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利特尔顿每周三个早上都去波特兰的玫瑰花园,已经有四十年了。她就在那里出嫁了。丈夫当年是皇家玫瑰花鉴赏家。她是1939年的玫瑰皇后。他们在花园的对面买了一座房子,直到十年前丈夫去世,他们一直沿着小径漫步,经过低矮的石墙,穿过一道道玫瑰花拱门,顺着一排排长长的玫瑰丛漫步,那里花团锦簇,芬芳馥郁。
过去十年来,她去花园有一个具体的目的地——内维尔·张伯伦。所有皇家玫瑰鉴赏家都在他们选定的玫瑰品种的名下,即和他们“同名”的玫瑰,被加封为爵士,内维尔·张伯伦是她丈夫的同名玫瑰花品种。
玫瑰花园对在花园里抛撒亲人的骨灰有规定。卡罗尔表示理解。那种东西会越撒越多,谁想到玫瑰花园去,看见星星点点黑乎乎的骨灰撒在表层土上呢?
他们有规定。
然而,你可以绕着规定走啊。
卡罗尔自1997年以来一直在偷偷地把丈夫的骨灰每次几汤匙带到玫瑰花园里来。
早上八点花园里向来人就不多,所以,看见那对夫妻坐在长凳上俯瞰整个城市,她很感意外。那是一条很漂亮的凳子。玫瑰花园在一座小山包上,坐在那条长凳上可以把城区尽收眼底,还能远眺城外的胡德山。卡罗尔和丈夫在那条凳子上坐过很多次。
她沿着小径向他们走去,手紧紧攥着衣兜里装得满满当当的一保鲜袋骨灰。离他们还有四十英尺,那股臭气就向她扑面袭来。
她的嗅觉已经不怎么灵敏了。都是年轻时抽了太多香烟造成的。这就是为什么她喜欢玫瑰花的原因—一玫瑰花是极少几种香味浓郁的花之一,她能够欣赏得到。
这种气味太臭了,臭得似乎要对她大喊大叫了。她不知道那对夫妻怎么能忍受得了。这气味闻起来像是什么东西死了。或许是一只浣熊吧,要么是一只松鼠。
她走得更近一些,从衣兜里掏出手绢,捂到鼻子上。
“天哪,”她问那对夫妻,“这臭味儿臭死人了,你们说是不是?”
两人都穿着长大衣,戴着帽子——这种穿戴也太不合时宜了,不过,在太阳升起以前还是说得过去的。波特兰夏天的夜里还是很冷的。可是,太阳已经出来了,卡罗尔能很清楚地看出来,那对夫妻并不需要为了保暖而穿上大衣呀。
那对年轻的夫妻压根儿就不是一对年轻夫妻。
卡罗尔把手绢捂得更紧了。有那么一刹那,一个黑圈子在她眼前晃动,因为她的血压开始下降,但是,她深呼吸三次,才使自己站稳当。不能晕过去,她告诫自己。
战争期间她曾经当过护士,驻扎在伦敦城外的一个空军基地。她见过尸体。她甚至见过比这更惨不忍睹的尸体。
就是不能晕过去。你要是晕过去了,你会摔倒的;你要是摔倒了,你会摔断盆骨;你要是把盆骨摔断了,你就要放弃那座房子,就得放弃散步,就得放弃奥蒂斯。
长凳上两具尸体绝大部分被长大衣和帽子遮盖着,但是她能看清他们的面目。他们看着就像是蜡人像一样,放的地方离火太近了——五官都已经开始融化了。他们嘴巴张着,下巴比生活中的下垂了许多,嘴里面是黑乎乎的,好像他们一直在喝石油。他们的鼻子弯曲着,仿佛皮肤滑动了一点点似的。恐怖啊。
她朝花园四周看了看,没有见到一个人。地面是个迷宫——一排排树篱,一道道花丛,一堵堵墙头,一扇扇大门。那边或许有别的人吧,她只是看不见而已。
“喂?”她高声喊道,“那边有人吗?”
接着,她以一个老太太最大的声音叫喊,“喂?”
就她一个人。她用手裹住衣兜里装骨灰的保鲜袋,攥得紧紧的。
一只鲜亮的黄蝴蝶翩然飞过,落在一具尸体的帽子上。
没有人留在公园里。这是规矩。
卡罗尔·利特尔顿没有手机。但是她有一条带紧急按钮的医疗警报器项链。愚蠢的事。她的女儿们让她戴的。这条项链警报器的辐射范围为五百英尺。
她离家有一个街区的距离。
她又朝四周看了看,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山下面一千英尺,人流、车流以及都市的喧嚣不断发出嗡嗡声。卡罗尔记得那种响声,但是她再也听不见那种响声了。
她抬头看看街区,朝家的方向看了看。五百英尺。说不定距离够近了。
她把手绢从嘴边拿开,鲜红的口红沾到了上面,像血一样,她用颤巍巍的手找到塑料坠儿,按下了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