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冷月的清光,模糊朦胧地映照出五凤门的暗影。凄凄夜风不时袭过一字排开的四只木笼,看守的亲军兵士难耐夜寒,怀抱刀矛不停地走动。木笼内的齐王、宁王、安只、女里,寒冷、饥饿、疲困一起袭来,瑟缩着身体经受着痛苦的熬煎。宁王、安只、女里毕竟年轻,全都紧咬牙关忍耐。年迈多病的齐王,气、恼、羞、恨交加,已经难以支持,时而发出绝望无力的哀叹:“杀了我吧!让我死了吧!”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夜是这样漫长。待到三天下来,本来患有消渴病的齐王,已是软瘫如泥气息奄奄了。
齐王被家人抬回府内,经过几天将养,居然又恢复了元气。这天他能够起床活动了,将亲信管家叫来分派说:“你去请荆、宁、宋三位王侄,立即来过府议事。”
管家迟迟不动,几度欲言又止。
齐王不觉动气:“怎么,你也要学阿钵想背叛我吗?”
“王爷错怪小人了。”管家只得明说,“请恕老奴直言,王爷几番同娘娘作对,结果都是自找苦吃,这次遭廷杖站木笼,几乎丢了性命,应该引以为戒了。愿王爷今后莫再生事,以便安度余年。”
“放屁!”齐王顺手一个耳光扇过去,“难道我向萧燕燕那小贱人屈服!我发誓要吐胸中这口怨气,拼一死也要报仇雪恨!”
管家哪敢再劝,手捂腮帮子退下。刚出房门,就见阿钵正大步流星离开这里。管家略一思索喊道:“阿钵,阿钵。”但阿钵犹如未闻,反而加快步伐疾走如飞。他意识到方才阿钵是在偷听,急忙折返回去报告。
齐王见管家去而复返,立刻火冒三丈:“还想劝阻我?看来是没有打疼你!”
“王爷,小人另有话说……”
齐王根本不听:“你这个奴才,真是不识进退,让你做啥就去做啥,少来管本王的闲事。滚!”
管家不敢再说,心中感叹,齐王脾气比过去更坏了,只怕今后不会有好结果。他愁眉苦脸地出了齐王府,先奔荆王府而去。
阿钵步履匆匆边走边想,娘娘料定齐王不会甘心,想不到果然如此。这次娘娘让自己同王妃重返齐王府,自己与王妃都不情愿,是满腹不悦勉强答应的。如今看来,还是娘娘英明远见。他奔进素素居室,把适才听到的情景急忙告诉一遍。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素素心中折服了,“阿钵,娘娘嘱咐,有事及时通报,你快去宫中报信。”
阿钵走出两步又转回身说:“王妃,我在王爷处偷听估计已被管家发现,我担心离开后无人保护您,万一……”
“放心,有娘娘做后盾,谅他齐王不敢把我怎么样。”
“王妃千万小心,小人快去快回。”阿钵匆匆走了。
景宗的风疾又发作了。他愁眉苦脸地躺在龙榻上,与其说是疾病的折磨,倒不如说是心灵的创伤。怎么,自己这个在位君主真就说话不管用了?已经被燕燕皇后取而代之了吗?皇帝名分已经名存实亡了吗?让皇后代为临朝这步棋会酿成终生遗憾吗?景宗想入了神,以至于太医针灸他都木然无知。
“万岁,您感觉好些吗?”耳畔吹来燕燕的温语柔声。
景宗收回心神侧过脸来,才知太医已经完成例行疗程退走,只有燕燕站在面前。
“万岁莫要忧虑,将息几日龙体自会康复。”这声音脆生生地甜,燕燕俯下了娇躯,口中馥郁的兰麝之气轻轻呼喷到景宗面颊,直入鼻窍,沁入脏腑。软颤颤的乳峰压在了景宗胸膛上,一只绵腻润滑的小手,慢慢触摸着景宗的额头,眼前是燕燕那如花似玉的笑脸。此刻,景宗的各种感觉无不万分惬意、熨帖、舒坦、畅快……适才那些对燕燕的不满意念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情不自禁抓住燕燕的手:“只要爱妃在朕身边,什么病痛和烦恼都会退避三舍的。”
“照万岁这么说,妾妃比太医还管用。”燕燕嫣然一笑,说不出的妩媚迷人。
景宗越发难以自持,紧紧拥抱燕燕在胸前:“爱妃之美如潢水风姿时时不同,诚乃秀色可餐也!”
