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信使

正文 第04天

克莱顿先生在她的头脑中,让她无法入睡。她在酒店的豪华大床上辗转反侧,猜想他们可能现在就会来把她抓走。听到克莱顿的留言后,她就把衣服摊了一床,为的是早些行动起来。也许他们会选择第二天早上在前台抓她,但是如果在凌晨时来房间抓她不是更容易些吗?他们可能会撬开房门,在她的胳膊上打上一针,然后像在迪拜对付马哈茂德·马巴胡赫好吧,他们为什么不这样做?是什么事阻挡了他们吗?他们并没有来搜查房间,所以这个克莱顿一定是阿里,打电话过来是因为出事了。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们都觉得非常有必要给她留一条信息。

这件事一直在她的脑子里折磨她。她时睡时醒,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其实算不上是在睡觉,反而倒像是在强制休息。她从床上爬起来,再次打开笔记本电脑,检查邮箱里的草稿夹——

还是什么也没有。脸谱网上没有,Klic!杂志那边没有动静,手机上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直到感觉到冷才回到床上。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睡眠,这样才能忘了困扰。

她要做的就是第二天早上找个机会给克莱顿回个电话,然后再按照清单去执行下一个任务。一切按计划进行,不是吗?她要做的就是更加努力地完成任务。如果她注定要被抓到,那她也要让她的追踪者不轻松。正如他们所说,要得到就要先付出。

她最终睡了过去。不久她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忘记拉窗帘了。耳边传来远处的喇叭声,偶尔夹杂着几声警报声。她意识到百老汇就在她的脚下。

好戏要上场了,她心想。

以前他工作的时候,要进入疾控中心大楼有好几条通道,但今天只有一个,而且由一队身穿黑衣的特警把守着。

兰辛开车,巴利加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沃特曼坐在后排,静静地等着车子通过安检,停在一栋类似建筑承包商的移动办公室的屋子边上。屋子被架在枕木上,有一侧靠着一段斜坡以维持平衡。在人造草皮的空地上,有一段胶合板楼梯与斜坡相接,通往一扇橘色的大门。门上贴着一张用胶带粘住的纸,上面打印着“主任”两个字。

走进屋子便是一间简陋的休息厅,里面有两张桌子,一部固定电话,一台激光打印机,还有一扇门通向里面另一个房间。一名神情紧张的助手替他们开了门。

疾控中心现任主任乔·诺蒙特正在打电话,他一边示意他们坐下,一边结束了谈话。房间里只有两把好椅子,沃特曼和巴利加各占了一把,于是兰辛只能站着。

诺蒙特笑着说了句什么,挂了电话。他伸出手。沃特曼大约已经有八年没有看见他了。他们握了手。

“你好吗,山姆?”

“实际上并不是太好。玛姬病了,我想赶紧回家去。”

“代我向她问好。”他说。

“我希望他们能为你提供你需要的材料,乔。”山姆说。

“那你他妈的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诺蒙特问他。

“我是死而复生。”

“沃特曼博士现在为我们提供咨询帮助。”巴利加说。

“恐怕又要白白浪费纳税人的钱了,因为这里并不需要你,山姆。事情已经在控制中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沃特曼转身对巴利加说,“也许我现在可以回家去了。我家离这儿不太远。”

“我们到这里来是帮助你们两个人协调工作的,诺蒙特博士。”巴利加把话挑明了说道。

“当然。我和山姆很早就认识了,是吧,山姆?”

“是的,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诺蒙特个子不高但很有魅力,头发比山姆记忆中要更少一些。他属于那种只有在他需要你的时候才会对你表示友好的人。一个十足的官僚。山姆已经很久没有和这类人打交道了,他几乎忘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看到诺蒙特依然还活着让山姆感到很震惊。他居然还在这里工作。嗯,流感季节快到了,可能疾控中心现在很缺人手。

“好吧,山姆。我一会儿就把报告交给你和联邦调查局。不过,难道你没有参加昨晚的电话会议吗?”

“哦,我参加了。”他昨晚整晚都在等着那个所谓的电话会议,结果证明这次电话会议与往常一样,不外是表示困惑和一堆废话,没人谈到问题的实质。对于这件事他根本没有多少选择——最终他还是同意协助联邦调查局,因为他需要这份工作——不过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喧闹声他暗自庆幸自己这些年没有参与其中。也许成立反炭疽小组是迄今为止他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吧。

“好吧,目前再没有什么新消息了。是的,我们已经在疾控中心的三个地方和迪卡尔布综合医院的一处发现了炭疽病毒。”诺蒙特向后坐了坐,背靠在椅子上。他耸耸肩,两手举在空中,意思是说就这么多了。

“没错,你昨晚就已经说过了。他们怎么把你弄到这个移动房子里的,乔?”

