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有着藤崎外表的某种生物,正向着耕平走来。他带着开朗而空虚的笑脸,一步步走上阶梯。不久之前的鸡头男也很吓人,可站在眼前的地球人则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藤崎张开了嘴。正确地说,是某人将藤崎的嘴打开了。
“你可是和好友重逢啊,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看我。看到我平安无事,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吧?”
和预想的一样,他的话中满是恶毒的语气。耕平勉强出声回道:“一个人高兴去。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记得和你是好朋友。真正的藤崎在哪里?”
“嘿嘿……”
假藤崎(耕平这样称呼他)笑了起来,可一会儿便止住笑,盯着耕平两秒半左右。他的双眼仿佛一对古井,幽暗而没有光彩。
“既然你明白了,那话就好说了。”
他的声音仿佛井底升起的一股寒气。耕平两脚站定,做好了各种战斗准备。
“能户耕平,你抱有保护来梦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吧?”
“很奇怪吗?”
“当然奇怪。不过也罢,事已至此也无所谓了。我有更重要的话要讲。”
假藤崎看向耕平,观察他的反应,然后立刻接着说了下去。
“是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那个女人?”
耕平迷惑不解。假藤崎指的是来梦吗?
“名叫小田切亚弓的女人。”
对,没错,来梦的话应该会直呼其名,她还没到被人称为“那个女人”的年纪。不过,他指亚弓究竟是为何?
耕平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但是,这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把那个女人卖给我。”
“卖给你……你想对她做什么?”
直呼亚弓的名字感觉很没礼貌,可用“小姐”或“妹妹”称呼她又多少不太合适。最终,耕平使用了无关紧要的代词。
假藤崎浅浅一笑。
“我想要的是容器,能容纳我的年轻、健康的容器。来梦很理想,不过世上也存在所谓的妥协。就算不是最好,有时也要选择比较好的一个。”
明白了对方的真实意图后,耕平又感到了一阵恶寒。
“你想把她用作你的容器吗?你想侵占她的身体吗!?”
“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吧?”
对方明显有问题。耕平感觉到的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厌恶。“那家伙”现在明明已经侵占了藤崎的身体,难道他对此还不满足吗?
“把那个女人让给我。这样的话……”假藤崎继续说着可怕的建议,“我就与你约定,今后不再对来梦出手。对你而言,这条件很优厚吧?从今以后,你就不用提心吊胆,可以和来梦幸福地生活下去了哪。并且也不用付出什么牺牲。保持沉默算不了牺牲吧?”
“…………”
“来梦姑且不谈,你可没有保护那个女人的义务和责任。那个女人只是屁颠屁颠跟着你罢了,再说,她为什么必须要来这里呢?”
“她说了,要做个了断。”
“具体来说?”
“这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打算告诉你。”
耕平瞪着假藤崎。
“呵,这就是所谓的信任关系吗?还是说……”
“我对叫法没什么拘泥。总之,她比起你来更值得信任。”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那女人想把我的力量弄到手。她想获得巨大的魔力,然后将她父亲所拥有的社会地位纳入囊中。她的野心很大吧?”
“…………”
“你被那个女人给利用了哦。没注意到这种事,也算你是个老好人,可你究竟打算陪在那个女人身边到几时?”
耕平觉得,亚弓拥有非凡的行动力和决心。她冰雪聪颖,也很有才华。要是在此之上再加上魔法之力的话?说不定亚弓真的会获得亡父的地位。
可就算如此,这又有何不对?耕平带着讽刺的情绪这样想着,突然冷静地想起来。虽然不知亚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假藤崎的企图则是昭然若揭。他想让耕平对亚弓产生怀疑,借此离间两人。这便是他的花招,可不能喝下他倒的这杯毒酒。
“怎么样,你的回答呢?”
“……我可不要呢。”耕平尖刻地放话说道,“我可没法出卖她。你别费心思了。”
“没想到你是如此的愚蠢。”假藤崎仰天长叹,“小田切亚弓的下场如何,可是和你毫无关系。你只要带着来梦回东京便可。那个女人最终也将回到东京,发挥才干逐渐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获得美貌、财富和权力。”
“就算如此我也知道,小田切亚弓已经不是其本人,而是一个魔物披着她的皮在为所欲为。”
“你果然愚蠢。就算有这想法,在我面前总该回答‘是’或者‘让我考虑一下’之类的话来争取时间吧?连这种才能都没有吗?”