“我看也不尽然。”燕燕敛笑揭短,“万岁方才不是对妾妃视而不见,只顾想心事吗?”
景宗以谎言遮掩:“非也,是朕过于疲劳所致。”
“万岁分明是有心事。”燕燕穷追不舍,“而且显然对妾妃有所不满。”
景宗被说中隐情,有些尴尬:“爱妃如何得知?”
“我还知万岁此刻仍挂念女里。”
“哎呀,爱妃,你简直如孔明、姜尚神机妙算。”
“妾妃怎敢妄比古人!只是万岁如此偏爱女里,倒叫妾妃不解。”
“爱妃应当明白,朕正位登极,女里建有殊功。他负责宫廷皇城禁卫,秉耿耿忠心保我们高枕无忧,况且他对朕……”
燕燕接过话去:“他受贿之物,也曾挑选部分精品孝敬万岁,是吗?”
景宗不觉脸红:“君臣之间,也当维系感情,女里执掌宫卫,若不加以笼络,一旦离心,就难免杀身之祸,变生肘腋,防不胜防,前车可鉴哪!”
“万岁,用人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女里过于骄横狂妄,惩戒一下于他于国都很有益。万岁心情,妾妃已知……”
这时,内监来禀报说阿钵求见。燕燕闻讯,传旨立刻在便殿召见。
阿钵叩拜之后奏闻:“娘娘,齐王贼心不死……”
燕燕听后声色不动:“我知道了,你立刻回去注意齐王动向,保护王妃安全。”
阿钵不得要领:“娘娘,齐王必有所举动,不知娘娘如何对付?”
“你不必多问,我自有道理。”
阿钵不敢再多说,唯唯而退,急如星火般回去保护王妃素素去了。
燕燕回到龙榻前,景宗不放心地欠起身子:“爱妃,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齐王贼心不死,又在蠢蠢欲动。”燕燕扶景宗躺好,“不需万岁忧心,妾妃自可应付一切。”
“爱妃意欲如何处置?”
“釜内之鱼,谅他也翻不起大浪。”燕燕有意要讨景宗欢心,“妾妃欲代表万岁,前往女里府探视。”
景宗万万没想到:“爱妃当真肯屈尊?”
“万岁看重女里,妾妃岂能不知!妾妃去慰问看望,可使万岁心安、女里感恩,岂能不去。”
“爱妃不记恨女里过失了!”
“用人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嘛。”
景宗连声称赞:“爱妃真乃朕之心腹,完全可以托付国事,百年之后朕亦可安心于九泉矣。”
“万岁言重了,妾妃理应与圣上分忧。”燕燕起身,“圣上安心静养,妾妃抓紧去女里府,尽快回来侍候圣驾。”燕燕又像哄小孩子一样与景宗温存一番,方得抽身离开。
此刻,行宫都部署女里府中正一片乌烟瘴气,女里看什么都不顺眼,找斜茬摔器具,打下人,骂使女,趴在床上大耍威风。其实,他臀部和股部的棒伤并不很重,而是他的心灵创伤难以愈合。堂堂行宫都部署,满朝尽知是当今万岁第一宠臣,竟被当殿廷杖又罚站木笼,实实在在是威信扫地,今后还如何在百官面前抬头?简直是无颜活于人世!所以他怎样发泄,也感到难出胸中这口闷气,也就难怪他在家中发疯了。
女里借口茶水太热,扬起手来砸向一名使女:“小贱人,你也落井下石,想存心烫死老子!”
使女闪身躲过,匆匆步入的管家却被砸个正着。连砸带烫,额头现出鸡蛋大的一个青包,疼得管家连声“哎哟!”
“你滚出去叫疼,老子听了心烦!”女里仍是吹胡子瞪眼。
管家手捂额头,他怕误了大事,第一次违背了主人命令:“将军,娘娘驾临,快整衣出迎吧。”
“什么!”女里腾地坐起,一急忘了臀部伤口,疼得连嘘几口冷气。管家的话令他太感意外了,他实在难以相信,“你这是大白天说梦话。”
“将军,老奴岂敢儿戏,快去接驾,再迟就来不及了。”
女里尚在犹豫,院中已传来随行内监的喊声:“娘娘千岁驾到。”女里再要下地为时已晚,他索性又躺倒在床上不动了。
燕燕轻盈盈步入,内监发出怒斥:“大胆女里,还不赶快接驾!”
