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芙子乘中央线在荻洼站下车后,凭地图很快就找到了船村公寓。从车站走到公寓,大约用了十五分钟。
八号室是二楼最尾端的房间,这是一座两层楼,每层只有四个套小型公寓。敲了一阵门没反应,看屋里灯也没开,估计还没回家,刑警先生似乎还是独身。
弓芙子走到楼下的马路上重新观察这间公寓。哦,刑警先生原来住在这样的公寓里啊。因为有前车之鉴,尽管地址上船村公寓冠有“公寓”二字,但在自己亲自确认之前,弓芙子以为这里也像“常盘制造”的事务所那样只是栋破烂小楼。眼前这栋二层小楼却相当干净整洁,从远处看,就像一座乳白色的高档住宅。
回到车站,她在车站大楼里的餐饮区内用了晚餐,之后便又找了间咖啡屋,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弓芙子俯瞰青梅街道,楼下便是车站前的大街,载满人之后,巴士就像大象一样晃晃悠悠地驶出车站。透过这些“大象”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亮起车灯的私家车匆匆驶过,像小小的甲壳虫一般。
弓芙子突然发现脸颊上有泪水流过。已经好久没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咖啡了。前几天去酒田时也是孤身前往。说起来这一周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的,这都是因为夜片子不在,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咖啡,一个人吃蛋糕,甚至一个人旅行。
此时弓芙子才发觉夜片子对自己有多么珍贵。失去她,仿佛胸口开了一个无形的大洞。
究其缘由,当事人比谁都要清楚。岛丘弓芙子和蓬田夜片子总是一起出现,她们经常自嘲般地开玩笑说:“这样可不行啊,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然后连男人都没碰过就变成老太婆了……”
或许都是女人的关系,两人还没想过要住在一起。她们刻意选择了远离对方的住所居住。但这一切都是枉然,最终两人还是时常你来我往,有时就留在对方家中过夜。
啊,我必须去帮她打扫房间。这两人之间的感情甚至超过亲姐妹。她们维持着这样的生活,却没有猜忌也没有冲突,或许是两人都没有男友的缘故。总之弓芙子回忆起两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丝毫没有不融洽和不愉快的地方。
咖啡屋的收款机旁有一部黑色的电话,弓芙子想借用一下查找警察先生的电话号码。但想起警察的电话不会刊登在黄页上,就作罢了。
弓芙子乘坐电梯下到车站内,又走楼梯上到街面再一次走向警察先生住的公寓。
还是没回家,屋内没有亮灯。想去附近转转,四周也没有可以坐等的茶室,从车站走过来的路上倒是有好几家,但警察先生未必会坐电车回家。就算他是坐电车回家,我也不知道他会走那条路回公寓。
看来只有站在路边等了。弓芙子看看手表,已经快十点了。对于一般的上班族来说,此刻正是回家的高峰。弓芙子站在电线杆旁等着。
三十分钟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她已经习惯了路人充满好奇的目光,但却无法忍受双脚酸麻的痛感。站着很累,说不定警察先生今晚不会回来了。警察不是普通的上班族,他们要时刻待命以应付突发的事件,或许今晚就是这种状况。对呀,不是还有列车消失这么大的事摆在眼前吗,在这里苦等还不如明天去警视厅的办公室直接找他。
慢着,列车消失?“水晶特快”消失?或许这个名叫吉敷的警察也跟着消失了,所谓看到他在警视厅里出现的话只是误传,要么就是有人看错了。那我在这里等什么啊!
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回家?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留在这里继续等待。一定要确认那名刑警是否真的活着回到了东京。弓芙子发觉自己还真是有点傻,不顾自己被夜风吹得簌簌发抖,只为求证一个看似无果的答案。
她又想到可以去询问刑警先生的邻居,如果四月三日以后有人看到过他回家,那就可以确定他的确活着回到了东京。同一个公寓楼里或许有人看到过他吧?既然这样想就赶快去问,不然等人家睡下了在这种时间去敲别人家的门就太不合适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弓芙子来说这可是非常状况。她走过有光亮的地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十一点了。
弓芙子叩响了刑警先生隔壁的房门,这个房间就在二楼楼梯的旁边。过了一会儿,一个戴着睡帽的中年妇女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细缝,从缝中警觉地注视着弓芙子。
“这么晚还来打扰真对不起,我是《L·A》杂志的记者,有关‘水晶特快’消失的事件我想采访一下隔壁的刑警先生。但他家好像没人。请问您最近见过住在隔壁的吉敷先生吗?”
