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姜鹤把视线从垃圾桶上收回来,僵硬地缓缓坐直身体,“有人来,我睡着以后?”
护士在手写板上写:有的啊,你男朋友吧。长得挺帅的,姜院长还跟他聊了两句,你们这么小家里都同意了公开交往,厉害哦!
姜鹤盯着“男朋友”三个字窒息了下,心想:不,是前男友。
她心想你们怎么能随便地把少女的前男友放进少女的闺房?我干,这和放狼进羊圈有什么区别?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吃了早餐,拿过手机打开淘宝,精神恍惚地看了半天她发现自己在搜的是“牧羊犬”。她沉默了三秒,囧了下,最后默默地下单了一块可擦写的小黑板。
姜鹤双眼无神。
姜院长进屋坐了一会儿她都没什么反应。
直到她爸屈指敲了敲她床上的小桌板,她吓了一跳似的转过头茫然地望着他,他放下了几张核磁共振的结果,开始指给姜鹤看。
姜院长比所有人都聪明,他没有拿着写字板瞎写,而是用微信语音输入,然后直接点击文字翻译给姜鹤看,告诉她,影片显示,她确实是有一部分大脑皮质受损。
具体的病因可能是因为情绪巨大波动而导致的血管破裂,或者是神经压迫。
曾经她小时候也有过同样的症状,后来自动修复,是因为人体大脑有一种叫“优势半球”得东西,比如惯用左手的人,优势半球就在右侧,反之则相反。
而人在儿童时期,可能优势半球尚未建立时,某侧大脑半球有了受损迹象,人体机制可以会使她在另外一侧大脑半球皮质区重新建立优势,从此就会有了“好转”的迹象。
姜鹤想了想,好像以前她都是用右手的,确实八岁天塌下来地病过一回后,她就变成左手吃饭了……一大堆人说什么用左手的人聪明,她也就没有在意。
“但我,”她犹豫了下,“还是用右手写字。”
姜院长说,所以谁也不知道当时姜鹤当年受损的那边大脑半球皮质区究竟有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动恢复。
如果有,那么姜鹤这次也有可以恢复的可能,只要加入对应的医疗措施,和患者本身要拥有良好的心态。
姜鹤想了想,在手机上扣字:意思是,以后我就成了不能承受任何风浪的苦情剧女主角?
姜院长:你可以理解为从此爸爸会尽量让你的人生快乐且无病无灾。
姜鹤:我妈刚从icu里抬出来,怎么快乐?
姜鹤:我上次百度了下,躁郁症是会遗传的,我算是完了。
姜院长弯腰看了她打的字,掀眼皮子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居然有点像顾西决。
姜院长年轻的时候大概也是高冷男神一枚。
“你要是什么都去信百度的还来医院做什么?”姜院长说出了80%的医生都说过的话,“那上面分析,你打个喷嚏都可能是鼻咽癌。”
姜鹤:“……什么?”
她没听懂她爸在说什么,但是从他脸上那种“身为医生我被冒犯了”的表情来看可能不是什么好话。
在她懵逼的注视中,姜院长冲她笑了笑,然后打字告诉她:没事,阿决很担心你,昨晚跟我要了你的片子看。
姜鹤:??????你给他看了?
姜鹤:这难道不是病人**?!!!
姜院长:你跟爸爸讲这个?
姜鹤:顾西决又不是我爸爸!
她被气的面红耳赤,“哒哒”打字声里都透着愤怒的意思,偏偏还不能告诉她爸,他们已经分手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姜院长听到这个消息可能会担心的要死,也有可能觉得是她在持病作妖。
……后面那个倒是无所谓,反正她本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是现在家里的情况乱七八糟,风流倜傥的姜院长看上去也好几天没好好睡一觉的样子,才四十岁出头,发鬓生出几根白发。
姜鹤看到了,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她也是会心疼老父亲的人。
所以她没有发脾气到把小桌板掀她爸脸上,耐着性子看他用语音输入法给她翻译。
姜院长:阿决很担心你。
姜院长:片子他也不太看得懂,只是问你这个病是不是长期的,能不能好,好了以后有没有可能以后会再复发,有没有办法彻底治愈,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嗤。”姜鹤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嗤之以鼻,“看着,盼着我死,像是。”
话刚一说出口,脑门就被怪嗔似的轻轻地拍了下,姜鹤被她爸瞪了一眼,仿佛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没良心白眼狼。
姜院长说了一句挺长的句子,然后继续翻译给她看。
姜院长:他还问了一个比较让我在意的问题。他说,如果以后你就这样了,那他去学医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更好的照顾你。
姜鹤:“……”
姜鹤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久,久到她怀疑自己可能另外一个大脑皮质区域也出问题了,以至于她连理解读字都有点困难。
谁?