“我才想问,要是我这么回答了,你会愚蠢到相信我吗?”
听了耕平的反驳,假藤崎用扭曲的笑容作为回答。
“双方都无法信任对方吗?真是可悲哪。”
“废话。”
“原来如此。就算如此,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冥顽不化吗?”
“我可不想事后留下不愉快的记忆。就算靠背叛别人让自己获得了幸福,也只会感到后悔内疚。再说,你这样做不觉得羞耻吗?”
“羞耻?会对谁感到羞耻。”假藤崎嘲笑道,“你难不成说的是对良心吗?这种说法才是不害臊呢。”
“对于来梦。”
耕平明言道。假藤崎那双有如古井般深邃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阵什么。这并不是光芒,而应该说是有如气味的痕迹。是那种放出令人不快的臭气的一股恶意。
既然拒绝了对方的提议,那么突然进攻自己也说不定。耕平紧绷起全身,又加上了一句:“我怎么能对来梦说得出口,说为了我们的幸福而背叛了某人。”
自己无法与亚弓一起飞上云端,可是,自己也不想对亚弓留下愧疚之心。
“看来你是记不住辛苦的那种人哪,能户耕平。”
“你什么意思?”
“明明碰到了那么多倒霉事,却还是光说漂亮话。我就是这个意思。”
假藤崎咧开嘴大笑起来。要说他双眼是古井的话,那张嘴就该是洞窟了吧。来自地底的毒风从洞口呼啸而出,向着耕平扑面而来。
“耕平君,快躲开!”
仿佛利刃般尖锐的喊叫声将两人之间的气氛撕碎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轰鸣声传入耳中,一条火焰长箭竖着将视野一分为二。假藤崎的脚边飞散起木片来。是走出洗手间的亚弓飞奔上楼梯,二话不说便开了枪。
假藤崎翻身跳过了楼梯平台的拉杆,他这身手真正的藤崎根本不可能做得到。亚弓咬牙切齿地叫道:“射偏了!”
“幸好射偏了。你差点打中我啊。”
“不会打中你的。”
“根本没有说服力!”
耕平跑下楼梯,最后的五个台阶则一跃而下,在二楼地板上着地。而假藤崎早就身在一楼,他的右脚好像瘸了。耕平便又跑向一楼。
“藤崎!”
明知对方不是藤崎,却用这名字叫他,实在是种奇妙的感觉。不过,也没有其他能称呼了。假藤崎回头看去。他瘸着右脚若无其事地继续奔跑着。看来不仅没有痛觉,他也毫不珍惜别人的身体。
“去3M吧!”
他大声嘲笑着说完,又再次加快了奔跑速度。虽然耕平觉得如果全力奔跑,或许能追上,不过还是放弃了追赶。背后传来了亚弓的呼唤声,而就算追上了假藤崎,耕平也不觉得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尾随着耕平从才爬上去的楼梯跑下来的亚弓握着手枪向他问道:“那家伙,说了什么?”
“说了‘去3M’啊。”
“这什么呀?”
亚弓的疑问是理所当然。耕平笨拙地耸了耸肩。
“3M大概是个地名吧。”
“这点我还算知道,可是是哪里呢?”
“谁知道呢。我大致知道那家伙的伎俩。既然想要让我们去那里,他就一定会用某种办法引诱我们过去。”
亚弓发出了少年般的咋舌声。
“我说啊,被别人单方面那里这里的到处指使,你不觉得很不爽吗?”
“是很不爽。”
“那么就,不去了?”
“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耕平将视线投向大厅的方向,而管家并没有跑来的迹象。
“你振作一点啊。你想,仅仅从一楼爬上三楼,就花掉了多少时间啊?妨碍一个接着一个的……”
“说明他不想让我们去三楼。这点我还是心里有数的。”
“你既然心里有数,就赶快去吧?对方讨厌我们这么做,就说明这里是他的软肋对吧。”
亚弓正焦躁不安。耕平也是相同的感受。就在刚才,心中骤然产生了疑惑,令耕平想要腾出时间来思考。当然时间不能花费太久,他只是想将当前形势稍微整理一下而已。
亚弓紧接着发问:“再之前,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耕平老实说出了真相:“他让我出卖你。”
II
亚弓冷冷地盯着耕平,而耕平总算是正面接下她的视线。如果对亚弓内心有愧,便会自然而然地躲开她的视线。
耕平与亚弓对视着,简短地告诉了她自己与假藤崎之间的对话。亚弓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嘟囔道:“这种事情……”
“刚才的话就是全部了。我可没有隐瞒什么。”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法去证实呢。”
“你在怀疑我吗?”
