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Ithinkwewillcreatanicerwoodbye.”杨锦程放下电话,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他向后靠在宽大舒适的皮椅上,眼盯着天花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距离登上人生顶峰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想到这里,杨锦程不由得环视一下这间小小的密室,心中竟有几分不舍。这是杨锦程的办公室里的一个小套间,除了他和自己的导师,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间密室的存在。而当年那个伟大的计划,就是在这个密室里诞生和一步步实施的。杨锦程抚摸着略显陈旧的桌椅,心中不禁感慨,若干年后,这里也许就会像保存了斯金纳箱的威廉詹姆斯楼地下室一样,成为后辈心理学家顶礼膜拜的圣地。
杨锦程痴痴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模样,在椅子上坐正,伸手打开了电脑。
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视频窗口,画面上显示的正是自己的办公室。他拖动窗口下方的进度条,看着自己在办公桌后滑稽地快速运动着,起身在室内走动,出门,又回来,再次出门。
忽然,杨锦程看到了自己要监控的那个人,他趁自己出门的时候溜进了办公室,左右看了看,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那张皮椅上,左右晃了两圈,脸上痴迷的表情跟刚才的自己毫无二致,而更可恶的是他居然拿起自己那个价值两万元的茶杯喝了两口。如果别人看到这一幕,几乎会以为那个悠然自得的人就是杨锦程本人。
杨锦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这个视频保存后起身离去。
他走出密室,按动机关让墙上那排书架回归原位。书架中央有一个十分微弱的红色亮点,杨锦程知道那个摄像头还在工作着,他朝那个亮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V字手势。
整整身上的白大褂,杨锦程准备进行今晚的最后一次巡视,刚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喧嚣。
两个保安员正扭住一个衣着寒酸的老人,而后者正在拼命地挣扎,嘴里不住地叫着。陈哲拦在他的身前,半是恼怒半是无奈地解释:“对不起,没有预约你不能见杨主任……”
“放手!”杨锦程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陈哲一回头,杨锦程站在办公室门前,满脸惊愕。
“杨主任,他……”陈哲急忙向杨锦程解释,可是杨锦程看都不看他一眼,急步走过去,一把抓住老人的手,连连摇晃了数下,才吐出几个字:“周老师,你怎么来了?”
老人表情冷淡,杨锦程却是一脸的激动,他回头对陈哲和那两个保安员说道:“今后,你们见了他,就要像见到我一样尊重,听到没有?”
两个保安员喏喏称是,陈哲也是一脸尴尬,搓了几下手说:“杨主任,我去安排会客室……”
“不用了。”周老师依旧冷着脸,他把头转向杨锦程,“锦程,我想找你谈谈。”
杨锦程一怔,随即满面堆笑,“好的,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金辉浴宫里人迹寥寥,由于警方最近严打卖淫嫖娼等违法活动,所以同往日里顾客盈门的情形相比,今天的生意显得格外冷清。
偌大的浴场里只有三个浴客。一个年轻人手握毛巾,脸冲着墙淋浴,另外两个浴客分别趴在两张床上搓澡。很快,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搓好了,冲洗后跟另一张床上的老人打了个招呼,起身去了按摩房。
给老人搓澡的师傅用力搓了几下,无奈地拍拍老人的肩膀,“老先生,您还得去桑拿房蒸蒸,搓不下来啊。”老人应了一声,费力地爬起来,进了旁边的木头屋子。
老人一进门,搓澡师傅就迫不及待地对在一旁休息抽烟的工友说:“嘿,你刚才看见没有?”
“看见什么?”
“呵呵,这老头没有那个。”
“没有什么?”
搓澡师傅用手指指自己胯下,“没有男人的那杆枪啊。”
“是么?”工友来了兴趣,“这老头是个太监?”
