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白箫与徐滨几乎同时醒来。当她发现身边躺着一个男子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再一瞅,竟是滨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发了一阵呆后,等脑子慢慢清醒了,才发现这不是梦,他真的已经回来了,就睡在自己的身边。
她想坐起来,却动弹不得,难道是被滨哥点了穴?再看他,也是刚睁开眼,想动却不能动,是不是也被点了穴?这是哪个恶作剧的人干的!白箫心里喊道,但转念一想,此人定是好心,是要我们夫妻团圆!这么一寻思,禁不住喜上眉梢,连害羞也忘记了。
天色方明,秋天的阳光洒进窗帷,颇有暖意。她借着亮光,仔细端详他。近两年未见,他还跟过去一样俊,只是稍稍清减了些,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徐滨一醒,发现身边躺着个女子,不由大惊失色,他马上猜测那是林清芬!但睁眼一看,竟是白箫!禁不住又惊又喜。她还是一袭青衫裹体,肤色像玉一般洁净。他怔忪了半晌,蓦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睡在她身边,心中激动,忍不住便想靠过去,却一动都不能动。这时,他蓦然想起昨夜大师兄说的那番话,知道他和太师父是有心成全,心霎时就放松了下来。我——终——于——回——家——了,想到这里,他嘴角上弯,不由露出微笑。
白箫见他笑了,便叫了一声:“滨哥。”话刚出口,眼圈就红了。
“箫妹,你……你这些日子……”他想问她好不好,却也哽住了。
他想伸手碰碰她的脸,却无法动弹,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白箫其实有满腹疑问,她真想问问他,滨哥,你这些日子上哪儿去了?新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晚冒充徐庆的人是谁?是谁把你劫走的?是不是沈皓清?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今天你怎么又会突然回来了?是有人救你回来的,还是你自己逃回来的……
可是这一刻,她却一句都问不出来。刹那间,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她只想打开房门,告诉庄子里所有人,少庄主回来了,再冲到婆婆房里去报喜。这两年,婆婆不知为滨哥流了多少眼泪,如今他回来,她该多高兴啊!
想到这里,她立刻道:“滨哥!我们得快点去跟婆婆说,她想你都快想疯了!”说罢,她试着冲开穴道。
她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一起一伏,融会贯通,不一会儿,手脚便能动了,再使了下劲,竟已能活动自如。她心中大喜,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先到了柜子边,她想着要给他找几件可穿的衣服,然而才到柜子前面,她又忽然止步,忍不住回头瞧他,她仍在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担心一转身,他就不见了。她见他好好地躺在床上,这才安下心来。
“你看什么呀,娘子?”他笑道。
她眉开眼笑,也不答话。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现在只想快点让婆婆知道这个好消息。文兰姨妈昨晚突然暴毙,婆婆又气又悲,哭得肝肠寸断,外婆更是卧床不起。如今滨哥回来得正好,两位长辈见了他,一定会转悲为喜,身体也定会大有起色,想到这里,她真是等不及要奔出房去了。
她在柜子里找到两件徐滨的衣服扔给他,随后跳过去,“啪啪”两下解了他的穴,说道:“滨哥起来,我们快去拜见婆婆和外婆。”
徐滨见她还像过去一般麻利爽快,说话还像过去那般快,禁不住就想笑,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
他方要穿衣服,就听得走廊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文蕙心急火燎的问话声:“你说的可是真的?滨儿真的回来了?”
“师母,千真万确。”那是展鸿飞的声音。
白箫赶紧打开门,文惠冲进屋子,见屋里果然是两年未见的儿子,立即蹿上前,死死抱住了他。
“滨儿啊……滨儿啊……”她嘴里喊着,大哭起来。
徐滨见母亲流泪,也是涕泗交流。
白箫在一边看着,也用手背抹眼泪。
林清芬听得徐滨回来,先是惊呆了,整个人一动不动,接着便跳了起来:“他又跟徐玉箫这贱人住到一起了?我立刻去打这贱货,竟敢抢我的丈夫!”
“你别忘记你现在还是谢剑云的妻子!”林涌泉喝道。
林清芬立刻道:“谢剑云早就死了!我现在就去告诉他,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种!”说罢,便朝门口奔去。林涌泉一把将她拉回。
“不许胡闹!”
