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霏其实和彦慈真的不太熟,第一天自我介绍完第二天她就上了飞机,到了学校当天晚上,微信倒是有收到一则新的好友申请。
备注就俩字:彦慈。
莫文霏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两人打了个招呼后,整整大半年再也没说过话。
彦慈的微信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朋友圈偶尔转一点国家关于烟草行业的法律修改草案新闻,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任何私事。
干净到莫文霏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分组可见。
然后就到了今天,两人并排坐在豪车后座,莫文霏双手放在裙子上,有点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她并不知道坐在她身边的男人正用略微放松慵懒的目光看着她。
刚刚大学的小姑娘,顶了天十九岁的年纪,面对他们父子入侵她的生活表现的完全波澜不惊,甚至第二天打了个电话把她妈骂了一顿,似乎是把他们父子当成某种不得了的骗子……
说话很冷静,很少笑,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实在是个过于冷漠的性格。
和她的亲生母亲的成熟妩媚相教起来,莫文霏并不是特别漂亮,彦慈见过的美女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她在里面根本排不上号……只是利落的短发,有些圆润的脸蛋,那双眼尾微下垂的眼睛,眼眸黑白分明。
耐看。
如今她坐在昏暗的车中,微偏着头,鼻尖因为外面的冷空气还微微地泛着红,倒是有了一丝丝少女特有的可爱。
她看着窗外,有些出神的样子。
彦慈微一哂,不难猜到自然是因为刚才在机场偶遇的李家公子。
“国内大学怎么样?”彦慈问,“军训会不会很辛苦?”
身边男人突然出声把还在发呆的莫文霏吓了一跳。
她微愣了下转过头,对视上一双平静的眼眸,她点点头:“还行,不算辛苦。”
彦慈笑了笑,薄唇微启:“有交到新朋友吗?”
莫文霏心想,她失去了一个爸爸,然后得到了两个爸爸。
“有几个谈得来的,”莫文霏说,“差不也就够了。”
“也对,朋友不再多,得选择对你有用的。”
“嗯。”
车内完全陷入了长辈问话模式。
莫文霏正准备打起精神应对下一个无聊至极的问题,这时候,她身边的男人却话锋一转,问:“男朋友呢?”
莫文霏愣住:“什么?”
彦慈看着她没说话。
莫文霏摇摇头。
“没兴趣?还是不想找?”
“……”
这人好烦。
本来就因为刚才偶遇李舜宇和他新女朋友的事有些奇奇怪怪的别扭,莫文霏微蹙眉,伸出舌尖,舔了下下唇,耐着性子随口道:“也不是……”
“想试试吗?”男人又问。
莫文霏挂着一脸的问号转过头,望着他。
她看见身边这个大约是比她大了八岁的男人,在她视线扫过来时,一扫之前的慵懒放松坐直起来,他宽阔的肩膀微下压,往她这边凑近了些。
那双深色的瞳眸盯着她的眼睛,如捕猎前的猎鹰瞄准田野里的猎物。
“和我。”
他说。
“……”
和大八岁的男人谈恋爱,这事儿说起来其实好像不太荒谬,上了二十岁之后,年龄差这东西就可以模糊地忽略不计。
但是这事还可以具体一点,比如一个上高三的男生,回头去找小学四年级的小姑娘交往,但凡是个人,都会觉得这人可能有点变态。
莫文霏就是这种感觉,彦慈再大个两三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可能会忍不住要叫他叔叔。
被年长者提出交往这种体验她是第一次。
张了张唇,她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种时候沉默是愚蠢的选择,因为彦慈看上去不像是可以让人蒙混过关的人。
“我还以为哥哥在江市应该有很多人前仆后继?”
她这声“哥哥”叫的毫无压力。
彦慈笑了起来,觉得面前的小姑娘确实有些小聪明,懂得用提问来回避窘迫。
她回头的时候,短发有一点粘在唇角,黑白分明得夺人眼球……男人放在腿边的手动了动,想要替她将那缕发拨开,但是手腕抬了抬,他还是没动。
”你不一样。”
他听上去很冷静。
“哪不一样?”