燕燕紧走几步,伸玉手轻轻按住欲起未起的女里:“贤卿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女里俯卧在床,始终不与燕燕照面:“娘娘驾临,有何训教?”
“万岁挂念你的伤势,哀家特来看望。”
女里毫无感激之意,冷冷回答:“臣生受不起。”
燕燕压住心中火气:“将军伤口平复否?”
“不敢劳驾娘娘垂问。”女里竟拒不作答。
燕燕心中着实恼了,语气也就严历了:“女里,命你调派五百精兵将齐王府保护起来。”
“臣伤病在身,难以从命。”
内监大怒:“女里,你发昏不成?竟敢抗旨!”
“娘娘赏的四十廷杖,我还得消受些时日。”女里冷笑几声,心想,我便抗旨,你又奈我何?
燕燕忍住火气,平静地吩咐:“起驾。”
“娘娘,女里如此无礼,就罢了不成?”内监很不甘心。
燕燕也不开言,径自头前走出,内监只得跟上。
女里的管家见燕燕出了房门,急忙过去规劝女里:“将军,娘娘凤驾亲临,这是何等礼遇,你竟如此对待,就不怕招致杀身之祸吗?快追上去认个错,或许还可挽回。”
女里在顶撞燕燕之后,心中已自后悔,如今管家一说,他更觉问题严重。腾身下地拔步追出大门,见燕燕已在上车,躬身近前说:“娘娘千岁,末将愿遵懿旨,调兵前往齐王府。”
“不必了,你还是回去养伤吧。”燕燕放下了绣帘,凤车在悦耳的铃声中渐渐远去了。
女里被闪得像截木头怔怔地戳在道旁,管家见此情景感到有些不妙:“看光景怕是凶多吉少呀。”
“放屁!”女里心烦意乱地擂了管家一拳,“都是你这老东西咒念的。”
管家见女里迁怒于己,只好赔罪:“是老奴该死。”
“我看她萧燕燕能把我怎么样!”女里气冲冲奔向府中。
管家摇摇头,叹口气。
燕燕乘坐的凤车,在上京城里轻快地行驶。燕燕掀起绣帘一角,望见路旁不时走过手拄树杖、手捧破碗、或跛或盲、衣衫褴褛的乞讨者,与这绿柳垂丝、紫燕穿梭的如画风光甚不协调,未免心生感慨,上京城都之内丐者尚且不断,外地更可想而知,自己做为实际上的君王,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呀。不知不觉间,凤车已驶入皇城。燕燕发觉,赶紧知会驭手:“不对,转回外城向西。”
驭手问:“娘娘,去何处?”
“只管向西,到时我自会告诉你。”燕燕并不说明。
凤车沿八作司、天雄寺向前,不久来到燕王府。驭手有意放慢速度,但燕燕并未发话,车又继续向前,过了燕王府,紧邻是一所规模小得多的宅院,门前既无石狮也无阶台,更无门军守卫,两扇朱门半开半掩,驭手正要通过,燕燕却吩咐停车。内监见燕燕下了车向院门走去,抢前几步说:“娘娘,不知这是何人府邸,待奴婢先入内通报。”
“不必了,你们在此等候。”燕燕有些急切地步入院门。但见小小庭院花木扶疏,榴火正红,回廊曲径,静寂清幽。三间正房,透过碧纱竹帘,室内陈设依稀可辨。燕燕一眼望见,窗前一人正在专心读书,那英俊的五官轮廓分明,虽然是侧影,但他永远沉稳不苟言笑的庄重神态,却依旧全入眼中。燕燕掀起竹帘款步迈入房中,心儿止不住怦怦急剧地跳动起来。目视着观书者宽广的后背,一步步走向前。
读书入神的韩德让,这时才听见脚步声,转身看见燕燕,以为自己眼花或在梦中,揉揉双眼,果真是燕燕走来,他惊诧得有些手足无措,忙乱间手拿书本上前跪倒接驾:“臣韩德让恭祝娘娘千岁圣寿无疆!”