“爹!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徐玉箫跟滨哥在一起?”她哀求道。
林涌泉厌烦地瞥了她一眼,放开了她的手臂,“这事不能胡来。
现在情况不明,容我想一想再说。”他道。
“可是,爹,我等不了了!我都已经等了六个月了!”林清芬叫了起来。
“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你那丑事,我本是看着你是我女儿才替你做的,想不到,你八个月都未能留住他的心,你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太无能!这回你给我记住,若是再敢胡作非为,做出什么蠢事来,休怪我无情!”
林涌泉的语气又冷又硬,她不敢吱声了。
林涌泉又教训了她几句才走。
整个上午,她都一个人坐在菱花镜前发呆。
她本想听父亲的话,在家里乖乖等候父亲的定夺,然而,到中午时,她已是坐立不安,觉得身体内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子在爬,一刻都静不下来。她只要一想到滨哥在云台山庄跟徐玉箫说说笑笑,温柔缠绵,便觉得像有几百只利爪在抓挠她的心。
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重新走到菱花镜前,丫环前来服侍,她挥挥手,拒绝了。
她亲自梳理长长的秀发,在发丝中夹上紫色发饰,戴上两朵香气扑鼻的紫花;又调脂弄粉,细细涂抹;然后打开衣柜,试了又试,最后着上一件淡紫的镶满珠翠的丝袍,再套上紫色凤头绣鞋,走了几步,顾影自怜,真是“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她慢慢踱到菱花镜前,又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出去。
她在山庄门口着人预备马车,壮丁们见小姐要出门,急忙派来马夫伺候。可她刚被扶上车,迎面就来了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姐,这么急上哪儿去?”原来是赵总管。
“啊!赵总管,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出去走走。”
“小姐,庄主有令,今儿让您在庄里多休息。”
“我休息够了!现在想出去透口气。”
林清芬知道定是父亲吩咐他们要看住自己的,可她心意已决,谁也别想拦住她,当下便伸腿朝马夫后背踢了一脚,喝道:“还不快走!”
那马夫素来知道林清芬的脾气,哪敢怠慢,立即吆喝一声,驾起马车奔出了玉龙山庄。
林清芬还担心赵中会派人来追她,拼命让马夫快赶,等跑了好长一段路,发现背后无人,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日中午,众人正在餐厅用膳,文蕙将一个奶白色的点心放在儿子的盘子里。
“这是什么?”徐滨看着盘里的食物,煞是好奇。
“这是西域的点心,名叫鲍螺。你尝尝,可好吃了。”白箫笑眯眯地说。
“西域的?”徐滨似不相信,“咱们家还请了西域的点心师傅?”
文蕙和白箫一起笑了。
“别问这么多了,你尝尝看嘛。”文蕙道。
徐滨举起筷子,正要夹起这稀罕物,忽听门外来报:“谢夫人到。”
他顿时变脸,白箫也是脸色一沉,皱下眉。沈英杰却对着家丁大嚷:“谁放她进来的?将她赶出去!”
“总是自家的外孙女,哪有这么说话的?”盲外婆劝道,语气中也是多有勉强。
展鸿飞正欲起身出门阻拦,文蕙却悲声道:“她来了也好。她娘昨晚才走,让她去看一眼吧,她终究是文兰的独生女儿。”
众人一听这话,也不便再说什么了,只得默不作声。
徐滨却如坐针毡,不知道林清芬跑来会说些什么,总之不会是他想听的话。他真想立即躲进房里,永不出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一股香风吹来,林清芬已经站在了他眼前。
她不请安也不行礼,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滨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
“你在叫什么!”文蕙喝道,又数落起来,“你这孩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见了长辈也不行礼,你爹是怎么教你的?见了表哥也不知道问声好!”
林清芬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徐滨,慢慢的,她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可是徐滨看见她脸上的神情,只觉得无比恐怖。他知道她会说什么,他知道他是躲不掉的了……果然,她接下去便冲口而出:“你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如果你死了让我和孩子怎么办?”
徐滨不由自主朝白箫的方向望去,她正神情诧异地看着他们,目光不时在林清芬和他之间扫来扫去,脸上的喜色却渐渐退去。两年前,在那个醉意朦胧的夜晚,她跟他最后说话时的神情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他后来回想,那时她似乎已经隐隐觉得不祥……
蓦然,往事袭上心头,他那被毁掉的新婚之夜!八个月的囚徒生涯!武功尽失!与爹爹的永诀……都是林清芬这贱人害的!
