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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纳不纳妾?” 尖锐的声音在暖阁响起。
“母亲,你明明知道答案的。”男子低沉的嗓音略带无奈。
云郦垂眸站在暖阁外,片刻后,脚步声渐响,青色的袍角从眼底略过,几息之后,云郦抬眸朝院门望去,只见如青松般挺拔的轩朗背影踏出石槛,消失不见。
暖阁内传来王妈妈让夫人宽心的劝慰声,云郦理了理裙摆,去隔壁耳房倒了杯消火的凉茶。
镇国公夫人昌泰郡主年过四旬,穿浅紫色八宝团花裱子,坐在太师椅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她的陪嫁王妈妈抬手轻拍着她的背。云郦弯腰将凉茶放在昌泰郡主身侧的矮卓上,柔声道:“夫人,这茶叶是前些日子世子刻意寻来的,给您消暑灭火的,你快尝尝。”
昌泰郡主怒气冲冲的道:“他巴不得气死我算了,还尝什么尝?”
云郦不赞同笑道:“瞧瞧夫人说的这话,满京城谁不知道世子是头等孝顺的人,别的不说,就说这菩提凉多难得啊,知道夫人夏日爱喝,世子费尽心机地搜罗来,你这么说,世子可不得委屈啊。”
昌泰郡主依旧皱眉,不过神色略微和缓了些,云郦浓翘的睫毛微颤,低声道:“奴婢有句僭越的话想说。”
昌泰郡主看了云郦一眼,道:“说吧。”
云郦声线柔和地道:“世子洁身自好,依奴婢看,是件好事啊。再说了妻妾成群,指不定还多出多少烦心事呢,夫人,你闲暇时品茗喝茶赏花赴宴不是挺好的吗,何必强求世子纳妾。”
昌泰郡主用螺袋扫过的远山眉微微一皱,那双锐利的凤眼牢牢落在云郦脸上: “你是不愿意给世子做妾?”
脸色恰到好处的红了红,云郦当着昌泰郡主的面紧张地握紧衣袖,垂眸道:“奴婢蒲柳之姿,能侍奉世子……是奴婢之幸,不过比起侍奉世子,奴婢更想夫人畅怀顺遂。”
她话罢,抬起黑白分明的水眸,眼底潋滟出昌泰郡主的模样。
昌泰夫人绷紧的脊背往后靠去,她看着云郦,一双杏眼清纯娇憨,鼻头小巧,朱唇微翘,生的乖憨可人,如玉清透,兼之皮肤细白嫩滑,乃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昌泰郡主收敛怒火,笑了声:“云郦,你出去吧。”
云郦看了昌泰郡主一眼,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见云郦出去了,昌泰郡主抿了口凉茶,垂眸深思。
王妈妈则见快到午膳时间,便准确传令厨房做几个清淡开胃的小菜,不料刚动一步,昌泰郡主忽然道:“午膳我不用了。”
话落昌泰郡主狠下神色来:“从现在去,我什么都不吃。”
王妈妈一惊:“夫人,你这是……”
暮色四合,金乌西垂,裴钰安刚府归来,便有仆人低声禀告:“世子,夫人已经两顿没进食了。”
裴钰安脚步一顿,他揉了揉额头,移步去往荣正堂。
荣正堂廊下挂满了素白纱灯,偶尔有飞蛾扑来,在莹白的灯光下,投射出怪兽般巨大的身影。
暖阁里,昌泰郡主卸了朱钗,神色倦倦地靠在迎枕上,听小丫鬟道世子安,她也不抬头,只低头依旧绣着手上的小虎鞋。
裴钰安在门口立了一会,王妈妈轻手轻脚递给他一盏红枣薏米粥,裴钰安端着小粥进去,拉了矮凳在昌泰郡主跟前坐下,“母亲,喝粥。”
昌泰郡主头也不抬地问:“你可同意为裴家绵延子嗣了?”
裴钰安沉默片刻,无奈道:“母亲,你何必逼我?”
“是你在逼我。”小虎鞋紧紧攥在手中,昌泰郡主猛地抬起头,愤怒道,“母亲和刘青燕不睦,她也不把裴家把你放在眼中,母亲不喜,但看在你的份上,也从不找她麻烦,不说什么,不逼你纳妾,可如今刘青燕在外乱搞……”
“母亲。”裴钰安叫了她一声,“你措辞……”
昌泰郡主怒哼一声道:“总而言之,她弄得自己生不出孩子,你难道还要让母亲至死也看不见孙子吗!”
裴钰安把粥往昌泰郡主跟前递了递,温言道:“母亲,吃点东西。”
昌泰郡主死死地盯着他:“你纳不纳妾?”
屋里有一阵诡异的沉默,裴钰安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一半烛光投射在他俊雅的脸庞上,另一半隐藏在无边的暗色之中。
他深邃目光凝在昌泰郡主喘息不亲的脸上,无力道:“母亲,我再想想。”
昌泰郡主扭过头去:“你想好了我再决定吃不吃!”
一个时辰后,裴钰安无功而返,云郦等裴钰安走后,移步入内,昌泰郡主已经准备洗漱上床了,云郦熟稔地伺候人上床,又从袖子里悄悄塞了包小点心入昌泰郡主手心里。
昌泰郡主犹豫了两下,还是拒绝道:“收回去吧。”
王妈妈赶紧说:“夫人,偷偷吃点没事的。”
昌泰郡主摇了摇头,决绝道:“临嘉不是个好诓骗的,为了我的小孙子,我忍!”