“韩将军。”燕燕伸双手来搀。按常理这应该只是象征性的,也就是燕燕略一俯身,韩德让就该起立了。可是今番燕燕竟牢牢拉住了韩德让双臂。
低着头叩拜的韩德让,听到一声无限温情的呼唤,不禁抬起头来,恰与燕燕目光迎个正着。看得出,燕燕的目光中含有无限温情,也有几丝哀怨,他急忙避开这目光,不知如何是好。
燕燕的纤纤玉手,又顺势滑到韩德让手上,先是轻抚,继而紧握:“你,清风明月夜,细雨黄昏时,可曾想过燕燕?”
“我……”韩德让犹豫一下又说:“为臣不敢。”
“你为何不讲真话呢?”燕燕半责半怨地嗔视着他那英俊的面庞。爱的洪流陡然涨潮,急湍地冲击着心房。由君臣、名节、纲常等观念构起来的堤防,终于被冲破决口了,燕燕娇躯一软便整个靠在了韩德让胸前。
韩德让下意识地揽住了燕燕蜂腰:“娘娘,你怎么了?这便如何是好?”
燕燕像一头受伤的小鹿,紧紧依偎着他:“你就不能叫我一声燕燕吗?”
“我,我,”韩德让埋在心底那爱的余火,又被燕燕这真情点燃,终于吐出了心声,“我的燕燕!”
两颗心儿贴在了一起,双唇嘬在了一处,舌尖彼此向对方传输着爱的心声,燕燕那久旱的爱的方寸地,落下了朝夕渴盼期待的透雨。
事毕,燕燕理了理蓬松的鬓发和凌乱的衣裙:“欢娱嫌短,愿我们能常相聚首。”
“不可,若一而再再而三,便难免引人生疑,招致败露。”
“今后我们不要这样避人耳目,我要你光明正大地留在我身边。”
“这,我并非内监岂能如此。”
“将军熟读经史,中原汉代有个审食其,长侍吕后左右,得封辟阳侯……”
“不,不,”韩德让不等燕燕说完就表示反对,“我可不愿做面首,愿娘娘也莫做诛汉室如麻的吕后。”
对于向所钟爱者讲的过头话,燕燕并不介意:“亏你还是个熟读经书之人,读史在于汲取精髓,我们学其优而弃其粕。我决定改任你为行宫都部署,总知宿卫事,统率御帐亲军,这样我就可高枕无忧矣。”
韩德让感到突然,也感受到了燕燕对他的倚重和信任。这一任命,对于他来说是连升三级,对此当然只有谢恩了。燕燕也恐耽搁太久引人生疑,便与韩德让一起走出,边行边向他交待任务,要他立即领兵到齐王府……此刻,齐王府内迎门的假山石旁,拖着病体强打精神的齐王,正在焦急地等候宋王到来。以往请三位王侄过府议事,他只需在天机堂坐等就足以了。今日之所以破格到府门迎候,就是要让三王感受到他给予的最高礼遇,以便三王决心同他一道向燕燕发难。宁、荆二王都已来到多时,而宋王迟迟不到,可真令他心焦了。
今日是个假阴天,灰暗的薄云弥漫了整个天宇,恰好佇立在假山石背阴处的齐王,经不住飒飒凉风吹拂,止不住又周身发抖,就像夜风中站木笼一样,两腿不觉又要软下来。管家见状上前搀扶,并加以规劝:“王爷还是回天机堂吧,小人留下迎候宋王。”
齐王甩袖推开管家:“我问你,宋王到底是怎样答复的?”
“他说一定来呀,还说随后就到。”
“那为何至今不见身影?”齐王双眼瞪圆了。
管家吓得后退两步:“小人也说不清呀,王爷,待小人再去催请一下吧。”
“快去快回。”
管家哪敢怠慢,如飞去了。好在相距并不甚远,没多久管家便无精打采返回。
齐王迎上去问:“宋王可曾同来?”
“小人并未见到宋王,府上人说他已出去多时了。”
“你真是废物!”齐王把火气发在管家身上,但也不解决问题,他猜不透宋王去了何处,没奈何只好回到了天机堂。
宁王一见宋王没来,立刻猜到几分:“宋王怕是要打退堂鼓吧?”
