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寒云的话有点哲学,钟子湮陷入沉思。
等她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时,是在场众人又一次激烈鼓掌、吹口哨时。
——胡安和索菲娅已经抱住对方交换了亲吻。
钟子湮也鼓起了掌。
索菲娅和胡安分开后,倚在后者怀里回头向众人招了招手,浅褐色的眼瞳里没有一丝阴霾阴影。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举着捧花、一手提裙摆向下跑去。
钟子湮眨眨眼,接住了索菲娅硬是塞到自己怀里的捧花,想了想还是提醒她:“我已经结婚了。”
索菲娅朝她挤挤眼睛:“但我给你的幸福和祝福不会有终点。”
胡安终于追了上来,两人携手回到了长长的新人席上入座。
钟子湮若有所思地低头看向精美的新娘捧花。
或许因为是嫁给王室成员,这束捧花也入乡随俗地选择了以石榴花为主的搭配,热烈无比。
就像今天的索菲娅。
站在钟子湮身旁的小公主突然扯扯她的袖子,笃定地说:“你们夫妻生活果然出问题了吧,不然索菲娅不会那么说的。”
钟子湮脸不红心不跳地答她:“没有。”
没有感情,何来问题!
小公主叹气,操心地给钟子湮传达经验:“去到法国,除了买衣服,别忘了还要浪漫一点。埃菲尔铁塔就不说了,还有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卢瓦尔河谷的鲜花、圣米歇尔山的夜色……这些都是去法国度蜜月的人最常去的地方!”
听着她详细指导的钟子湮笑容逐渐消失。
为什么这个小朋友懂得这么多,讲起来还头头是道。
“这可是我给我自己准备的蜜月计划,先借给你们用啦。”小公主做完演讲,长出一口气,“要和好哦,我等着看你们的照片。”
钟子湮摸摸她的脑袋,没说话,但终于找到机会给她塞了一颗糖进嘴里,堵一堵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大公主好奇地转头看了一下,也收获了一颗糖,但是好好放在手心里的。
小公主气呼呼地把姐姐的糖抢走剥开塞自己嘴里,一边一块。
王后和国王这时也转向钟子湮,向她为这次的事情道了谢。
“那天如果不是你在场,事情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王后真诚地双手握住钟子湮的手,“索菲娅没事,婚礼也能顺利进行,都要感谢那天你的反应敏捷。”
钟子湮其实觉得自己很值得这感谢,但是考虑到对面是一国王后,她矜持谦虚了一下:“应该的。”
“和我丈夫商量后,我们觉得应该送你一些礼物。”王后笑着说。
钟子湮立刻想到网上看到的收红包沙雕图,她又矜持谦虚了一下:“不用不用。”
“请不要推辞了。”王后温文尔雅地说,“这是我们代表皇室给你的一点薄礼,如果你不收下,我会于心不安的。”
钟子湮觉得推辞一次差不多了,她点头致谢:“那谢谢您。”
【今天也在想办法花钱:国王和王后给我发了一个好漂亮的王室纪念章~[图]】
纪念章本身当然是不值什么钱的,但是代表的意义就非常不俗。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授勋仪式的授勋,实质内容没多少,正如王后说的那样,确实是薄礼。
但钟子湮还是很喜欢。
而且她的审美……多多少少也已经在网上暴露了。
【懂了,金色的,你喜欢。】
【懂了,闪亮亮的,你喜欢。】
【懂了,前天晚上马德里风晕,果然是你英雄救美,我喜欢!】
钟子湮:“……”人喜欢金子有什么错!
……
因为药贩事件的顺利解决,这次大婚之后,索菲娅和胡安没有耽搁就直接出发去了蜜月。
钟子湮和卫寒云也登上了离开马德里、前往巴黎的飞机。
但在机场时,钟子湮接到了李曳的电话。
“潜老师病重,”李曳的声音里难得没有戏谑暴躁,他沉静地问,“恐怕撑不过去了,你回国看看吗?”