昌泰郡主的母亲是当朝瑞平大长公主,她从小受尽宠爱,嫁人后先是国公世子夫人,后是一品国公夫人,身份尊贵,地位尊崇,何时饿过肚子,但人有了必须达到的目的后一些饥肠辘辘之苦便也算不得什么。
第二日晨,裴钰安来看昌泰郡主,明显觉察到昌泰郡主神色不佳,晚上从刑部归来,昌泰郡主更是脸色发白,浑身无力。
“母亲,你真要熬坏自己的身体?难道你不为朵儿考虑考虑吗?”朵儿是昌泰郡主幼女,心智不全,最为昌泰郡主疼惜。
闻言,昌泰郡主脸色犹豫了下,下一瞬,她冷笑一声,恨声道:“是你这个当兄长的逼我,要怪就怪你心狠,宁可我去死让裴家绝后。”
裴钰安:“……”
他劝了良久,奈何昌泰郡主铁了心绝食威胁,裴钰安再一次无功而返,走出正房,恰好有婢女端着润喉消火的凉茶垂首自廊下走来,淡青色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荡漾,宛若莲湖边泛起的阵阵涟漪。
裴钰安冷冷地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云郦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抬眸看了眼他的背影。
他那一如既往,毫不在意她的背影。
出荣正堂时,弯月半隐于乌云间,蝉鸣雀啼,不绝入耳,裴钰安在花园的分岔路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往南走去,在镇国公府后院靠南,有一处精致奢华的院落,留燕居。
守门的婢女见世子来了,愣了下,赶紧请礼问安,裴钰安进了院门,方才发现正屋不曾点灯,他盯着那屋子问:“世子妃歇下了?”
丫鬟摇头:“世子妃今日早晨出门了,至今未归。”
裴钰安沉默须臾,转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心不静,写的字便也乱七八糟,他索性收了笔,闭眼坐在交椅上,脑子里不停出现昌泰郡主哭泣忧伤愤怒绝望苍白的脸,最后又归于另一个人冷漠讥讽的脸。
不知多久后,门外传来常随扁余的声音:“世子,云郦姑娘求见,说有要事要说。”
云郦?
裴钰安睁开眼,眉目带着一点晦暗不明的光,他重新拿起笔道:“让她进来。”
云郦进了书房,她不曾乱看,入眼便也就是一张酸枝梨木做的大案桌,案桌前的青年一袭淡青绣翠竹纹的圆领襕衫,拿着紫毫的手指如玉修长。
云郦深吸了口气,屈膝跪在了他跟前,“世子,奴婢今日前来,是有句逾越之言要说。”
裴钰安垂眸,他写的字铁画银钩,带着浓浓亟待喷泻而出的压抑,不曾抬首。
云郦咬了咬唇,让声音颤抖中带着几丝坚绝:“云鹂愿和世子假装同房,让夫人宽心。”
拿着笔的手微僵,笔锋不流畅地停顿了下。他缓缓地抬起了头,只是神色寡淡,读不出他丝毫情绪,他第一次仔细端详跪在眼前肩头发颤的纤秀少女。
云郦是母亲身边颇得重用,不,应该是颇得喜爱的丫头,最起码他过去二十余载岁月,从不曾听母亲这样夸过一个婢女,尽管她入府不过三四年。
蕙质兰心,乖巧可人这些还有待考证,但国色天香楚楚动人倒并非假话。
饱满莹润的额头,绵长荡漾的水弯眉,清澈纯良的杏眼,每一个细节都勾勒的恰到好处。
所以,就连纳妾,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
“奴婢知道世子对世子妃情谊甚笃,也望世子和世子妃白头偕老,但夫人性格刚毅,对奴婢有再生之恩,奴婢不愿她为此时忧心。奴婢愿和世子假装同房拖延时间,等世子寻得良医治好世子妃的身体,夫人便也不会强求世子纳妾。”话罢,她一双瞳仁漆黑的美人眼不遮不掩地直视着高高在上的清贵男子,好似要让他看清她眼底的纯彻和坚定。
夜风从窗棱而入,吹得铜制九枝荷叶灯盏的烛光轻晃,青年的眉眼似乎也被晃动得模糊了,瞧不真切。
屋子里有片刻的寂静,能听到少女急促不安的呼吸声,书桌上宣纸纸角翻动的淅索声。
片刻后,他略沉的嗓音响起:“你出去吧。”
翌日,风清日朗,裴钰安起床正在洗漱,便有仆人急匆匆地在门口跪下,“世子,不好了,夫人要上吊了。”
系带子的双手微微一错,裴钰安深吸口气,理好衣裳好便径直去了荣正堂。
未至门口,便听见小丫鬟嬷嬷焦急的劝说声。
然后是昌泰郡主的声音,“你们别拦我,与其让我活生生的饿死,不如一了百了的干净。”
裴钰安走至门口,昌泰郡主站在高高的椅子上,白绫自横梁穿过,余光瞥见他,脖子往白绫上凑去,还大声道:“你们都让开,让开!”
“母亲。”裴钰安脖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他大步走进。
昌泰郡主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咬牙脖子就挂上白绫,正要下狠心踢开椅子,但脚下的椅子稳若磐石,她暂时放弃上吊回过头,一只削长有力的大掌轻轻压在椅子靠背上,椅子便像不可移动的崂山。
“放手!”昌泰郡主薄怒道。
裴钰安闭了闭眼,眸光幽深地看向昌泰郡主,“母亲,我若同意你的条件,你还要这样吗?”
“你同意要纳妾了?”闻言,昌泰郡主苍白的脸上焕发出勃勃生机。
裴钰安却摇了摇头,“母亲,我不纳妾。”
昌泰郡主目光微变,正要怒斥,裴钰安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我收一个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