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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初吻

韩嘉宜自忖不好一直沉默,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陆晋似是漫不经心问道:“你想找什么书?”

“啊?”韩嘉宜一怔,下意识回答,“律书。”

“律书?”陆晋脚步微顿,偏头看她,眸黑如玉,“你想查什么?”

他直接就问她想查什么,韩嘉宜迟疑了一瞬,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看看,多一些了解。”

“想知道哪一条、哪一律也可以问我,我应该能为你解惑。”陆晋略一勾唇,烛光在他黑眸中跳跃。

“你怎……”韩嘉宜心中一凛,猛然想到此人是锦衣卫指挥使,他麾下的北镇抚司专理诏狱,可自行逮捕、行刑、处决,不知审理了多少案件。他熟知律法,好像也不足为奇。只是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定过不少人的生死,已经消散的不安又重新笼罩在她心头。她悄悄落后于他半步,不敢再与他并肩同行,口中却道:“是了,大哥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知晓律法。”

她并未说出她想知道哪一条律令。

陆晋长眉一挑,斜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只是放慢了步子,等她上前。

他也只不过是提一提,她不说,他也不至于追问。他的家人对他生疏客气,更不要说这才进府不满一个月的继妹。

韩嘉宜无法,只得跟了上去。

好在距离她的院子不算远。两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她的住处。

韩嘉宜推开院门:“大哥,我到了,谢谢你。”

陆晋将手里的灯递给她:“拿去,以后晚间没事不要在外面乱走,虽说是自己家里头,可也要注意安全。”

韩嘉宜连连点头:“大哥说的是。”但她却没有接灯,她眼睛亮晶晶的,脸颊隐约带着笑意:“这灯大哥拿着吧,我都到了,大哥还得回去呢。拿着灯,既能照明,又能壮胆,多好呀。”

陆晋用不着这盏灯,也无需壮胆,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一动,略一颔首:“也好。”

韩嘉宜灿然一笑,轻轻挥了挥手,转身进门、关门、闩门,一气呵成。

这小姑娘动作很麻利啊。陆晋微微一怔,缓缓摇头。他垂眸看了一下手里提着的灯,灯光朦朦胧胧,在地面投射出不甚清晰的光影。

他提着灯,一步一步,缓缓往回走去。

韩嘉宜轻手轻脚回到房间,略微收拾了一下,上床休息,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韩嘉宜早早起床去正房那边,吃早饭时并没有见到陆晋的身影。她忙碌了一上午之后回房,丫鬟雪竹神色郑重递给她几本书。

“这是什么?”韩嘉宜翻了翻,“律书和律书注解?你从哪儿……”

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想看律书一事,她只同陆晋一人提过。

果然,雪竹小声道:“这是世子清早让人送过来的。”

韩嘉宜“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异样:还真是他。

“对了,姑娘,世子还让人送了两盏羊角灯过来。”雪竹很不解,“也不是元宵灯节,怎么想起送灯了?还是羊角灯,这可是好东西啊。”

韩嘉宜倒是大约知道其中缘由,但不好跟雪竹提起。她胡乱“嗯”了一声:“那我是不是得谢谢大哥?大哥对人一向这么大方么?”

还是借灯来提醒她,晚间不要乱走?

雪竹笑道:“世子对家里人,一向很大方。”

“是吗?”

雪竹认真道:“是啊。那回老夫人说了一句珊瑚好看,她过寿的时候,世子让锦衣卫抬了一株珊瑚树过来。”

“这是孝道,应该的。”韩嘉宜随口道。

“不止是对老夫人,世子对侯爷、夫人、二少爷、表姑娘也很大方啊。”

韩嘉宜慢慢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那看来是单纯给她,而不是想借机敲打。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吩咐雪竹把灯收起来,心想礼尚往来,她也得备些回礼,不能缺了礼数。

韩嘉宜抱着律书翻阅,然而律法条文极多,她一时也没翻到戏杀该如何判。她随手将书放到一边,颇有些懊恼。

早知道这么难查,她还不如昨晚直接问他呢。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韩嘉宜都没再见到陆晋。她想,也许是陆晋回来过,只是她没见到而已。他早出晚归的,又不一定能碰上。

至于给大哥的回礼,她已经想好了。锦衣卫嘛,随身带刀,免不了打打杀杀,求个平安符,给他戴上。他借给她的律书注解,帮了她的大忙,要不,她下次去书坊,也搜罗几本书给他?

