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呆呆地看着怒目而视的叶础和叶茹,叶承淐有外室,还有孩子,那这十几年的恩爱缠绵又算什么?
“砚哥儿,不得无礼!”美丽的女子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她、她是你们的母亲。”
“她才不是我们的母亲!娘,你不要我了吗?”叶茹说着,大哭起来。
叶砚忙过来哄她,“妹妹不哭,咱们不认别的女人做娘。”
那跪在地上的女子也低声抽泣,“娘哪里是不要你们,娘也舍不得,只是——”
女儿哭了,最爱的女人也哭了,叶承淐沉着脸走了过来,“你先回去。”
梅氏没有动,她看着叶承淐,目光发直,似乎有些不认识他了。
叶承淐恼怒地拉住她的手朝外走去,“走,跟我回去。”
叶茹哭得更大声了,“爹爹不要走,爹爹不要我和娘了吗?”
那女子抓住梅氏的衣袖,“老爷让姐姐进屋喝杯茶吧,姐姐既然过来了,总要喝杯茶再走。”她好容易把梅氏引过来,可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总要说一说如何安置自己才对,至少两个孩子是要认祖归宗的。
叶承淐看梅氏毫无反应,想了想,拉着她进了屋,那女子也跟了进来,却把两个孩子挡在外面。
梅氏如行尸走肉般坐在椅子上,木然地看着那女子端了杯茶送到自己的面前,“姐姐,请喝茶。”
梅氏没有接那杯茶,那女子就一直端着,慢慢地,她的手轻微地颤抖起来,显然是端不住了,她咬着唇,努力地抬着手臂,不肯放下。
叶承淐看不下去了,“阿苑,放下吧。”
阿苑的小脸有些发白,却坚定地摇摇头,“是妾身对不起姐姐,姐姐不肯喝茶,那就是还没有原谅我,妾身不能放。”
梅氏的眼睛眨了眨,她的脑子好像终于有了一丝清醒的意识,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是要向我行妾礼吗?”女子要想成为男人的妾室,必须正式向主母跪着敬茶,主母喝了她的茶,她才算是有了妾室的名分。
阿苑愣了一下,随即跪了下来,将手中的茶举得高高的,“如果姐姐不嫌弃,阿苑愿意服侍姐姐。”就算做妾也没关系,只要光明正大进了叶府,朝夕相处,这个笨女人早晚会被自己处理掉。
“你做梦!”梅氏抬手一拨,那杯茶顿时翻了,正泼在阿苑的脸上,白皙莹腻的脸上沾上了几片茶叶,湖水绿的衣裙也湿了一片,看起来狼狈极了,幸好那杯茶她捧了半天,早就不烫了。
“阿苑!”叶承淐忙拿了棉巾子来给她擦拭,一边擦一边瞪着梅氏,“你太过分了!你眼里还有我吗?”
“那老爷眼里可曾有我!”梅氏嘶声问道:“老爷为什么不像个正常的男人那样,规规矩矩地纳妾,却偏要偷偷养外室?不仅养了十几年,孩子都十三岁了,老爷将我置于何地?!”
叶承淐手里的棉巾子一甩,“我要是纳妾,你会同意吗?恐怕是又哭又闹,没准还会回娘家,求岳父做主吧?”
“老爷从未提过,只说怕我会闹,就养了外室,这个理由太过牵强!”梅氏也不甘示弱,“老爷怕的不是我,是我父亲吧?老爷在官场上还指望着我父亲提挈,所以不敢让他失望,这才没有提纳妾的事吧?”
这句话说的是事实,却正好戳到了叶承淐的心窝子上,大大地伤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叶承淐冷哼一声,“我靠他提携?哼,我现在逍遥自在,等三年丁忧期满就能走马上任,你那父亲又在哪里呢?我今年秋季回到官场的时候,他会去哪里呢?”
秋季正好是梅大人问斩的时候,叶承淐这话实在是太过刺心,梅氏尖叫一声,抓起桌上的空茶杯就朝着叶承淐砸了过去。
“老爷小心!”阿苑惊叫一声,心里却乐开了花,吵吧,打吧,闹得越凶越好!虽然叶承淐口口声声说最爱她,家里那个只是联姻而已,甚至他还故意害她小产,使她不孕,为的就是让梅氏心生歉疚,梅大人在官场上尽力地提拔他,也是为此,既愧疚女儿不能给他延续香火,又感动他深情不移。但是她总担心叶承淐对梅氏也有了感情,毕竟,一个男人常年累月地对妻子做着温情脉脉的样子,没准心里会真的生出些柔情来。
茶杯正朝着叶承淐的头而去,叶承淐连忙一躲,那茶杯打在他的肩头,又滚落在地面,碎成了几瓣。
当着最爱女子的面被打,叶承淐的脸上更是挂不住了,额头青筋暴跳,怒道:“阿苑确实不能做妾,她温柔贤淑又聪慧知礼,做妾太委屈她了,要做平妻才是!”
