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遍野的人影,将原本空旷辽阔的荒沙平原填补得满满当当,从高处望,一眼不见尽头。
焚元古境的开启之门千万年隐没,唯有帝子能触碰启动,令守护古境的层层禁制暂停,这才有了为期三个月的古境机缘。
世家贵族,修仙门派,自发结队的散修,包括一些成名已久的隐世人物,现今,不论种族,不论修为,都融洽地挤在一起,难得没有爆发打斗事件。
每个人都想保持最好的状态,进古镜寻找自己的天大机缘。
也因此,在空间法阵彻底消散之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隔着朦胧的光影,为首踏出的那个身影甫一出现,便惊起天地间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他从容不迫,一步踏出,便是百十米的距离,身后的人也各有姿态。
一行人姗姗来迟。
远处的酒楼上,温言蒙着面纱,隔着搬开的窗,目光隐隐落在了他们的身上,她的身边,是恢复了儒雅清润公子样的云烨,他伸手摸了摸温言的发顶,道:“言言,不要担心,来前,我们不是都商量过细节了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有方法的,你别总蹙眉。”
云烨轻轻抚平她的眉头,缓声道:“你每回蹙眉,我都觉得是我没做好,哪儿惹你不舒心了。”
温言舒展眉头,朝他笑了笑。
“三哥哥,你跟从前不一样了。”温言声音很小,带着股子软意,像是说情话一样,“从前,你是天族三皇子,身边总是有许多红颜知己环绕,你那时候很忙,从不会这样温和地同我说话,我总觉得,你心里像是没我似的。”
云烨愣了一下,旋即宽和地笑,他眯了眯眼,随着她的话,想起了从前金玉环绕,尊贵无匹的日子,而这一切,现在都没了。
他现在像个过街的老鼠,好容易得了避身之所,小心翼翼地躲着,轻易不敢露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余瑶。
“言言,从头到尾,与我订婚之人,定下的都是你,我心里怎么可能没你?”云烨说得情深,他纵容地笑着,又似无可奈何地点了点温言的鼻尖,道:“你啊,就是容易瞎想。”
温言睫毛微颤,低着头,一副害羞的模样。
云烨这才放松下来。
他抬头远眺,隔着久远的距离,看到跟在顾昀析身后的窈窕身影,忍了再忍,才克制住自己气息没有波动外泄。
这个女人,他早晚要彻底废了她的修为,百般折辱,让她感受一下从神坛狠狠跌落的滋味。
但现在,还需隐忍。
万人瞩目之下,顾昀析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酒楼方向,印着银辉的宽袖如水般流动,他白得透明的手掌重重地印在半空中,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一样,漫天的光影倒流,天地之间,异象重重,光怪陆离。
阵阵仙乐传出,顾昀析侧目,声音冷厉:“封闭五感。”
余瑶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蒲叶和汾坷等人稍好一些。
而其他人有的不听信,仗着距离远,不以为意,偏生修为又不够,很快就被那仙乐诱惑着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十分邪气。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马上有人嘶的一声,捂住了口鼻,不敢再直视天空中飘落的洁白花朵,也不敢再贸然转动身子,去寻找仙乐的源头。
过了半晌,顾昀析蓦然收手,长身玉立,清隽无双,他低眸,见余瑶还闭着眼,编着的几条小辫子上,沾上了好几片滢润的花瓣。
怪傻气的。
他眼里流泻出微不可查的笑意。
焚元古境开启之后,顾昀析等人首当其冲被卷入了巨大的空间漩涡之中。
余瑶当即睁开了眼睛,没有反抗地放松了身体,知道他们这是进入了焚元古境的内部空间。
场景转换,曜日变成黑夜,星月滢光交相辉映,衬得一片黑幕像是蒙了层青胧的晨色,与外界不同的是,这里的月亮圆一刻弯一刻,给原本就静谧的空间增添了几许神异。
余瑶飞快地看了下周围环境,发现他们在一棵古树下站着,古树高达千丈,遮天蔽日,树冠撑开,就像是一个巨人,向着天空张开了长臂。而巨树周围,都是交错缠绕的藤蔓和荆棘,根根尖刺在夜里也泛着寒光,稍往远看,是一个面积不小的水潭。
这个地方,有些熟悉。
像是曾经来过。
又不能够确认。
主要是这棵树,辨识度实在不低。
余瑶记性十分好,她稍一思索,就寻到了相关的记忆,又不太敢确认,因此下意识地仰着小脸,拽了拽顾昀析的衣袖,蹙着眉尖问:“这是巨像神坐化的地方吗?”