想到这里,他不假思索地右掌一伸,就朝林清芬的脸上掴去,但令他惊异的是,自己的手掌打过去,竟像是打在棉花被上了,她的脸上一丝痕迹也无。
白箫却叫了一声:“滨哥!”
接着是母亲,“滨儿!你这是干什么?”
他没理会,他现在谁的话也不想听。
这时林清芬却笑了,柔声道:“滨哥,你打我不要紧,可别打坏了我们的孩子。”说着,便手摸肚子,洋洋得意地笑着。
文蕙听见这句,已经惊慌失措。
“林清芬,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孩子不是你跟剑云的吗?”
“哼!我岂会跟他生孩子?我连一天都没跟他在一起过!”林清芬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徐滨,“这孩子是我跟滨哥的!当日他离开新房,便住到了我家!”接着又柔声道,“你走了一个多月,我发现怀上了他,我爹便与谢剑云说定,让我嫁给他。可我根本不愿跟他成亲!我只有你一个丈夫!如今,我的挂名丈夫也死了,我们也该一家团聚了吧。”说到末尾,又语带恳求。
徐滨已经不敢再看白箫,只是瞪着林清芬,拳头不知不觉便捏紧了。
“你休想!”他咬牙切齿道。
这时,展鸿飞走了过来。
“师妹,你该走了!你定是因师弟去世,心情不好,因而神思恍惚,语无伦次了,我叫马车送你回去!”他说罢,就要拉扯林清芬。
文蕙忽然大喝一声:“慢着!”
众人都回头朝她看去。
“林清芬!你把事情说清楚!你肚子里的孩子……”
林清芬披头散发哭倒在文蕙的脚下。
“婆婆信我!我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滨哥的。其实滨哥对我早有意思,我俩自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是姨夫一意孤行,硬要将徐玉箫许配给他,他才不得不与她拜堂成亲。订婚之后,我一直催促他将实情禀明双亲,谁知他因怕姨夫责怪,始终不肯开口,然而,他又不愿与那徐玉箫洞房花烛,于是成亲当晚,便逃离新房到了我家……”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已经抓着她的头发,将她高高提起。
“你这个满口谎话的贱人!”话音刚落,林清芬便被扔了出去。
“砰!”林清芬摔倒在庭院的地上,再看徐滨,已经短剑在手,向她直奔而去,眼看着一剑就要刺入林清芬要害,众人无不惊呼。此时,就见白箫飞身跃出,拦在了林清芬身前。
“你闪开!”徐滨喝道。
“她既怀了你的孩子,你就不能杀她!”
“你管不着!”徐滨如今已经是羞愤难当,纵然面前是白箫,他也顾不上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林清芬这个贱女人,一雪前耻!
他挥剑朝林清芬刺去,可是白箫却一挡再挡。她虽赤手空拳,却将徐滨的剑气活生生挡在外面,任徐滨如何努力都不能靠近林清芬。
他本已是恼羞成怒,再看白箫竟为林清芬不惜与自己剑拔弩张,且招招制住他,他更觉面上无光。这时,他方感两年不见,白箫的功夫已经远远在他之上,怪不得她可以接任蓬莱和雷震两大门派的掌门。她已经高高在上,而他不过是沈皓清的一个小弟子,不名一文。这样的她,会接受现在的他吗?他是不是今后还得叫她掌门?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抬不起头来。
再想到自己跟林清芬的这段丑事已公之于众,不知多少人会在背后议论纷纷,宿城不大,也许到不了明天
,便会人尽皆知,他今后可如何做人?如此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他顿感这次回家是大错特错,这么想着,他的招式越发凌乱,也更觉得索然无味,心灰意冷,于是骤然收剑,退后了一步。
“箫妹,我对不起你,你走吧!”他惨然道。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白箫更是面如死灰。
“滨哥……”
“你走吧!”他又说了一句。
白箫脸上没有惊讶,亦没有悲伤,只是怔怔看着他。
这时只听文惠在那头喝道:“滨儿!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可是苦苦等了你两年!何况你们虽未圆房,也是拜过天地的!”