“疾控中心目前处于隔离期。听着,如果你是来做顾问的,那么也许你该开始干正事了。”

“当然。你看过那个炭疽菌了吗?”

“没有,我自己还没有看过。”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山姆心想。整件事毫无头绪,诺蒙特从来都不是一个细致的人。

“那么,既然还没有看过,那你就无法知道这是否……”

“是否是一次炭疽病毒袭击?这难道会是布鲁斯·艾文斯发明出的某种怪物?或者是从俄罗斯弄进来的?我对此表示怀疑,山姆。”

“储存在这儿的样本呢?”

“一个不少。”

“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线索?比如在过去几天里是否有人被解雇,有没有人没有上班也没有签到?”

“没有。”巴利加平静地回答道。

“来吧,山姆。这是你最擅长的,不是吗?”诺蒙特笑着说。

“你们开始排查其他可能的病菌携带者了吗?”

“比如——?”

“这条街正对面就是一所大学。我猜想病菌携带者或许会是那儿的外国学生。要去查查。也可能是在机场——嗯,还可能是哪里呢?也许是在联邦大楼里,或者是征兵局,或许是最近的犹太教堂……”

“如果你是一名病菌携带者的话,我肯定你一定会这么做的,山姆。征兵局?是的,你肯定会从那里下手的。而且你一定会制造恐慌。我们已经发现了三处出现病毒的场所,手下人汇报说数量极少,而且我们已经在悄悄处理这件事了。”

“所以可能的情况是有这么一个人走进来,然后将病毒孢子倒在地板上……”

“是的。事情确实是这么回事儿。疾控中心的所有人都接种过疫苗——这是自你离开后才有的——我们现在正在清理,下周一我就可以回到我的办公室上班了。”诺蒙特笑着说。

“这是一份可能出现病菌携带者的场所清单。包括亚特兰大地区和迪卡尔布县。也许地址没有及时更新,但是你可以由此着手,查出正确的地址。这下可让你有事儿做了,乔。”

“我手头上的事儿已经够多的了,山姆,谢谢你的好意。能和你聊聊真是太有意思了。代我向玛姬问好。”巴利加见识过很多类似的唇枪舌剑,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该什么时候离开。他最后一个站起身来,这时山姆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听见了身后巴利加说的话。

“诺蒙特博士,我们今天已派出了一个调查组。我们希望能与你的所有员工谈谈。”

“这件事与我的员工毫无关系!病毒百分之百是从外面进来的。你们想调查我的员工?真是荒唐。”诺蒙特提高嗓门喊道。

沃特曼转过身来注视着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场景仿佛似曾相识。荒唐。十年前,他几乎说过同样的话。

一字不差。

上午大多数的脱口秀都已经满场了。达莉亚排队买了脱口秀节目《观点》的余票,检票入场。随着场内气氛不断高涨,她忍不住地边笑边鼓掌。两位主持人真会表演,而且非常投入。播放广告期间,主持人还讲了几个笑话。达莉亚利用广告的间歇去了洗手间,还和人握了手。她给克莱顿发了短信,但没有收到回复。后来她曾尝试打电话过去,但铃声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

从脱口秀节目出来后,她先去了美国广播公司《早安美国》摄影棚,然后去了全国广播公司《今日秀》摄影棚,最后去了福克斯广播公司的洗手间,之后等了近半个小时才见到了凯尔。他是一名同性恋——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居然将头发挑染成一道一道的橘黄色,身上还抹了某种让皮肤光亮润泽的护肤水。

他说这里没什么值得采访的,但他又说“你会说多种语言,这很好”。他背靠在椅子上,仔细打量着她。“而且你本人很性感。我说这话是褒义。”

他们俩会心一笑。他听了介绍,收下了她的带有病毒的Klic!杂志名片,然后将她送到大厅。

她又用手机给克莱顿打电话,但依然没人接。于是她决定去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玛莎·斯图尔特的生活》摄影棚。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跟踪,可这座城市的人口实在太多,跟踪者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她本来已经习惯了楼宇通道里的大风,但是现在风变得更大了。天气变了,她觉得这个秋季的第一场雨马上就要来临了。

