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珀的电脑发出哔的一声,表示收到一封电子邮件。
“是我们联邦调查局的朋友发来的。”他立刻点开这封邮件,看完后说,“是矿物油的化验报告,这种油是商业用油,品牌名是‘光洁’,用途为保养马鞍、缰绳、皮革喂食袋等与马术有关的制品。”
马术……
莱姆驾着“暴风箭”轮椅转了一下,朝写字板上的证物表看去。
“哎,错了、错了……”
“怎么了?”萨克斯问。
“我把‘魔法师’鞋子上的粪便弄错了。”
“怎么回事?”
“那不是狗粪,而是马的!看看里面的植物成分。我到底在想什么?狗是肉食动物的,怎么会去吃草料呢?……好,我们重新想想。从泥土、粪便和其他证物,都足以把他锁定在中央公园……还有那些毛发。你们知道犬丘吗?这个地方也在中央公园。”
“那个区域就在对面,”塞林托说,“很多人都去那儿遛狗。”
“卡拉,”莱姆高声问,“奇幻马戏团有马吗?”
“没有,”她说,“他们不做动物表演。”
“好,那就先把马戏团排除……这么说,他还可能去什么地方呢?犬丘紧挨着那条骑马专用的小径,应该没错吧?也许这样猜很大胆,但他有可能到那儿去观察骑马的人,其中或许有一位将成为他的目标。这个人不一定是下一个被害者,但暂且先这么假设——因为这是眼下我们唯一能肯定的线索。”
塞林托说:“我记得这个地区有一座马厩,没错吧?”
“我在附近见过,”萨克斯说,“好像是在第八十街。”
“去查查,”莱姆叫道,“快派人去。”
萨克斯瞄了一眼时钟。现在是下午一点三十五分。“嗯,时间应该够,我们还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去寻找下一个牺牲者。”
“很好,”塞林托说,“我会派跟踪小组去公园和马厩附近布线。如果他们能在两点半之前就位,就有充裕的时间盯住疑犯。”
这时,莱姆注意到卡拉皱起了眉头。“怎么了?”他问。
“呃……我不认为你们有这么多时间。”
“为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有关误导的事吗?”
“我记得。”
“还有一种误导的方式是利用时间。变戏法的人会故意让观众认为在某个时间将会发生某件事,但其实这件事是发生在另一个时间。举例来说,魔术师会以相同的时间间隔重复某个动作,这样观众潜意识里便自然会认为他的动作只会在这些特定的时间点上发生。但如果表演者突然缩短间隔,提早做出这个动作,观众便完全不会留意他所做的事。时间误导这个招数很常见,魔术师总是会故意让观众抓住时间的间隔。”
“就像故意踩碎被害人的手表?”萨克斯问。
“没错。”
莱姆问:“所以,你认为我们等不到四点了?”
卡拉耸耸肩。“也不一定。说不定他打算杀前三个人都间隔四小时,直到第四名才突然缩短成一个小时。这我可就不清楚了。”
“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清楚,”莱姆断然说,“你是怎么想的,卡拉?如果你是嫌疑犯,你打算怎么做?”
莱姆突然让她模拟凶手的心态,让她不由得难堪地笑了笑。在经过一番令人尴尬的思考后,她说:“他现在一定知道你们已看到那两块手表,他知道你们是聪明人,不需要再暗示太多。如果我是他,我不会等到四点才下手杀三个人,而是现在就动手了。”
“你说得很好,”莱姆说,“别管跟踪小组和便衣警察了,朗,你马上打电话给霍曼,让他派特勤小组的人到公园去,要立刻全部出动。”
“林肯,这样会打草惊蛇吧?如果他只是变了装在那儿观察呢?”