莫文霏问。
“我父亲和你母亲感情还算稳定,”彦慈说,“相比起再去找另外一家人做三个家庭的结合,我们两在一起会让事情变得没那么复杂。”
原来你们也知道情况曾经复杂。
莫文霏在心中冷嘲。
“我和你刚才夸漂亮的那个小女生一样大,”莫文霏说,“你应该知道的。”
彦慈挑眉,没弄明白她的意思,是还没开始交往就要管他夸奖别人了?
莫文霏当然不知道这男人心中所想,否则她必然发胡荒谬大笑,而此时她只是嗤笑一声,补充:“就你刚才用夸一只长得挺好看的吉娃娃的语气夸过得那个女生。”
彦慈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起来。
“别妄自菲薄,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街边小摊固然别有一番风味,米其林餐厅贵有贵的道理。”
“是会骂脏话和用法语问候午安的区别吗?”莫文霏说,“可惜了,街边小摊品种繁多吃一辈子不带重样,米其林餐厅来来去去就那几口,哥哥,你会后悔。”
“霏霏,哥哥已经过了吃街边小摊的年纪。”
“这么快?”
“……”
男人到底还是忌讳被人讲“快”,扫一眼身边的小姑娘,虽然一脸淡然,但是未必就不是故意的。
“伶牙俐齿。”
淡淡给出评价,不见喜怒。
彦慈收回目光,他重新靠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并不想逼她逼得太紧……她才多大,正是爱玩的年纪,确实没必要逼得太紧。
来自身边的威压同时消失,象征着短暂的对话告一段落。
莫文霏松了一口气,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阴沉沉地又下起了一场新雪。
莫文霏的寒假过得非常平静。
除了家里突然多出两位年长的雄性生物共同生活之外,没有什么不好。
关于李舜宇的事也陆续有在餐桌上听他们提起。
听说他这个大学上的不太专心,虽然是外省的大学,但是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江市的各种重要社交场合。
每一次身边的女伴都不一样,江市首富之子的身份正在发光发热,他的女伴们大多数活泼开朗,而他则向来沉默寡言。
高中的时候李舜宇因为口齿不方便话不太多,而如今他如果慢点说话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这个小毛病,只是他还是不太爱说话,所幸也没有人能够逼他多说几句……
似乎是个正要从江市的海平面冉冉升起的璀璨之星。
可惜莫文霏真的不太在意这个。
最开始的几天,提到“李舜宇”时她有感觉到彦慈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从她脸上滑过,后来大概是看她实在是犹如一潭死水……大概是寒假开始后的一周,“李舜宇”这三个字彻底成为了莫家餐桌上的“路人甲”。
整个寒假莫文霏就呆在家里,看一点动漫或者外文剧,背一下单词,偶尔就捧着书望着外面的降雪发呆一个下午。
她的高中的同学都不太联系,只有姜鹤会像患有强迫症似的每天给她发微信聊天,听说qq都有什么畅聊火焰功能,一天不互发信息火焰图标就会消失……
她可能在把微信当做qq玩。
—一行白鹤上西行:我昨天在顾西决的朋友圈看见李舜宇带着他的新女朋友在逛日月广场的vca……啊!这个凯子!
—一行白鹤上西行:就连拥有他微信好友的顾西决看着都变得讨厌了起来!
放下手里的书,莫文霏伸脑袋看了一眼手机,能自行脑补屏幕那边,小姑娘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霏:发朋友圈不像是李舜宇会干的事。
—一行白鹤上西行:……确实,是王磊偷拍的。
—一行白鹤上西行:你这么了解李舜宇让我有点慌神,姐妹。
—霏:我们在一起两年,了解他不是很正常吗?
