠椅上,我也仰面躺在那里,凝视着天空,好像我从来没有见过天空一样。

我穿着一件黄色晚礼服,披着一条白色围巾,我就穿着这身衣服带着孩子们踏上回家的漫长旅途吗?我将离开这些朋友,越过我一直害怕的高山,穿过似乎是无边无际的沙漠,驶向中西部地区吗?

我突然想道,我可以从埃洛斯卧室打电话给安德森警官。我身边的这些人都会保护我的。或者我可以把一切告诉吉姆,让他来处理这事。但是,我躺在椅子上,两脚交叉,双手抱胸,我太紧张了,我冲着星星摇摇头,我不能那么做。

我可以从埃尔尼身边逃走,但是,今天晚上我不想站起来告诉他们,说埃尔尼是个残忍的杀人犯。

埃洛斯的手落到我的肩上。“我们去喝点柠檬汁吧。”

我从躺椅上站起来。我们在黑暗的屋外,喝了杯柠檬汁。

现在,机会来了。

“我得回一下家,”我低声对埃洛斯说。“别为我担心。加拉赫太太——”她拍拍我的肩膀。“好吧。带点冰块回来,好吗?”

我点点头,向门口走去。钟声似乎非常响亮。我悄悄地快步绕过房子。街道就在我面前。街上一盏灯也没有。

当埃尔尼感到不适的时候,他就是跑到这么黑暗的地方,寻找发泄。昨天晚上,他就是这么跑到黑暗的十六号洞,那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没有人会发现。只有到了天亮时才会——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脚步声并不急促,但步伐比我的大,它们在慢慢走近。

我加快步伐。我小跑起来。接着,我开始狂奔起来。身后的脚步也跑起来。我眼前直冒金星,跑到我们家的门廊。我的手握住门的把柄——埃尔尼的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我尖叫起来。埃尔尼的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巴。

加拉赫太太打开门。“天哪,”她喊道,“你们简直吓死我了!”

埃尔尼气喘吁吁,但他平静地说:“对不起,我妻子跟我赛跑呢。”

我努力抑制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埃尔尼将送你回家,”我说。

“然后他再回去参加晚会。我——我要睡觉了。”

埃尔尼说:“我也要睡觉了。”他给加拉赫太太裹上围巾。“我们走吧,加拉赫太太。”我关上门,靠在上面。然后我全身无力地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那辆旧汽车停在院子的车道上,我的东西就放在上面。“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大声问道。

前门轻轻地开了,又关上。我可以听到埃尔尼的呼吸声,以及插销的叮挡声。

我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这脚步刚才在街上追逐过我。他慢了一步,在我们自己家门口才追上我。

如果他在街道追上我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黄色晚礼服。我无助地想:我可不愿意穿着这样的衣服逃跑。我将穿着这件礼服死去,黄色将被玷污,白色将变成红色。另外,我的头发——埃尔尼站在门口。“你在做傻事。”

我木然地点点头。

“你想去哪儿?”

“你怎么知道我走了?”

“我到厨房去——埃洛斯告诉我的。”

沉默。

埃尔尼说:“出了昨天晚上的事后,你应该更明白了。”

“昨天晚上的什么事?”

“一个女孩在高尔夫球场被杀。”

“我知道。”

“一个人,只要开了杀戒,就有可能不停地杀下去。”

“我知道。”

埃尔尼动起来。我紧紧抓住水池的边缘,但他没有走近我。

“我认为我们最好彻底解决这事。”

“解决什么事?”