“什么太监啊,我刚才实在没忍住,就问他了。”搓澡师傅眉飞色舞地说道,“老头还挺大方,一点没掖着藏着。他告诉我,他在文革时挨过一枪,把那话儿给打掉了。”
“嘻嘻,那这老头这辈子可亏大发了……”
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那个年轻人的耳朵里,他全身一震,似乎对这件事大感意外。随后,他就关掉水龙头,快步走进了桑拿房。
老人坐在桑拿房里的木椅上,双眼紧闭。年轻人关好门,慢慢地坐在他的对面,把目光投向他的下身。
老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睁开双眼,看见年轻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两腿之间。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宽容地微微一笑,重新闭上眼睛。
忽然,他觉得这个年轻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木椅上已经空无一人。
更衣间里,已经穿戴整齐的罗家海看着手里的照片,西装革履的周振邦对着镜头自信地微笑着。这是Z先生一小时前交给他的。罗家海若有所思地收起照片,用毛巾重新把刀子包裹好,起身离去。
已经洗浴完毕的周老师披着浴袍走进包房,却被沙发上突然坐起的白面怪物吓了一跳。
“呵呵,对不起,吓着您了。”杨锦程撕下脸上的面膜,“怎么样,学生还没忘记您当年的老习惯吧,您说过,最舒服的事情就是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了。”
他指指已经摆满丰盛菜肴的茶几,“您坐,今天咱们边喝边聊,一醉方休。”
杨锦程从茶几上拿起一瓶五粮液,冲周老师晃晃,“这也是您最喜欢的。”说罢,拧开盖子就要往杯子里倒。
周老师挡住他的手,表情冷峻:“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有话问你。”
杨锦程放下酒瓶,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您说。”
“你是不是……”周老师顿了一下,“还在继续教化场实验?”
杨锦程的脸色微变,随即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是,当年我复制了所有的资料。”
周老师捏紧拳头,脸色铁青,“你为什么没按照我的话去做?”
杨锦程不紧不慢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我觉得,我继续这个实验,才是真正地听您的话。”
“你说什么?”周老师怒不可遏,“纯属胡说八道!”
“的确,您当年因为内心的负疚感放弃了实验。”杨锦程盯着周老师的眼睛,“可是您敢说您真正放弃了么?”
“你什么意思?”
“您刚才说您成立了一个孤儿院,我知道您想做什么。”杨锦程抿了一口酒,笑笑,“天使堂,教化场——听起来多么相像的两个词。其实我们做的事情也是一样的,我们都在教化别人,只不过,你用奖励,而我继续用我们曾为之努力的——惩罚。”
“一派胡言!”周老师跳了起来,“我怎么会和你一样?”
“坐下!”杨锦程的语调一下子升高,他猛地掀开周老师的浴袍,“您看,您从不避讳身体上的缺陷,到现在您依然是这样。”
“那又怎样?”
“您说过,只要相信那只是三条海绵体,与男人的尊严无关的话,那么有没有这个家伙都无所谓,就像人有没有阑尾都无所谓一样。这么多年来您清心寡欲,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科研上,却从未听您说过寂寞。换句话来说,您教化了您自己。”杨锦程朝包房外努努嘴,“您这样睿智、意志坚定的人都可以被教化,外面那些平庸的人,有什么不能被教化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周老师依旧板着脸。
杨锦程硬把周老师拉坐在沙发上,把脸凑过去,盯着周老师看了几秒钟,缓缓说道:“您当年做得没错,同样,我现在做得也没错。您说过行为科学可以改变世界,我至今仍深信不疑。我们可以塑造人类的行为,强化人类的行为,当然,我们也可以消除它。就像斯金纳说过的那样,理想社会的管理者不应该是政治人物,而是宅心仁厚且掌握各种控制手段的行为学家。”
“你……”
“所以——”杨锦程大声打断周老师的话,同时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而后慢慢攥成一个拳头,“未来不是掌握在军人和政客手里,而是我们——行为学家的手中。”
“可是你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人,永远只能是目的,而不能是手段!”
“科学发现的价值就在于它的实际运用,从人类发明科学这个词开始,它唯一的用处就是构建社会!”