—一行白鹤上西行:你这云淡风轻的语气也让我有点不适。
—霏:还聊不聊了,你有点难伺候。
—一行白鹤上西行:……可能是生理期快到了,今天早上早餐时候顾西决给我的酸奶里放了燕麦,我对着那碗燕麦酸奶,真情实感地哭了十分钟。
—霏:验孕棒安排下,生理期是不会让你变成一个神经病的。
—一行白鹤上西行:………………………………啊啊啊你给我撤回!
莫文霏发出一声嗤笑,指尖轻叩手机屏幕,正想发些什么,这个时候,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最近看着气色不错、整个人散发着“滋润”二字的莫母探了个头进来。
坐在书桌前的莫文霏放下手机转过身去,那双平静的瞳眸对视上屋外的人……那浑身泛着的冷漠气息,让屋外的人一阵唏嘘,她怎么就教出这么一个冷清冷血的女儿。
虽然莫泽凯很窝囊骚操作也很多,但是他们也并没有家庭不幸到能影响孩子性格的严重程度。
“乖女,”莫母从门缝里滑进来,目光闪烁,“你哥哥原本下午参加牌局,结果晚上突然又有一个临时的慈善晚宴需要到场。”
她手里拎着一套烫好的西装。
“……我们家门店倒闭了还是他们家破产了?”坐在桌边的小姑娘问,“连跑腿的人都请不起一个还参加什么慈善晚宴?”
莫母“啧”了声,把手里的西装塞进她怀里:“呸,破什么产……你就跑个腿!”
莫文霏拿出手机:“外面下雪呢,我不去。我给你在app上叫个跑腿的,等着。”
“莫文霏!”处于恋爱期于是在家中向来保持优雅、说话细声细气的中年女人终于忍无可忍,“晚宴不得带个女伴吗!从学校回来就天天在家里闷着你也不怕闷出毛病来!”
“我挺好的。”
“好什么好,你给我去!”
莫文霏受不了她妈在耳边叨咕,这个时候她真情实感地像个中年妇女嘴巴根本停不下来……看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那本书,她叹了口气,站起来。
接过那沉甸甸的西装往外走。
“化个妆吧,乖女,就穿前两天陪你去买的那条红色小礼服裙可以吗?”莫母跟在她屁股后面,“我前天买了新的皮草,外面天冷,借你先穿。”
莫文霏脚下一顿,转过头去。
莫母冲她笑了笑。
看上去有点紧张的样子。
“所以慈善晚宴上还有什么人?”莫文霏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响起,“李舜宇和他的小女朋友,是吗?”
市郊温泉山庄。
这一下午彦慈的手气都不太好,几个小时散了不少财。
牌桌边坐着的零零散散四五个人,都是江市数得上名字的二世祖,最大的不超过三十岁,赢得最多的那个,今天下午已经从他手里赢走了一辆跑车。
李舜宇也在,他就坐在彦慈的对家,身边坐了那天在机场看见的小姑娘窦婉,身上穿的倒不是那天看见那样普通大学生的装扮,裙子和高跟鞋,精致的妆容看着文文静静的……
看着是努力地收拾过自己。
今天在场的都是陌生人,她话不是很多,就坐在旁边陪男朋友打牌。
偶尔在其他人起哄下替男朋友摸一张牌,牌好还是坏,李舜宇都不太有很大的反应。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没了兴趣。
房间里气氛很好,暖烘烘的……大家闲聊说的很开,从最近江市的生意说到女人或者是车,无非都是年轻男人喜欢聊的话题。
“听说小李总回来那天,机场两台幻影,”今天赢得最多的那个是陆家的三子陆澜,“很有排场,我朋友说,一出机场以为自己又回了首都。”
牌桌边的人都笑了起来,李舜宇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彦慈,把手里的牌扔出去,淡道:“是吗,没注意。”
他手上的牌很小,彦慈的牌也不大,但是好歹有个对子。
这把李舜宇输给他十几万,垂下眼把眼前的筹码扔给他。
提起车这件事,窦婉就有些脸红,想起那天车都停在她面前了她还抓着她男朋友上蹿下跳地问,说问他不是说会有人来接……
她拉扯了下李舜宇的衣袖,有点紧张,生怕他若是不经意提起这件事,大家会笑话她。
这时候,她听见坐在他们对面的年轻男人笑了起来。
只见他抬手,随意揽过李舜宇的筹码,一边缓缓说:“代步工具而已,说起车,我家小姑娘也是不太认识家里那辆……那天车都停她面前了,还在气急败坏地找她家的a8。”
窦婉最开始注意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是因为他举止优雅,身上虽然一身休闲服但是以屋子里其他几个人同他讲话时恭维的态度和语气就知道他来历不简单……