说到礼物,老夫人寿辰将至,母亲沈氏替她另备了礼物,她早前准备的百寿图自然是用不上了。

在老夫人寿辰的前一日傍晚,陆家两兄弟都回来了。

韩嘉宜在正房门口遇见了二哥陆显。

他神神秘秘的,扯着韩嘉宜的胳膊就往外走,小声道:“妹妹,你跟我过来一下,我给你个好东西。”

韩嘉宜扯了扯嘴角,心说这二哥也太热情了一些。她不着痕迹将胳膊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二哥叫我嘉宜就好。”

“哦,嘉宜妹妹。”陆显点头。

此时他们在院子外面,陆显从怀中掏出两本册子来:“给你,上回你来的突然,我也没给你准备见面礼……”

韩嘉宜本欲摆手婉拒,但是眼角的余光不经意落在他手里的册子上,看到封皮上“宋师案”三个大字,她眼皮跳了跳:“这是什么?”

“这你不知道了吧,这可是我们,嗯,这是近来市面上最有名的话本,我书院的那些同窗,人人都爱看。”陆显嘿嘿一笑,“我本来想着送你一些花儿啊、粉儿的,可是又听娘说,你喜欢看书,那次出门特地去书坊,最后又空着手出来了。是没带银子,还是怕买的书不能给娘看到……”

“二哥,我……”韩嘉宜的心情有些诡异。

陆显右手抖了抖,两本书哗啦啦响,他面带得色:“依我说,姑娘家也别老看女四书……”

韩嘉宜对这句话倒是很赞同,就“嗯”了一声。

陆显又道:“你是娘的亲女儿,也就是我亲妹妹。以后二哥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他正欲将书往韩嘉宜手上塞,忽然听到一声轻咳,两人齐齐回头,只见大哥陆晋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韩嘉宜心头一跳,心说,又来了。

陆显反应极快,轻轻拍了拍韩嘉宜的手背,笑哈哈道:“啊呀,嘉宜妹妹,你赶紧把你托我给你带的《女诫》、《女则》给收好啊。”

他心中连说:好险好险,可不能给大哥知道我在书院除了读圣人之言,还看闲书。

韩嘉宜双目圆睁,瞬间会意。她迅速将册子翻转过来,使其无字的一面封皮朝上。她福了福身,打算就此离开。

却被陆晋叫住。

他向她缓缓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神色淡淡:“嘉宜,把那《女诫》、《女则》拿来给我看看。”

“啊?”韩嘉宜神情微变,“不了吧?”

陆显连声附和:“是啊,是啊,大哥你看《女诫》做什么?姑娘家看的东西……”

陆晋双眉轻扬,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兴味:“《女诫》全文带序共一千九百零二个字,我很好奇,是哪位大家做的注解,能生成这么厚一本册子。”他停顿了一下,视线从那两人脸上掠过,慢悠悠道:“而且,连名字都改了。”

“那个姑娘是你什么人?”大东家好奇问道,“我恍惚听见你叫她妹妹,她就是你家那个小表妹?”

陆显警惕地瞪了他一眼,缓缓说道:“郭大,我跟你说,你可别打她主意。”

大东家愣了一下,轻嗤一声:“什么打主意?我就问一下而已。”他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你以为我的事情,是我自己能做主的?”

