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的专案组办公室和他两个月前离开时一模一样。这里之前是银行行长的办公室,那张樱桃木饰面的办公桌是行长留下的。办公桌上堆着厚厚的文件夹。电脑键盘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办公室很小,只够放下那张办公桌,后面放一个书架,前面放两把盖着廉价椅套的扶手椅,如此而已。临街的小窗户上垂挂着百叶窗帘。阿奇离开以后,亨利把这间办公室锁上了,在他自己的办公室指挥专案组追捕格蕾琴。
阿奇靠在椅子上,这一靠马上想起了背上的伤。他抖缩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地靠回去。他身上缠着绷带,绷带在衣服里面;他洗过脸了;他递交了陈述报告;他会让急诊医生重新包扎伤口。
一张黛比和孩子们的合影仍旧放在台灯旁边。阿奇用一根手指摩挲着相框,抹掉上面的灰尘——黛比张着嘴,在说着什么,一只胳膊搂一个孩子。他不无忧伤地意识到,他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她。她不需要知道。她将永远不会看到这新的伤疤了。
看着照片,他第一次注意到,背景上有一张野餐用的长凳子。阿奇拿起照片,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他们当时在去林木线小屋的途中,在一个停车休息点停车休息。他认出来了,暗自咯咯笑出了声。这张全家福——他们那年唯一一次度假的唯一明证,就是在杰里米·雷诺兹后来大开杀戒的那个停车休息点拍摄的。
拍得他妈的那个叫好。
阿奇把办公桌左侧最上面的抽屉拉开。他的手伸进去,四处摸索,想找到他放进去的一瓶凡可汀,可是已经不见了。
这间办公室和阿奇离开的时候只是几乎一模一样。
亨利出现在门口。前两个小时他一直在会议室和内务部的人在一起,他看上去一脸的倦容。阿奇把抽屉关上。
“你知道弗兰克是没有姐姐的,”亨利说。
“我当时有一种猜测,”阿奇说。
“一个女人给《先驱报》打电话,自称是霍桑路上一家商店的店主,”亨利说,“她说,珀尔在她那儿打工。可是等我和苏珊赶到那儿的时候,店主说,她根本就没有打过电话。不过,她倒是指引我们找到了珀尔,我们也因此找到了你。”
阿奇靠回到椅子上,“你现在认为格蕾琴是我的引路天使?”
亨利把手放到桌子上,好像要把桌上的东西扫到地板上一样。“你有没有一部她送给你的手机?”他问。
阿奇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他说。
他并不是在撒谎。就他所知,那部手机还在苏珊的汽车里。
亨利后退一步,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来。“克莱尔说,你拒绝治疗。”
“我拒绝去医院,”阿奇说,“我让他们在现场给我治了治。别担心。我和罗森堡约好了上午见面。我的袋子里还有一个匿名戒毒组织聚会的时间表呢。”
亨利把手收起来,放到大腿上,看着两只手。“他都对你做什么了?”他粗声粗气地说。
阿奇曾被诱惑吐露出一些细节。等他恢复到能抬起头的时候,那悬着的绞索已经不见了。他拿不准该不该说出他和杰里米之间的事情。可是,他对保守秘密已经很厌烦了。
“我交给克莱尔一份陈述报告,”阿奇说,“拿去看看吧。不过,我可不是在催着起诉啊。”
亨利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仿佛在寻找指引似的。“你跟那几个疯子是怎么回事?”
“杰里米承认了,”阿奇说,“休息停车点、芬坦·英格利希和其他三个人都是他干的。你认为他干了四起杀人案——每一个都对,除了考特妮。你并不需要我。”阿奇朝前坐了坐,两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他记得姐姐被杀的情景。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你相信吗?”亨利问。
“他知道三角形和挫伤的事情,”阿奇说,“他都记得。他是亲眼目睹格蕾琴把他姐姐杀掉的。他在那辆车里待了差不多两天。”他想让亨利明白这其中的含义,想让他知道,一切都改变了。“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格蕾琴一手造成的。”
“你的遭遇比他更惨,而你居然能做到不把任何人的眼珠挖出来。”
阿奇摇了摇头。“我的遭遇没有那么惨,”他说。杰里米当时是亲眼目睹格蕾琴折磨他姐姐的。阿奇只是自己受尽酷刑之后死里逃生而已。然而,杰里米是无辜的。阿奇把这件事揽到了自己身上。“那只是一种不同种类的惨法。”
“不,”亨利说,“你可不像他。”
杰里米杀了人。阿奇只不过是扼杀了自己的婚姻,扼杀了他的自我感,扼杀了他的工作,如此而已。做到所有这一切都没有费一枪一弹。他想像不出来,真正动手做这件事,要了一个人的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想像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可以驱使一个人越过那条线。
他想像不出来,但是亨利想像得出来。
“你没事吧?”阿奇问他。
亨利的嘴唇上掠过一丝微笑。“情况颠倒过来了。你在问我这个问题了。”
亨利进去的时候,鲨鱼男孩冲着他挥舞斧头,亨利当即开枪,然后追击。“他想杀了我们,”阿奇说。
亨利皱了皱眉。“我现在在值班,处理一些悬而未决的公文,”他说,“不过,这都是走形式。”他挠挠后脑勺。“他们弄清了他的身份。他叫特洛伊·利普顿。二十七岁。是舍伍德一家路边客栈的油炸厨师。在爱达荷州有过一次犯罪记录。抢劫。斗殴。”亨利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你应该回去,”他说,朝阿奇挥舞着一只手,“休息休息。”
阿奇低头看着皱巴巴的衣服,衬衣上血迹斑斑,“我可以洗个淋浴。”
“我派个人跟你去,”亨利说,“格蕾琴还在外面,而现在又多了个杰里米。”
“可以。”
亨利走了一步,到了门口又停下来,他背对着阿奇,头低着。“我以前也杀过人,”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