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放回去让我感觉十分舒服,千万别不在乎自己的幸运物啊,我对自己说。我想到有的球员在球队一路赢球的时候,不愿意换掉他比赛中穿的球袜。我想,不过现在正是我该换袜子的时候了,不管我是不是正在走运。该冲个澡了,换洗衣服也准备好了。
我在第十大道上往上城开,左手放在方向盘上,右手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手指悠闲地敲打着。在四十街附近的时候我瞄了一眼油表,剩下不到半缸油了。我觉得我应该对这辆车的车主做件好事,于是我转到第十一大道,在五十一街的转角口发现了一家加油站。我叫人把油箱加满,并且检查他们有没有偷斤短两。结果我发现他们想少给我一夸脱,又让他们给补齐了。
我的停车位还在七十四街等我,不过这回没看到麦克斯和它的主人。我把点火线拆开,熄了火,把车锁上,再快步走到西端大道搭上一辆往南的出租车。天空还下着毛毛细雨,不过我没等多久就叫到了车,而且还是一辆大的切克,有让我伸腿休息的空间。
事情开始越来越顺了,我可以感觉得到。
出于习惯,我在离阿伯巷几个路口远的地方就下了车,剩下的路程步行。我按了铃,卡洛琳帮我开了大门,然后在她公寓门口迎接我。她双手放在臀部,眼睛盯着我看,“你真是充满了惊喜。”她说。
“那是我魅力的一部分。”
“老实告诉你,我从来不怎么喜欢诗。以前我有一个爱人总以为她是埃德娜·文森特·米莱,那使我对这玩意儿倒足胃口。你在哪儿找到这本书的?”
“波洛克的公寓。”
“真的吗?伯尼,我还以为是从杰弗逊市场图书馆里借出来的呢。在公寓的什么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得到的吗?”
“不,在衣橱某一层的一个鞋盒子里。”
“对你来说是个惊喜吧?”
“可以这么说,我本来以为会找到一双名牌皮鞋,结果你瞧我找到什么。”
“《拯救巴克罗堡》,我并没怎么读,只翻了前面三四页,不过并没有越来越好看的感觉。”
“你是对的。”
“你怎么知道书会在那儿,伯尼?”
我走到厨房去帮我们俩弄喝的,给了卡洛琳一杯,并且向她承认——开始我并不知道书会在那儿,而且根本不抱什么希望。“当你不知道你在找什么的时候,”我说,“你就像在探险一样,因为你不知道你会发现什么。”
“当你看到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开始相信你过的是多姿多彩的人生了,一开始你登一则广告宣称你有这本书,然后你打开一个鞋盒,书就在那儿。为什么凶手要把书藏在那儿?”
“不是他干的,他没有拿到那本书。”
“是波洛克藏的?”
“一定是,她下药迷昏我,搜我的身,把书拿走,然后塞到衣橱里,在凶手出现在门口前及时把它藏好。当时在公寓里的一定只有她和我两个人,不然他就会看到她把书藏在哪里。她让他进来,他杀了她,然后把枪放在我手上,走出门去。”
“没有拿书。”
“是的。”
“为什么他杀了她却没有拿书?”
“也许他跟这书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为别的理由杀了她。”
“而他刚好闯入了那样的场景,所以决定陷害你,因为你恰巧在那儿。”
“我还没完全想清楚,卡洛琳。”
“看得出来。”
“也许他先杀了她,然后开始找书却找不到。不过那公寓看起来不像被搜过的样子,还是那么整齐,只不过沙发椅上有具尸体。我是说,在我醒过来的那一刻是那样子。今晚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庞帝克的后备箱里有没有呢?”