钟子湮怔了一下。
“回。”她斩钉截铁地说,“哪个医院。”
虽然和潜老师杨老师这两口子见了只有两面,但暴躁的小老头和以柔制刚的小老太给钟子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一对老来夫妻之间的感情和胡安索菲娅不同,但也有积年累月的别样温馨。
最开始钟子湮能从他们手中得到珍贵的舒伯特手稿,也是因为有潜老师在旁帮腔。
和卫寒云一起抵达省立医院时,钟子湮就见到外面站着不少家属,除去李曳,还有两位老师的儿子杨修竹,和几个她没见过的人。
见到钟子湮过来,李曳把咬在嘴里没有点燃的烟拿下,朝他们快步走去。
“昨天刚从icu转普通病房。”李曳声音很低,“现在意识还算清醒,其他家属都道过别了,你可以现在进去。”
钟子湮站在紧闭的单人病房门外,透过小窗往里看了一眼,搭在门上的手迟疑两秒。
“我陪你一起?”卫寒云微微弯腰询问她。
钟子湮扭头看看他,慢慢摇了摇头。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拧开门自己迈步进去往病房里走去。
老太太躺在床上,面上罩着氧气罩,半睁不睁的眼睛在听见动静后朝门口转了过来,见到钟子湮的身影,她的眉眼柔和地弯了起来。
小老头皱着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扭头看见是钟子湮,闷不做声地朝她点点头,起身让出了位置。
钟子湮发现潜老师的头发比上一次见面时似乎又白了许多,几近满头的银丝。
老态龙钟的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眼里却带着孩童似的天真。
钟子湮在床头停步,她轻轻抚了抚老人微凉的发丝,才将她脸上辅助呼吸的氧气罩暂时摘了下来、好让她能顺利说话。
哪怕是几乎无所不能的无限世界里魔法能做很多事情,但无法令人死而复生。
“你来啦,”老太太用气声说,“修竹说你们要去巴黎,我还想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飞回来了,”钟子湮说,“巴黎什么时候都能去,但见你今天是最后一次。”
“人到快死时,会突然明白很多从前看不明白、不能理解的事情,”潜老师眼里带笑,她缓声问,“今天我就要走了,是不是?”
钟子湮没有回答。
潜老师动作细微地点了点头,朝钟子湮眨眨眼睛:“我懂啦。”
她停下来轻轻喘息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像是身体已经无法再积攒力气。
钟子湮按着床铺微微弯下腰去,将手掌轻柔地按在老人的额头上,暂时减缓了她的痛楚和无力感。
潜老师舒了口气,朝钟子湮比了一个保守秘密的手势:“家人、朋友、学生都在身旁陪伴我走到最后一次呼吸,我觉得很满足。”
钟子湮握住老人的手,垂着眼放回被子里面。
开着暖气的房间,和厚实的被子,可被窝里却没有什么温度。
就连握住的那只手也凉得令钟子湮熟悉。
“是很好的一生,充实美满。”钟子湮淡淡地说,“辛苦了。”
潜老师温柔地注视着她,像是看穿一切的通透智者:“我的路不是一帆风顺,但到如今也磕磕绊绊走完啦……你也要好好的,啊。”
“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该怎么活。”钟子湮顿了顿,问她,“你还想见谁?还是想睡一觉?”
潜老师摇摇头,喊了一声“老头子”,在几步外的老头子就立刻转过了头来。
钟子湮从床边退开,看了一会儿依偎在一起、四手紧握的两位老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房门慢慢合上。
但她仍然站在那里,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
卫寒云就站在门边,但他没回头,钟子湮也没开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钟子湮才轻声说:“像送别一见如故的朋友。”
“想留住她?”卫寒云问。
“……留不住的。”钟子湮喃喃地说。
但凡生老病死都能受到控制,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而且……
“正是因为有死亡存在,大家才会更珍惜生命。”
说完,钟子湮就将门重新打开了。
她从门边走开数步,扭头对杨修竹等人说:“进去吧。”
李曳脸色微微一变。
杨修竹反应很快,快步往里跑去。
一群面色焦急、悲痛的人紧跟在后入内,低泣声不绝于耳。
钟子湮靠在墙边将他们的表情一一看过去,他们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地为那条生命的离世感到难过悲恸。
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病房门口,钟子湮的心情突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去巴黎吧,”钟子湮扭头看向卫寒云,“……我也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