梅氏目瞪口呆。
阿苑差点乐出声来,忙苦苦忍住,惊讶地捂住嘴,“不可,老爷不必为难,妾身愿意做妾,服侍姐姐。”
叶承淐本是一句气话,但是看到梅氏傻眼的样子,心里却升起一种莫名的快感,这么多年,他在梅氏前面一直是温柔小意,有时心中烦躁,还要耐着性子哄她高兴,直到今天才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一听阿苑劝他“不必为难”,心中豪气顿起,以前接阿苑回府确实为难,现在却不同了,那个家是他说了算的!
叶承淐冷哼一声,“你无子,且妒,七出之罪你犯了两条,早就够我休妻两回了!你要是不同意阿苑做平妻,那就回你们梅家去好了,我自会送你一纸休书!”
回到梅家?梅家早就被查封了,父亲定了罪之后,更是直接查没,现在哪里还有梅家?
一纸休书?要知道女子被休,她是什么也得不到的,就是她自己的嫁妆,也是要留在夫家的,只有和离才能拿到出嫁时父母准备的嫁妆。说起嫁妆,那些都已经被叶承淐转移了吧,打着救父亲的名义,光明正大地从自己眼皮底下拿走了,就算是和离,她也拿不回自己的嫁妆了。
梅氏手脚冰凉,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地冻成了一坨,又被叶承淐重重地敲了一棍子,那冰坨立刻碎成了一地冰碴。
什么都没有了……
她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叶承淐看着梅氏空洞的眼神,不知为何,心里的豪气散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涌了上来,他甩了甩袖子,“你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到底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的了。”
……
梅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四明街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屋里关了多久,她蹒跚着找到叶承淐,形容虽然憔悴,脸上的表情却相当镇定,“我同意她做平妻,只是,请老爷在我父亲走后,再正式把她接过来。”
叶承淐略一迟疑就答应了,等岳父处斩之后自然更稳妥,阿苑那边也不差这些天。
过了几天,梅氏去了刑部大牢,有了豫王的安排,她很顺利地见到了父亲。
“爹爹!”梅氏隔着栅栏,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爹爹,女儿对不起您。”
“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梅大人叹了口气,手穿过木栏想要把她扶起来,“快起来,让爹爹好好看看。”
梅氏抬起头,强忍着眼泪,她为了看起来气色好,脸上上了很重的妆,要是眼泪流下来,可就花了。
“我的宝贝女儿瘦了,头上的发钗也旧了,该换新的了。”
“爹爹……”
“别哭,成王败寇,爹爹没什么好抱怨的,你也不用记挂爹爹,以后和承淐好好过日子吧,不要抱怨他,他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听爹爹的……”
……
秋风起,梅大人处斩的前一晚,梅氏盛装打扮,吩咐厨房准备了一大桌饭菜,恭恭敬敬地请叶承淐坐在上首,举起酒杯道:“老爷,今日是咱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请老爷陪我饮几杯吧。”她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红烛摇曳,梅氏穿着一身大红绣并蒂莲的大袖衣,梳着高高的发髻,头上是赤金累丝嵌红宝的步摇,峨眉轻扫,朱唇淡点,目光流转间,竟然让叶承淐想起来她出嫁的那晚,似乎也是如此动人。有那么一个瞬间,叶承淐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他是不是不该辜负她?
“老爷怎么不喝呢?”梅氏笑了笑,给自己满了酒,又端起酒杯,“那我就再敬老爷。”
叶承淐也把杯中酒喝了,“慢慢喝,多吃点菜,喝得太快了,你又要不舒服了。”梅氏虽然酒量很好,连他也比不过,但喝得太快了就会胃疼。
“老爷肯陪我,我心中高兴。”
……
两人直喝到深夜,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叶承淐已经趴在桌上起不来了,梅氏依旧坐得端正,她的目光落在杯中那清澈的酒液上,默默地看了片刻,一饮而尽。
吩咐人过来扶着叶承淐,两人进了内室,这是他们两个的卧室。叶承淐横躺在床上,梅氏让人都下去了,也不让丫鬟守夜,她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叶承淐,并没有给他脱衣服和鞋子。
“真是一副好皮囊啊。”他生得英俊,风流倜傥,她当初就是被这副皮囊吸引了,继而又被他的温柔打动,这才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
梅氏把房门叉好,取下燃烧的红烛,点燃了床帐,床褥下、多宝阁、罗汉床……她在很多地方都偷偷洒了灯油,大火迅速地烧了起来。
火光中,梅氏慢条斯理地把蜡烛放回原处,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兀自酣睡的叶承淐,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