荆王不太相信:“他平素决心甚大,谅来不会中途耍滑。”
“见风转舵,明哲保身嘛。”宁王认定宋王是暂且抽身了。
“哼!”齐王重重一拳擂在楠木几上,“少他一个,我们照样可成大事。不过既已同上一条船,他也休想撇清!”这后半截话,显然也是说给宁、荆二王听的。
宁王心头微微一震:“王叔,今天召来小侄,又有什么新打算,即请明言。”
荆王也不肯显出胆怯:“对,王叔意欲我二人如何动作,只管吩咐。”
“二位王侄,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层皮,萧燕燕与我等誓不两立,以往议定的办法都嫌太慢了。如今看来,我们要想继续生存,只有仿效中原大唐李世民的故事,也搞个玄武门之变!”
“你是说要兴兵反叛?”荆王感到太突然。
宁王感到没把握:“这……当年秦王李世民手下,有一班能征惯战的骁将,且又兵权在握,方能水到渠成。王叔如此做,并无成熟的时机和条件,岂非铤而走险吗?”
“从古至今有史以来,成大事者,哪个不冒风险?俗话说置于死地而后生。我们集合三府家兵,还有我联络的一批武将,集合起三千人马不在话下。我们突然发难,出其不意,打个措手不及,将萧燕燕与当今一除,那些统兵将领知晓大势已去,还不得乖乖投靠新主。”
“好,王叔所言有理。”宁王问:“但不知何时动作?”
“事不宜迟,今夜三更举事。”
“我在二更带本府人马来会合。”宁王爽快表态。
荆王也只好赞成:“我也如期领兵前来。”
商议停当,齐王送宁、荆二王出府,直到大门以里。荆王说:“王叔请留步吧,您贵体初愈,不可过于劳累。”
“二位王侄走好,恕我不再远送。”齐王目送二王出了大门,正要转身回房。
宁王忽然叫道:“王叔快来。”
齐王不知出了何事,快步出门赶到近前:“何故大惊小怪?”
荆王向大门左右一指:“你看。”
堂堂王府朱门两侧,红墙之外,胡杨树下,站立着一排荷枪执刀的士兵,看装束分明是御帐亲军。齐王也未免愣怔。稍停,不由震怒地发问:“你们到此做甚?”
一位年轻英俊的将军应声走来:“奉圣旨保护王府安全。”
“韩德让!”齐王咬牙切齿,“我不需要你们,滚开!”
“圣命难违,请王爷见谅。”
“我,我进宫找萧燕燕辩理。”齐王怒冲冲就走。
韩德让拦住去路:“奉圣谕,王爷暂时不宜外出。”
“你,你们想软禁我!”
尽管齐王气得暴跳如雷,但也不能离开府门半步。宁、荆二王劝慰几句后离去,齐王只能气呼呼回到房中。齐王越想越气,看此情景,宁、荆二王还敢如期兴兵为乱吗?自己精心策划的夺权行动岂不又要落空。
管家在一旁提醒:“萧燕燕兵围王府一定是听了阿钵报信后采取的防范措施,这事就坏在阿钵身上。”
“哼!我决饶不了他。”一个罪恶的主意腾地跳上了齐王的心头。
因为天阴,夜幕比往日来得要早,巍峨的齐王府溶进如漆的夜色中。自打齐王不走运,入夜的王府已不再是灯火辉煌,只亮起少许几处灯光。偌大的一座王府多为黑暗笼罩,给人以阴森冷清之感。牡丹花枝唰啦啦一动,悠忽闪过一个人影。一身黑衣,脸蒙乌纱,使人难识其庐山真面目,手中剑时而闪动着银光。他显然路径稔熟,从容顺利地向前摸去,很快来到一处烛光闪烁的宅院。越墙而入,挨近窗前,剑尖刺破窗棂纸,单目吊线向内窥视,这是王妃素素的寝室,只见素素赤身站在大木盆中正在擦身洗浴。望着那象牙细瓷般的玉体,蒙面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但是仇恨的怒火立刻就把惜玉怜香之心烧焦了。他移到门前,用剑尖拨动门栓。
正在沐浴的素素,似乎听到了动静,她侧耳片刻,转过身来注意搜寻异常声音,并试探地问一句:“谁?”