“我认为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告诉特勤小组的人,要他们去找……谁知道他妈的要他们去找什么?你就尽你所能,把疑犯的样子向他们描述一下吧。”
五十来岁的杀手,六十来岁的清洁工,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库珀从显示器前抬起头。“找到马厩了,是哈默斯泰德骑术学院。”
确定地点后,贝尔、塞林托和萨克斯立即起身往房门口走。卡拉说:“我也想去。”
“不行。”莱姆说。
“也许那里有一些只有我才能注意到的东西。如果有人快速换装或做出一些魔术动作,我可以一眼就识破。”
“不,太危险了。普通市民不能参与警方的逮捕行动,这是规定。”
“我才不管什么规定,”这位年轻女郎俯身看着莱姆,用反抗的语气说,“我一定要去帮忙。”
“卡拉……”
莱姆想反驳,但还没开口就被卡拉的动作堵了回去。她看着贴在写字板上的现场照片,看了托尼·卡尔沃特和斯维特兰娜·拉斯尼诃夫的尸体照片一眼,然后又回头冷冷地盯着莱姆。这只是个简单的动作,却足以提醒莱姆:是他要求她留在这里,是他要求她走进这个残酷的世界,是他把她从纯真少女变成一位能直视这些恐怖景象而不皱一下眉头的人。
“好吧,”莱姆说,然后又朝萨克斯点了一下头,“不过你要寸步不离地看着她。”
她相当谨慎。马勒里克通过观察发现,正如一般在曼哈顿刚刚和某位男性邂逅的女性一样,即使这位巧遇的对象再羞涩、再友善,而且又能将受惊失控的马安抚住,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迅速突破她的小心提防。
不过,谢丽尔·马斯顿还是慢慢地放松了,她开心地听他讲述一个又一个当年在马戏团里骑无鞍马的故事。在这些经过渲染的故事中,她的戒备一点一点地消除了。
哈默斯泰德的马夫和值班兽医给小唐尼做过检查,发现它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马勒里克便和他下一位完全不知情的表演者一起离开马厩,来到这家位于河畔大道上的餐厅。
现在,这个女人正在和“约翰”——这是他在这次约会中所扮演的角色——亲切地聊天,谈她在这座城市里的生活,谈她早年对马的钟爱,谈她过去拥有或骑过的马匹,谈她想在弗吉尼亚州的米德尔堡买一座避暑庄园的愿望。为了能配合上她的话题,他偶尔说一些和马有关的知识——这全是他在马戏团中的魔术师生涯中所学到的。动物在魔术界永远占有重要的地位,魔术师会将它们催眠,把它们变不见,或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十九世纪的魔术师最常表演的戏法,是把一只公鸡变成鸭子——这种戏法相当简单,只要给鸭子套上能快速脱下的公鸡服装便行了。在那个不怎么讲政治敏感的年代,杀死动物然后再让它复活也是相当受欢迎的戏法——实际上动物根本没受到任何伤害。毕竟,对魔术师来说,他们没必要为了创造出死亡的幻象而真的杀死一头动物,因为这样花费太高了。
马勒里克今天在中央公园用来勾引谢丽尔·马斯顿的手法,是从二十世纪初擅长利用动物表演的魔术大师霍华德·瑟斯顿的一项著名魔术演变而来。但是,马勒里克的表演不一定能得到瑟斯顿的称赞,因为这名魔术师在表演中会将动物当做人类助手一般善待,像对待家庭成员一样爱护,但马勒里克却不像他这么人道。他刚才徒手抓了一只鸽子,轻轻抚摸它的脖子和侧腹,直到鸽子陷入催眠状态为止——这是魔术师已使用多年的技巧,可以制造出它已死的假象。当谢丽尔·马斯顿骑马出现时,他便拿起鸽子用力砸向马的脸部。然而,小唐尼之所以会惊慌、痛苦地突然用后腿站立,其实与这只鸽子无关,而是因为一个足以伤害马的听觉的超音波高频发生器。当马勒里克从灌木丛中现身,“解救”谢丽尔时,他先关掉了这个超音波发生器,这样当他抓住缰绳的时候,马就自然平静下来了。
现在,一点一点地,马斯顿的戒心越来越低,因为她发现他们两人有太多相似之处。
或者说,看似如此。
她之所以会有这种错觉,是因为马勒里克使用心灵魔术的结果。这虽然不是他的强项,但他的能力已足以达到这样的效果。当然,这里所说的“心灵魔术”并非真的利用心灵感应去解读一个人的内心想法,而只是采用了心理学的技巧,来推测出事情的真相。马勒里克现在就和最厉害的心灵魔术师一样,他使用的手法叫做“读身术”,这是相对于“读心术”而言的一种技术。此时他一边提出问题,一边仔细地留意谢丽尔身体姿态和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以及她的手部动作。这些动作有的他无法参透,有的却能传达出明显的事实。
例如,他故意提到最近有位朋友刚离婚,并立即从她的肢体语言判断出她也有这种经历,而且是受伤害的那一方。于是,他皱起眉头,对她坦白自己也离了婚,是因为妻子有外遇而离开了他。这件事曾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不过现在他已经痊愈了。
“我放弃了一艘船,”她说,同样露出痛苦的表情,“为了离开那个混账,我连那艘二十四英尺长的帆船都放弃了。”