弓芙子一口气说完了以上的话,但对方,句话也没说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屋内的灯光也熄灭了,弓芙子只有再去另一边隔壁的房门,开门的是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幸好,他的态度不像刚才的中年妇女那样冷淡,对于弓芙子的提问,他这样回答:
“哦,见过的。今天早上我上班的时候看到过他。他应该快回来了吧。”
果然!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弓芙子又把刑警的照片给青年看,青年肯定地说就是这个人,没错。
道谢后,弓芙子又回到电线杆旁继续等待。他真的回来了!弓芙子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心中的谜团解决。
此时末班电车也已经开走了,待会儿只有坐出租车回家。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摇摇晃晃地朝弓芙子走来,弓芙子感到不妙,下意识地往电线杆后面挪了挪身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醉汉停下了脚步,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弓芙子身上扫视。
“喂,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吗?”说完就伸出双脏兮兮的手去碰弓芙子的肩膀。
弓芙子反射性地躲开,但醉汉又追了上来,弓芙子加快了脚步,对方却紧追不舍。
“跑什么跑呀,小妞,等等我,等等我……”
男人用醉汉特有的口音喊道。弓芙子没命似的往前跑,但还是被醉汉追上了,他拽住了弓芙子的右腕。
她想大声尖叫,但这种程度的纠缠似乎还不至于发出悲鸣。她一边反抗一边伺机逃走,就像掸开脏东西一样推开男人的双手,如果对方再不住手,就只有高声呼救了。
这时前方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离弓芙子约有十米的距离。
“救命啊!快来救救我!”
弓芙子本能地朝男人喊道,并向他所在的方向飞奔。那个醉汉也立刻松开了双手。
“发生什么事了?”年轻男人用冷静的声音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醉汉一边大声回答,一边往反方向逃跑。没跑几步人就不见了。
“你没事吧?”男人问弓芙子,弓芙子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
说完男人转身离去,从背后看他的个子很高。
“啊,等一下!”
弓芙子突然大声喊道。在街灯的照射下,男人的侧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您是……您是吉敷先生吗?”
面对弓芙子的提问,男人没有否认也没承认,只是站立在原地露出警惕的表情无言地注视着弓芙子。
“我猜得没错吧!太好了,我一直在等你。一直、一直在等你!”
弓芙子激动得不停地喘气。
男人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瞅着弓芙子。四周光线昏暗,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那个事件、‘水晶特快’消失的事件。”
吉敷听见这话后转身便走。
“请等一下!”
弓芙子追上前去,想要拉住刑警的手腕。
“你是追踪那个事件的女记者吧?挺有勇气的嘛。”
刑警用讽刺的口吻说道。
“不是的,我的确是杂志社的记者,我工作的杂志叫《L·A》,但我不是为了报道才来找你的!”
刑警大步向前走,弓芙子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后,拼命向他解释。
“《L·A》……”弓芙子看见刑警在默念杂志社的名字,似乎在回忆什么。果然就是他,没错,就是那个搭乘“水晶特快”的刑警。他记得《L·A》这本杂志就说明他知道夜片子的存在。
“你难道不是为了那个事件来采访的吗?”
“不是!”
弓芙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消失的‘水晶特快’上有一个《L·A》的记者,她叫蓬田夜片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最重要的朋友。她和列车一起消失了,我担心她的安危才会插手这件事的。我只想确认她是否平安,我想知道的只有这些,至于列车消失到哪里去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夜片子在哪里?她平安无事吗?”