后来经过他们的对话才知道,原来他是彦氏未来继承人……彦氏垄断了国内烟草行业半边天,这两个字背后代表的是金山银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李舜宇好像不太喜欢他,一下午两人对话不多,于是窦婉也不太敢光明正大地抬头看他。
此时听他语气亲昵地提起一个人,窦婉终于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彦家当家同莫泽凯前妻林诗音在一起了,现在彦慈有个血缘和法律上均无关系、却住同一屋檐下的便宜妹妹,大概就是他口中的“我家小姑娘”。
气氛有些暧昧,几个人笑了起来。
窦婉原本也嗅着一丝丝暧昧的气息,正感觉微妙……此时忽然感觉到身边的人沉默之中带着莫名的低压,她转过头,却发现李舜宇脸上表情淡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微微一迟疑。
想要问些什么。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开,包房被会所的服务生打开了一道缝隙,一阵冷风吹进来。
屋子里暖气很足,窦婉只穿了一件单衣,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李舜宇那边靠了靠,微微蹙眉,有些烦躁谁这时候突然跑进来。
她抬眼看过去,这时候发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看着跟她差不多大的女生,短发,普通长相,一眼看过去就注意到白得近乎于透明的好皮肤,这会儿因为冷空气,鼻尖和脸蛋都红仆仆的。
对方穿着牛仔裤和高领毛衣,围巾遮去了嘴巴,非常普通的打扮。
窦婉觉得自己的腰杆直了些。
只见来人进了屋子,旁若无人地摘下了围巾,与此同时,原本背对着门坐的彦慈转过了身,看了一眼身后站着取围巾的小姑娘,笑了笑开口:“又不穿羽绒服出门?”
窦婉微一顿,这女生居然是这个彦慈认识的人?
彦慈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若是之前同别人说话还算礼貌而生疏,这会儿他嗓音里则带着不易察觉的亲近。
莫文霏在进门的一瞬间已经扫过了屋内所有人。
包括正对着门的那把椅子上,脸色冷漠的少年以及他手臂上挂着的那个女生。
冷漠地点点头算是对屋子里所有的人打了个含糊的招呼。
抬起手,拍去肩上融化的雪花凝成的水珠,她收回目光,扫了眼近在咫尺的年轻男人:“我原本就没准备出门,我妈非闹着让我给你送晚上要用的西服……”
”是有个慈善晚宴。”
“我知道。”
彦慈一顿:“你不陪我去?”
莫文霏蹙眉:“我不陪你去今晚我还能进家门么?”
得到这个回答,男人满意地轻声笑了起来,眉眼可见变得更加温和。
“你先去休息室等我下,打完这几把就来。”
“不用了,”莫文霏随便指了下旁边的沙发,“我在那等。”
“好。”
屋内一时间安静极了,只有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对话声。
窦婉有些惊讶。
从头至尾,这个看着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分寸的男人,甚至没有对这个刚进来的女生随意的穿着,随意地说话发出一点质疑……
他甚至没有问她穿成这样怎么陪他去所谓的慈善晚宴。
而她站在那,眉眼放松地低着头同他讲话,理所当然的样子。
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与这一屋子的金贵上流人物有什么格格不入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窦婉回头看了眼李舜宇,却发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刚进门那个平淡无奇的女生身上,眼底深邃,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就像是一只猫伸出爪子,在她的心上挠了一下,窦婉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