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帝继位后的第一个新年。
年关将至,长宁侯府日渐忙碌起来。因为嘉宜有孕已经八个多月,沈氏的大部分心思就都花在了女儿身上。除此以外,她还要忙着人情往来,甚是忙碌。
陆显看在眼里,向她提议:“娘,府里的事情你不用太操心,这不都还有我吗?嘉宜,啊,大嫂那边更要紧一些。”
“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你能行?”沈氏斜了他一眼,“你要真想替我分忧,早些把你媳妇儿娶进家门才是正经。”
陆显小声道:“过了年就娶。”他停顿了一下,轻声道:“娘,家里的这些事,我是不大擅长。但是咱们家里有人会啊。”
“你说你爹?”沈氏一脸的不相信,“他哪会这些?还是说你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能让她操劳。”
沈氏说着低下头看账本。
陆显上前走了几步:“娘,不是我爹,也不是祖母。是静云啊,娘,你亲自教了她好几年的!”
他说完这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沈氏,唯恐错过她的神情。他今日提起此事,主要就是为了静云的事情。
静云回到长宁侯府也有一年多了。她刚回来时一直待在自己房中吃斋念佛,甚少与人来往,最多只和他以及嘉宜说说话。他费了不少功夫,才让静云的自厌情绪渐渐消散。他内心深处希望静云能恢复到从前那般。
“……静云?”沈氏怔了一瞬,她放下账本,抬起头,面上闪过恍惚之色,“静云……”
陆显眼睛一亮:“对啊,娘你以前不是特意教她和嘉宜管家吗?”
以前沈氏对静云如何,他也很清楚。所以,尽管沈氏曾因为梅姨妈的事情而恼怒,但他想,她对静云到底还是有些感情的。毕竟她看着静云长大,又曾那样掏心掏肺。
沈氏不答,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来,静云十七了。”
“是啊。”陆显点头附和。
“我记得她的生辰是腊月二十六?”沈氏垂眸,好一会儿才道,“快过年了,提前热闹一下吧。”
陆显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惊喜之色:“娘!”
娘这是要给静云过生辰?去年静云生辰时,也只有他和嘉宜给静云赠了一些薄礼,权且算是为她庆生。
沈氏无视他的激动,犹自感叹:“十七了……”
她嫁进长宁侯府时,静云才七岁。面对着这个与她女儿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她不自觉生出不少怜惜之意,平时颇多照顾,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将对女儿的感情转移了一部分到静云身上。后来嘉宜进京,沈氏也没有薄待了静云……
诚然后来因为梅氏的事情,她与静云也离了心,但现在听显儿提到静云,又想起静云的现状,她心情颇有些复杂。
静云和嘉宜交好,嘉宜已经嫁得良婿,又怀了身孕,再过不久,就会升级做母亲。而静云……
沈氏叹一口气,心说,那件事其实也不能怪到静云头上。
陆显点头:“是啊,是啊,她只比我小了一岁。”他试探着道:“也该到议亲的时候了。”
沈氏没有说话。细想起来,梅氏造孽就是为了静云的亲事,如果她再帮静云张罗,那岂不是到头来又遂了梅氏的意?
静云是个好孩子,可惜有那么一个母亲。
陆显不知道沈氏心中所想,继续道:“大哥属下有个叫罗北的,娘有印象没?”
“谁?”沈氏愣了愣。陆晋手下的人那么多,但是来长宁侯府的又不多,她哪知道是哪个?
“就是那个皮肤长的白白净净、一笑脸上有酒坑的。”陆显向沈氏详细描述了一下,“大哥成亲的时候,他也来咱们家了。”
沈氏心说,嘉宜出嫁那天,我整颗心都在嘉宜身上,哪里会顾忌到旁人?不过经陆显反复提醒,她倒是恍惚记起来了,但仍感到疑惑:“他怎么了?”
陆显轻声道:“他有求娶表妹的意思。”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表妹好像也不反对。”
沈氏讶然:“他才多大啊?他要比静云小吧?”