危险,一不注意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的话,只会增加互相的怀疑。尽管耕平知道这是敌人的低劣伎俩,可还是差点中了计。
他尽可能压低声音说道:“我可不会背叛你哦。尽管我们没做过什么约定,也没有结成同盟,可今天一直在一起行动。虽然‘请相信我’这话不太说得出口。”
“……我相信你。”
亚弓缓缓地点了下头,她依然与耕平对视,说起了他的坏话:“尽管没有证据,不过如果有人被你背叛了,那个人可真是个大笨蛋呢。”
“没错。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大笨蛋。”
看到耕平一脸假正经的表情,亚弓露出了苦笑。
“那么也就是说,你的同学完全被那家伙给附身了呢。”
“那家伙没法当面和人对话。无论是电话还是活人,之间必须要通过媒介来说话。藤崎不过是被当成了工具罢了。”
耕平的话仿佛在袒护朋友,真正的藤崎毕竟是亚弓的狂热粉丝。
“如果是工具的话,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就不会被抛弃吧。”
“没错。”
反而言之,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便会毫不留情的被抛弃——以残酷无比的方式。尽管算不上是至交,可也不想看到朋友被变成公鸡或驴子,所以想去救他。不过,救出来梦当然是首要任务。对于既不万能又不全能的自己来说,还是有着优先顺序的……
耕平皱起了眉。咦?怎么自己的想法又兜起圈子来了。明明早就决定好了行动原则,事到如今为何又想要辩解呢?自己的精神状态好像不怎么好。虽然在这种情况下,精神状态也没法好到哪儿去……
“我们嘴里说的那家伙啊,”亚弓仿佛在考虑着什么开口说道,“自己也没有完全掌握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我也这么认为。”
“反正你在这方面也是一样。”
看到耕平保持沉默,没有想要回应的样子,亚弓一边注意着他的表情,一边继续说道:“我的父亲因为自信过剩而毁灭了自己。而你则是走错一步,就会未能完全发挥出力量而‘出师未捷身先死’呢。”
“…………”
“你也说点什么呀。”
“没法反驳你的说法真是遗憾。会有什么方法吗?掌握能力的方法。”
“家父的话便是为此寻求着一本书。
”
“嗯……”
耕平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这本书的书名,无论是亚弓还是耕平都很清楚。
向圣蛇灵祈祷之书。
有两个仰赖这本书的日本人,而他们全都灭亡了。近石刚弘与松仓倭文子。这两人拥有的财富、权力和名声都是耕平百万倍左右,并且也都相信这些都靠的是自己的实力而得。当这种自信岌岌可危之时,他们便想利用来梦来实现自己的恐怖欲望。
耕平费尽千辛万苦才把来梦从他们那双充满烂疮的魔掌下拯救出来。他们在活着的时候,都想要加害于来梦,因此耕平很憎恨他们,而至今也喜欢不起来。不过,若是没有碰到那本奇怪的魔法书的话,他们或许也会过上不同的人生——耕平这么认为。是因为自己总算脱离危险了才这么想的吗?
亚弓的视线转向了耕平的脸,带着艺术评论家所谓的“炽热而锐利地射穿万物”的眼神。明明年纪相若,耕平却不由得被她的气势压倒了。
“你知道吗?花道的青雅流。尽管他们的当家在政界和金融界势力雄厚,可去年年末的时候却突然猝死,之后便一片大乱。继承人之争啦、遗产税的问题之类的,听说还有很多人因此丧命呢。”
“不好意思,我对花道和政治、金融界都没兴趣。”
耕平并没有撒谎。无论是近石刚弘,还是青雅流的当家松仓倭文子,都不是耕平主动接近他们的。而是他们那边盯上来梦,伸来了魔掌。托他们的福,自己不知几次都危在旦夕。
“唉,如果妮娜在就好了呢。”
耕平刚欲出口便又硬吞下去的这句话,说的便是超越时空结识的白俄女巫的名字。尽管并不只是因为热心肠,这位年龄不详的女巫还是使用赫里斯托夫(基督)自古流传至今的力量帮助了来梦和耕平。
“不行哪。她好像说过,一百年后再相会的话哪。”
耕平摇了摇头,一旦向他人求助过后,之后便会一直想要仰赖他人。将“他人”换成“魔法”的话,这种心理与近石刚弘和松仓倭文子也没什么大差别了。耕平想到这里,便没了继续苛责他们的心情。当然,如果他们依然为了追求荣华富贵,而再向来梦出手的话,自己不会容许。不过,他们已经遭到了应有的报应而毁灭了自己。耕平觉得,这就够了。
耕平只有依靠自身的努力,而与这些事情无关。这一点他早已明白,所以并没有迷茫。
迷茫的是更位于眼前的事情。要怎样守护来梦呢?为了守护来梦,必须要先找到她。而对于着手寻找的地点,耕平则有些茫然无措。
“我说啊,”亚弓说出了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话,“来梦妹妹打电话给你过吧?”