“可是你有什么资格安排别人的命运?”周老师几近失控,“你以为你是神么?”
“说到命运,”杨锦程反而冷静下来,嘴边显出一丝微笑,“古希腊的奥狄浦斯终生都在跟自己的命运抗争,最后杀父娶母,仍然没有摆脱命运的安排;历代多少君王都在苦苦追寻长生不老的魔药,但是又有谁逃得过生命的终结?古往今来,人类一直忧虑是否真能掌控自我行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可以掌控到何种程度?”
杨锦程顿了一下,猛地张开双臂,“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在这种意义上,我,就是神。”
周老师瞠目结舌地看着杨锦程,半晌,才喃喃说道:“你会被后世唾骂、诅咒几百年、几千年……”
“无所谓。”杨锦程向后靠在沙发上,“爱因斯坦发明了世界上最不人道的武器——核武器,但是他依然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
“好了。”周老师彻底绝望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说服杨锦程,“我以老师的名义命令你,不,恳求你,放弃教化场实验,毁掉所有数据和成果!”
“不可能。”杨锦程直截了当地拒绝:“我们已经在教化场上付出了二十多年的心血,现在距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我绝不可能放弃。”
“你知不知道已经有人为此送命了……”
“我当然知道!”杨锦程猛地站起来,“沈湘和她的那个愚蠢的男朋友对吧?没有任何科学成就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取得的!而且,我付出的代价和承担的风险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他的脸上挤出一丝古怪的微笑,“我不妨告诉你,当年强奸沈湘的,是我。”
周老师震惊得无以复加,回过神来之后,狠狠地给了杨锦程一记耳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杨锦程的脸上凸现出五个清晰的指痕,他吐掉一口血水,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你还记得么,在实验初期,大多数实验对象并没有如我们预期那样产生剧烈的情绪反应,你和我都很焦急。按照计划,我要安排王增祥在沈湘身上泼撒带有异味的污物,我觉得,那根本起不到什么震撼的效果。所以,我把王增祥支走,强奸了沈湘……”
情绪彻底失控的周老师抬手又要打,却被杨锦程一挥胳膊,摔倒在沙发上。
“你以为那是性欲的结果么?”杨锦程冲周老师大吼:“不!我是为了实验!我甘冒坐牢的风险,就是为了让实验对象出现我们预期的效果!”
他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双手猛地抱住头,“你以为这件事对我就没有影响么?我直到35岁以后才能重新享受性爱。我妻子病危的时候,我还坐在办公室里彻夜研究实验数据!”
忽然,杨锦程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几秒钟后,哭声又戛然而止。
“所以,请别怪我对你无理。”杨锦程擦擦脸,转眼间就恢复了冷漠的模样,“如果你有机会决定别人的命运,你会怎么做——我绝对不会放弃教化场计划。”
说罢,他又拿出一张面膜,展开来贴在脸上,整个人向后仰躺过去。
周老师呆呆地看着杨锦程,眼神空洞,过了几分钟,他苦笑一声:“你在干嘛?这也是自我教化么?”
“这与教化无关。”杨锦程看着天花板,语调冷淡,“过段时间我要去参加一个国际研讨会,同时去国外一个科研机构商讨加盟的事宜,如果成功,机构将给我提供上千万美元的科研经费。”
他突然坐起来,凑近周老师,被白色面膜覆盖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
“未来的人类领袖应该有一张完美的脸,不是么?”
周老师咬紧牙关看着面前这张呆板的脸,缓缓说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教化场计划并非只有你和我知晓,已经有几个实验对象杀死了当年的志愿者。”
看着得意洋洋的杨锦程瞬间变得惶恐,周老师的心底涌起一丝快意,他冷冷地说:“你尽快找出泄露资料的人,然后把全部数据交给警方。”
想了想,周老师又低声加了一句:“这是你赎罪的最后机会。”说罢,他就起身离开了包房。
路边餐厅,二楼。
“做
完了?”Z先生的瞳孔里映射出屋顶的灯泡,看上去双眼闪亮。
“是的。”罗家海垂下头,“做完了。”
“按照原计划?”