蒙面人业已拨开门栓,将门推开些侧身而入,也不答话,直进内室。
冷不丁一个蒙面人持剑闯入,素素吓得失声尖叫:“来人哪!救命……”
蒙面人挺剑就刺,素素跳出澡盆躲闪。蒙面人跟上一步,第二剑劈来,素素掀翻梳妆台遮挡,蒙面人躲过。第三剑又凌空砍下,素素不及躲闪,情急之下,举起木杌迎架,木杌被剑一劈两半。素素被逼到了墙角,已经无处可躲,如果蒙面人第四剑再到,那么素素就只有引颈受死了。
就在蒙面人又把宝剑举起之际,房门被“哐”一声撞开,阿钵一跃跳入,厉声断喝:“住手!”
蒙面人怔一下,手中剑停在半空。但是,要冲过来援助素素的阿钵,也猛地被钉在了门口,他看见一丝未挂的素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素素急得不行:“阿钵,莫再犹豫,快过来救我性命。”
眼见蒙面人又落剑欲斩,阿钵也就顾不得许多了,纵身跃起凌空一脚,将蒙面人手中剑踢飞。双脚方一落地,又横腰一掌推去,蒙面人立脚不住,登时跌个腚蹾。阿钵没想到刺客武艺这般稀松平常,拾起地下剑,手起剑落就砍下去。
“你敢杀我,狗奴才!”蒙面人叫出声并滚身闪躲。
阿钵只觉声音熟悉,急切间又想不出是何人,便突然下手一把扯下了刺客蒙面乌纱:“你!王爷?”
齐王站起拍拍身上土:“阿钵,我命你杀了这个贱人。”
素素这时已是气极:“齐王,你全不念娘娘凤恩,竟欲刺杀我,真是禽兽一般!”
“王爷,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呀!”阿钵手中剑指点着齐王的脑门。
素素恨得切齿:“阿钵,快杀掉奸王,为朝廷除去一大祸害。”
阿钵执剑逼上前,齐王吓得连连后退,但依然嘴硬:“我是当今皇叔,你敢以下犯上!”
阿钵手中剑试了几试,最后踢了齐王一脚:“滚!”
齐王得命,屁滚尿流逃出。素素对此大为不满:“你为何轻易放走这奸王?”
阿钵背转身体:“王妃,你,你……”
素素这才想起,自己还赤身裸体,赶紧胡乱套上几件衣服,阿钵这才面对素素说:“他毕竟是亲王,我不过一个家奴,实在不敢下手。”
“奸王得以活命,只怕又要滋生事端。”素素放心不下,“阿钵,方才遇刺险些被害,如今依然心惊肉跳,你不能离开我,就留在这房中吧。”
“这,”阿钵看看她,想起适才目睹素素裸身的情景,不觉脸红,赶紧低下头去:“怕是不方便。”
“不管那些了,万一奸王再派人来害我呢?”
“我,我学关云长秉烛达旦,在门外守护。”
素素走过去闩上房门:“你就莫再推三阻四了。”
阿钵感到面颊发烫,心跳加速,不知为什么,他眼中的素素总是不曾着衣的样子。他确实心慌意乱,是一种又惧怕什么又企盼什么的心情。素素袅袅娜娜问他走来,他渐渐感受到了王妃那呼吸的馨香,身体的软温,难道王妃要报答救命之恩?阿钵在惶惑中陶醉了……
齐王失魂落魄垂头丧气回到住处,待心神稳定下来,不由得越想越气恼,斗不过萧燕燕已经够惨了,如今又栽在家奴手下,这个王爷当得未免太窝囊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整整一夜未睡。曙光悄悄染白了东窗,窗外架上的鹦鹉又开始了例行学舌:“早安,早安。”齐王正在心烦,一赌气扑过去连架扯下,鹦鹉被他三两把揪扯个稀巴烂。
在附近等候吩咐的管家见状说:“无辜的鸟儿太可怜了。”
“谁叫我不顺心,我就让谁碎尸万段!”齐王胸中此刻溢满了杀气,“传护卫使立刻来见。”
少顷,护卫使奉召来到,齐王怒冲冲下令:“你带二十名护卫随我走。”
护卫使不敢有违,点齐二十名部下跟在齐王身后,来到素素居住的宅院。齐王这才对护卫使说明:“王妃不守妇道,与家奴阿钵通奸,罪在不赦。你带人分别冲进他二人各自的居室,乱刀齐下,将其碎尸万段!”