“只有过一次。”
“来梦妹妹有手机吗?”
“不……”
因为福利院的方针,来梦是没有手机的。那么,来梦是从何处打电话给耕平的呢?
耕平终于想到了这一粗心遗漏的地方。
“……电话室!”
在这幢巨大的洋馆里,有一处称为电话室的房间。耕平想了起来,夏末的那一夜,手机信号不通,他们一行九人便在不安之中寻求着电话。
耕平走向了大厅。管家则如同雕像般伫立在那里。听了耕平的询问后,他郑重地举起手指,告诉他电话室的位置。
III
幸好管家没有盘问枪声的事,而是直接带着耕平一行来到了位于大厅右方深处的电话室。打开镶有格子状旧式磨砂玻璃的门,眼前便是个边长二米的正方形房间。墙上的壁灯发出橙色的光芒,桌子上则放着一部黑色电话。
“好厉害,现在还在用拨盘式的黑色电话机。”
亚弓对着奇怪的地方抒发了感慨。
耕平笑不出来,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色电话机。他有种感觉,仿佛古朴的铃声马上就会响起。而经过紧张的几秒钟后,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亚弓耸耸肩,伸手摸上黑色电话机。不过耕平的动作却比她快上了半秒。
耕平提起听筒,把它贴上右脸。只有冷冰冰的提示音在间断作响,告知着线路的不通。
耕平一阵怃然,将听筒放了回去。他觉得自己的判断一再失误,心中的不快逐渐积累了起来。当他回想起电话室时,突然灵光一闪。来梦说不定用的是北本先生的手机。
亚弓望着耕平的脸刚想开口时,半开的门突然发出了声音。某人的头随着凶暴的气氛一同探进了房间。
是鸡头男。他的双眼中燃起了惨淡的暗红色火焰。
“竟然躲在了这里……”
他说出来的姑且算是人话。不过或许是因为嘴的构造发生了变化,又或许是因为更加可怕的原因,他的话语仿佛与“咯咯咯”的鸡叫声重叠了。
“给我出来,还是说让我把你们给拖出来呢?”
“我们自己会走!”
亚弓话音未落,便用尽全力踢开了电话室的门。鸡头男被门板撞到,呻吟着向后退去。趁着这一瞬间,亚弓飞奔出了房间。耕平也紧跟着又一次推门撞上踉踉跄跄的鸡头男。鸡头男一个没站稳,便横倒在了地上。两人便半跳着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鸡头男跳起身,追了上来。
面对疯狂的攻击,根本不可能一一应对。耕平决定右转。当鸡头男间不容发地双手抓空后,耕平便继续全力疾跑起来。
“快跑!”
亚弓应了一声,又向耕平喊去:“我有枪。不干掉他吗!?”
“之后再说!”
之后,有余力,也没有其他办法的话。鸡头男和假藤崎之间的关系尚未可知,自己也不想把精力花费在跟鸡头男的争斗上。
亚弓脚步很快,她毫不落后地紧跟着耕平。像很早之前的好莱坞电影女演员那样,在追赶者面前几乎都会摔倒这种桥段根本不会发生。在经过转角的时候她的速度也没有放缓,而是斜着身子巧妙地跑了过去。
“关上门!”
耕平一边跑着一边叫道。喊完话,他自己便冲到门边,用全身的重量靠在门板上关上了门。因为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会来帮忙。
门板不停摇晃着,压力不断地施加而来。怒吼声也隐约传了过来。被关在门外的鸡头男正满怀愤怒和憎恨,不停用身体撞击着门。
“我扣上门闩了哦!”
