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瑶的婚期定在初春。
不仅是因为初春有宜婚嫁的好日子,也因为她的婚事越快办越好,迟了容易出差错。
所以穆青瑶过定后不到一年就要从顾府出嫁,嫁进安王府,成为安王府的世子妃。
嫁给不熟悉的男子——这种事情穆青瑶也不是没有想过,所以问题不大,只要维持住伪装,日子总能过下去。
而且穆青瑶最擅长开解自己,因此她很快就从中找到了能让自己高兴的事情,比如她的婚期避开了她最讨厌的夏天,这样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在费事又费时的婚礼上热得满身是汗,度过一个臭烘烘的新婚夜。
这么一想,穆青瑶藏在扇子后的温婉笑容不免真实几分,因为这对她而言真的太重要了。
辞家,出阁,拜天地。
送入洞房后,穆青瑶轻轻转动扇子,想着如何才能让安王府的下人早些端来热水,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安王世子要是在喜宴上喝多了,定然一身酒气,有热水也好洗一洗。
可一个新嫁娘,才入门就使唤夫家的下人,还是叫水这样微妙的吩咐,会不会显得有些奇怪?
穆青瑶再知书达理也是头一回出嫁,难免生疏。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她根本没办法吩咐安王府的下人,因为布置一新的新房里只有她一个人,除非扬声叫门口的婆子进来,不然她没法让她们去端热水来。
穆青瑶又不好走到门边去,坏了规矩,因而只能作罢。
在新房里等得无聊了,穆青瑶就开始在脑子里编话本,打发时间。
门口传来动静的时候,穆青瑶知道是安王世子来了,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穆青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她的丈夫叫什么名字来着?
穆青瑶略微一慌,要说庚帖上是有他们俩名字的,偏偏她只看了一遍,后头又出了这么多事情,时间一长就给忘了,而且旁人说起安王世子来,都是口称“世子”或“世子爷”,鲜少叫到他的名字,不然穆青瑶也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但很快穆青瑶就淡定了,因为她反应过来,自己也可以和旁人一样叫他“世子”。这就跟当家夫人叫自己丈夫“老爷”一样,并非什么稀罕事,安王妃还叫安王“王爷”呢,所以还是问题不大。
穆青瑶冷静下来,开始专心应付这场属于自己的新婚夜。
此时的闻齐泽还不知道自己的新婚妻子已经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抱着忐忑而又紧张的心情,推开了他们夫妻二人的新房。
床边一身嫁衣的女子恬静而又美好,他走到床边,却扇后看到那张因着了浓妆而染上艳丽的面容,不由得看呆了眼。
穆青瑶戴好面具,准备迎接自己身为安王世子妃的后半生,然而交杯酒后,她的营业式笑容就碎了,因为她的丈夫对她说:“我知道你未必想要嫁给我,你若不愿意,我可以不碰你,直到你愿意为止。”
穆青瑶整个傻了。
“你以为是在写话本吗?”沉迷话本,但又能将话本与现实彻底分割开的穆青瑶对闻齐泽发出灵魂质问。
闻齐泽愣住。
对话本没什么研究的他显然没懂穆青瑶是什么意思。
穆青瑶只好掰碎了告诉她:“不管我愿不愿意,你娶了我又不碰我,不会让人觉得你是在敬重我,只会让人觉得你是在嫌弃我。”
闻齐泽急了,心里话脱口而出:“我没有,能娶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你?”
穆青瑶被突如其来的表白冲击了一下,呐呐道:“你……”
闻齐泽别开脸:“我只是不想勉强你。”
被人这般珍重对待,穆青瑶心底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并越发懊恼自己怎么没记住他的名字。
也因为闻齐泽的坦诚与珍惜,穆青瑶好像丧失了伪装的能力,她没办法用谎言告诉对方自己愿意,总觉得这么做了,会对不起对方那份珍重。
同时穆青瑶也在心里劝自己不要这么轻易被打动,安王世子如今的反应很可能是因为新婚燕尔,一时新鲜。若就这么当了真,尝试让人走进自己心里,等最后这位世子爷腻了倦了,受伤的只会是她自己。
若放以前,穆青瑶一定能把持住自己,可如今的情况和以前不同,她失去了血缘亲人,最信任的顾浮也不在她身边,又从顾家出嫁,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让她在经历过种种遭遇后拒绝这样的珍重,太难了。
穆青瑶问他,语气不由自主地平淡下来,失去起伏:“你准备怎么办?”
