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郦思忖了下,去厨房端来鹿梨浆,笑吟吟地走进正堂:“世子,这是奴婢今下午做的鹿梨浆,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裴钰安换了身宽松儒衫,自八宝阁隔断后走出,闻言目光在云郦身上一瞥,旋即落在白瓷小碗里色泽清黄,冒着丝丝冷气,清甜可口的鹿梨浆上。
他沉默片刻,几步走近,倒是端起白瓷小碗一饮而尽。
云郦心弦微松,她立在桌旁问道:“怎么样?”
裴钰安手指在泛着凉意的瓷碗上细细摩挲片刻,神色淡漠地说:“不错。”
看他今天是没有一点接话的意思,云郦谨慎地问:“世子,奴婢刚听说柔安郡主回京了,是真的吗?”
“真的。”裴钰安起身,拿起南窗书桌上的道德经道。
云郦似是有点惊讶,下意识出口道:“怎么走的这么急?前几日平宁公主还说要待一段时间,和夫人一起回京呢。”
裴钰安目光凝在“弱之胜强,柔之胜刚”这句话上,俄顷后,他深邃黑眸定定落在云郦身上。
云郦好似注意到不妥之处,忙急声道:“奴婢失言了。”
裴钰安捏了捏酸胀的太阳穴,垂下眸说:“你出去吧。”
云郦看了裴钰安片刻,端过盘碗离开房间。
出了门走到廊下,云郦驻足,回首看去,裴钰安闭眸坐南窗桌前,脸色平静沉默。
她眉心皱了皱。
与此同时,已到京城门口的宋柔安,往铜制小香炉里塞了几块檀香,脸色诡异莫变。
马车恰好经过一凹陷处,同坐车内的大丫鬟一时不察,脑门撞到木墙上,发出咚的剧响,宋柔安脸色不善地看过去。
丫鬟双膝猛地跪在车厢内:“郡主恕罪。”
宋柔安烦躁地看她一眼,道:“起来吧。”
丫鬟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宋柔安,重新起身坐下。
宋柔安抿了抿唇:“明早去趟镇国公府,我要去看看我那位表嫂。”
丫鬟闻言,心中一抖。
而宋柔安的心情也彻底平静下来,云郦不足为惧,她要得到想要的的东西,障碍从不是她。
因宋柔安离开,云郦没理由继续跟在裴钰安背后,加上裴钰安有意无意的疏离,云郦只觉得前些日子似前功尽弃。
但烛光摇曳下,她看着铜镜里的人,轻轻地扯了扯唇,铜镜里的美人回以微笑。云郦想,她就不信裴钰安真的对她一丝情谊也无。
她脸上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焦急的情绪,这日她陪裴意朵玩了半天,倦鸟归巢时回到院子,便听见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你倒好,来庄子享福,留我在刑部当老黄牛!”黄昏时有风,山林中晚风更是凉畅舒适,比屋子里舒服不少,李淮歪坐在躺椅上,对裴钰安谴责道。
“你不也来了?”裴钰安淡淡反问。
李淮正准备接话,余光从院门口扫过,愣了下说:“云郦。”
云郦本在琢磨此刻是避开还是上前,闻言笑了笑,上前道:“郡王爷。”瑞王嫡幼子李淮,封爵为敏郡王。
昌泰郡主和其母是打小的密友,自幼李淮和裴家的关系便不差,时常来给昌泰郡主请安,自然认得昌泰郡主身边的大丫鬟云郦。
云郦曲膝完,又看向眸色寡淡的裴钰安,柔声道:“世子。”
裴钰安简单地嗯了声,权当应了。
李淮笑着问:“你来可是昌泰郡主有什么吩咐?”
云郦摇了摇头,李淮奇怪,裴钰安揉了揉眉心道:“你回去吧。”
云郦应了一声,这之后往房间走,李淮见云郦没有出这间院子,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表姑将她给你了?”
裴钰安手微僵,淡淡地道:“八卦。”
李淮嫉妒地说:“我也想有个云郦那样的……”
话没说完,便见裴钰安脸色倏地一变,冷如寒冰,李淮赶紧将未尽之词吐出:“手艺好的丫鬟给我做点心。”他吃过云郦做的点心,深觉她不应该当丫鬟,而是应该去当厨娘。只可惜昌泰郡主挺喜欢她的,他不太好意思要到自己府上给他当厨娘。
裴钰安眸光里寒冰渐消失。
这时李淮看着他,略一思忖,又直接问道,“你和青燕……,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他和裴钰安自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和刘青燕虽是圣旨赐婚,可他心里也是有几分欢喜的,虽李淮不懂裴钰安为什么会喜欢。
不过既然成婚,他自是祝福,只是想到刘青燕这两年干的事,李淮纳闷地问:“哥,你确定你娶的是刘青燕吗?”
裴钰安眸光沉沉地望着他,“你什么意思?”