顾西决?
学医?
投弓从笔?
啊?
长长的睫毛困惑地煽动着,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后者冲她笑了笑:“就连爸爸听了,都很动容。”
“……”
简单的几个字姜鹤算是听懂了,大概就是顾西决在他被甩了之后曲线救国跑去老丈人那刷好感度,还直接把声望从“友善”刷到了“敬重”呗。
她用力眨了眨眼,心想,行了行了,上一秒说好的让我人生快乐呢?
现在我他妈被你简简单单几句话惹得只想哭,你可真是我亲爹。
亲爹早上还要去巡视工作。
三言两语把姜闺女说得红了眼眶,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云淡风轻地表示要走人了。
送走了姜院长,姜鹤盯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
打开的电视机一直作为背景板在默默播放,此时此刻电视机的画面正播到运动员入场……镜头一晃,给了走在最前面,穿着江市市队体育服的少年一个特写。
他目光漠视淡然直视前方,背着弓箭袋,那张英俊的脸在宽屏电视机里依然丝毫不受影响的帅。
连宽松的体育服都挡不住他宽肩窄腰的美好身材。
下面跳出来一行参赛运动员基本信息表,顾西决(17),上次淘汰赛排名:3。
姜鹤拿起遥控器,面无表情地把聒噪的主持人背景介绍按掉,反正她一个字都听不懂也听不进……她只是茫然地盯着电视机里这个镜头至少给了十几秒特写的熟悉面容想:这张脸大概会在今天之后引起轩然大波。
人们会困惑这是谁为什么这么帅为什么这么帅还要去搞体育为什么搞体育还搞得那么好他单身吗他想要女朋友吗他家境如何……
然后她们大概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有钱,帅,学习不咋地但绝对不影响下一代智商的聪明,刚刚单身。
“……”
姜鹤酸得牙疼,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是她主动甩了他,他还不怎么甘心的,昨晚做贼似的溜进病房偷亲她。
这个贼。
还想学医!
当江市医科大是菜市场吗说进就进,好好考你的体育大学去呀乱搞什么!
因为过于烦躁,姜鹤抓过遥控器把本地卫视直接切走了,停在中央八套,中央八套正在播放一部家庭剧,电视剧名叫《婆婆来了》,听说是一部婆婆占了她的房辱了她的人杀了她的宠物鹅最后还能he的神奇电视剧……此时此刻,电视机里的女人在哭哭啼啼,姜鹤淡定地放下遥控器,拿起手机。
开始她爸最讨厌的百度,箭术比赛决赛的是怎么回事。
百度上说,决赛和淘汰赛一样,每组射三箭,一共十二组三十六支箭,算总环数依次排列名字……然后国家一级运动员要求总环数330环,国家二级运动员要求总环数300环。
等姜鹤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手机上敲要拿到330顾西决平均得射多少环才行,又开始掰着手指数如果有一箭失误射了个七环那可能就需要三个十环才能来弥补这一箭失误。
她忙活了一阵,又反应过来她折腾这个干嘛。
“呸”了自己一下,电视剧里的女主角还在哭。
姜鹤被她哭得暴躁,心想难道就你想哭吗?
她重新抓起遥控器,手像是中邪似的又调回了本地卫视,运动员入场结束了,这会儿运动员已经进入了各自的休息区。
导播可能有毒,镜头晃着晃着又晃到了排名第三的顾同学脸上,这会儿少年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教练站在他旁边跟他说话。
他微微偏着头,过了很久才一个敷衍的颔首表示自己有在听,然后抓过放在一旁的护指套戴上。
姜鹤:“……”
人在想哭的时候,哪怕是打开动物世界看见一只狒狒在爬树都能找到泪点,这一点绝对是没有错的。
抬起手压了压眼尾,她深呼吸一口气警告自己,她已经脑壳出问题了,千万不要再当一个神经病……她只不过想起上一次她趴在栏杆边戴着眼镜看顾西决套上这副护指套,远远地隔着人群他看过来,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才过去多久啊,为什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姜鹤抓了抓被子,有点后悔那个时候没心没肺,根本不知道她可能已经拥有了人生最值得回忆的一瞬间。
这时候比赛开始了。
决赛一共也就八个人,每人三十六箭,每一箭还规定了时间必须要在30秒内完成一次动作,顾西决抽签排在第七个出场。
前面的比赛大概用了两个小时,护士推着车进来送了两次药,一转头看电视:“哟,男朋友比赛啊?”