亚弓说完,便将一块板从耕平的后背与门板之间的细小空隙间穿过。耕平转身离开门扉,帮着亚弓一起扣紧了门闩。尽管门板晃得更加厉害,不过门闩还是顽强地发挥了自己的功能。耕平和亚弓也因此得以喘上一口气。
两人环顾起周围来。这里虽然还是走廊的延伸,不过比起门对面要远远来得宽阔。四周也没有窗户,给人一种长方形昏暗大厅的印象。
“好像是画廊。墙上挂着画呢。”
听了亚弓的话,耕平走近墙壁。透过昏暗的光线,只见一幅肖像画真实得有些诡异。亚弓感觉到他倒吸一口凉气,也随着耕平看起了另一半边的画像。
“长田先生……”
耕平好容易才张口说出了熟人的姓名。与这人的往来不算长也不算久,他是去年夏末那极其短暂的时间里,与自己一同经历恐怖之旅的众人之一。长田伸彦,年龄大约为四十岁,身高普通头发稀少。职业是银行职员,说是为了观赏鸟类而休假出游。
耕平将视线移向右方,注视着一个大约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画像。
“这是雪绘小姐。是姓玉川还是姓玉村来着的?”
“陪酒女?”
估计亚弓是她那就快散掉的卷发、浓厚的化妆、无袖外衣的装扮中得出了这种印象。耕平微微点头,注视起第三幅肖像画来。这是个骨瘦如柴、比较年轻的男性。
“这是唐泽先生的画像。”
“看上去感觉不像是个工薪族哪。”
一头长发、胡子拉碴的唐泽看上去就像是个山寨的耶稣基督。耕平转身面向另一边的墙壁,他看到了一个水平剪发型的年轻女性。
“这是办公室白领香津子小姐。然后,这边的是关东大学学生根岸先生。”
戴着眼镜的根岸是个身材标准的年轻人,他穿的白色衬衫仿佛就要从内部崩出来似的。检查完合计五人的画像之后,耕平忍着苦闷之心寻找起第六幅画来。但却没有找到。
“果然没有丰永先生呢。”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变成了果冻状的生物……”
然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说实话,这人很讨厌。可是他被变成了非人的生物,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在同情他?”
“不太对。就像是,只是想到如果自己也碰到相同的遭遇,全身就会不寒而栗。所以……所以,反正,仅此而已。”
耕平没法好好地描述出来。
亚弓轻轻点了点头。
“就算是仅此而已,还是要有点想象力比较好。”
“是吗?”
“比起这些来,你怎么看?似乎没有来梦妹妹和北本先生的呢。”
耕平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尽管松了口气,可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就此放下心来。
“看来他们并没有被关在画里。虽然‘关’的意思也会根据场合而不同,总之他们不在这里。”
“要是切断魔法的源头,应该就能救出这些人了吧。”
“就期待会变得如此吧。”
耕平还没说完,声音便被另一个声音盖过了。在金属的猛烈攻击下,木头正发出惨叫,一阵野蛮的破坏声。
“那个鸡头男开始用斧头之类的东西砸门了呢。”
“走吧。”
两人奔跑着离开了挂有男男女女肖像画的怪异画廊。在耕平的记忆里,在这犹如迷宫般的走廊某处,应该安放有七座雕像。在那儿,来梦那时的样子有些奇怪。而这次,耕平在抵达之前,则遇到了又一扇门。
这是一对巨大的门扉。亚弓刚见到,便高声叫起来:“喂,不就是这里吗?”
门的表面,写有横排的金色汉字。
“万镜楼”
读音应该是“WanJingLou”吧。在其下方,则标上了分为四行的英文字母。
THE
MILLION
MIRRORS
MANSION
“啊,难怪是3M哪……”
“装修也不算怎么时髦呢。这是什么样的建筑物?”
“夏天我来的时候,还没这种东西。不,说不定虽然有,我只是没发觉罢了。我也并不是对这座庄园的一切都知根知底。”
“地下室好像也有呢。”
“……我讨厌地下室,还有巨大的洋馆。”
耕平冷淡地嘟囔着。去年年底,在长野县深山中移建的一幢苏格兰古城堡地下,他留下了极其可怕的回忆。自那以后,他便对地下室或着地铁之类的东西心怀芥蒂。
“那么,怎么办?要推开这扇明显是故意设置的门,然后进里面去吗?”
“要进去。”
“这次的决定下得很快嘛。”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吧?”