汾坷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巨树,摇头:“不像。”
“瑶瑶怎么会想到巨像神?”蒲叶见识过余瑶毒辣的眼光,并没有立刻反驳,而是问了问她的依据来源。
余瑶抿了抿嘴角,手掌心里托起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目光在那棵巨树上来来回回游移,心中的不确定随着吻合的特征越来越多而减少,到了最后,她的口吻比起方才,又多了一分笃定:“我修炼不行,析析就抓着我狠补古籍古典,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看着书页纸张就犯头晕,但也实实在在记下来一些东西。”
她顿了顿,道:“传闻,巨像神在世时行事低调,难觅踪迹,爱好在六界之内行走远游,没什么好友,也没什么人见到过他的真容貌,外界因他巨像神的称谓,推测他的真身乃是一座巨石像,但我看六道录中的记载,发现真相并非如此,他的真身,是一棵巨树。”
听到这,几人都十分默契地看了一眼扶桑。
扶桑正在揪着落渺碎碎念,那副模样,也辨不出是无奈更多,还是纵容更多。
察觉到几人的目光,扶桑看了巨树两眼,摇头,道:“按理说,坐化过去的神灵,就算化为本体,也该是一颗仙种,埋在土里,沉寂几十百万年之后,抽出类似于神草的植株。”
按理说,是不会有纯粹的本体存在,几十万年之后,仍青葱翠嫩,宛若活物的。
余瑶蹙着眉尖冥思苦想,她下意识地望向顾昀析,男人面容清隽,闲散公子模样,面对她的求助,他只挑了挑眉,骨节分明的长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声音清冷,音节清晰:“自己想。”
余瑶乖乖地哦了一声,侧过头,又盯着暗夜中那棵巨树观察。
她的样子有些乖巧,看着既精致又可爱,不似在外边人面前表现出的落落大方,高贵得体,夙湟有些抵挡不住这样的反差,忍不住对汾坷道:“瑶瑶一直都这样乖巧听话吗?”
说自己想就自己想。
汾坷看了余瑶一眼,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压着声回:“你再多与我们相处一段时日便懂了,瑶瑶和昀析是这种相处模式,从小到大,都这样的,昀析说让她自己想,她便是从白日到夜深,不眠不休,也得将问题想出来,倔得很,就为了昀析能夸她一句。”
说着说着,汾坷的话语里便不可控制地带上了明显的酸意:“只是,我们没有这种待遇。”
夙湟好看的眉眼舒展,她眼瞳里流出几分笑意,道:“瑶瑶眼光不错,一挑,便挑了个最好的。”
这样毫不含蓄的夸赞。
让汾坷的脸险些当场就垮下来。
蒲叶笑着对夙湟道:“没事,你是女皇,多的是机会慢慢挑好的,眼光不必拘泥在一人身上。”
汾坷抬眸,瞥了他一眼,认真道:“焚元古境结束之后,你就尽快回西天吧,你出来这么久,门下的徒弟该要担心了。”
蒲叶似笑非笑:“这是恼羞成怒,要赶人了?”
“不过照我说,你这魅力,确实降了不少,这回恢复过来,我都没见有小姑娘围着你转了。”
夙湟微微挑眉,问:“从前,总有人围着他转?”