陆显闻言也沉默了,有些讪讪的。他拍了拍大东家的肩头:“咱们不说这些,反正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无忧无虑的郭大。”

大东家身体往旁边一躲,皱眉道:“别叫我郭大,我有名字。”

“嘿,叫郭大怎么了?你不是还叫我陆二吗?”陆显哈哈一笑,“行了,行了,郭越郭大爷……”他随手撩开了马车的车帘,只瞧了一眼,迅速收回了视线,将车帘遮得严严实实。

“怎么了?”大东家郭越问道。

“我大哥。还好,他没看见我。”陆显不免有些庆幸。

马车外,陆晋带人骑马疾驰而过,确实不曾注意到马车里的人。皇帝下旨命他查户部尚书贪腐一事,他这几天都在忙碌。

这一忙就是好多天,自祖母寿宴后,他连着四五日都没有回长宁侯府。

当然,他不回家,府里一切照旧,并无任何不同。

韩嘉宜那天从书坊回去,继续整理书稿,只等着二哥休沐时,就将手稿给他。这样也省得她再找借口甩开身边的人去书坊。

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韩嘉宜同长宁侯说起书房的事情。

长宁侯微微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你这孩子,上回不都跟你说了么?咱们家里三个书房,你想看书,尽管去看就是了。这是你自己的家啊,你忸怩什么?”

韩嘉宜微觉赧然,她轻轻“嗯”了一声。

“要不,给你也布置一个书房?”不等韩嘉宜表态,长宁侯就又摇头了,“家里都有三个了,再多也是摆设。离你住的院子很近的那个书房,钥匙我不是给你了吗?那书房一直闲置着,你想用就用吧。”

韩嘉宜点一点头:“嗯,多谢陆伯伯。”

沈氏在女儿走后,对长宁侯感叹:“嘉宜别的都好,就是喜欢看书。”

长宁侯瞧了妻子一眼,不大赞同:“喜欢看书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小姑娘多读书,不求做个才女,能明事理也好。”

沈氏犹豫了一瞬:“你说的书房,是不是先前给世子准备的那个?你同意嘉宜进去看书,总得跟世子打声招呼。”

“那等晋儿下次回来跟他一声就是了。”长宁侯摆了摆手,不甚在乎,“他时常不在府里,真回家也是去练功房。这几年,你见他进过那书房几次?闲着也是闲着。嘉宜是他妹妹,又不是外人,借他书房看本书而已,他肯定会同意。”

沈氏点了点头,心说也是。

长宁侯这次发话之后,韩嘉宜开始去书房。离她的院子不远,就有一个书房,如同长宁侯所说的那样,可能闲置已久,除了仆人洒扫,不见其他人。

书架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一张纸都没有,砚台看着也像是长久未用了。

不过韩嘉宜并不在意这些,她去书房主要是为了查阅资料。

这日午后,她誊写整理之际,想到一个不大确定的典故。她略一思忖,暂时收起书稿,起身就去书房。

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她想看的典故。她心中一喜:“找到了。”

将这个典故牢记于心,她把书放回原本的位置,刚转了身,就听“吱呀”一声,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

她下意识抬头,虽然对方逆着光,但她仍一眼看出这是大哥陆晋。她心头一跳:“大,大哥?”

尽管她来此地看书,是长宁侯亲口应允过,她也没碰任何不该碰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大哥的这一瞬,她竟有一种私入禁地的心虚感。可是,这就是一个闲置的书房啊。

陆晋也看到了她,他挑眉,有些许意外:“你在这儿做什么?”

看了她站立的位置以及她将放未放的手,陆晋思绪急转,想到那天夜里她可怜巴巴跟他说,想去书房找书,结果灯被风吹灭了的场景。他声音略微缓和了一些:“你来找什么书?”

上次律书,他不是都让人给她送去了么?

“就,随便找个典故。”韩嘉宜轻声问,“大哥是要用书房么?”她伸手指了指门口:“我这就走。”

陆晋眉心几不可察的一皱,又很快松开。他今日回家,本是要去练功房的。行至附近,见书房的门虚掩着,他心念微动,信步而至。不想竟是继妹嘉宜在此地。

午后的阳光洒在小姑娘白嫩的面庞上,她明丽清亮的眸中亦是光华流转。然而她就那么俏生生站着,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和不安。他只问了两句,她便作势要走,似是他欺负了她,要赶她走一般。

这感觉教人隐约有些不舒服。

陆晋垂眸,轻声道:“你看你的,走什么?”他本欲直接掉头就走,可转念一想,那样倒有几分像是因为她的缘故拂袖离去了。于是,他走了两步,将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书又整理一下,慢悠悠道:“又不会妨碍到我。”

韩嘉宜抬眸瞧了他一眼,心说,我已经找到了我要看的典故,本来就是要走的啊。他这么一说,她反倒不好立时走开。她定了定神,正欲开口,忽听大哥问道:“喜欢看书?”