“不是有吗?”
“有什么啊?”
耕平带着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怀疑语气开口问道。亚弓则回给他了一个危险的微笑。
“就是用这把手枪,解决掉那个‘咯咯咯’地吵个不停的小丑。”
“我开门了哦。”
耕平叹着气将手按在门上。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决心和行动力都被亚弓给夺走,手中则只留下了迷茫、烦恼和疑惑。摇了摇头,赶走心中的偏见后,耕平推开了巨大的门扉。
IV
镜子、镜子、镜子。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可耕平还是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慑,呆站在了原地。
圆形的镜子。椭圆形的镜子。半圆形的镜子。
菱形的镜子。正方形的镜子。长方形的镜子。
走廊很宽阔,不如说,是一连串接连不断的大厅。左右的墙壁上排列着无数的镜子,占据了整个视野。
尽管形状各种各样,可无论哪一面镜子都巨大无比,人站在前方极近的位置都能映照出整个身体。
耕平发觉这点后,便不得不想到,这些镜子不仅仅只是普通世界的镜子。去年十一月,自己在游乐园的镜屋里被吸到了异世界的记忆又在脑海中苏醒。这里的规模不是比那里还要大吗?
“毕竟不是小屋而是洋馆呢。”
耕平小声自嘲着,走近了其中一面镜子。黑檀木的镜框上雕刻着不知是印度教还是哪个宗教中的南方系神明那扭曲的身体。往椭圆形的镜面中望去,却没有映照出耕平的镜像。果不其然。
一颗小小的红锈色太阳。延绵不绝的灰色断崖。让人联想到黑色十字架的枯树林。天空的左右两半边,各为不同的颜色。右边是褐色,左边则是奶绿色。有几个带有翅膀的身影飞舞在空中,而每个身影都好像长有两个头。
没有看见来梦和北本先生的身影。耕平咂着舌又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下一面镜子前面。无论镜中世界如何辽阔,来梦不在那里便毫无用处。
耕平在亚弓的关注下,向着第二面镜子中的世界望去。在与其说是黑色,不如说是紫色的昏暗天空中,一颗通体蓝色,并带着金黄色日冕,稍大一些的太阳,正在距离地平线不远的上方横跨而过。仿佛流星般的光芒接连不断地穿过天空。地表虽然昏暗无比,但到处都是裂缝。有如熔岩一般的绿色流体从中喷射而出,笼罩在蒸汽之中。令人惊奇的是,那里却有一座神殿外形的白色建筑物,带有磷光的蜥蜴们正出入其中。这里也没有来梦的身影。
如果每一面镜子都通往一个异世界,那么究竟存在着多少个异世界呢??
耕平体会到了敌人的强大力量,而不由得为之震颤。尽管如此,他反而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一盏小小的灯火。他望着陈列着的镜子,缓缓向前走了几步。
“那家伙是想折磨我和来梦吧。”
耕平这样自问道,然后又自己说出了答案。
“没错,他想要尽情地折磨我们、嘲笑我们。”
“既然如此,对他来说,最有效的手段便是?”
“就是将来梦与我拆散,不让我们再见面。”
“真的是这样吗?”
“你觉得不对吗?那么还会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比起让你们自始至终不再见面,还有更加阴险的方法手段吧。”
“没错,像是让她短暂地出现一次,让我感到高兴,然后必然再来从中妨碍……”
不知不觉间自己好像发出了声音,亚弓则回应说道。
“很有可能。没有比让人抱有期待后再将其打碎更能伤害到对手的方法了。并且,越是接近极限,伤害也就越大。我可以保证。”
“真是讨厌的保证哪。不过……”
“不过,没错吧。”
“嗯,应该不会有错。”
耕平发觉自己心肺的工作频率加快了。自己能与来梦重逢的时刻正在接近。敌人应该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来享受耕平把几千万面镜子一个个看过之后的失望表情。仅仅将陈列着的无数镜子展示给耕平看,就已经能够充分炫耀自己的力量了。所以,很快就能转到下一个阶段了吧。
下一个阶段。也就是。
来梦与耕平的重逢。
“耕平哥哥……!”
这不是幻听。在回过头的同时,耕平朝着反方向的镜子猛冲了过去。他无视亚弓那受不了的眼神,望向了这面正六边形的巨大镜子。
镜子中映出了一个T恤上头披着派克大衣,短裤下方穿着黑色长袜的短发少女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