李淮一摸后脑勺,“我只是觉得她性子和从前大不相同。”这两年尤其是最近做的事,真不像是从前他认识的刘青燕所为。
他虽和刘青燕关系寻常,可他从心而讲,刘青燕出生将门,虽不爱文墨,但武功高强,性格活泼仗义,不是性子急躁冷情之人。
话落,他长叹一声:“不过这人总要变的嘛。”他推了推裴钰安的胳膊,“你就打算这样和她一直过下去?”
裴钰安敛下眸中幽色,淡淡地换了个话题:“你也到了成婚的年龄,舅母可有给你相看合适的名门贵女?”
李淮脸色一变:“你怎么也提起这个来了,我跑你这来客不是听你催婚的。”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说道:“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做点开心的事,明儿个去打猎?”附近好几座深山,又是夏季,猎物一定多。
裴钰安沉吟半晌,扫了眼西侧紧闭的门,点了点头。
既决定进山狩猎,翌日一早,两人骑上骏马,带好护卫弓箭便朝着深山出发。
云郦见裴钰安和李淮狩猎,她眉心微微皱了皱,她可问过昌泰郡主,后日裴钰安便要启程回京。
而即便她跟着她回京,云郦有种直觉,两人相处的时间会更少。
云郦低头看着绣绷,深吸口气,便去了裴意朵那。裴意朵今天摘了凤仙花,张罗着涂指甲,等两人的指甲用纱布包好,天边突然闪过一道惊雷,云郦皱了皱眉:“不会下雨吧?”
这话说了不久,淅淅沥沥的雨声便响起,青瓦朱檐碎雨帘子朦胧视野,昌泰郡主忧心地道:“怎么偏就今儿个下雨?他们今天进山打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王妈妈宽慰道:“能出什么问题,世子去过的地方可比深山恐怖得多。”
昌泰郡主静不下心,想了想,虽是深山,却也不是人烟罕至的荒山,时有猎户进出。单枪匹马的猎户都能全身而退,自己儿子本就身手不凡,还有护卫做陪,想必不会出事。
心里虽这么想,昌泰郡主午膳却没吃几口,只因那狂风大作,雷鸣电闪,屋舍之外,天昏地暗,疾雨狂风叮叮当当拍打门窗,仿佛随时都要破门而入。
眼瞅到了黄昏,昌泰郡主急声问道:“还没回来?”
王妈妈摇头。
云郦看着门外噼里啪啦的暴雨声,皱眉道:“若山里也是这么大的雨,说不准今夜暂时不回来了。”
说着见昌泰郡主脸色微变,云郦补充道,“那山不是也有猎户进出吗?奴婢想躲风避雨的地方不少,何况这样的天气休整总比出山安全。”
王妈妈也连声劝道。
昌泰郡主定了定心:“你们说的有理。”
虽承认有理,但是夜,昌泰郡主躺在床上,听着风雨声,一整夜没睡着。
云郦这一夜也是稍有风吹草动便睁开眼,出意外的概率很少,可她似乎一直都是运气极差的那种人。
天刚擦白,云郦赤脚起身推开窗,雨势渐小,只余稀稀落落,一场微风袭来,带着雨后的湿润和清晰。
云郦略做洗漱,便去了昌泰郡主那,昌泰郡主轻舒一口气道:“这雨终于停了。”
话落,便有仆妇匆匆走来,甚至来不及通传,在院里便急急道:“夫人不好了,昨夜山石滑坡,砸伤了好几人。”
什么?
昌泰郡主和云郦脸色倏地一变。
涂了层墨黑色的天穹又飘起稀稀落落的小雨,滑坡砸伤的两人确是裴家护卫,庆幸的是,里面没有裴钰安。
不过裴钰安的处境似更为艰难,因重伤的侍卫强撑道:“昨日进山后,世子和郡王爷便遇见了一群藏身山间的贼匪,然后便和属下走散。”
昌泰郡主闻言,眼前一花。
她强撑着不敢晕厥,一面让人回京派人来,另又安排剩下的人进山寻人,只庄子上的壮仆加起来也就二十余人,那山大而深,如此数人,不过杯水车薪,于是便又传令,附近的村民,有愿意进山寻人的,必有重赏。
虽发动村民,可天气不好,滑坡泥石流的消息传来,再加上山里还有歹人,进山寻人的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至于回京找人,最早也得等到半夜,而山里的情况,越拖久便越危险,思及此,昌泰郡主恨不得自己亲自进山找人。
云郦哄着心神不宁的裴意朵睡下,望着窗外稀稀拉拉的雨,她起身又坐下,如是几次,她去厨房摸了把刀,又带了些干粮。
她得赌一赌!
裴钰安内里疏离,界限分明,她若是不能突破那个界限她恐怕得不到他。
再着说,就算没找到裴钰安,找到李淮也不错,心思简单的郡王爷,对救命恩人自然也会不胜感激,说不准回报比裴钰安还早高。
如果运气差,两个都没遇到,只要裴钰安能平安回来,她一介女流不顾安危进山寻她,也能赚印象分。
若运气不好,两人都没了,昌泰郡主瞧她如此尽心尽力的份上,不至于让她给裴钰安殉葬。
想着,云郦深吸口气,如果裴钰安是块好啃的骨头,让她现在揣上了他的崽多好,这样她可以不介意当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