我看了她一眼。“不过他们留下了粉笔做的记号,在沙发上和地板上,画出尸体的位置,看着让人心里有点发毛。”我拿起书和酒,走向椅子。阿齐蜷在椅子上。我把书和酒放下,把它移开,自己坐下,它则跃上我的大腿,在我拿起书翻阅的时候,兴味盎然地盯着瞧。
“我发誓它会看书,”卡洛琳说,“尤比对书没什么兴趣,不过阿齐喜欢蹲在我肩上跟我一起看书,或在我怀里一起看,你可以想象一下。”
“猫应该会喜欢吉卜林,”我说,“记得《如此故事》吗?‘我是一只踽踽独行的猫,所有的地方对我来说都如此相似。’”
阿齐发出像锯子般的嚎叫。
“当我初见你时,”我说,“我以为你是养狗的人。”
“我喜欢逗狗,但却不想养它们。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一个养狗的人?”
“嗯,因为你的店啊。”
“贵宾狗工厂?”
“是的。”
“我能有什么选择呢?伯尼。我不能开一家猫美容店,天哪。猫咪会自己打理自己。”
“有道理。”
我又花了些时间读了点那本书,觉得很古怪。我翻回书前空白页的地方,读吉卜林致莱德·哈格德的题字。我想象着吉卜林坐在他英国萨里郡家中的书桌前,把笔沾上墨水,俯身在书上题下给挚友的话。我阖上书,将它在我手上翻来翻去。
“有什么不对吗?”
我摇摇头,把书放在一边,移开阿齐,站起身来,“我跟猫一样,”我宣布,“现在我要好好打理自己了,我要去冲个澡。”
一会儿之后我又坐回椅子里,这时我已穿上干净的衣服,用自己的刮胡刀好好地刮了胡子。
“我可以买份报纸,”卡洛琳提议,“已经过十一点了,《纽约时报》应该已经出来了。最早的一版。”
我们刚才已经听过收音机了,没有任何对于波洛克谋杀案的报道。我说报纸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消息。
“我们登的广告会出来,伯尼,在私人广告栏。”
“这个时候在营业的最近的报摊在哪里?”
“格林尼治大道上有一个,不过他们不卖第一版的《纽约时报》,因为他们一两点就关门了。十四街和第八街地铁入口处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报摊。”
“太远了。”
“我不介意走一走。”
“还在下雨,而且实在太远了,我们为什么非要看到广告不可?”
“确定它登出来了吧,我想。”
“用不着,不管是不是有人看到它,不管电话会不会响,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坐着等待事情的发生。”
“我想也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渴望,“只是我们似乎该主动做点什么。”
“今晚我做的事已经够多了。”
“我想你是对的。”
“说实话,坐在这儿不动让我觉得挺幸福的。我想坐在这儿,感觉很清爽。我想也许待会儿再喝一杯酒,然后就上床睡觉。我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去看《纽约时报》的私人广告栏,不过我相信不会有人抢着看早晨版的报纸,看有什么人失踪了,或有什么医学实验在找志愿者之类的。”
“那倒是。”
“恐怕是这样的。电话可得等上好一阵才会响呢,卡洛琳。”
没想到电话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我们面面相觑。没有人去接电话而它响个不停。“你去接。”她说。
“为什么是我?”
“因为是要问广告的事。”
“不是要问广告的事。”
“当然是广告的事,不然会是什么?”
“也许是打错电话。”
“伯尼,看在老天爷的分上……”
我起身去接电话。有一秒钟我什么话都没有说,然后才开口,“喂?”
没有声音。
我又喂了几次,每次都用同样冷淡的音调,结果倒是阿齐给了我一些回应。我瞪着话筒看了一会儿,说了最后一声“喂”,然后说“再见”,挂上了电话。
“有趣的对话。”卡洛琳说。
“幸好是我接的电话,效果截然不同。”
“有人想知道是谁登的广告,现在他们听到你的声音,于是知道是你。”
“你在片刻的沉默中听出不少玄机嘛。”
“也许还是应该由我来接电话。”
“也许刚才是打错了,或者是变态,我没听到沉重的呼吸声,不过也许他是个新手。”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像烤面包机里的面包一样跳了起来。“我还要再喝一杯,”她说,“你要不要?”
“一小杯就行了。”
“他们知道是你,伯尼,现在如果他们从电话号码弄到地址——”
“他们没办法弄到。”
“如果他们是警察呢?警察会叫电话公司跟他们合作的,不是吗?”