《玛莎·斯图尔特的生活》下午两点开始,她买了票走进了现场观众席,然后重复她的老把戏。下午三四点钟她走出了摄影棚。

她一家接一家地走访那些大广播公司。如有可能她就参观那里的舞台,或者以提供宣传广告为名,拜访负责对外合作的部门,希望能安排几个人物专访。他们非常高兴她能说多种语言,而且她活泼的性格显然非常适合公关,这些使得她能够充分渗透到公司的内部。她身穿一套紧身职业套装,显得十分高雅。她身上散发着香水的味道,整个过程中她的脸上一直挂着迷人的微笑。

她让MTV音乐电视台的每一个人都感染上了天花病毒。那里的市场部中有个人决定要去查询一下Klic!杂志的相关信息,这时她有些紧张了。她笑着说要出去接个电话,于是她便走出了办公室,将手机放在耳朵上假装听电话,然后径直走到了大街上。

她感觉棒极了。在这场无声的战斗中,她获胜了。只要她手上携带的天花病毒依然有效,她就能利用一切机会复仇。她将利用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乘坐过的每一辆出租车,按下的每一个电梯按钮以及每一次握手来进行报复。她又买了一杯巧克力意式浓咖啡,毫不犹豫地开始下一轮袭击。她走进《纽约时报》各部门的办公室,提出想要登一则广告。后来,她突然想到或许她可以玩得更大一些:她可以和什么人谈谈Klic!杂志进入美国市场的想法。目前报纸的种类繁多且收益下降,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迎合她的。

她乘着电梯不断地上去又下来。

她看着窗玻璃,磨光的花岗岩,旋转门,监控摄像机的镜头上自己的影子。她觉得她现在就是一个存在于大脑中的病毒,病菌在不断地分裂,再分裂,使受害者变得狂暴,丧失记忆甚至扭曲感知。她将点燃噩梦与幻境之火,将他们逼至疯狂。他们嘴里说着不为人知的语言,然后将自己生吞活剥。

可是从她脸上却读不出任何东西。

当各大广播公司认为旗下某个节目非常棒时,这些娱乐界和媒体界的商人都会打出各种各样的海报,并搭起专门的舞台进行大肆宣传。这时就会有面带微笑的年轻演员列队站立——男演员还处在青春期的苦恼之中,而女演员则梦想着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

这里还有所谓的真人秀和商业秀,还有名人八卦节目和游戏节目。如果能进入到设备齐全的摄影棚内部,还可以看到布景更换和珍贵大片的片段回放。通常她能辨认出一个熟悉角色的扮演者——《绝望的主妇》中女主角之一的扮演者伊娃·朗格利亚——但是这里有很多偶像人物都出自很久以前的电视剧,比如《独行侠》、《我爱露西》以及《默克与明蒂》。这些晦涩难懂的文化产品早就该收藏到博物馆里去了。

坚持到黄昏时刻达莉亚便感到头昏眼花,她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放松一下她的脚和眼睛。

这个国家简直是疯了。到处都是广告——不管是她眼睛看的地方,还是她决定不看的地方——这就是对投资者的回报。但是这些广告并没有对她产生太大的影响。不过后来当她想要花钱买东西的时候,她就得做出选择了。通常她做这种决定都是很茫然的,也没有人来给她建议,所以她会选择一个品牌——可能是她最后看到的那个,也可能是她第一个想到的,但不管什么情况都一定会是她信任或者喜欢的。这种对品牌的信任感是可以用标准来衡量的,也可以通过产品形象深植人心。这种手段比比皆是。

你可以选择不看

,但是他们是绝不会给你看不到的机会的。

她认为在美国这个国家,一个好主意必定会演变成一个疯狂的想法。美国人脆弱的精神完全依赖一些虚构的、无法证实的言论支撑。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也是最发达、最成功的国家。美国赢得了最多的金牌,拥有最强大的军队和最高端的科技。美国人响应号召,为国家作出最后的牺牲时心怀自豪。一个人英俊、富有是很不错,但是理想中的优秀人物更应该聪颖、勤奋。教师的职业微不足道。人人都应该想从事管理工作,即便是普通工人也毫不例外,但是大家都知道财务管理纷繁复杂,一般说来,这项工作需要大量真正与经济打交道的专门人才,将实际工作交给专家去做或许是最好的办法——数学不好的人不要申请这方面的工作了。