“这我也不知道,我只负责调查,不能不负责任地对媒体乱说。”
“你骗人!我知道你当时也在那辆列车上,而且负责现场指挥。‘水晶特快’还在上野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车上了。列车消失了,你却回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为了这个才来找你的。你一定知道真相!不是吗?”
“这些你是听谁说的?”
“当时你在‘水晶特快’上,还有你负责现场指挥,在大宫站待命的那些记者都知道。”
“难道他们连我住在哪里和长什么样子也知道?”
“这……抱歉,我不能告诉你,这是商业机密。”
“那我给你的回答也一样。抱歉,这是搜查机密。”
说完刑警加快了脚步。
“请等一下!这不一样吧?那些人质至今还下落不明,我也算是当事人之一啊!夜片子在峠站、漆山站,升形站,清川站打的那些电话,当时在东京接电话的人就是我呀!”
“那我问你,‘水晶特快’去哪了?”
“您认真的吗?!”
“当然,对于那个奇异事件,我能告诉你的只有目前在搜查中,请耐心等待。就这些。”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公寓前。
“骗人!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根本不在车上。”
“骗……真的吗?”
“真的。”
吉敷走上楼梯,弓芙子仍旧紧跟着他。
“我是在大宫站上的车,但等列车开到峠站后我就下车了。之后我就和其余三个同事分成一组,使用强信号的警用无线电与劫匪保持联络。”
“这、这是真的吗?”
“真的,然后列车开过清川后就消失了。这我们完全没有料到,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警方也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根本摸不着头绪。”
“幸好你下车了,不然也会随列车一起消失了吧?”
“是啊,所以那些随车的警员们也消失了。”
弓芙子没话可问了,难道他说得都是真的?她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八号室的门前。
“我很累了,明天还要早起,你就快回去吧,不然还会遇到醉汉的。”
“我没关系,请让我再继续问!求您了!”弓芙子还不放弃。
“真伤脑筋啊。站在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进来吧。再给你五分钟。”
刑警拿出钥匙打开门,他在门口脱掉鞋子,按下屋内荧光灯的开关,见屋内灯亮了,弓芙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张餐桌,房间意外地收拾得很干净,甚至比自己和夜片子的房间都要整洁。刑警在背后关上了房门。
进屋后,刑警脱掉了外套,在弓芙子面前松开领带,这个动作让弓芙子记起对方是男性,本能地绷紧丁神经。
“你要进来坐一会吗?”
“不用了,这里就可以。”
弓芙子站在门口回答说。如果是夜片子的话,肯定会听话地坐下吧?自己真是个胆小的女人。
“您一个人生活吗?”弓芙子问。
“如你所见。”
刑警回答,这时弓芙子才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刑警的容貌。呀!好耀眼,简直让人目眩神迷。这倒不是说一直身处黑暗的弓芙子还没习惯屋内的灯光,而是眼前的刑警鼻子高挺,眉毛浓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警察。
“您夫人回娘家了吗?”
弓芙子一脸认真地询问无关的问题,吉敷苦笑着说:
“这和‘水晶特快’有关吗?”
弓芙子脸上浮起了红晕,看来自己失态了。
“您刚才说在峠站下车,这是为什么?”
“因为打算抢在列车前面,先下手为强,就是这么回事。”
真是这样吗?弓芙子有些怀疑。
“夜片子在清川站和我联系的时候说她看到了可怕的东西。我保留了当时通话的录音,今天没拿来,不过我觉得这对搜查会有所帮助,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拿来让您听一
下。”
“哦,好啊。”
刑警的回答听起来好像不太感兴趣,这让弓芙子很不高兴,这么重要的线索居然不关心。
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坐在桌旁的刑警起身走到弓芙子的身后打开门说:
“今晚就请回吧。接下来我要开始工作了。走夜路请当心,尽量往有灯光的地方走。”
“那,那个,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不好说……我很忙的,你也是吧。”
刑警用眼神催促弓芙子。不得已,弓芙子只能离开。她刚出门,门就关上了。她拍了几下门说:
“警察先生,我还会来的。直到夜片子回到我身边,我还会来麻烦你的。”
她这番话是对门后的刑警说的,但此时刑警应该在接电话,弓芙子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