马勒里克还会使用“巴纳姆陈述法”,让她误以为他们有更多的相似之处。这种手法最典型的例子是:一位心灵魔术师认真地打量求教者,严肃地跟对方说:“我认为你的个性通常是属于外向型的,但偶尔你也会发现自己相当害羞。”
这样的分析相当精辟,然而,却几乎适用于所有人。
很快,他们的谈话开始围绕家庭成员展开。约翰和谢丽尔都没有孩子,都养猫,父母都离了婚,而且都喜欢打网球。看看,他们之间竟有这么多共同点!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心想,尽管他可以不必这么匆忙。就算警方已经找到了什么线索,知道他接下来打算做的事,但他们一定认为他会等到四点才会杀害下一个人,而现在才两点而已。不过,基于个人理由,他还是渴望能尽快开始他的下一场表演。
尊敬的观众,你们也许认为魔术世界和现实世界是绝不会交汇的,但这并非事实。
我想起了约翰·穆赫兰,他曾是著名的魔术师,也是魔术杂志《斯芬克斯》的编辑。但是,他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却突然宣告退休,从此远离了魔术界和媒体。
没人知道原因,谣言随之而起。有人说,他开始为美国情报局工作,教授间谍如何利用魔术技巧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使用药物,让疑心最重的敌人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被下了药。
尊敬的观众,你们看见我手中有什么东西吗?请仔细看着我的手指。什么都没有,对吧?我的手看起来是空的。当然,你们一定会猜测,其实我的手上是藏着东西的……
现在,马勒里克使用的正是穆赫兰的那招下药技巧,他用左手拿起汤匙,假装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以吸引谢丽尔的目光。她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却给了马勒里克充分的时间,利用右手伸手取糖的动作,把一个小胶囊里的粉末全倒入她的咖啡杯中。
约翰·穆赫兰绝对会以他为荣的。
只过了一会儿,马勒里克便知道药粉已经发挥作用了,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身体开始左右摇晃,但是她并未察觉自己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这种药真是好东西,此药是著名的迷奸药罗眠乐——被害人要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才会知道自己被下了药。然而,以谢丽尔·马斯顿的情况来说,她永远不会有机会发现了。
他看着她,脸上带着微笑。“嘿,你想去看个有趣的东西吗?”
“有趣?”她昏昏沉沉地问,接着两眼不停地眨着,毫无顾忌地笑起来。
他付了账,然后对她说:“我刚买了一艘船。”
她愉快地笑着。“船?我喜欢船。是什么样的船?”
“帆船,有三十八英尺长。以前我和前妻有过一艘,”马勒里克悲凉地告诉她,“但离婚后就归她了。”
“约翰,你没开玩笑吧!”她说,疲倦地笑着,“我和前夫也有过一艘!而离婚后也归他了。”
“真的吗?”他笑着回答,从座位上站起身,“嘿,我们一起到河边去,到那里你就能看到了。”
“我真想马上飞过去。”她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搀住他的胳膊。
他扶着她走出餐厅大门。这次的剂量刚刚好,她已经完全顺从,但又不会在到达哈得孙河岸边的灌木丛之前昏过去。
他们一起朝河滨公园走去。“你刚才提到了船。”她说,整个人已如喝醉一般。
“没错。”
“我前夫和我有过一艘。”她说。
“我知道,”马勒里克说,“你说过了。”
“哦?我说过了吗?”谢丽尔又笑了。
“等等,”他说,“我得去拿个东西。”
他走到他的汽车旁——那辆偷来的马自达,从后座拿出一个大
运动包,然后锁好车。运动包中传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谢丽尔看了一眼,似乎有话想问,但立刻就忘记想说什么了。
“我们往这边走。”马勒里克拉着她走向十字路口,穿过人行天桥,走上公园大道,再往下走到河岸边一块杂草丛生的荒芜地带。
他放开她的手,从背后紧紧环抱住她。他的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指尖触到了她的胸部,感觉到她把头一歪,无力地靠着他的肩膀。
“看那边。”她举起晃动的手,指着哈得孙河说。在金光闪闪的暗蓝色河面上,航行着数十艘帆船和游艇。
马勒里克说:“我的船就在那里。”
“我喜欢船。”
“我也是。”他轻声说。
“真的吗?”她笑了,然后又喃喃地说,她和前夫也有过一艘,但离婚后已经归他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