护卫使略觉犹豫。
“怎么!莫非你已被王妃收买?”齐王眼内射出凶光。
“小人怎敢背叛王爷。”护卫使哪敢再耽搁,立即带人闯入阿钵居室,可是室内并不见人。护卫使回头问齐王,“阿钵不在,王爷看怎么办?”
齐王心想,莫非阿钵又去宫中报信?萧燕燕获悉昨夜之事岂能甘休?先下手为强呀!他牙一咬:“先杀了萧素素,再搜寻阿钵。”
于是,护卫使带人呼啦啦闯进了素素卧室。因疲劳睡熟的素素与阿钵,在梦中惊醒,都不免惊慌失措。“你们要干什么?”阿钵发问,急切间偏又找不见衣服。
素素则以王妃身份厉声呵斥:“狗奴才们,胆敢闯入我的卧室,分明都活够了!”
护卫使却是惊喜地说:“王爷,阿钵在这里!”
齐王分开护卫走上前,见阿钵与素素同处一床,竟然仰天大笑。他原想以捏造的通奸罪名拔掉这两颗眼中钉,不料二人真的做出了这种风流事,而且还是被堵在一起:“好哇!好!欺主家奴,无耻王妃,你们的末日到了。”
护卫使举刀召唤部众:“上!”
二十名护卫一拥上前,要将素素与阿钵剁为肉酱。
“住手!”齐王突然拦住众人。
护卫使大惑不解:“王爷,怎样处死他们?”
“将这对奸夫淫妇就这样光着身子绑在一处。”
“不杀了?”
“休要多问。”
护卫使指使人稍许费些周折,将赤条条的素素、阿钵对面贴胸捆在了一起。二人羞得无地自容,都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齐王却是格外精神,喊来管家为他端来酒菜,边吃边喝边数落着素素和阿钵取乐。
素素不能再忍受这奇耻大辱:“奸王,你杀了我吧!”
“杀你容易,只是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要出够气。”齐王想起以往受到燕燕的多次惩治,不觉又恨从心头起,狠向胆道生,疾呼管家来见。
管家走进时,见齐王正在案前挥笔书写什么,他不敢打搅,肃立等候。齐王写好后将信交与管家:“你即刻进宫,呈给萧燕燕。”
“老奴遵命。”管家不敢多问,当即持信离开。
齐王又将护卫使叫到一边耳语:“你带部下在这居室四周埋伏好,少时萧燕燕若来,听我摔杯为号,你们一起杀出,乱刀齐下,处死萧燕燕,待我面东登基,你就是开国元勋。怎么样,可有这个胆量?”
护卫使听说要他刺杀国母,难免心下胆虚,可他深知齐王的脾气,此事如若拒绝,必定难逃一死。所以,他爽快表示:“王爷待小人恩重如山,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
“好,你做好准备。”齐王布置好一切,就焦急地等候萧燕燕飞蛾扑火。燕燕她会上钩吗?
齐王府外,韩德让领人沿墙周遭巡逻。忽然望见凤车迤逦而来,不明白萧燕燕为何来此,急忙迎上去。
萧燕燕至府门下车,齐王府管家忙说:“娘娘凤驾少待,老奴即刻去禀告王爷出迎。”他如飞去了。
韩德让近前拜见后问:“娘娘莫非要进齐王府?”
“齐王派人送信,声称王妃与家奴通奸,并欲处死二人。家姊有性命之忧,我怎能不来。”
“娘娘,齐王为人奸狡,与你积怨太深,须防不测,万万不可涉险。”
“有你领兵在外,齐王还敢加害于我不成。”
“娘娘,须防他狗急跳墙,铤而走险。”韩德让劝阻:“还是不进齐王府为上策。”
“已到府门而返,岂不遭人耻笑,我堂堂国母就如此胆怯吗?再者说,姊姊危在旦夕,我怎能见死不救呢?”