“对,在桑拿房里刺死他,然后把阴茎割下来塞进他嘴里。”
Z先生呼出一口气,看上去如释重负。
“那,你的事情呢?”罗家海问道。
“再说吧。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让J和Q帮助我。”Z先生表情轻松,一把揽住罗家海的肩膀,“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你的问题,然后你就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这里了,我打算……”
忽然,楼下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外地口音大声嚷着:“老板,还营业不?”
Z先生示意罗家海不要出声,起身下楼。
Z先生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口,罗家海就一跃而起,一把抓过Z先生那个从不离身的皮包,在里面翻找了几下之后,抽出一个塑料文件夹,迅速塞进了墙角的一个软垫下,随后又把皮包拉好,放回原位。
楼下传来Z先生的声音:“不营业了,抱歉。”来访者显然很不满,骂了几声后,加重货车的轰鸣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了。
Z先生重新上楼,看见罗家海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笑了一下说:“是不是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罗家海勉强笑笑,点了点头。
“呵呵。J和Q他们做完后,也是这种感觉。”Z先生坐在罗家海的对面,“不过你要往好处想,毕竟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5万块钱,密码是6个0。明天一早,我开车送你去F市,然后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谢谢。”罗家海接过那张银行卡,“然后——我们就不再联系了,是么?”
“对。”Z先生的表情凝重起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在别处快快乐乐地活着,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罗家海无语,把银行卡小心地放进衣袋。
“那我先走了。”Z先生站起身来,指指桌上的一个塑料袋,“这里面有水和食物,你早点休息,我明天一早就来接你。”
几分钟后,Z先生的车消失在这条郊区公路上。躲在窗后窥视的罗家海放下窗帘,快步走到墙角,从那个软垫下抽出塑料文件夹,急不可待地打开来。
里面是所有关于教化场计划的资料,既有作为实验对象的沈湘、姜德先、谭纪、曲蕊、黄润华的资料和跟踪记录,也有作为志愿者的蒋沛尧、申宝强、马春培、聂宝庆、周振邦的资料。罗家海反复翻看,唯独没有任何关于Z先生的资料和实验记录。
这个文件夹一直在Z先生手里,始终密不示人。难道,Z先生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也是一个实验对象?
今天晚上的目标周振邦显然不是当年强奸沈湘的人,Z先生为什么要骗自己?
罗家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冷汗已经开始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早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方木心不在焉地坐在家里的客厅里吃饭,不时瞄一眼摆在旁边的手机。
“你这孩子,吃个饭也不专心。”妈妈嗔怪着夹起一大块排骨放进他的碗里,“好好吃饭,工作的事情吃完饭再想。”
方木应了一声,低头扒饭,心思却无法集中在面前这顿丰盛的家宴上。
经过专案组的调查,当年强奸沈湘的志愿者王增祥虽然已经找到,但是他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于晚期肺癌。以他为饵钓出罗家海的计划自然也就落空。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周老师了。
周老师虽然没有透露当年的助手是谁,但是方木可以肯定他就是杨锦程。但始终在幕后策划,并在酒吧里消失的那个人却不可能是杨锦程,因为他如果把计划泄露给实验对象,无异于自我终结学术生命,而且他也没有必要杀死那些志愿者。
方木只希望周老师能够说服杨锦程交出所有实验资料和数据,并能向警方提供可能掌握教化场计划的第三人的线索。专案组经过权衡,此事由周老师出面,成功的可能性要大于警方。只要能证明姜德先和曲蕊的作案动机,案件的侦破就会顺利得多。
晚餐过后,妈妈端着一大堆碗筷去厨房洗涮。方木要去帮忙,妈妈却怎么也不同意。方木无奈,只能点燃一支烟,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妈妈在水池边忙碌。忽然,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沉吟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道:“妈,我给你领回来一个妹妹怎么样?”