“嗯?”韩嘉宜忖度了一下,“也谈不上喜欢,就是闲着没事,看书解闷。”

陆晋点一点头,暂时停下手上无用的动作:“前几天你二哥给我两本书,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拿去看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陆显曾经说过那两本书是要给嘉宜的。

“大哥是说……”韩嘉宜心头一跳,不是那两本《宋师案》吧?她摆了摆手,轻笑道:“那是二哥给大哥的,我怎么能……”

陆晋长眉一挑:“话本子罢了。一家人,不必分得这么清楚。你想看就拿去看。”他停顿了一下,提醒道:“只不过这两本书,消遣可以,不能当真。”

“怎么说?”

陆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情节跌宕起伏,文笔过得去,人物也能立得住,但案件明显不符合常理,一看就知道写书的人没接触过刑狱诉讼之事,全凭道听途说生编硬造。”

韩嘉宜只觉得好似有一盆冷水兜头泼来,浇得她整颗心冰凉冰凉的。她年纪轻轻以“澹台公子”的名义,凭借《宋师案》扬名,听到过不少夸赞。这样被人当面形容“生编硬造”,还是头一遭。

她有些委屈,有些惭愧,还隐隐有些不服气。不过她却无法为自己辩驳,她的确没接触过刑狱诉讼之事,《宋师案》里的不少案件,确实是她自己虚构出来的。

“当然,话本子,消遣而已,与事实有出入也算正常。你……”陆晋抬眸,诧异地看着继妹,见她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心里微微一动,继续说道,“你要是感兴趣,改天我让人给你送去。”

韩嘉宜重重点了点头,认真而郑重。她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念头急转,总觉得事情不大简单。

外面隐隐有说话的声音,隔着假山听不清晰。

陆晋自小习武,比她耳力好,他能清楚地听到那两人的对话。他听见那女子轻声说:“没有人,你看错了。”

然后男子接道:“是么?兴许是看错了。”

“疑神疑鬼的人,就是容易看错……”

陆晋静静听着,双唇紧抿,眼神晦暗不明。他偶一低头,视线正好撞进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他的继妹嘉宜正仰着脸,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出神。她神情茫然,带着一些无辜。

他想,她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心里蓦地一软,冲她微微勾了勾唇,试图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韩嘉宜不明白大哥为什么突然冲她笑,但是她心知礼尚往来,也跟着笑了笑。

陆晋怔了一瞬,心底忽的浮上一个念头:这个妹妹倒有几分傻气。

大约过了半刻钟,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陆晋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定无人,才轻轻拉了一下韩嘉宜,小声道:“可以出去了。”

韩嘉宜长舒一口气,心说在这里真憋屈,总算能出去了。

方才心里装着事,陆晋尚无所觉,此刻心无旁骛,她又吹气如兰,他想起方才两人几乎身体相触,不免有些许尴尬。他先从假山里出去,复又向她伸出了手。

韩嘉宜犹豫了一瞬,扶着他的手,从狭小的缺口钻了出来。

重见阳光,她心情好转,低头见自己衣衫上有不少灰尘,她的那些好心情又消失得一干二净。娘给她做的新衣裳,今天才第一次上身啊。

她伸手不轻不重拍了两下,收效甚微。

陆晋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只轻咳一声:“你先别急着这些事,趁早离开这儿。”

“哦。”韩嘉宜点头,她略一思忖,终是忍不住问,“大哥,刚才的事情……”

她心说,方才私会那两个人,是不是大哥认识啊?怕那两人尴尬,也怕她尴尬,所以才会先带着她躲起来?而且,大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