徐滨不敢再看白箫,转脸对母亲道:“我们的婚姻原本便有名无实!我不愿误她终身,箫妹还年轻……”他已说不下去,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快麻木了。
文蕙被气得不知所措,“滨儿,你这么做太没良心了!”她大声道。
他低头只当没听见,抬起头的时候,又忍不住朝白箫望去,只见她脸色苍白,神情肃穆,眼睛里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事已至此,那就这么办吧。”她轻声道。
文惠忙走到她跟前,劝道:“箫儿,此事万万不可,你先耐耐心,我再开导他。”
“婆婆,你不必多劝了,我不愿插在别人中间。记得当时婚书是掌柜爷爷写的,如今请婆婆即刻请出他老人家来,写退婚书给我。”
说罢也不看徐滨,就要走。徐滨听她这么说,忽然又一急,心想难道她真的要走?我才刚见到她,她就要走?于是连忙抢上一步道:“箫、箫妹,你今后还是我的师妹,仍住在山庄里吧!”他几乎是在求她。
可是她只是冷冷回眸,看了他一眼。
“多谢好意。我的去处不劳二师兄挂心。”说完这句,她解了脖子上的那串七彩凤凰珠,朝他身上扔去,接着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徐滨欲追,两条腿却似灌了铅,怎么都迈不开。
“小师妹——”他只听到展鸿飞叫了一声,随即便没了影,心想,罢了,罢了,你走吧!反正我也配不上你!
他低头去捡那七彩凤凰珠的时候,林清芬爬到文蕙的脚下,叫了一声“婆婆”。
文蕙侧过身不受她的大礼,没好气地说:“别这么叫!我经受不起。
你肚子里的孩子,一会儿说是剑云的,一会儿说是滨儿的,你自己先弄弄清楚再说!媳妇我家早就聘了,就是你姨夫做主娶的徐玉箫。那天婚礼你也来了,宿城谁不知道?至于我家滨儿新婚之夜失踪,据说到了你家,这事纯属谣传。我们一家都不信。现在他回来了,我们一家正想好好过日子,你别在此瞎掺和!这么打打闹闹成什么体统?赶快回家去!”
林清芬听了这几句,立即一改之前可怜兮兮的神情,口出恶声:“你眼瞎了?我是你媳妇你也看不出?当初就是你儿子跑到我家,强奸了我,害我怀了孩子,被迫嫁给了谢剑云!我为你们徐家传宗接代,受尽委屈,你竟然不认我!这事由得了你吗?”
文惠气得浑身打战,指着徐滨问道:“这泼妇说的可是真的?”
这时,沈英杰插嘴了:“大闺女!你也糊涂了,你儿子怎会做下如此兽行?他与箫儿倾心相爱,哪会看上这贱人?新婚之夜,就是这贱人伙同其父,叫那个假徐庆骗走了他,劫他到了紫霞岛,又在他身上下药,乘他迷乱之时,这贱人就假扮箫儿,呵呵……”
文惠听到此,手指几乎戳到林清芬的脸上:“好啊!你们做的好事!竟害得我儿子在他父亲临终前都未见他最后一面!你们瞒得我们好苦!”
林清芬冷笑道:“所以说,我没骗人!这孩子就是滨哥的。姨妈,你不认我不要紧,难道连自己的孙子都不想认了吗?我若生起气来,生下他后,便今天给他一鞭子,明天拧他一下,到时候,再送来给你看……”
文蕙给她气得差点晕过去,徐滨恨不得一掌毙了她,沈英杰更是听不下去了,他嚷道:“你在这里瞎吵什么?你娘昨天死了,你还不到灵堂去看看她?”
林清芬一愣。
“我娘死了?”脸上毫无悲伤之色。
“什么娘不娘的,文兰也没她这样的女儿!来人!”文蕙大声喝道。
立刻从庭院的四处奔出几个护院来。
“把这个疯女人给我赶出去,今后永远不许她踏进我云台山庄一步!若是谁敢放她进来,我打断他的腿!”
两个护院领命,便一人拉起林清芬的一条手臂,欲将她拖出去。
哪知她却死活不肯,大声哭道:“徐滨,你忘了咱们在那八个月里是如何恩爱了吗?你什么都忘了吗?”
徐滨听到这句,怒火上蹿,回身疾朝林清芬身上一点,她即刻倒地,不省人事。徐滨正暗自庆幸终于让她闭上了嘴,就听“砰”的一声,背后中了一掌,他顿觉痛彻心肺,回身一看,原来是林涌泉。徐滨一见他,更是怒不可遏,当年若没有他,林清芬岂会得逞?当下便挥掌击去,林涌泉只轻轻向他胸前一推,他便连退几步。
“林涌泉,你想干什么?”沈英杰一个箭步已经挡在了徐滨面前。
林涌泉见是他,也不敢小觑,当下微微一笑道:“我是来叫我女儿回去的,他们小夫妻吵吵闹闹,本是平常,但她身怀六甲,要是被打坏了,那可就不得了了。我今日先接她回去,改日再将她送回。她既是徐家的媳妇就该待在徐家。不是吗?”