韩德让知燕燕决心已定,难以挽回,只好再采取补救措施:“娘娘只带两名贴身太监,万一齐王翻脸岂不危险,末将请求同行进府保驾。”
“何必呢,这样做似乎我先胆虚了。”燕燕也不等齐王出迎,就步行进府了。
齐王迎至中途相遇,发现只有两名内监跟随燕燕,不由心中大喜。暗说真乃天助我也!走进素素卧室,齐王一改往日对燕燕的恭敬之态,也不行君臣之礼参拜,走到墙角,抓起一幅被单:“娘娘请看。”,见是赤身裸体的素素与阿钵绑在一起,燕燕登时羞得满面通红:“这成何体统!”
“娘娘息怒,有道是抓奸要双嘛。”齐王阴沉地冷笑。
“快放开他们,令其着装回话。”
此刻齐王有恃无恐,根本不买她的帐:“娘娘,他二人如此败坏纲常,按律当斩,就请处置吧。”
这时,阿钵终于用舌头将堵嘴的破布顶出来:“娘娘,他是挟仇陷害。奸王昨夜刺杀王妃未遂,才生此毒计加害我们。”
“你胡说!你二人通奸,是被当场抓获,有众人为证,还想抵赖吗!”齐王转而逼迫燕燕,“请娘娘下令处死他们。”
萧燕燕并不理睬他,而是吩咐内监:“过去给王妃二人松开绑绳,叫他们穿上衣服回话。”
“站住!”内监未及走过去,齐王便大叫一声,继而怒目而对燕燕,双眼放出凶光,“我料你也不会主持公道,今天我要同你算总帐!”齐王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随着茶杯响,四外喊杀声顿起,护卫使和二十名护卫乱纷纷拥入室内,口中乱叫乱嚷:“杀呀!杀了萧燕燕……”
燕燕毫不惊慌:“你们要造反不成?须知韩将军的精兵已将齐王府包围。”边说边向一内监使眼色。
齐王奸笑两声:“萧燕燕,你的算盘打错了,不等韩德让赶来,你早已碎尸万段,上!每人赏生金十两。”
护卫使带头又鼓噪上前,因为要杀当今国母,他总是有些畏惧,所以不够勇猛。而燕燕此刻已移身至东墙边,伸手抽出了壁挂的镇宅宝剑。领会燕燕眼色的内监,要去割断他们绑人的绳索。齐王看见,跨步一剑刺去,插入内监后心,内监无声倒下,匕首也撒手丢开。与此同时,燕燕与护卫们已交手厮杀起来。一个女子一把宝剑抵挡二十个如狼似虎的武士,毕竟寡难敌众,燕燕有性命之忧。
阿钵望见匕首就在身边,移动过去,抓到手里,反手一拨,割断绳索,他立刻一跃而起挺身参战。燕燕见状喜出望外:“阿钵,快杀出去向韩德让呼救。”
齐王一听就慌了,严令众护卫:“快,一定要截住他。”
护卫们此刻已有死伤,其余人也就愈加发狠了。将燕燕、阿钵分别团团围住,二人渐渐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齐王见此情景笑逐颜开:“哈哈!萧燕燕,你完蛋了!”
“娘娘休要惊慌,末将来也!”韩德让手持双剑杀入,剑花翻飞处,鲜血飞溅,人头落地,转眼间有十几个护卫死于他的剑下。
燕燕与阿钵也奋起勇气,分别消灭了交手敌人。剩下护卫使见大势已去,意欲逃走,阿钵甩出手中匕首,护卫使也倒地毙命。此刻,素素已穿好衣服,将阿钵衣服递过来。阿钵顾不得穿,权且胡乱围在腰间遮盖,而是拾起一把刀逼向惊慌战抖的齐王。
躲在墙角的齐王,手握护身宝剑,脸色都吓白了:“你,你要做甚?”
“奸王,你的末日到了,我要结果尔的狗命!”阿钵想起被辱情景,怒火在周身燃烧。
齐王看看燕燕,见当朝国母只是怒目相视,毫无赦免之意,彻底绝望了:“萧燕燕,我死后做厉鬼也决不与你善罢甘休!”手中剑一横,切断了咽喉。
望着齐王倒下去的尸体,燕燕心中略微轻松一下,头号政敌终于被消灭了。但是,还有宁王、宋王、荆王,他们会循规蹈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