“我可以假装我们已经圆了房。”他说。
穆青瑶顿时就想起了话本里经常写的那些桥段,比如割手指滴在喜帕上假装处子血,又比如一男一女坐在一张床上,为了骗屋外听墙角的嬷嬷,故意发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静和叫.床的声音……
穆青瑶怀疑安王世子就是想这么干。
事实也确实如此,穆青瑶忍不住问他:“世子平时爱看话本吗?”
闻齐泽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
穆青瑶就奇怪了,一个平时不爱看话本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想法与话本如此同步的。
穆青瑶想了想,摇头道:“别这么麻烦了,除非你想与我和离,不然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好不容易在对话中平静下来的闻齐泽顿时又陷入了紧张的漩涡:“你的意思是……”
穆青瑶“嗯”了一声,在这一瞬间,她并未感到羞涩或难堪,只在心里期盼这位安王世子能突发奇想跑去洗个澡,因为对方刚从喜宴上过来,就这么站着,她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穆青瑶才想完,闻齐泽突然转身,走出房门。
穆青瑶再一次呆住:走、走了?
这又是什么展开?
穆青瑶试图用话本的思路去猜对方的意图,可就是猜不到对方干什么去了。
屋门大敞着,守门的婆子时不时往里看,似乎也很迷茫。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就在穆青瑶以为今晚要独守空闺的时候,闻齐泽终于回来了。
闻齐泽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有些湿,似乎是……
“我刚去洗了澡,方才同人喝酒,险些被吐一身,洗洗干净些。”
这一刻,穆青瑶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愉悦。
所以当闻齐泽坐到她身边,慢慢靠近她的时候,她并未表达出任何抗拒。
厚厚的床帐将床内床外彻底分割成两个世界。
初尝人事的穆青瑶发现,话本的内容也不全是骗人的。
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用这么陌生的音色一迭声地去唤另一个人,更没想到安王世子会对“世子”这个称呼表达出不满,在她耳边轻喘着,用叫人腰软腿颤的嗓音让她换个称呼。
阅尽无数话本的穆青瑶猜,对方可能是希望自己叫他的名字。
——若是在这时候告诉他自己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他是会气到丢下她抽身而去,还是气到不管不顾,直接把她弄死在床上?
穆青瑶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唤道:“夫君……”
穆青瑶简直佩服自己,都被折腾得快神志不清了,还能反应如此迅速。
且从对方的肢体反应来看,大约也是满意这个称呼的,
如孤舟一般被大海席卷的穆青瑶不知道,自己那张表情淡漠的脸,染上情.欲,带着难以掩藏地无措唤出“夫君”二字时有多勾人。
新房里的动静直到后半夜才停下,穆青瑶累得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却还在用仅剩的清醒,想“能不能洗个澡再睡”这样可笑的问题。
穆青瑶逐渐陷入梦乡,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也就半盏茶的时间,她又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因为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放进了水里。
穆青瑶感动哭了,她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为什么一切都能这么如她所愿,哼哼着抱紧了闻齐泽的脖子,依赖的模样让闻齐泽险些没克制住自己。
第二天早上醒来,穆青瑶怀疑昨晚的记忆有虚假的成分在里面,不然很难解释,安王世子为什么会这么恰好,就做出了她所希望的举动。
然而怀疑归怀疑,问是不可能问的,不仅不能问,她还得忍着身体的难受早早起床,去给公婆敬茶。
闻齐泽比她早起,等她梳妆完毕,闻齐泽已经在院子里练完一套拳法。
见她从屋里出来,闻齐泽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抱住了她。
穆青瑶面不改色,可对方一身汗就来抱她的举动,还是让她有些许不适。
这种不适并非她所能控制的,也没有任何恶意,她也想像寻常人一样,不那么讲究干净不干净,可她就是做不到,还曾为此给自己和别人带来糟糕的经历。
也因为这个,她学会了伪装。
她是这么想的:既然无法改变自己,那就伪装自己吧,爱干净带来的苦果必须由她自己一个人来承担,旁人不该因为她的毛病而被为难。
要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顾浮,也只有顾浮会在听到她说自己的手指脏了想要切掉时理解她的痛苦,没将她当成疯子,并将院里的剪子都藏起来,免得她伤害自己。
穆青瑶摆出昨晚没能顺利摆出的温婉笑容,拍了拍闻齐泽的手臂,提醒道:“世子,该去正厅给爹娘敬茶了。”
闻齐泽松开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穆青瑶:“……”
这厮怕不是能偷听她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