“嗯?”妈妈立刻回过身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方木的脸,“你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方木一时心虚,转身想溜,妈妈一把抓住方木的胳膊,眼中有一丝笑意。
“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快说!”
“哪有什么女朋友啊,”方木又羞又急,“没有没有。”
“快说实话,”妈妈却不放手,“领回来给妈瞧瞧。”
方木和妈妈正在撕扯,客厅里传来一阵铃声,接着就听见爸爸大喊:“小木,你的手机响了。”
方木趁机脱身,疾步走到客厅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
听筒里先是一阵沉默,方木又“喂”了两声,对方还是一声不吭。方木以为又是那种吸金电话,刚要挂断,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方警官,我是罗家海。”
Z先生把车停在车位上,拎起皮包要下车,忽然发觉皮包的手感不对,似乎轻了许多。他心头一凛,急忙打开皮包翻找,最后干脆把皮包里的东西都倒在驾驶座上,几秒钟后,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Z先生呆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掏出手机拨打罗家海的电话号码,占线。
“操!”他用力关上车门,脚下一使劲,汽车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方木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挥手示意爸爸把电视的音量关小,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你在哪里?”
“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罗家海的语气犹疑,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妥当。
“关于教化场?”
“你知道了?”罗家海大惊,“你……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你先别问。你先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好吧,现在,我也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了。”罗家海似乎下定了决心,“你应该知道我越狱的事情,其实越狱是在姜律师的安排下进行的,随后,我在一间屋子里躲了一段时间,之后,一个叫T先生的人带我加入了一个组织。”
“T先生是谁?”
“他叫谭纪。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之一,除了我,这个组织一共有5个人,分别是Z先生、J先生、H先生、Q小姐、谭纪。”
“他们分别叫什么名字?”方木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你一个一个说。”
“我手里有一份资料,从资料上看,H先生叫黄润华,Q小姐叫曲蕊,哦,对了,J先生就是姜律师。”
“Z先生呢?”方木急切地问:“Z先生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罗家海的声音充满了疑惑,“资料里没有任何关于Z先生的纪录。”
“靠!”方木小声咒骂了一句,“你继续说。”
“Z先生是这个组织的发起者,按照他的说法,他是教化场实验的试验品,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得到了教化场实验的资料,而后按照资料召集了当年深受其害的其他试验品。”
“然后呢?”
“这些试验品都像沈湘那样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而Z先生好像精通心理学,他带领我们排演一种话剧似的东西,反复几次后,大家的情况都有所好转。”
心理剧。这些试验对象应该都患有创伤后压力障碍症。
“除了排演话剧,你们还做什么了?”
“我们……每个话剧的结局,都是杀死那些当年伤害过他们的志愿者,他们把我救出来的目的,也是要帮我为沈湘报仇。T先生杀死志愿者后,把他扔到了一个迷宫里;伤害Q小姐的志愿者被我们装进一个玩具熊,挂在了一个超市里,不过那次是T下手杀人的;伤害过J先生的志愿者被我们扔在了他的母校;至于H先生,我们原本打算把那个志愿者扔在医院,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罗家海迟疑了一下,“……其中有些行动,我也参与了。”
“你们怎么联系?”方木用笔在纸上快速记录着,“在哪里杀人?”
“我们彼此间有一部专线联络的手机,每做完一次就重新更换一批电话卡。而杀人,就在郊区公路边一个小饭店的二楼,这是H先生去年盘下来的。”
“罗家海,”方木定定神,“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话筒那边一阵沉默。良久,罗家海低声说:“我觉得不对劲,我和其他人,可能被Z先生利用了。”
“嗯?”
“他今天让我去杀强奸沈湘的人,可是当我看到那个所谓志愿者的时候,我发现他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强奸犯,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性能力。回来之后,我偷了Z先生皮包里的一份资料,里面有我们所有人的资料和实验数据,偏偏没有他的。我想,他压根就不是什么试验品,我们都被他利用了。”
“他让你杀的人,叫什么名字?”