美国人的自负曾经靠麻木不仁的连篇鬼话维护着。谎言和宣传是他们的武器。就在她眼前的这些高塔之中,曾经有过思想和灵魂的战争。在那里,与她一般年纪的男孩和女孩们怀着雄心壮志,让锻造谎言武器的烈火烧得更旺;就是在那里,美国人杜撰新闻,打造明星,达成交易,提升名誉,为的就是美化自己的形象。一旦失去这些,这里的臣民们便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只只衣不蔽体、畏畏缩缩的丧家犬。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角落里,在这座城市的熙攘人群中迷失了自己。

她猛然惊醒过来……她必须躲藏起来。她必须离开这里。她的胃部一阵绞痛。她临时改变了路线直接去了梅西百货公司,强作镇静地走在商场的过道中。

恐慌,她意识到那种感觉就是恐慌,一种突然的、毫无缘由的恐慌。她确信有人在通过天花板上的摄像机监视她,还有人在她旁边的走道上跟踪她。她很小心地不让自己跑起来,而是保持随意的步伐,假装边走边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穿过大堂后,她拼命挤出大门,发现自己旁边就是一个地铁入口。她转过身,顺着原路返回,一边搜寻着跟踪她的人……

可是,她什么也没发现。那个来自克莱顿的未接电话是否就是一个警告呢?至少她必须换酒店了。她的身份还能隐藏多久?她没有一点安全感。还要多久病毒就会被发现?可以肯定的是,很快就会在柏林发现病毒。网上说典型的天花病毒潜伏期是七天,但是万一这是个“加强版”的天花病毒呢?几天时间?最多几天。那时就开始有人发病了,然后中央情报局将会介入,在最近入境的人员中搜查第一例患者。

她走下隧道去乘地铁,好不容易学会了使用自动售票机,买了一张地铁卡,然后通过入口处的旋杆走向站台。地铁的路线图让她感到很困惑——整张图就像一张生殖系统的解剖图。她在一条芥末色的路线中找到了她现在的位置。

在一座大城市中,如果知道自己想去哪儿是很有帮助的。纽约市让她感到困惑。她的时间不多了,同时她意识到自己无法走遍所有的重要目标。

她主动将清单上的目标缩减到只剩一小部分。眼下她来到了以色列领事馆门前。她刚进去就被隔离在一道玻璃门后,门里面有一名表情僵硬的士兵在站岗。她试图递给他一张Klic!杂志的名片,但被他挥手拒绝了。她无可奈何地将名片收了起来。是的,如果有人想要对领事馆采访,必须打电话预约,这规定合情合理。她主动提出下次再来,并问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这里不是旅游景点。”那名士兵面无表情地回答说。

她笑了笑,答应说会听从他的建议,然后便离开了。她知道即便她按照程序提出申请,以色列领事馆也会用电脑来核实她的身份。到那时他们就会发现她说的罗马的Klic!杂志编辑部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然后就会直接在领事馆的门厅处逮捕她。

她低头走在第二大道上,以躲开隐藏在房顶上的摄像机。她有些沮丧,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愚蠢了,明知道以色列人一直保持高度紧张状态,喜欢疑神疑鬼,可她居然还想打以色列领事馆的主意。她担心自己动作太快,恐怕已经超越了她的上司为她制订的行动计划。

可是……这只是问题之一。其实有些事至少在柏林时她就该问清楚。他们没有对她进行任何训练,也没有告诉她任何细节,甚至没有任何建议。他们没有时间做临别交代。显然,那一小时内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谁都没有思想准备。

联合国大楼在周围现代派建筑的对比下显得有些怪异。它看上去显得非常陈旧,甚至给人一种破落和过时的感觉。

在向导的带领下,她简单参观了联合国大楼内部。她询问同行的人,认不认识机灵点的意大利男孩愿意加入Klic!团队。参观结束时已经五点多,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去了。她能信任自己的手机吗?人人都知道手机信号是能够被追踪的。她今天一天都是这么提心吊胆,而且她现在依然处于这种状态。穿过大厅时,她看到了一排公用电话,她想,这些恐怕是这座城市里最后一批公用电话了吧。

“请让克莱顿先生接电话。他让我回电话给他。”

“请问您是谁?”