蒲叶笑了两声,道:“从前他长得俊,战力又强,十三重天,就数他最有名气,那些小姑娘嘛,喜欢他这样的,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算是错付了。”
汾坷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
他那个时候,光一天到晚捣鼓着怎么封印她了,自然没有那个空闲和精力,去谈情说爱。
又过了一会,余瑶还没理出完整的思绪来。
尤延担心神草被人捷足先登,开口建议:“阿姐,不若我们先去找神草吧,天族那群人手里还有残图,我怕去晚了,就没了。”
他说得有道理。
事有轻重缓急,他们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无暇神草和千秋神草。
余瑶才想点头,余光就瞧见了黑暗中被月光沁得发亮反光的树叶,她像是被控制了一样,足尖一点,轻飘飘跃到树干上摘下了两片绿叶。
叶脉纹路清晰,入手温热,像是在外面铺了一层易碎的琉璃,余瑶有些诧异地出声:“怎么是热的?”
那两片绿叶却像是遇到了克星一样,在她的手掌中蜷缩起来,化成了两滴水,又慢慢的成了点点光影,萤火虫一样飘远了。
“我们被困住了。”余瑶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理顺了一些东西,她抬头,细嫩的手指头指了指头顶的天,又指了指身后在风中簌簌抖动的巨树,道:“这些都是幻象,我们现在,在巨像神营造出的空间里。”
说完,她走到顾昀析跟前,眼眸眯成了两轮弯月,腮帮子微鼓,有些骄傲地说:“我都想明白了。”
那副神情,活脱了像要糖吃的小孩儿。
顾昀析懒洋洋地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声音低醇:“比我意料中的快了一些,不错。”
一听他们确实找到了巨像神的坐化地,尤延也不催着离开了。
巨像神,同他们一样,是远古时期的先天神灵,修为不可估量,真要能得到他留下的机缘,那它的价值,不会比神草小。
毕竟神草,也是由先天神灵的肉身和灵魂凝聚而成的。
巨像神坐化后留下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差很多。
只是,怎会如此容易?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们还没开始找东西吃,就有个馅饼,哐当一下自动送上了门。
惊喜之余,也有迟疑。
不太敢接这份大礼。
“天族的人被传送到了南边,离神草的位置很远,短时间内赶不过去。”顾昀析见余瑶有些意动,但又不敢在这里多费时间的样子,慢悠悠地安抚她:“巨像神的机缘,适合扶桑,也适合你,留下来破局,不是坏事。”
巨像神的本体是巨树,掌管修复与生长之力,对扶桑和余瑶都有不小的好处。
“神草不一定能找到,这个机缘,却是实实在在的。”夙湟也说了自己的看法。
也是多数人的意见。
余瑶看了顾昀析一眼,问:“天族之人,是按照我们之前说的路线在走吗?”
顾昀析眸色深深,半晌,颔首,吐出一个字来:“是。”
余瑶便不再犹豫,她拉过顾昀析的小指,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道:“那便开始破局吧。”
“幻象对我来说,影响并不大,我若有什么发现,会第一时间知会你们。大家注意听,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幻象空间若是实在排斥,记得不要强闯,停下来告诉我一声。”余瑶认真地道。
哪怕巨像神和他们一样,都是先天神灵,留下的机缘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给他们,一般这样的情况,它主动现身,肯定已有了中意的传承人选。
只是这个传承人,能不能通过他的考核,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不可能随便来个人,就能将这天大的机缘收入囊中。
“我不进去。”顾昀析掀了掀眼皮,一派懒散怠慢,“这巨像神的意念,有些怕我,我再深入,所有的幻境都会崩碎。”
这里头的机缘,谁也得不到。
蒲叶不经意看了他一眼,神色晦暗莫名。
汾坷噎了好一会儿。
光是靠意念比拼就能碾碎巨像神幻境的人,是不是有点太可怕了。
这样。
下次他再激动。
谁还敢去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