“谁说她是我家的媳妇?”文蕙道。
林涌泉脸色一沉道:“事实摆在眼前,多说无益。我只告诉你们,若徐滨做了不认,我玉龙山庄也不是好欺负的!”说罢就要走。
沈英杰跟在他身后,大声道:“喂,林涌泉,你的两位夫人昨夜都死了,你可知道?”
林涌泉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
“哼,怪不得我着人来接皓月,你们推三阻四的,原来她已经被你们害死了!也罢,妻子如衣服,既然她已死,就拜托宝庄妥善安葬了。”他冷笑道。
“那文兰呢?文兰可是跟你过了二十年!”文蕙道。
“文兰早被我休,她的死活与我无关。他日若新坟建好,我自会在她坟上烧纸焚香!”说罢,他便挟着林清芬,扬长而去。
白箫跑出大厅后,便撒腿乱奔,她也不知往何处去,跑着跑着,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云台山顶的石屋旁。她在一棵大树下坐了,再也迈不动步子,只觉得心如死灰,浑身如散了架一般。
耳朵里一句接一句的全是林清芬说的话:
“滨哥对我早有意思,我俩自小便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只是姨夫一意孤行,硬要将徐玉箫许配给他,他才不得不与她拜堂成亲,订婚之后,我一直催促他将实情禀明双亲,谁知他因怕姨夫责怪,始终不肯开口,然而,他又不愿与那徐玉箫洞房花烛,于是成亲当晚,便逃离新房到了我家……”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难道当年滨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为了不让义父生气才娶我的?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他们会有孩子?而且,林清芬当日的确是非常讨厌谢剑云,如果不恨他,又怎会杀他?她那么讨厌他,又怎么会跟他有孩子?
难道滨哥真的是在骗我?
她越想越觉得像是真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当初我也不是非要嫁他啊!如果他跟我说明白,我才不会拖住他!他尽可跟林清芬去双宿双飞,与我何干?如今他骗我,让我喜欢上了他,又娶了我,却又在新婚之夜逃走!这算什么事啊?害我现在明明成了亲,却什么都不是!今天他还当着众人的面要跟我退婚!这负心汉!他不喜欢我倒也罢了,干吗要折磨我?
她想到这里,真恨不得了此残生,去地下见爹娘和义父,然而一想到义父,她又悲从中来。义父,你若知道你儿子真实的心意,你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忽而,她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他真实的心意到底是什么?
他既然不喜欢我,干吗到山崖下面,冒着生命危险去帮我找我爹的那支箫?他既不喜欢我,为何给我那串七彩凤凰珠?还有,那个假徐庆是怎么回事?他要逃婚,逃便是了,还要找个人装神弄鬼干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说不通,然而,又一想,他既如此绝情,我就算把这些都想明白了,又有什么意义?于是,心里一酸,又落下泪来。
这时她听到山下有人声,而且不只一人。
“庄主——”
“少夫人——”
“小师妹——”
先是徐永、丁二、荷萍的声音,后来是展鸿飞的声音。
白箫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徐滨的声音,失望中更添悲愤。
她想,这云台山庄我是万万不能再待了,但天涯茫茫,又可去何处?摸摸身上,只有一管银箫,一个钱也没有;看看四周,暮色渐合,夕阳已收尽了最后一丝余光,星月被山峦挡住,秋风瑟瑟,松涛阵阵。
这一切都令她倍感凄凉。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丫头,你打算在这里躲多久?”
是姥爷!
她转过头去,果然看见沈英杰已站在了她身后。
白箫见到他,仿佛见到亲人,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沈英杰道:“不就是个臭男人嘛!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跟他分手,另嫁他人,我看鸿飞就对你挺不错,干脆嫁他得了!”