“你到底在想什么。今天一整天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差点向他吼叫起来。拿刀子或千斤顶去吧,千斤顶已经擦得很干净了。杀了我吧。动手吧。杀了我吧。快点动手吧!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我要上床了,”埃尔尼说,让我大吃一惊。“我等着你。”

在黑暗中动手。

他走后,我无力地走进客厅,跌坐到最近的一张椅子上。暂时解脱了。也许他会睡着。也许他并不着急。也许他想等我睡着后再动手。

如果他睡着了,我可以打电话给安德森警官。也许,我可以奇迹般地带着孩子们逃脱。我闭上眼睛,在心中拼命祈祷。

过了一会儿,我探身过去打开电视,把声音放得很低。屏幕上出现了播音员的脸,他正在播报十一点新闻,嘴巴动得很快。

开始我没搞清楚他在说什么,突然,我警觉起来。

“……警察干得非常出色。那位年轻人才十六岁,刚从精神病医院出来。他承认上星期来一直跟踪玛丽·亚当斯。昨天晚上,他偷了一辆汽车。当她下班时,他请她上车。他说,当他们开往阿诺顿高尔夫球场偏僻的角落时,她并没有表示反对。他对实际犯罪行为的表述非常混乱,但他把警察领到他扔凶器的地方,凶器是一根高尔夫球棍,他把这根球棍藏在汽车的行李箱中。他谋杀的理由是什么呢?‘我不喜欢漂亮姑娘。’”现在接着报道天气情况——“十七岁!我探身关掉电视机。

我全身发烫,好像热牛奶在我动脉中流动一样。我仰面靠在椅子上,觉得头晕目眩。

过了好久,我坐起来,觉得全身疼痛。

埃尔尼就在卧室里。他在等待他的妻子。他妻子白天的举止让他很不理解,伤害了他。可怜的、善良的埃尔尼。

那种疼痛越来越厉害。我杀了人,我进行了一次谋杀。由于猜疑,由于不信任,我谋杀了我丈夫。我把他从一个善良的人变成了一个怪物。

我知道埃尔尼是个好人,所以我没有出卖他。我没有向安德森警官或吉姆透露过任何我的怀疑。我内心深处知道他是个好人。

我开始哭起来,憋了一整天的眼泪汹涌而出。我踉踉跄跄地走向卧室,来到埃尔尼的床边,扑倒在床上。

“原谅我,”我听到自己一遍遍地低声说,“原谅我。”

埃尔尼把我搂进怀中。“原谅你什么,亲爱的?”

这是最可怕的一刻。我不能告诉他,我永远不能告诉他。在我们以后的生活中,那种羞耻和内疚只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谁能跟一个相信他是杀人犯的妻子在一起生活呢?即使这种相信只有短短的一天?

过了一会儿,我慢慢停止了哭泣。

“我一整天都觉得非常可怕,”埃尔尼说。“你那么奇怪地看着我。在电话里,你非常冷淡。今天中午——啊,亲爱的,你把我吓坏了。”

他长久地亲吻我。

“今天下午我打电话来,你不在。我看到了那个男人。他长得非常英俊,充满自信。架子上的箱子不见了,你又不让我看汽车行李箱——”埃尔尼也非常困惑。

他把我的奇怪的言行当成是我不爱他的证据,认为我要离开他。

我心中充满温柔之情,到了一种心痛的程度。我想让他放心,但是,我不能告诉他实情,那会杀了他的。于是,我只能亲吻他。

我偎在埃尔尼的怀中,听着他满足的呼吸声。我闭上眼睛,轻松地呼吸,现在,我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远外,传来教堂温柔、甜蜜、响亮的钟声。十二点了。

我随着钟声入眠:明天,我要为埃尔尼炖菜。他喜欢吃炖菜旅行支票还在烤箱里——明天早晨我可以把它拿出来。

漫长而可怕的一天结束了。

在即将入睡时,我突然坐起来,在黑暗中瞪大眼睛,烤箱——“警察局长汉普顿·琼斯认为,这一凶杀和五年前的桑德拉·希姆丝凶杀案很相似,希姆丝也是十八岁,被杀于堪萨斯城的一个高尔夫球场上。那一次,找到了凶器,那是一个汽车千斤顶。

右边的画像是从堪萨斯城传来的,那是基于一个目击者对嫌疑人的描述,目击者看到希姆丝小姐最后是跟那个男人离开堪萨斯城酒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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