“周振邦,是一个老头。”
“什么?”方木失声大叫,“你快说,Z先生长什么样子?”
话筒里传来咕咚咚喝水的声音。
“30多岁吧,中等个,看起来挺斯文……哎呦……”
电话那边的罗家海突然开始呻吟。
“你怎么了?罗家海,你怎么了?喂,喂……”
路边餐厅的二楼,罗家海全身颤抖着斜靠在桌子上,嘴里不时泛起一股苦杏仁味。他挣扎着举起手中的水瓶,又看看桌子上的塑料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手机跌落在地毯上,“啪”地一声合上了翻盖。
几乎是同时,楼下的门开了。几秒钟后,气喘吁吁的Z先生小心翼翼地爬上楼梯,一眼就看到了俯卧在地的罗家海。他看看罗家海手边打翻的水瓶,轻轻地笑了笑。
Z先生捡起地毯上的手机,查看了一下通话记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小声咒骂了一句后,转身迅速下楼,再上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大塑料桶。
他把塑料桶里泛红的液体泼洒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浓烈的汽油味顿时布满了整个二楼。看到桌上打开的文件夹,他想了想,随手抽出一张,然后把文件夹扔在罗家海的尸体上。
把罗家海的全身都洒满汽油后,Z先生倒退着慢慢下楼,沿途都洒上了汽油。下到一楼后,一桶汽油也刚好用完。Z先生打开门,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张纸,那恰好是沈湘的照片的彩色复印件,少女清秀的面庞在火焰的吞噬下慢慢扭曲。
Z先生一扬手,那团燃烧的纸落向了地上那滩液体。
电话突然挂断后,心急如焚的方木立刻通知技侦部门查找持机者的位置,技侦部门很快就确认了罗家海的大致方位。方木打电话通知专案组即刻赶往该地点,自己跑下楼,发动汽车,拉响警笛疾驰而去。
根据技侦部门提供的情况,罗家海所处的位置应该在环城公路南出口以西15公里左右的地方。方木一边风驰电掣般赶往该地点,一边反复拨打罗家海的手机。最初是无人接听,后来就是无法接通了。方木的牙咬得咯咯直响,一路猛踩油门。
罗家海显然是出了意外,他还活着么?
不祥的预感很快就演变为现实,刚过13公里,漆黑一片的路面前方突然出现了火光。方木的心一沉,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这是一间路边餐厅,已经被烟熏黑的墙上还依稀可辨“饭店”二字。方木刚拉开车门,就感到一股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他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头上,试着一点点靠近火场。
整个二层小楼已经彻底被熊熊的大火吞噬,火舌从窗口翻卷而出,被它舔舐之处都变成一片焦炭,大片的玻璃被高温烤炸,火场里不时传出玻璃炸碎的清脆声音。方木感到喉咙滚烫,睫毛也似乎在一点点卷曲。
“罗家海……”呼喊声在冲天的烈焰前显得微不足道,方木扑到路边,从地上捧起几把积雪摔到外套上,又连拧带拽地扯下一大把灌木枝,猫着腰一步步向小楼走去。
刚迈出几步,方木就被人拽住了。是边平。
边平的一只手遮挡在额头前,另一只手死死地拽住方木的袖子。
“你他妈不要命了?”
“罗家海在里面……”方木红着眼睛拼命挣扎,“……他手里可能有重要证据……”
边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方木拽倒在地,方木要翻身爬起来,边平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都他妈烧成这样了,还能剩下什么?!”边平冲方木大吼,“你给我老实点!”
不知是边平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方木彻底没了力气,他瘫坐在地上不动了。喘了半天粗气,方木低声说:“叫消防队来救火吧。”
在他身后,大火还在尽情享用着怀里这顿美餐,似乎决心要把一切都消灭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