白箫哪有心思听他胡扯,只是抽抽搭搭地哭。
沈英杰倒是笑了:“傻丫头,告诉你吧,林清芬说的没几句真的,当初那林家用了奸计把他劫走,才惹下这许多事,他自己也不愿意的。
你今天也看见他对林清芬是啥态度了……”
白箫想起徐滨挥剑朝林清芬冲去的情景,禁不住也是心里一寒,她确信当时她若不拦他,林清芬可能真的会死在他的剑下。如果他喜欢她,断不会对她如此!这么一想,不由心情又好了许多,眼泪也止住了。
“可他要跟我退婚……”她道。
“我听得清清楚楚,退婚可是你说的。”沈英杰吹着胡子看她,“我看,徐滨对林清芬恨之入骨,他是一定不会娶她的。他喜欢的是你,你既也喜欢他,那个心结,日子久了,自然会解。至于林清芬肚子里的孩子么,谁知道是谁的?她说什么你们当她放屁好了。”
她还待开口,他又抢在她的前头:“好啦,这事你就先搁着,先干点正经事吧。丫头,你怎么不想想,徐滨才回来,那林家是怎么知道的?”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白箫。
对啊,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家里的仆从们都知道云台山庄跟玉龙山庄已经不来往,按理说,不会特意去报喜,那又会是谁说出去的?
难道家里有林家的内奸?对了,上次林清芬之所以会到怡园附近来诱捕他们,也一定是内奸告的密,不然她怎么知道他们在怡园?
谁是这个内奸?难道是他?白箫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沈英杰又道:“夏幽莲走了。”
“走了?”这时白箫才意识到,今天她的确没看见他们姐弟。今天一早徐滨从天而降,她喜不自禁,哪还有闲心注意到别人?“她上哪儿去了?”她急问。
“不知道。今天一早,她带着弟弟走了。临走前还留书一封,我给你带来了,你看看吧。”他说着拿出一封书信,交给了她。
书简仍然飘着淡淡的花香。
白箫快速看了一遍,如她所料,夏幽莲之所以走,是因为婆婆屡次查问她,关于文兰姨妈喝的那碗汤药的事。那药确实是她弟弟所熬,她亲手端出,的确也好像无第三人经手,所以她百口莫辩。此情此景跟十年前的那宗鹦鹉被杀案,何其相似。当年夏幽莲也是唯一的嫌疑人,而最后她选择的也是逃走。只不过,今非昔比,再没人会在庄园里围捕她,她是光明正大带着弟弟,在晨光熹微时离开山庄的,走的时候无声无息。
也许就是因为想到了当年的那件往事吧,夏幽莲的信中,字里行间,充满了悲愤和委屈。她在信末尾还说,她永远都不会再回云台山庄了。因为即便她知道自己无罪,也没任何意义,事情一天不能大白于天下,她就得背一天的黑锅。到现在为止,还有很多人认为,当年,就是她杀死了那只鹦鹉。
她还在信中提起了一件事。她说,有一次,她经过山庄的后山,发现有人在跟鸟说话。她上去跟这个人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自那以后,怪事就频频发生。有一次,她在后院井边,被人推了一下,差点掉入井中:还有一次,她穿过走廊,无意中看见地上的影子,发现身后跟着个男人,再一转身,那人竟不见了。类似的事发生过好几次。
“若非文兰夫人突然暴毙,莲亦不会回想起上述小
事,如今一一串起,觉得甚为可疑。然莲素非生事之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事由,还请少夫人做主。”信末,她写到了这个人的名字。白箫看了不由一惊。
“姥爷,你看看这封信。”她把信交给了沈英杰,待他看完后,她又把当年的鹦鹉案叙述了一遍,“我听说,除了文蕙夫人,那只鹦鹉从来不吃别人给的食,因而那人能喂食给它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其实我也见过他逗鸟,现在看来,他真的有御鸟之功!”
“我们当日被林涌泉暗算,我就曾怀疑过他,觉乘被杀时,我更觉得此人可疑,只是一直苦无证据罢了。”沈英杰道。
白箫也有同感,觉乘被杀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和皓月身上,这个人暗中袭击,根本没人看见,就连被杀的觉乘当时也毫无察觉,这便如何是好?若不能将此案解开,幽莲姐姐岂不是要一辈子都背着这个黑锅了吗?这也太可怜了!
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姥爷,你说如果那人便是偷刀贼,依着觉乘的脾气还不是早打上去了?可那人若不是偷刀贼,觉乘又怎会问起他?”白箫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蓦然,她想到皓月说过的一句话,于是,还没等沈英杰反应过来,她便大叫一声:“姥爷,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觉乘为何会想见他了!”白箫把事情串在一起,豁然开朗,她大声道,“姥爷,此人就是个天生的奸细!”