“也许,但警察对吉卜林的那本书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
“他们也不知道。”她递给我一杯酒。分量比我想象中的多了一点,但是我并没有反对。她的紧张会传染,使我不得不借助药物治疗。我的药便是威士忌,喝完了就上床。
“也许正如我刚才接电话时所说的,”我说,“不过是打错电话而已。”
“没错。”
“据我所知,那广告在晨间版可能根本就来不及登呢。”
“我可以跑到十四街去看一下——”
“别傻了。”我再度拿起书,发现自己下意识地翻着扉页,想起稍早我也做过一样的动作,坐在我自己的公寓里,手上拿着类似的酒,脸上因为顺利偷到东西而泛着得意的红晕。现在,我又偷了这玩意儿一次,但却再也感觉不到那种令人发昏的兴奋了。
有什么东西在啮咬着我。在意识边缘有一点模糊的想法……
我把酒喝完,什么都不再想。
在那个电话的半个小时之后,我们都上了床。不过我睡床,卡洛琳还是睡沙发。有闹铃装置的收音机播出背景音效似的情调音乐,并且订好在三十分钟之后转成曼托瓦尼的音乐。
当我听到似有若无的脚步声接近门口时,已经快要睡着了。我并没有特别在意,毕竟卡洛琳住的是一楼,整晚都有不同的脚步声逼近门口,只是经过而已,随即便走上楼去。这回脚步声停在门口,就在那个念头进入我脑海时,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坐起来,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坐在我身旁的猫兴奋地打着哆嗦。当另一把钥匙插进另一个锁里时,卡洛琳在沙发上紧张地急忙小声叫着我的名字。
门被打开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已经站在地上了。一只手伸向开关打开了我们头顶上的灯,我们站在那里眨着眼。
“我在做梦,”兰蒂说,“这不是真的。”
及肩的栗色头发,高而宽阔的额头,一张鹅蛋脸。大眼睛,现在比平常更大,一张嘴现在呈O字形。
“天哪,”卡洛琳说,“兰蒂,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然不是,你们两个正在玩纸牌,你们把灯关掉以免打扰到猫。你还会在什么时候穿着你的名牌睡衣,卡洛琳?伯尼喜欢那张坐卧两用椅吗?”
“你完全搞错了。”
“我知道,我这样妄下判断实在太糟糕了,至少你们都穿得好好的。伯尼,可怜的东西,你穿着短内裤会不会冷得发抖啊?你们两个何不搂在一起取暖呢,卡洛琳?我一点都不在乎。”
“兰蒂,你不明白……”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一直以为你对自己很了解。这个年纪还有性倾向认同危机是不是太老了点?”
“该死的,兰蒂——”
“真的是该死,的的确确是该死。我在电话里听出那是伯尼的声音,我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挂掉电话之后我告诉我自己你们两个也许是清白的,你们是朋友啊,我还问我自己干吗那么偏执。但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卡洛琳,偏执归偏执,但这并不表示没有可能。”
“你听我说好吗?”
“不,你听我说,你这混蛋。我当时这么想,自己去看看吧,米兰达,你有钥匙,过去看看,加入他们,你就知道自己原本有多傻了。或许更幸运的是,卡洛琳一个人在家,那么你们两个就可以说说笑笑,重修旧好,结果,你真是该死,卡洛琳。这是你的钥匙,该死的。我再也不会破坏你们的好事了,放心吧。”
“兰蒂,我——”
“我说过了,这是你的钥匙,我想你那儿还有我的钥匙吧,卡洛琳,请还给我。现在就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们试图解释些什么,但却毫无用处。她什么都不想听。她把钥匙还给卡洛琳,把她自己的钥匙塞进口袋里,就像一阵风暴般地走了,摔门的力量足以震动厨房餐桌上的碟子。她怒气冲冲地走下大厅,在走出这幢建筑物之后用力地关上大门。
卡洛琳和我只是站在那儿对看着。尤比已经躲到床下面了,阿齐站在沙发椅上试探性地喵了一声。几分钟后卡洛琳走到门边把门给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