“也不小。”陆显忙道,“他脸儿嫩。细算起来,他比表妹还大一些呢。”
沈氏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你的意思是,把静云许给他?”不等陆显回答,她就又道:“他家里都有谁?父母做什么营生?”
她曾公开表示,不再过问静云的事情。静云是好是坏,都跟她不相干,但是如今陆显提起,她还是忍不住多嘴去问。
陆显将他所知道的,都与沈氏讲了。
沈氏边听边摇头:“年纪轻轻做到百户,可见是个肯上进的。可是没有父母家人、孑然一身,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这……”
她知道,如果静云嫁得贵婿,那就是遂了梅氏的意。但是她内心深处,分明又不希望静云所托非人。
陆显叹了一声,他一开始也这么想过,但一来静云不反对,他试探过静云的心思。静云自己好像只肯从两个选项中做选择:一是一辈子不嫁人,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二是嫁给罗百户。而且,这将近一年中,他也能感觉出来,罗百户对静云确实有心。
如果必须要选择的话,他更希望表妹嫁一个肯真正对她好的人。
他虽然说着长兄如父,表妹的婚事由他做主,但毕竟事关表妹终身,他也希望有人生阅历丰富的长辈能帮忙拿主意。当然梅姨妈是不必指望了。他更信任长宁侯夫妇一些。
今年事多,先是国丧,后是罗北奉命去睢阳。一来二去,他和静云的事情也就没好好商议。加之这一年无春,民间称为“寡妇年”,不宜成亲。是以他也不算太急。
然而等翻了年,表妹就十八了,无论如何,都该定下了。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这个做表哥的,还挺不称职。
沈氏又问:“你大哥怎么说?”
“我哥没说什么。”陆显想了想。
沈氏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她轻声道:“这事儿我就不管了,你们看着怎么好就怎么来。”
“啊?”陆显略觉失望,“那,家里的事?”
沈氏又道:“她如果愿意帮忙,若是不愿,也随她去。”
她按了按眉心,复又低头看账本。她自嘲一笑,不是早就决定了不再插手静云的事情吗?有这功夫,她还不如多陪嘉宜说会儿话。
陆显“嗯”了一声,没再多话,转头却去见了静云。
听他说明来意,陈静云面显惊讶之色:“真的么?”她心说,沈夫人允了她参与家务,那是不是说明已经原谅她了?
她一想,这话也不对。沈夫人原本就没怎么怪过她。——只是后来当做不曾看见她罢了。现在的情况是沈夫人眼里又有她了吧?
陆显笑道:“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做什么?”
陈静云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却有眼泪掉了下来。她连声道:“好啊好啊。”
“怎么又哭又笑的?”陆显抬手在表妹头上轻拍了一下。
陈静云一面躲避,一面笑着拭泪:“我这是高兴呢。”
她对于是否过生辰并不如何在意,但是帮着管家务时,格外上心。当然,说是帮忙管家务,实际上需要她出力的地方并不多。
沈氏看着这样的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与她交谈时,态度不自觉就软了下来,闲谈时也问及婚事。
陈静云摇头不说话。表哥说罗义士想娶她,其实她自己也不反对嫁给他。
沈氏轻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除夕当天,陈静云向沈氏提出想要去崇光寺祭拜一下父亲。
京城有除夕祭祖的习俗。她要祭拜亡父,沈氏自然不会阻拦她,挥挥手就令她去了,还派了几个家丁陪同。
陈静云祭拜了父亲后回还,她望着京郊陆家庄子的方向出了会儿神,轻声道:“我,我去那边看看。”
她已经有一年多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了。她知道母亲做错了事,知道母亲不好,但那毕竟是她生身母亲。即将过年,也不知道娘在庄子上究竟怎么样了。
陈静云对自己说:我只看一眼。
她下了马车,朝着庄子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还要往前走时,听到车夫催促:“姑娘,看这天,快要下雪了吧?要不,咱们先回去?”
陈静云心里一动,轻轻点了点头:“嗯,那,就先回去吧。”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闭了闭眼,重新回到马车里。
马车行驶的飞快。车夫有些疑惑:后面那辆马车是不是在跟着他们?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只怕是顺路吧?后面那辆马车看着平平无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