“韦尔米利奥小姐。”

电话里传来敲击声。

“请稍等。”同一个声音说道。有一点口音。这人是谁,来自哪里,谁也说不准。

她一边等着一边看着外面的街道。天空中飘着小雨,各国的国旗在风中飘舞。

她一直等着,等了很长时间。

等得实在是太久了。

她终于挂断了电话,走出大楼,来到了一处广场上排队等出租车。在她前面排了十几位外交官。看来他们决定要休息一下,把自己从解决世界纠纷的工作中解脱出来。还有人陆陆续续地过来排在她身后,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外交官、翻译以及游客。各种语言环绕在她周围。排队等车的人里有身穿纱丽的印度女子,还有头戴奇怪的、由辫子编成的帽子的男子。有三名非洲人径直走到了队伍最前端。她回头瞥了一眼入口处。一名警卫走了出来,看着这三名非洲人。

她转过身来,等着那三名非洲人在她前面挤进出租车。出租车飞驰而去,下一个就轮到她了。“去宾夕法尼亚车站。”她对司机说。车子离开时她从后车窗回头看去。现在有两名警卫站在那里。

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到达宾夕法尼亚车站后,她沿路一直走下去,然后穿过马路,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酒店。一路上她都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如果他们已经获知她住在哪里,那他们早就该在酒店中抓住她,也可以跟踪她,然后轻易地将她捕获。但是他们没有这样做。

所以,肯定不是联邦调查局或者中央情报局打的电话。

她觉得一定是阿里。肯定是他。

她不需要另一个博克陪她过夜,而且她也不想那么做,于是决定晚上一个人去看电影。她匆匆忙忙地买了张海伦·米伦主演的《玻璃动物园》,电影票花了她120美元。电影讲述的是一个母亲约束自己的女儿独立自主的故事。剧中的男主角一点没有骨气,是个地地道道的窝囊废。她以前从未听说过这部电影,也不知道田纳西·威廉斯是谁。她是看到海伦·米伦的名字才被吸引过来的。这部影片中的海伦靠在家具上怪里怪气地说话,这种设计本来想要营造一个破旧不堪的木屋形象,但事实上却未能如愿。

剧中的女儿由一个瘦骨嶙峋的金发女孩扮演,造型设计得很像《爱丽丝漫游奇境》中的女主角。她的一生坎坷不平,最后竟不切实际地爱上了一个皮条客介绍过来的男人。

她想这就是他们的艺术。这部电影代表了信仰基督教的征服者们的最高艺术。他们消灭了当地的土著居民,破坏自己的国土,现在又开始将世界变为废墟。追根溯源,依然是那个神话、那个愚妄的想法在主宰一切,主宰着她周围的每个人:退休者,贪婪之徒,还有少数一心想成为明星的青少年。每位观众都身着高级晚装,富贵华丽却不张扬。

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她去了洗手间,用双手触碰每一件物品,接着便去柜台处取了自己的外套,很大方地给了小费,然后离开了。

电影开始不久就下雨了,现在地上湿漉漉的。她行走在时代广场周围的几条街道上,感到很生气,或者说是极其愤怒。她的大脑在迅速地思考着。假如那次非专业的汽车炸弹事件早几年发生的话,那这里现在一定会被全面戒严。然而恰恰相反,如今的纽约依然在处处张扬着自己的享乐主义: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赤裸裸的色欲,一掷千金的那种肆意挥霍。

但是她却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复仇之箭已射入了敌人的心脏。

身边各种光怪陆离的灯光不断地闪耀着,变化着。她想纽约就应当给人如此的感觉——一个虚构的童话世界。远处,警报声不绝于耳,然而附近的人却依旧开怀大笑着,一张张面孔扭曲得仿佛地狱恶魔般狰狞。一台立体声录放机正放着音乐,一群身穿肥大的裤子的男孩子正踩在压扁了的冰箱包装盒上跳舞,将一顶帽子在手中传来传去。她幻想着这时发生一场爆炸——四处乱飞的碎玻璃渣,令人窒息的烟雾还有惊慌的叫喊声——那该多好啊。

又开始下雨了。她抬头看了看天。头顶上方是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屏幕上几十亿个像点构成了一个电影明星的身影,一个前途光明的新星将冉冉升起,永不陨落。

这个美好的前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回到国际大酒店后,一个男人和她一起进了电梯,他友好地朝她笑了笑。他是名白种人,很年轻而且身材很棒。他可能是一名警察,也许是一名中央情报局特工,或者……他只是一名普通男性。有那么一会儿,她曾想从电梯里出来或者提前下电梯。电梯里那个男人眼睛一直正视前方。在她下电梯时,他朝后退了一步站在她的身后。电梯门就要关上时,他轻声对她道了声晚安。