姜鹤冲她无力地笑了笑。
顾西决进入比赛场地的时候,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然而姜鹤却看见了他身后那个被镜像模糊了的冠军奖杯,就在少年肩膀上方,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目前已经比赛的六名选手,包括了淘汰赛的第一名,全场最佳总成绩是338环,也就是说如果今天顾西决顺利地捧回了冠军奖杯,他还能拿下国家一级运动员的资格……
如果捧不回那个杯子,用330环换个运动员资格也不亏。
他的心态应该放的比较好。
电视机屏幕里,只见少年提着复合弓进入发射区,根据前面队员的表现,大多数人这时候会活动手腕或者鼓起腮帮子做个深呼吸……
他全部都没有,像是一个五感缺失的面瘫少年。
人立于起射线,身体微前倾。
修长指尖抽出箭矢,搭箭。
扣弦,预拉,少年的身躯舒展开来的一瞬间又猛地紧绷,肩部肱二头肌暴起,弓在他手中被稳稳拉开,开弓。
至箭矢离弦,稳稳钉在远处箭靶中央十环处,场内如雷掌声礼貌响起,解说员的声音阴阳顿挫,大概是在疯狂赞扬少年的沉着与冷静。
他确实沉着冷静,伴随着比赛越来越深入,他射出的箭从第一支过半,镜头不停地切换他与其老教练脸上的期颐,前面的良好表现,让他的教练越来越兴奋。
某一次,镜头捕捉到,顾西决的教练偷偷把目光投向他们身后的奖杯,看了一眼……这一眼,里面饱含的渴望,不言而喻。
然而整个过程,顾西决本人却是沉静的。
姜鹤努力捕捉解说员的解说,也只是听到了“心态好”“难得”“前途”“黑马”之类的简单词汇,大概都是夸奖。
到第三十五箭完成,顾西决成绩是329环,射完这一箭,他的教练直接站了起来,站在场边鼓掌!
之前排名第一的那个人也站了起来,来到比赛场边,有些紧张地盯着赛场上的情况。
——还剩最后一箭。
只要最后一箭不脱靶,他的国家一级运动员资格已经稳稳摘入馕中。
只要最后一箭有九环,他将和之前第一的人并列第一然后加赛。
最后一箭如有十环,那么他将成为今日的头号赢家。
此时导播给了顾西决一个镜头,原本其实也就是想要捕捉一下运动员此时可能因为紧张或者期待微妙的表情变化……
但是顾西决表情实在不太多,他只是保持着标准的站姿如一张弓本身立在那里,抬手,从身后抽出最后一支箭。
他垂了垂眼。
镜头一晃,捕捉到他这细微动作,姜鹤心中却“咯噔”一下。
因为她看见了顾西决眼中的迟疑。
别人可能并不能察觉,但是她太了解顾西决了啊,这个人在面临做什么决定之前,总是会露出这个表情,曾经无数次,她见过——
她让他来和自己同桌时。
她让他来追求她时。
生日那次于人群中跟她打着字告白时。
第一次牵起她的手。
第一次亲吻她的唇。
……
握着遥控器,手指尖有些僵硬地发冷,内心无声升起的不安笼罩了她,她死死地盯着电视机屏幕里少年的每一秒的举动……
这次他搭箭比前面的三十五次都慢了许多。
他的动作慢到计时器发出第一声临界超时的提示音。
不远处,顾西决的教练眼中的狂热也跟着猛地一顿。
压着计时器,少年开弓,然后在时限到的同时,箭脱弦。
几秒后,却并没有像是前面三十五次一样出现在不远处的箭靶上。
众目之下,那只箭跌落在少年脚边约一米开外的地方。
现场一片哗然。
……
【他还问了一个比较让我在意的问题,他说,如果以后你就这样了,那他去学医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更好的照顾你。】
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冲破眼眶流淌下来。
姜鹤抬手关了电视机,躺倒回床上。
世界大概在这一刻毁灭,从几公里外一名少年于众目睽睽之下,决定亲手毁了自己的体育生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没事的,鹤姐的电视机关得早了点,wink~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