她沿着铺了地毯的过道走着。过道里空无一人,她能听到某个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的电视声。走道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放着一只托盘,客房服务会来把它收走的。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时她听见身后有开门的声音。她继续向前走着,仔细辨别地毯上是否有其他的脚步声。她试图通过墙上画框的玻璃镜面来探查是否有人跟在她身后,却没能做到。她不得不向前走。她没听到任何声音。当她在拐角处转弯时,她抓住机会向身后瞟了一眼。

什么都没看到。即便是有什么人,现在也都已经不见了。

她身上汗津津的,脸涨得通红,心跳加速,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鸟。

她将房卡插入门锁中,绿灯亮了,她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切正常。她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回头朝过道看了看,没发现异常。

女清洁工已经来过,帮她把床铺好,枕边还放了一条巧克力。

没有新的电话留言。她喘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来,用双手摩挲着自己的面颊。她的头隐隐作痛。

歇了不到半分钟,她踢掉脚上的鞋子,拔出葡萄酒的瓶塞正准备喝上一杯,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有事吗?”

“晚安,韦尔米利奥夫人。这里是前台——”

“什么事?”

“为了方便您退房,您能否允许我们将您的账单提前结算好,这样明早您只需要签字确认就可以了?”

“我要退房?”

“是的,夫人,您是要明天退房吧?退房时间是11点,这样的话操作会快一些。”

“我登记了明天要退房吗?”

“不好意思,我来查一下……是的,夫人,我们这里的记录是这样的……”

“好的,”她说,“我知道了。”

当天晚上,亚特兰大地区又有四处发现了炭疽病毒——疾控中心的两处在地下停车场和主楼的洗手间,另外两处是在街对面埃默里大学学生联合会的洗手间和生物系办公室。山姆·沃特曼在联邦调查局亚特兰大办事处给诺蒙特打了个电话,被告知主任现在很忙,无法接听电话,不过晚些时候他会回电话。

一小时后,在亚特兰大警察局总部大楼的会客室里发现了病毒;接着,半个多小时后在圣约瑟夫医院的地板上和亚特兰大医疗中心也相继发现了病毒。

那么,现在看来疾控中心并没有能够将这件事悄悄地处理,山姆心想。诺蒙特没有给他回电话,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山姆知道诺蒙特现在肯定在忙得焦头烂额。

山姆·沃特曼随时乐意为联邦调查局提供咨询帮助,任何一位特工来问,他就将生化战的基本情况给他讲一遍。这样做的结果显然很不错,因为人们不停地向他提问。其他的时间里他就穿梭于这群人中,对于他认为可能会有所帮助的问题提出自己的建议。听取了他的建议后,所有事情似乎开始步入正轨了,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大家已经将

所有关于生物危害的工作手册都整理出来并开始重温课本,同时与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生化事故反应部队取得了联系,由精干力量组成的生化危机消除小组在组建之中,地方警探也开始审查埃默里大学生物系的学生和教职员工,看其中是否有对政府心怀不满的人。城市里所有发现疑似病毒的地方都被隔离了起来,相关员工被集中起来录口供,接种疫苗,并接受抗生素治疗。

他本该感到震惊,但是他没有;他本该感到充满斗志或者怒不可遏,但是他也没有。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但他这样并不是什么超然的态度。不,绝对不是超然。

山姆在房间里踱着方步,思索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感到担忧。他在窗前停下来,透过窗玻璃看着夜空。夜幕下雾气缭绕的高速公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山姆沿着办事处的走廊向前走。他感到焦躁不安,突然意识到……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尽管所有迹象与他和他的团队在上世纪末的黑暗时代构建的模型完全吻合,然而他还是觉得眼下整件事完全不对。

他焦虑地思考着。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兰辛的格子间隔壁。这时,兰辛桌上的电话响了。

“收到……”兰辛说道。

“……在华盛顿……”

沃特曼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他早就知道事情会是如此。整晚他一直都在压制这个念头,可是潜意识里他却在期待这个时刻的降临。说实话,多少年来他一直期盼着这一时刻。他等了很多很多年,如今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抓到他的?”

山姆走进格子间。兰辛抬头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流露出忧郁的表情,这让他那张年轻的脸显得更加憔悴。

“嗯……有多少目标遭到了袭击?”兰辛对着电话问。

“不确定……收到……”兰辛一边看着山姆,一边说,“好的。现在正在检测……收到……”

此时,山姆感到自己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不,他就在这儿,就在我边上。”兰辛说。

“好的,我知道了……”兰辛说,同时又开始拿起笔做记录。“国会图书馆……华盛顿纪念碑……史密森尼博物院……国家大教堂……”

对山姆而言,已经没必要再说什么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